世间百器,皆具魂灵。
灵则缘起,来莫可抑。
悲乐喜怒,爱怨别离。
万相诸法,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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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企划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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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问那个瞄准镜的另一边是什么颜色的。
“全是废话,不是那边红就是这边红。”玉梢呸的一下吐掉了自己嘴里的那根棒棒糖,糖分能够更好的帮助自己脑进行活动以及提高注意力,烟草?那众筹的要命的东西死了都不要去碰。
“冷静点,那里有那这种暴躁的狙击手。”耳机里传出来的是慢悠悠的责备,当然了在他耳朵里听起来那根本就不是责备,更像是平日里的闲聊。
“啊——我说娘娘啊,能不能下次不选这么不愉快的时间进行交易啊,冷的要死啊。”玉梢咂了咂嘴,舔掉了嘴角边残留的棒棒糖,黏腻的触感让她感到了不适,但是一分一秒那只眼睛都没有离开过瞄准镜。
“别这么说啊,不选在深夜,你还要选在条子门口光天化日大喊大叫?”
“我也没这么说啊。”玉梢反驳,“但是现在和光天化日没多大区别啊,对面早就知道这里的行动了吧。”
透过瞄准镜能够看见的是对面高楼的玻璃后面和自己一样看着瞄准镜的男人,身姿整个融入了那个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头上那一小撮红发才能让玉梢勉强看见那人的位置。
在头顶染红发那不是靶心么,哪有这么傻的条子。
翻了个白眼,玉梢拆开了另一个包装纸,里面装着的是几块饼干。
手表上的指针终于是划过了12这个数字,玉梢把手指放在了扳机上对准了那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晚风掠过已经被废弃的工厂,即便是在这秋日,也让人感到一丝凉意,沁人心脾是不能比的,白寒给自己裹了一条围巾还在拿了搓了搓手臂。
横刀也一言不发,指尖夹着的烟头一明一灭,直到烟灰落下在,掉在了他的皮鞋上才想起来自己在抽烟这件事。
实在是过于无聊了,在这里干等人什么的,这个阵仗完全不像是要干坏事的样子,反而像极了古惑仔和他马子。
“我说,我作为组织里为数不多的女性怎么半点优待特权都没得。”白寒用胳膊肘戳了戳横刀,用眼角瞄着放在仓库里的行李箱。
“别废话了,明天的菜单还没定下来呢,有什么抱怨你先看看楼顶玉梢再说。”
“我听见了哦。”
通讯器里悠悠传来这么句话,横刀浑身一颤,也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被玉梢吓的。作为一个狙击手这女人是格外的暴躁直接,半点不像是能在极端环境下连续观察目标大半年的老手。
“说好了不要用通讯起呢。”
“真烦,通讯器好用啊,什么蓝牙无线通讯器,还没个上世纪的机器信号好。”
白寒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赞同了玉梢的意见,“于是?有人来吗?”
“没空看。”撂下这句话,玉梢那头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说起来,不是约的一点么。”横刀•盲生,是终于发现了华点。
白寒裹紧了自己的衣物,接下了话茬,“守株待兔呗。诶,明早记得弄点热乎乎的东西吃。”
“不要说得好像我是你们大厨似得。”横刀也不可以,给了个白眼,拍了拍自己的哈雷,“这伙计都快成菜场搬运用小推车了。”
“守株待兔?我们不是守株待条子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祸云穿了件短款的皮夹克,带着银链子,一条红色的紧身裤在夜晚格外的显眼。
“呜哇——你是从哪个夜店出来的?一晚上多少钱?”
这次玉梢的通信是从耳机里传出来的,祸云还没听完就把那玩意从耳朵里抠出来扔在地上踩了个粉碎。
“好歹是公费啊——”
这次是三个人的对讲机。
或许组织里除了娘娘,最恶劣的就是这个女人了。
“啊啊——情报通知情报通知,对面的狙击手看着我了,你们自己解决问题哈。”
顾炎实际上从一开始就看到了对面的人,透过瞄准镜,能够看见那个女人一会按住自己的耳朵一会拿起对讲机,也不知道在和几个人对话,没一会又朝自己比了个不雅的手势。
“我说,真的不能爆头吗。”
“不能。”
“不能。就医学上来说你这个距离爆头,死相很难看的。再说你又不是第一次互相爆头,子弹在空中碰撞的次数还少?”朱杏,撅了撅嘴,一身白风衣,里面一件粉色的绒线衫配上不长不短的裙子和便于活动的平跟鞋,怎么看怎么像大学生。
要说这两个狙击手,也是特异中的特异,谁见过狙击子弹互相打架的?
逐魂倒是撇了撇嘴,自己明明还是个实习的怎么就被拉来了?自己本来应该在食堂里面吹着空调享受阿姨多加给自己的腌萝卜一边和小女友聊天的。
“你们装样子装的像点啊,这样只像是同学。”赵衍总指挥官终于是发话了,本来他就是坐阵大本营的,怎么还被卷进这种无意义的口角之中?
“今晚的情报确定准确吗?”觉拉扒拉着自己的夜宵,咬了一口藕盒感叹着今天这顿饭的火候是正正好,“不会只是个幌子吧。”
“谁知道呢,人家只已经在那里待机一个小时了,教母的影子是半个都没有。”就在这时,顾炎发现自己瞄准镜中那个人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了架在那里的武器罢了。
“全体注意!对方狙击手不见了!高度戒备!”
“不是,我们都还没到地方,你担心什么鬼。”逐魂骂了一句,拉着朱杏便跑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陪你们,一起做这种高危险的体力活嘛!!”
“因为警局只有你一个女的!我实习生都来了就别抱怨了!”逐魂反驳着,尽可能的让自己身后的朱杏跟上。
“话不是这么说啊!愿意做法医的女孩子很少的!我应该是你们的宝物!”
觉拉没来得及把最后一口白饭送进嘴里,就匆匆忙忙站起来收好了饭盒,也往案发现场跑。
“啊,那啥,我在做任务,钱一会再说。”玉梢摆摆手,昏暗的灯光下,空调开的温度过高,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很。
“别废话,你在这住了三天了我的姐姐啊,开了几瓶威士忌了自己数数。”
“那又不是你的钱。”玉梢给了白川一个白眼,死不承认自己开的就是他冰箱里那几瓶。
“我说你一个干偷窥的,喝那么多酒干嘛,不怕伤肝啊?”白川拿他那烟杆点了点玉梢的脸,“看看你自己,还说是个女的,肤色暗沉的更泥潭似得,我看你已经不是肤色暗沉了,是印堂发黑快要被条子捉了去吧?”
玉梢一下拍开了那烟杆,手背一阵发疼,拿起对讲机就是一通抱怨。
站在空旷仓库前头的三个人不得不关掉了对讲机。
“怎么,你们家狙击手又发牢骚了?” 虞老板姗姗来迟,事实上两帮人约定好的时间是零点一刻,什么一点,完全就是给条子的假情报,让他们扑空的做法。
“啊,是这样,不过速度要快了,条子可能已经有动静了。”祸云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东西呢。”
“在医生手里。”虞老板也不含糊,压低了自己的帽子,似乎是从帽檐里摸出了根女士香烟递给了白寒。
“人员编号在里头。”他瞧了瞧四周,“我要的东西呢。”
横刀看了看白寒的脸色,确认了滤嘴里确实有相应的号码,也没有多怀疑就打亮了打火机烧了纸条。
这时,白寒眼前一亮,脚边便出现了两个明显的弹坑,是条子和玉梢。
没有时间了,脚步声抓紧的靠近这个废弃仓库,横刀跨上哈雷一把抓过虞老板,扔在了后座上。
“——西南——子,朝——走!”对讲机里是玉梢的声音,但是因为电波不太好,几个人都没听清楚她讲了什么。
横刀啧了一声,开向了仓库里头,祸云和白寒两个人则是朝着东面跑。
“唔!”白寒一声闷哼,手臂上就多了个洞。但是并没有停下脚步。
“切!一定是那个家伙教的!”顾炎连开三枪都没有打中要害,对方在过小的瞄准镜前采取的走位方式和躲避方法怎么看怎么映照了狙击手最讨厌的方法。
“唐叔!把东面的路封了!他们朝你那里去了!朱杏逐魂!你们绕到仓库后面去!”
“呀吼——你好啊,狙击手先生。”
顾炎的通讯被中断了,就连着觉拉和剩余人员的耳机里都出现了这个声音。
是杨雨霖。
“我说娘娘,你这么和人打招呼不好吧。”如璋缩了缩脖子,刚刚破译的通讯密码就这么被自己的BOSS抢去打招呼用了,坐在一边的绯也没办法地摊了摊手。
“今天晚上挺冷的,去街上吃碗热乎的馄饨怎么样——?工薪阶层?”
“呜哇——真气人。”拉下了脸,坐在办公室里的赵衍都听不下去了。
“这,仓库后面没门啊!”
急忙赶到的觉拉和逐魂他们会和了,但是绕了一整圈都没找见像样的通道。
“这回没法联系空和阿芷,他们那里的旅馆和医院不知道查的怎么样了。”
白川把玉梢揪下来之后便扔进了密室里。转头去看门口铁三还在和那个实习生的小警官周旋。
“都说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你看,营业执照还挂在那呢。”铁三双手抱胸,任由那个小男孩乱翻,就连前台里头的备用计生用品都被翻出来了。
“这!这是什么!”空涨红了脸,指着塑料包装的东西质问道。
“怎么,还不允许旅馆有这些卫生用品了?”白川走下楼梯来,一脸的好笑。看了看空,又看了看铁三,接着一句话让空落魄而逃,“小伙子长得不错啊,要和我试试吗?”
“老板啊,怎么说这个讲法都……”
“闭嘴。”
阿芷的电话几乎是在同时响起来的,穿着黑色长西装裤和小高跟的女孩坐在诊疗室里翻查所有的记录,愣是没找着奇怪的点,看了监控和所有的房间也没找出半具身份不明的尸体来。
“把,把所有的药物拿出来!”阿芷鼓着脸颊,挂掉了电话。
反观恭弦笑着点点头,手里捧着老厚的医学教材满脸微笑,一头黑色长发被束起来拢在一边,“小姐这边请。”
※对不起重新响应了一下!终于换回序章tag(。
※想换种写法结果还是没有走出舒适区,自暴自弃就随便写写随便看看吧~
※全文7100,万人血书求E站出word编辑功能
※谢谢好刀刀和好少爷,疯狂OOC他们我先表演一个土下座。以及没好意思响应杏儿姞三和莓莓(跪下
序·狐言乱语
处暑已过,却仍燥热。待在店里尚无明显迹象,徒然堂向来桃花灼灼、莲叶田田,道不清是真是假,是春是夏,甫一踏出门,来自尘世的热浪便如猛虎下山般汹涌而来,追得人四处逃窜。树上的知了每日重复“难捱呀难捱”的抱怨,树下的人们摇着蒲扇贪凉不愿离去。
而我则抱着滚圆的西瓜,从摊贩们支起的圆伞下一溜烟跑过。
这西瓜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正是能吃的时候,我急得不管三七二十一,撞着人也懒得扭头道歉——就算道歉了他们也听不见——一阵风似的奔向前去,终于赶在西瓜即将升温前溜出姑苏城。
车马辟径。沿红日当空的官道向路旁的树林里再走一段路,便可瞧见一个小吃摊。缘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因此正面无门无墙亦无帘,大大方方地欢迎食客,我作为一名“食客”,自然也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将沉甸甸的西瓜放在稍有年头的木桌上,“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响不免惊了柜台后的青年。他困惑地抬头,打量过来,我便笑嘻嘻地招招手:“季掌柜好,仇哥在吗?”
面庞清秀的掌柜扶了扶鼻梁上的镜片,随即温和笑道:“原来是莲香姑娘。你要找仇哥儿?我帮你去叫吧。”
“哎,不用不用!”我连忙阻止他。他起先茫然,看我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立刻心领神会,做了个“请”的手势。掌柜真懂我,我有些感动,面上仍是深沉地点头,清了清嗓子,接着毫无顾忌地喊出声来:
“仇哥——我要吃西瓜!!!!”
霎时惊起无数飞鸟。
惊鸟飞走,黑影冲出,形如雷公突降我面前。我还未看见样貌,就先看清那突然穿透桌面的银晃晃的刀光。我“哎呀”一声,抱着西瓜向后跳两步,甜甜一笑:“仇哥好呀!”
“莲!香!告诉你多少遍了,来就来,吵什么吵?!”
高大的身影在斜进来的阳光下现出真形:横眉竖目,身形健硕。瞪我时活像大户人家门前那双眼外凸的石狮,就连面上胡茬也颇显凶神恶煞。
我心想看他这样,准又是被我一嗓子吓得打碎了鸡蛋,或者切碎了菜板。
“仇哥,来就来,凶什么凶呀,你这样会吓哭小孩子的。”我一本正经地回他。
仇止命被我气得更是瞪圆了眼,正要接着发火,怀中却被我唐突塞进了西瓜。我拍拍手,继续说:“仇哥你看,这么大的西瓜,不吃多可惜!我就把西瓜抱来和你……还有季掌柜,一起分享啦!”不过季远林站在远离我们的地方,好像生怕被仇止命的怒火波及。
男人的怒气眼看着消了不少,拔出“嵌”进桌子里的菜刀。除了转身时回头棱我一眼之外,再无其他发怒的征兆。见他认命地走进厨房,我便朝季远林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不愧是莲香姑娘。我还道仇哥儿这次真要把你赶出去了。”
青年心有余悸地向我抱拳一揖。
“不敢当不敢当,我也是仗着仇哥温柔才胡来。”
我也模仿他回以一礼。
“再胡闹我下次就真把你踢出去!”
仇止命则把木盆往桌上重重一放。
“仇哥你真好,你是我见过的姑苏城里最好最好的大善人了!”我赶忙献殷勤。
“……别,我就不是人!”
男人翻了个白眼,将盆里切好的西瓜利落地塞进我嘴里,以防我再冒出什么“傻话”。而我也无心再说其他。瓜瓤又沙又甜,还因为重新浸过冰水而愈发透凉,冰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撩过舌齿,顺着喉咙,似要一路甜进心里。
直到将这牙西瓜吃得露出了青白部分,我才不舍地放下西瓜皮,包着眼泪呜呜咽咽:
“我能化形真是太幸福了……”
闻言,季远林和仇止命不知为何都笑了起来。
木盆不大,装有浮冰的水。齐整的西瓜一牙一牙地浸在水中。我伸手再拿,正准备开吃,却听仇止命问我:“哎,我说莲香,你这西瓜是怎么来的?”
“啊?什么‘怎么来的’?”
男人伸手抹去我嘴角的西瓜籽,叹了口气:“你别告诉我是你自己买来的。”
“当然不是呀,”我脆生生地答,“我本来是想回徒然堂找莓莓帮我买的……”
谁知我正守在摊边儿盯着西瓜苦恼,一名红衣少女突然出现,挡在我身前。眼睁睁看她买下了我想要的那个西瓜,我不免有些后悔,转身准备离开时,背后忽传来了一个轻且细的女声:
“等等!”
狐狸耳朵比人耳尖,因此我转回身去,只见刚才付钱的姑娘就立于我面前。她怀里抱着那个我想要的西瓜,笑眼灼灼地打量过来,发间花饰轻摇。我四下瞧了瞧,无人因她停下,不禁傻了眼:“你……你是在叫我?”
“是呀。”她点头。
“……你看得见我?”
“嗯。”
这可真是太巧了。我挠挠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见状,她将西瓜递给我,轻快地拍拍西瓜表皮,“砰砰”两响。她道:“送给你。记得别玩太晚,早点回徒然堂。再见!”
“啊……”
再抬头时已无倩影。
热浪滚滚,阳光普照。那袭红色衣衫仿佛一场短暂幻梦,飞离我肩头。但怀里的水果慢慢浸湿了衣襟,丝丝凉意又提醒我仍处于现实,我窘迫地瞧瞧西瓜,又看看路过的人们,只好对着蒸腾的空气轻声说:
“有缘再见呀。”
现在想来,她应是徒然堂相关的人,也许是单纯同我有缘的客人,抑或是那些进出店内、行色匆匆的清净师。我自然没有明说一切,简单解释了一下。季远林听得直发笑,抬手掩唇道:“莲香姑娘真是福大。”
就连仇止命也叹了口气:“是啊,傻人有傻福——不对,是傻‘狐’有傻福。”
我严重怀疑这人瞧不起狐狸!我在心里哼哼。
这时,来势汹汹的暑气卷在风中一股脑涌来,尚未消化的西瓜就在肚子里堆成了“火焰山”。我屏住呼吸,转头便趴在桌上,两手环抱过木盆,势要“打劫”般朝他们大喊:
“呔!此树是我栽,此瓜是我买,要想继续吃,留下买瓜财!”
两人面面相觑。季远林不语,仇止命便歪头抱臂,皱眉瞪我道:“莲香,你又想干嘛?”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我嘿嘿笑两声,朝男人挤眉弄眼一番,掐着嗓子答:
“人家——想吃——冰糖银耳莲子羹嘛——”
季远林扭头大笑起来。仇止命则再叹一口气,这次倒不急着发火了,反而好整以暇地打量我,仿佛我是什么稀奇有趣的玩意儿。片刻,他伸出食指,比了一个“一”,慢悠悠地说:
“行啊,一个故事,换一碗莲子羹。”
我想了想:“好!我来讲我和莓莓某天遇到的一阵奇怪的龙卷风……”
“说过了。”他打断道。
我再思考:“那换一个!话说有一天啊,我和莓莓碰见了一个书生,书生的大拇指上有一道歪歪扭扭的红痕……”
“也说过了。”他又打断我。
我干脆坐正:“再……再来!听说四川简州的猫都长着四只耳朵……”
“下一个。”
“……”
我被堵个正着。
仇止命此时可不复先前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了。这番“围追堵截”憋得我涨红了脸,乐得他眼角眉梢都挂上了明晃晃的笑意。
但这口恶气我怎能不出?我抓过筷筒在桌上敲将两下,学着茶馆里那些说书人的模样,先震他个措手不及,再不紧不慢地说下去。
“要说这万历年间啊,那是奇人奇事层出不穷!传闻简州的猫生来四只耳,铁匣子里的壁虎能成蛟龙,美人鱼足有海船那么大,猪还长着人的面孔!那么,今天呢,我要说的是一个穷书生的故事——”
我的故事亦由此开始。
穷书生自然不叫“穷书生”,只是因为家里穷,上京赶考凑足了盘缠也住不上什么好旅馆。无奈之下,书生一路上睡的都是路边的破庙和无人的茅屋,不管狼会不会出没,山贼会不会来抢,总之老天保佑,福大命大,竟也就这么过来了。
赶考途中经过某个县城。书生在城内稍事休息,借着日头看起书来,这一晃,出城时就已是傍晚。书生寻思这么下去可不行,野外没个着落,夜半露寒,别说什么山猪野狼了,要是冻个好歹也够呛。于是他四处打听落脚地,附近的居民都好心劝他回去住个旅馆,倒是有那好事的人嘻嘻笑说:
“嘿,穷书生,我给你介绍个好去处,保准冻不着!不过有可能被吓死在那儿,你可得想好啰!”
仔细一打听才得知,这郊外有一栋宅院很是豪华,原是世家大族所住,却因修成之后常发生怪异之事,非人所为,于是废弃至今,又不知谁传那儿有鬼狐出没,一来二去便成了“鬼宅”。书生心说我这一路豺狼虎豹都没怕过,还怕那牛鬼蛇神不成?就拱手一礼,朗声答:
“多谢指路。看来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好事者看书生不怕,这下更来劲了,直说书生虚张声势,书生看推脱不过,只好再说:“某素来与鬼神无缘。倘若今晚实有鬼狐,定会捉来向你证明。”
“书生和空宅,有趣。”季远林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眨眨眼:“掌柜可有心得?”
“倒也谈不上‘心得’二字,”他摇摇头,笑道,“继续吧,莲香姑娘。”
书生随身带着一卷草席便进了大门。
院子里多年未有人迹,野草丛生,好在借着月光,路还能勉强辨认,如是拨草穿过几重院落,总算到了后楼。此时月满西楼,书生便登上赏月台,一面赏月,一面静待“鬼狐”出现,但迟迟未见分毫异常。书生心想,瞧瞧,哪儿来这么多鬼呀怪的?还不是自己吓自己!就这样等啊等,一更天将尽的时候,书生躺在草席上,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
正在这时,楼下忽然响起脚步声,密密麻麻地逼近。书生一惊,赶忙装睡,虚着眼睛伺机观察。只见一青衣人挑着莲花灯上楼来,碰见睡在地上的书生,吓了一跳,忙对后面的人说:“有生人在!”
不是说世家大族早就弃了这里了么?怎么还会有人来?书生心里直犯嘀咕。
莲花灯下,他仍看不清青衣人的容貌,正琢磨,接着,一位老翁上楼来,凑近书生仔细瞧了瞧,对青衣人说:“别惊慌,这是张同知。看样子他已经睡熟了,不好再吵醒。张相公向来不拘俗礼,也许不会责怪,我们只管办自己的事罢。”
老翁的声音中气十足,但这话却让书生摸不着头脑。他自己的确姓张,可眼下不过一介寒士,这“同知”一职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况且他并不认识如此矍铄老者。初次见面便知人姓氏,恐怕并非寻常人等。
也许,连“人”都不是。
思及此,书生紧张起来,而楼下的人又顾忌书生,脚步声窸窸窣窣,像有虫子在身旁乱窜。他们纷纷上楼来,将门窗全打开,风一吹,书生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一下不要紧,可把老翁吓个够呛,他从其他房间赶来,忙向书生下跪说:
“小人有个女儿今夜出嫁,不料触犯贵人,万望大人不要怪罪啊!”
“快快请起!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倒是某不知今夜贵府有大喜事,两手空空而来,惭愧之至!”
仔细一瞧,这老者长相倒与普通人别无二致。书生心下松了一口气,又听老翁道:“幸逢贵人光临,压除凶神恶煞,若能麻烦您陪坐片刻,小人全家倍感光荣。”
仇止命没忍住笑出来:“莲香,你学老人家说话倒是挺像的。”
我正扮老人向空气鞠上一躬,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意地直起身,敲敲桌子道:“那是!”但这么一通说下来着实令我有些口渴。我灵机一动,索性抬袖作抹泪状,凄凄惨惨地说:“可那些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好歹说一场也能得个三瓜俩子的,我说这么久,却连块西瓜也不让吃……”
“……谁不让你吃了?!”仇止命被我瞟得莫名其妙。
“西瓜就算了,打扰莲香姑娘讲故事。仇哥儿,不妨沏杯茶吧,不然这故事今天怕是听不到结尾了。”季远林适时递了个眼色。
仇止命闻言棱我一眼,我满以为他又要拔刀吓我,夹着尾巴向后跳去。然而是我多心了,他只是象征性地凶我,便走去厨房泡了杯清茶,我笑说“还是仇哥好”,又被他狠狠弹了一下额头。
“快继续讲!”
“哎呦,疼!真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刹那间连仇哥都要欺负我了……”
我故意发了两句牢骚,在男人愈发骇人的注视中接着讲了下去。
书生就这么答应下来,随老翁下了楼。这楼里早已不复先前的荒寂,灯火辉煌、焕然一新。不多时,楼外笙管鼓乐齐鸣,书生随老翁一道外出,这时,小巧纱灯自门外如云流入,簇拥着红衣少年郎踏入门来——书生料想这大概就是今夜婚礼的新郎了。新郎粗看尚未及冠,生得俊美异常,虽为人身,样貌却非凡人。
书生心道,既然答应了他人,那便大着胆子继续吧!听那老者之言,多半不会加害于自己。于是他整了整衣冠,像个主婚人一样还了半主礼。接着老翁与女婿互拜,拜完后相继入座。不一会儿,年轻的侍女们端上美酒佳肴,这饭啊酒啊,都盛在那玉做的碗、雕金的杯里,灯火与金玉相映,竟照得桌面亮锃锃的。
而书生呢,面上不动声色,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向他人证明这一夜所发生的事。
你瞧,艾蒿长至膝的荒宅眨眼间“改头换面”,管乐齐奏,新人成婚,自己还当了一次主婚人,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么!
新娘见没见到,书生已不太在意了。或许是见到了,耳坠明珠,凤冠霞帔,唇红齿白,与新郎一对璧人;或许又只是他的幻觉,绝世无双的佳人从来“只应天上有”。他一心念着存下“证物”,便趁酒席上推杯换盏之间,偷拿了那后来盛酒用的金爵,飞快放进自己的袖子里。金爵到手,他索性装醉,趴在桌上观察时,又见身旁老翁的腰间垂了个玉佩,形似狐狸,憨态可掬。
这金爵能装数斗,着实太大,若是被发现,恐怕留不下什么。于是书生又发起“酒疯”来,一边嚷嚷着“今日大喜,来来来,喝!”,一边扑向老翁,趁乱摘下玉佩塞进袖中,这才再次“醉倒”桌上,假装熟睡。
这一通“闹”完,席上顿时安静不少。不一会儿,新郎小声说“是时候该走了”,沉寂多时的鼓乐便纷纷响起,震耳的笙乐中,书生听见身旁人纷纷离席的声音,模模糊糊间,他似乎听着有人议论,说是“金爵少了一只”。
“会不会是张相公……”
“莫要瞎说!张相公可是贵人,此番愿留下主持婚礼,谢都来不及。若是这话被他听见,你我得罪不起!”
我厉声呵斥完,便拿起筷筒又急敲三下。
见仇止命和季远林的目光俱在我这里,我便笑眯眯地伸手在空中划了个弧,手握拳表示“抓住”了什么,再将拳头挨近嘴边,“吹”开了掌中空气。
“书生再睁开眼时,什么都没有了,”我说,“除了他袖中沉甸甸的金爵与一块玉佩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满室的佳肴酒香、脂粉气息和红灯红烛,皆如烟消散,无处寻踪。
“天亮了,书生走出宅子,向前一晚的好事者说明了一切,并展示了那个样式精巧的金爵。附近的居民都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宅子里竟真有怪异,忙问书生知不知道真身是何。书生自然不知,就这样,金爵和玉佩都随他一同进了京,顺便,离开之前他还以此赢了一顿饭。”
“那后来呢?”季远林问。
“后来呀……后来他就真当上了同知呗。”
季远林笑:“莲香姑娘真是爱卖关子。”
“哎呀,又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你瞧仇哥,无聊地玩起茶杯来了。”我努努嘴。
仇止命没理会我的“挖苦”。他摩挲着空茶杯,若有所思地问:“我说,那个老人家知道金爵是书生偷的吧?为什么没有要回金爵就离开了?那金爵不该是贵重物品么。”
我笑起来:“是贵重呀,金子怎么可能不贵重!可是仇哥,你弄错了。”
他困惑出声:“错了?什么错了?”
我不紧不慢地喝上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将最后一段也说与二人听。
后来,书生被派至四川成都府当同知。当地的官宦人家宴请书生……不对,应该叫张公了,宴请张公,就让家人去拿大酒杯。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下人上前来,同主人说了些悄悄话。主人起先震惊,继而愠怒。张公好奇,但又不好发问,直到下人拿来了一只金爵,张公初见就觉眼熟,等金爵到了自己手上,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这金爵的样式与所雕图案,居然和他当初偷来的那只一模一样!
张公大惊,赶忙问这金爵是在何地制造的。
主人面有难色,回答说:“这金爵共有八只,是先父当京堂时找精巧的匠工监制的,是家传的贵重物品,一直珍藏在家中,不敢动分毫。只因今日同知大人光临,才从箱子里取出来,哪想变成了七只。虽怀疑是家人偷了去,但包裹上十年来的尘土厚积着,依然是原样没动过,实在没法解释啊!”
张公二话不说,即刻差人从府中取出金爵送来,并向惊讶的主人解释了来龙去脉。主人听罢,十分感谢张公,而张公却仍心存疑惑。
——他那晚所遇见的人家,究竟是什么化来的呢?
谁料这时,主人笑了,缓缓说:
“曾听人说,即便是千里以外的物品,狐狸也能摄取到手、毫不费力,但始终不敢在自己手中久留。想来您那晚所见,应是狐狸无误。”
“好啦,故事讲完了!仇哥,我的冰糖银耳莲子羹!!”
我兴奋地拍了拍桌。
可仇止命却攒着眉头,一脸凶相地盯着我。
我心想这不行吧,说好的一个故事换一碗银耳莲子羹,他这是反悔想谋杀我?胆寒地抖两下尾巴,我“嗖”的一声逃至季远林身边,蹲在桌后对青年说:“掌柜的,快管管你们家仇哥儿!我觉得他要剁我尾巴!”
季远林朗声笑开来:“仇哥儿,莲香姑娘可是店里难得的常客,别食言啊。”
男人这才勉强收敛,一言不发地起身,走至厨房门帘前又停住,回头问我:
“你只说了金爵。”
“……啊?”
“那个玉佩呢?”
咦,他怎么还记得这茬?我眨眨眼:“玉佩还在呀。一直都在。”
“……我是问你玉佩打哪儿来的!”
“哦,这个呀,”我挠挠脸,“我也不清楚,或许是从某个工匠那里顺手牵羊来的吧。一个仿作而已,谁会关心呢?”
没有人会关心的。
仇止命瞥我一眼,不再多问,身影径自消失在帘后。我松了一口气,坐回座位上,拿起一块西瓜开吃。季远林没有说话,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嗯,权当没看见。
离开小吃摊时,天色渐晚。
薄暮捎来凉风。进城之后,陆续有人家在门前挂起灯笼。一团团圆滚滚的灯火好似洒了满街的糖葫芦球。
我一边想象着自己会不会被从天而降的“糖葫芦雨”砸个满怀,一边期待着待会儿回徒然堂后常山准备的烤土豆,手里提的则是仇止命送我的烤红薯——而我早在进城前就决定好了,烤红薯要带回去和莓莓一起吃。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我停住脚步,伸手比划起鸟羽形状的云,像展翅的火鸟,就要坠入遥不可及的彼岸。
而隔过一条宽阔的车道,青年亦停下。感受到了陌生的目光,我好奇地转过头去,和他四目相对。
但这样的对视仅是一刹那,驶来的马车阻断了我的视线。
“……哎呀,红薯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烤红薯的阵阵香气引诱着我,我无心再想其他,继续跑向前。青年的容貌便在霞光和香气中逐渐淡去,只余一个不咸不淡的感想,轻轻绕过脑际。
“怎么大家都喜欢留个小辫子……”
我嘟哝着。佘莓闻声看向我。我摇摇头,再啃一口热腾腾的红薯。
“莲香莲香,你今天是去茶馆听书了吗?”小姑娘歪着脑袋问。
“没有,我今天是去讲故事了。”
我轻快地说。
佘莓一听“故事”便两眼亮晶晶,忙拽起我的袖子,央着我道:
“什么故事?我也想听!好莲香,你也讲给我听罢!”
我被她摇得晕了头,满口答应着,却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城外的那个小吃摊。
“莲香姑娘。”
树影轻晃。季远林终是发了问,声音清远。
“这个故事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我笑了笑,淡淡答:
“真真假假,由你来断。”
*对话中所出现的故事以及莲香的段子均来源于袁枚《子不语》及蒲松龄《聊斋志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