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器,皆具魂灵。
灵则缘起,来莫可抑。
悲乐喜怒,爱怨别离。
万相诸法,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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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企划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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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兄长隔着轿帘关心道。
而相泽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随口搪塞说有些困倦,想要小憩,便放下帷幔,留自己一人与手中的信相对。
“相小姐,中秋将近,想必今年的虎丘曲会亦是热闹非凡,那些花灯和烟火也美丽如常罢。”
这是她随母亲兄长去苏州访亲度节,刚上车轿时发现的那封信的内容。
虽不识笔迹也并无落款,她心里对来信之人的身份却有个八九分把握。春光和煦的小村子,窃窃私语巷道间,惶惶人心不安,神秘儒雅的一袭白衣……若不是离开时那个人留给自己的棋子,她怕是要把那几日的见闻当做梦一场。
相泽泪拿出香囊里的棋子,有被用旧的痕迹,摩挲起来光滑细腻。看了看手里的棋,又看了看匿名信,泪不自知地叹了口气。
“唉。”
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见他。
白先生,白先生……她知此人绝非善类,那个地方的恐怖传闻多半和他脱不了干系——他也主动对自己坦白过——这样危险的家伙,常理来说是不该去见的。不见、不想、不理睬,无论是根据眼里看到的事实来猜测,还是凭自己本身的直觉,它们通通都告诫她不要再见是最好、最安全、最保守的。先不说这位“白先生”有没有做杀人毁尸的勾当,单是他能在自己毫无防备之时往自己贴身香囊里放上棋子,又有能耐从这京城高官的家眷车轿里留信,不知该说这人是胆大包天还是神通广大了。 相家并非每年中秋都回苏州省亲,她也并不是每次都要和母亲一块儿回去,相反,泪留在京城陪爹爹的次数偏多,这个白先生又是如何得知自己行程的呢?
她想自己究竟怕不怕这位奇人。说全然不惧肯定是骗人的。白先生很危险,白先生身边净出人命,那暧暧远人村因白先生疯魔,自己完全没必要以身犯险,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可泪也没有那么怕他。她记得,白先生对自己始终是恭敬如一的……甚至有几分,特别的善意?说来好笑,她总感觉自己是被这位白先生从那危险的小村撵回家的。
驶向苏州的马车经过一段陡峭的山路,她在车里颠得烦心,换了好几个姿势坐着都不舒服。
泪又想,自己想不想见这个人呢?可能还是想的。
一开始,她只是好奇这个夸下海口、自诩为棋中高手的家伙是否如传言般厉害。到了那后,村里的连连怪事也让她好奇,再说,“赢了他的话,什么想要的都能得到”这件事也很有趣——虽然她尚未想好真的赢了的话求什么,毕竟她还没有真正赢过那个人……虽然没有明说,想必论真正的棋艺,自己是逊于他的吧。想要确实打败白先生的想法也有之。
相泽泪回忆最后一次见面,她花了一日寻人不见,只在车上得一句有缘再见。有缘再见,有缘再见,总感觉白先生的“有缘再见”倒像是彻底诀别:她再也回不到那个桃源乡,胜过白先生的棋局今后不再有,话已至此,今后别过,其余只可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缘分上,这样的味道。
大小姐自然是不满的。此生她最恨盖棺定论,恨一切对自己的断言。旁人或许不懂,甚至觉得她不过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生幸或不幸,她不要别人来拍板,就算天注定,她也厌恶,她要拒绝。或许白先生淡然的态度中并非含有此轻慢之意,却也触到了少女敏感的神经:她不信命,只要人还活着,总有法子相见,只要愿意,有什么做不到呢?
想到这里,她下定决心,中秋之夜倒是要去见一见这白先生。
相泽泪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十五中秋夜,虎丘山的夜色秀丽一如往常。她换好出游的漂亮衣装,向娘亲兄长解释好与旧友有约,支走贴身仆人,好不容易只身到了约定的地点,却并未见到那位一袭白衣的下棋人。
团圆夜自然热闹。很多人携家带口从相泽泪身边经过,会唱曲的,不会唱的,大家纵情高歌,各唱各的,好不欢腾热闹。娈童和美姬随着调子随性起舞,管弦叠奏,鼓掌喝彩声、欢笑声糅合着各式唱腔融成绝妙的夜。这是世人皆享受团圆相亲的惬意时刻,那些琼州地震自海底深处传来的震颤,和皇上几十年不曾上朝的朝堂担忧,在这一刻也多少可以忘却须臾。
白先生没有如期而来。她胡乱挥挥手里的团扇,有三分怒气。
相泽泪还未等到要见的人,她无事可做,只好去想大家这时都不会去想的事。说来人也是奇怪,若是身处喧嚣之处而未能融入尘嚣的话,总会去琢磨些越是背离热闹的事情来。她想起爹爹每日出门前忧心疲惫的侧脸,想起琼州大灾后,陆地沉入深海、余震不止、百姓无安宁的消息……但眼下是欢愉的。这些人也曾恐惧过吗?真是奇妙,他们欢快的模样里几乎看不出短短几月前惶惶不安的痕迹。她不了解朝堂社稷,也对平定天下并无兴趣,心中却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和不安,家国,家国……
想到这里,她终于瞧见个熟悉的影子。正要上前,那人仿佛感应到般,恰好向着相泽泪回头——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眉眼和白先生相似的少年人。
说他们相似,细看却也有许多不同。白先生看着是身量已足、二十四五的模样,而这位少年比白先生要瘦削些,拿着把漆黑雕花扇,脸上有奇怪的纹样,穿着样式奇怪的黑白分明的衣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是相小姐了。”他说。
“你是谁?”
少年合着夜色笑了笑,没有回答,只对她说:“我是来见你的。”
说罢,他径直朝前走,示意泪随他跟上。
他不说话,她也懒得说。少年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闲庭信步般在前走着。她倒不是很开心,她有很多话想问,但该问的人又不是面前这个。她也想问面前这个很多事,但又清楚前面这位也是个什么都不说的主儿。她有些恼,本是想来把事情弄个清楚的,没想到反而更不清不楚。相泽泪感到挫败,这感觉和以前与白先生下棋赢了时相同,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你会下棋吗?”她趁少年饶有趣味驻足听《窦娥冤》时问。
“我会不会下棋这件事,对你来说重要吗?”少年侧耳倾听,没有回头。
“……”她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么,你是白先生的什么人吗,为什么把我叫来?”
“窦娥这心中恨,直到饮恨而亡三年后才沉冤昭雪,人生在世可真无趣——全凭造化。”少年沉浸在元曲精彩绝伦的故事里,眯起眼似在思考着什么。
相泽泪幽幽地看了看面前的人。
“你什么都不会告诉我。”她断言,语气倒是平静。
这下他倒是回头了,转身看着相泽泪。少女的金钗穗子在夜灯下闪耀着粼粼金光,夜风吹得细腻素净的脖颈显得有些凉,甚至能看到那隔着一层薄薄皮肤的淡蓝色的血管。只需朝着心口一击,少女如花般的生命即可殒落。少年又打量了一次相泽泪,她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看着他。
“我还想看看灯。”他说。
“好。”
她肯走在他边上了。他看灯,她也看,二人看来与那些结伴赏灯游园的年轻人无异。他对花灯并无太多想法,形状再美,款式再俏,也不过是绢纸竹条、一盏灯火罢了。点缀在夜里,缤纷五彩,连成一条窄窄的光河,远远看去,像是直连银河,可以说是美,可没有这些他也并未觉得可惜。反倒是小小的美人儿觉得新鲜,平日能外出看看的机会少,随爹爹进宫赴宴虽然也有热闹可看,可高墙内的风景和这里并不相同,如果说宫中飨宴是仙人聚所的话,那么这里就是人间,是带着茶饭香气和芸芸汗泪的人间。哪一头更好,她不知道,也比较不出,可她见得少,新奇欢喜的心情都是真的。
“你喜欢这些灯?”少年觉得有趣。
她眨了眨眼,觉得好笑,也直接不客气地对着他笑出来:“不是你想看灯吗,你不喜欢?”
“我不知道……”他倒有些被问住,思躇着,神色迷惘,指尖下意识地挠了挠漆扇的雕花,“我不知道。”
“弄不明白情感啊。”少年又补了一句,是真的困惑。
大小姐用手里的团扇顽皮地冲他扇了一风,笑道:“你还小,待到长大,世事人情就都明白如话了。”她有模有样地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眼波闪闪发光。末了还来一句,“我聪明,人情之事已经晓得了。”
少年只是安静地笑了笑。
他们沿山而上,边走边看,快要到顶山时,一株株烟花在头顶炸开,绽放碎裂成无数星屑。霎时间,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人们指指点点,个个都抬头仰望着被烟火点亮的夜空。
“嘭——”
他们也停下看起来。火光划亮时在两个少年人脸上留下影子,明明灭灭,绚烂绽放,闪烁不息。这是最圆满的一刻。
“真美呀……”少女轻轻地叹。
她莫名伤感起来。这样圆满的日子,今后还会有吗?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来自大地、无休无止的震动,想起父亲在家中的日日叹息,念起这集会上的彩灯、华服、佳曲、良人、喝彩和好舞,回想起那场留在遥远小村里赢得太轻易的棋局,想到身旁这个少年……无端心生悲凉之意。
“是白色呀……”少年失神地看着夜空中炸开的火花,光同样在他苍白的面颊上明明暗暗,落下斑驳的影子。
“什么?”
“烟花,”他惘然若失,痴痴然如垂髫小儿,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还要小,“你看它们是什么颜色的?”
相泽泪被少年的疑问搞得有点懵,歪了歪头,思忖了下:“火树银花,斑斓五彩。”
他顿了顿,说:“我见这世间,非黑即白,夜是黑的,这条挂着花灯的街是白的,烟花是白的,至于人,有黑有白,不过终会变黑……我喜欢白色。”
泪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的模样打断。少年不再与泪四目相对,又回过去望着绚烂的夜空,轻轻喃喃:“不知道白色合不合适我。”
她愣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也说不出口。少年只是倾诉罢了。
晚风吹得人心好凉。
夜已深,游人渐渐散去,山上还有曲艺大家在尽兴清唱,可已有不少人家牵着孩子踏上归家路途。他们也从山上退下来,快要走出去。
“我要回去了。”她轻轻道。
少年握着扇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眯起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还是想问,你到底是谁,”她一面不抱希望地问着一面别过身,准备离开,“白先生……我是再也见不到了吗?”
少年突然一惊,下意识去拉住相泽泪,此刻耳边又炸起她接下来的话:“你就是白先生吧。”他不自觉地把她扳过来,手劲在她的肩膀上渐渐加重。
她只是淡淡看着他。
他又一次好好地注视着她。如水般明净澄澈的眸子,一眼就能望到底似的;眼边俏皮的红妆,既有仿佛刚刚哭过后楚楚惹人怜爱的模样,又让这精致小巧的脸一颦一笑都更生动飞扬起来。夜风已经把美人雪白的脖子吹出几分惨白味道来,锁骨附近的血管如今已根根分明,也许只要轻轻一划,殷红的血就能渗出来……
相泽泪洁白无暇的干净身影映进少年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瞳中。
他又温柔起来,轻轻放开这个年轻美丽、鲜活热烈的生命,他笑眯眯说:“再见。”
他又道,“鄙人白子,今天第一次见相小姐,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等到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彻底离开后,白子低下头,耳边是远处传来的曲会上那絮絮歌声。
“本想今天杀掉你……不过纯白的东西还真好看,”他停了一下,玩味笑笑,“再看看吧。”
这个前情提要其实还挺长的
玉梢不见了。
这个消息传回玉山幻境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店长难得没躺着,手上站着的是正在梳理自己羽毛的秦艽,黑色的羽毛在晨雾中也能看得出被保养得很好,只是不知为何羽毛显得有些凌乱。
“没见着那姑娘么。”决明子也不急,只是这样问着,“或许只是在外头过夜呢。”
“可能吗,那孩子。”秦艽把自己的喙从羽毛底下拿出来,张嘴说道,“她出去那么多次数,从没在外头过夜过。”
“或许找到了有缘人呢,留她过夜也不是不可能。”声音从下边传来,是那两只兔子也在窃窃私语,“天天往外头跑,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姑娘,魂不守舍的。”
“够了,调侃两句便是了,这徒然堂怪人不少,怎么撂那姑娘那就成了你们嘴里那般的。”决明子是难得止住了这两只兔子的闲话,说来也怪,玉梢出门次数是多,但是最晚也不过深夜就回来了,平日里总是闭口不言的样子,闲事根本就不去管,这回怎的就彻夜不归了。
“秦艽。”决明子顿了顿,又接上了话,“还是要你再出门看看,近日外头也不安全,万一遇上了什么事。”
秦艽也不多说话,只是扑棱了几下翅膀,也就又飞走了,时下是秋日,外面算不上了冷,多数候鸟已经到了要南下的时候,风向也不总是那么的顺心,长时间在外面寻找就算是他也受不住的。
玉梢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昏暗的,动了动手腕,确实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就触感上来说应该是麻绳一类。眼皮上的触感是布料,只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确认了自己是侧躺的状态,用指尖去触碰自己身下的触感,是地面,较为潮湿,但是并没有铺上稻草,也没有泥土卡进自己的指甲里头,应该是比较干净的山洞一类,究竟在山上还是在山下就不得而知了。
屏息凝神,确认了四周围并没有他人的气息,玉梢才松了口气,使劲地蹭了蹭地面,那快布料才松开朝上滑去。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玉梢看见的是昏暗的房间,地面上堆满的是各式各样的器物。玉佩,摆件,刀剑,甚至连花瓶都有。
白底的瓷胎上画着红色的牡丹,朵朵开得好看,颜色艳丽,看样式并不似这个时代的东西,倒更像是和自己同样年岁的玩意。
“我说,没人吗。”
玉梢试着出声,房间并不大,因为声音并没有回音,又或者应该判断这里摆放了太多的东西,根本没有让声音传回来的空间。
转动手腕,玉梢的皮肤上便传来刺痛感。粗糙的麻绳似乎是帮得太紧了,玉梢连动一动手指手能感觉到手腕上的肌肉被束缚的疼痛。
或许已经伤到了。
想到这里,玉梢叹了口气,动了动脚腕,那里也被绑起来了,但是脚底并没有碰到东西,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身边还是有空间能让自己活动的。翻转身体,平躺着之后玉梢才腹部用力让自己能够起身。
“呜哇——”
小声惊叹,玉梢很快的缩成一团,自己似乎是被重击了后脑勺,估计是被扔进来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晕眩感则来源于自己昏迷前捂住自己口鼻的那种迷药吧。咬紧了后槽牙玉梢试图摆脱这种难受的感觉。
也听说有人吸食烟草到了一定的程度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又或者经历了什么医疗行为之后会有这样的后遗症,不过那都只不过是一时间的事情,等待药效过去或者大量喝水稀释便好了。
“就算这么说。”这里并没有水。抬起头,玉梢就看见了自己脚后跟放着的东西,“棺……材?”止不住得翻了个白眼,“结果还是和你一块啊。”
那个棺材上头的浮雕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只是看那样子和没有裂痕的整体来说,就算是一般人都能看得出这个价值不菲,虽然里面是空的,唯一有的东西就是自己,那把蓝色漆的装饰弓。
这是和自己一块埋在地下的东西,自己一生中最熟悉的器物,那个衣冠冢的棺材。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那个墓被挖出来了。再想得糟糕一点,或许那些陪葬品也已经被收集到这里来了。
没有什么好留恋或者伤感的,玉梢只是觉得会在这里看见这些东西多少有些晦气。一是因为这些都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的东西,二便是想起自己度过的那些个时日,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锋利的东西——”
玉梢弯起膝盖朝后伸,虽然有些吃力,但是自己似乎还是有一定柔韧性的,少少花了点力气便从坐着的姿势改成了跪坐,要现在就站起来似乎还是有点困难,万一碰倒了什么,引来谁那就得不偿失了。
说起来那个应该是东瀛人,是人吗?
后脑一下一下地抽着疼,玉梢也没得手去揉揉自己的后脑勺,略有些不甘心地撅了撅嘴,想着反正也没人见着,索性坐在自己脚后跟上蜷着身子,硬是把头上那块遮眼布蹭下来了。
应该不是人才对,那种气息,并不像是人的样子,估摸着是狂百器了吧。毕竟根本就不像是正经灵器会做的事情嘛!
玉梢又朝后弯下腰去,把自己凹成了一个有些奇异的样子,才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手碰倒了束缚着自己脚踝的那根绳子,也不去管会蹭破皮这类的事情,玉梢硬是把绳结从前面转到了后面来,一点点的解开。
很淡的铁锈味就这样在粘稠湿润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因为刺痛感,玉梢觉得自己的眼角似乎是滴下了液体,不是眼泪。应该是汗水。玉梢是不会承认自己会因为疼痛而流泪这样的事情的,就算是,那也只不过是生理反应罢了。指尖上不仅仅有麻绳的触感,自己的发梢也触碰着手心和手背,弄得触感多少有些奇怪。
这样仔细想想自己就好比是一个自己送上门的羔羊嘛!划不来划不来!
终于是自觉做了一次亏本生意的玉梢在解开了绳结之后,经过了一小会的抱怨,又重新开始观察起附近的地形来。
这个房间更像是地牢的样子,只不过栏杆是门,是好好的门,顶头的天花板也是石头做的,这样一来便能够确定自己应该是在地下室里,这种潮湿的环境根本就不适合用来长期储存东西,更像是一间处罚他人的地方。不然的话难不成要在这里培养菌菇吗?
只不过看这里堆放东西的杂乱无章的样子,还有各种各样东西的样子,似乎并不全是这姑苏城里常见的或者中原地区应该有的东西,还有不少胡夷之物混杂其中。由此推测应该是一个临时的堆放点或者据点,只不过看这些东西的量来说,很可能这两个人想要把这儿当成以后的长期据点。
好在似乎没有别的灵器的气息的样子,玉梢转了转脖子,那种令人不快的晕眩感是消失了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整个人的重量重新压在脚底和脚踝上,刺痛感让她多少提了提神。冰凉的温度使得玉梢感受到这里究竟是有多潮湿。或许这个地点距离水源很近,又或者是山脉地区,不然这种湿度太过于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说,下一步应该做的是解开双手上的麻绳。
玉梢小心地迈开步子,试图不去碰到那放在地上的瓶瓶罐罐和满地乱放的玉器,从角落里拿了一把不容易被发现的短刀,刀鞘落地,天花板上似乎也滴下了水来。门外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
玉梢一下便知道是有人回来了,将落在地上的刀鞘踢到墙角边缘,自己则是跨过那些障碍物将那原先应该在脚上的麻绳重新装模作样的套回去。
这个动作即将完成的时候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前。
来不及了。
门被打开,从昏暗的另一侧走来的是那一名女性,似乎是在找什么,玉梢也听不懂她说的话,只是知道对方似乎是看不见自己的样子。握紧了短刀的刀柄,横过刀身来,手指用力,用锋利的切口,试图磨断手腕上的麻绳。
玉梢不动声色地重新躺下来,保持着自己醒过来的那个姿势。
果不其然,那名女性确实看不见自己,但是好歹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位置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她伸手过来摸,从脚踝上的麻绳一直到腰上,顺着腰线一直线摸到了脸上。并没有去确认自己的手。
似乎是明确了这里还有一个人,这名身着黑衣的女子,点了点头,去清点应该在的那些个器物。玉梢没有看见那个披着外套的男性,怀疑是不是正在大门口看门,毕竟既然这名女性见不着灵器,那就防不住想要闯进来的灵器或者狂百,也认不出冥器才是。
指尖一抖,那根麻绳便被割开,玉梢觉得自己的手腕似乎也磨掉了一层皮。为了防止那根绳子落地引起自己斜后方女子的主意,玉梢用手贴紧了自己的身体不让绳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哟,在干什么?”
就在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女性身上的时候,自己上头倒是传来了别人的声音。
是另一个!
就在她正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身体被整一个冲击力压在了墙壁上,原本对准了自己后腰的短刀也插了进去。
“咳啊——”
腰部肌肉被撕裂的疼痛一下就唤醒了原本有些发蒙的玉梢。自己是被踹到墙根的。似乎自从这个男人来了之后,那个女贼就一下回过头来能够看见自己的所在了。
“我想你差不多是时候醒过来了,果不其然。”那人将带进来的蜡烛放在烛台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玉梢,“是个好货色,只是醒的不是时候。”
玉梢不作答,闭着一只眼,单手拔出了插进自己身体的短刀,银白色的刀身被自己的血液浸透,那刀身一下就染上了一种妖冶的光彩。只能说不愧是值得被盗来的物件,都不平凡。
将短刀横在自己面前,玉梢快速地蹲在靠近自己那一面的墙角,使得自己能够同时面对两人。
腰上流下的血液浸湿了一部分后背的料子,温热的液体流逝的触感并不好,玉梢能够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随着伤口流出的血一点点的被带走。
背后是石墙,面前是两人,唯一的光源是那根蜡烛。还没等玉梢想出好的解决办法来,那女子身手敏捷,也不怕碰倒了地上的瓷器金银,或许是忌惮玉梢手上那把短刀,并不是一直线的冲过来。
堪堪躲过那女子伸过来抢夺短刀的手势,玉梢弯下腰,将自己缩在一起,接着那人冲过来的冲力猛地抬手推搡了对方一个踉跄,顺着向前的力量也就滚出了墙角,碎了一地的瓷器随便毫不留情地割开玉梢本就不厚实的衣料,一小部分混入了伤口中。
还没分清楚方向,她的手就被另一人抓住,指甲掐进手腕的皮肤之中,腰后的伤口也被恶意扯开,顿时鲜血直流。这时玉梢才看见自己的手腕早就已经是紫黑色的,由于血液流通不畅的缘故,指尖也在颤抖,甚至没有力气去挣脱。
被抓住的是左手,背后是那名东瀛人,面前是那重新站起来的女性,情急之下,她也没有空闲去管自己的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是扭转身躯,用握着短刀的右手朝那男子脸上挥去。
对方的指甲带开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晕开墨水一般的样子。那人为了躲开锋利的刀尖而本能后退。
那女子也不甘示弱,似乎是捡起了地上的长刀,也不顾是不是会伤着他们好不容易才抓追来的自己,直直挥下来,玉梢犹豫前冲的力量并不能停下来调整自己的姿势,下意识抬手,采取了最保险也是伤害最小的办法,用手去接。
长刀嵌进左手手心,玉梢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硬是接下了这一击,右手做出朝上抛的动作,那柄短刀很快地向着对方飞出去。意料之中的,她躲了。而在那背后就是刚刚比带进来的唯一的光源——那只蜡烛。
烛光摇曳下坠,三个人的影子一块被拉长,唯一的光源就这样在一瞬间,随着呲的一声消失。
玉梢转过身,睁开了另一只眼睛,猛地撞开了门,好在这地方确实年久失修的样子,固定门的木楔并不牢靠,也可能被湿润的空气腐蚀了,被玉梢这么一撞,倒也真的撞开了。
她撞在墙上的时候还蒙了一会,眼前一片晕眩,木屑似乎是卡进了手腕,抬脚,朝着这两人来时的路奔跑,玉梢也没有心思去管自己可能留下了血迹。背后有风声不断擦过耳边,是暗器。
石制的地面上似乎是长了青苔,玉梢并没有太去注意自己下脚的地方,小腿被一支苦无击中了,膝盖一软也就顺势倒在地上,也亏得这一下,玉梢躲过了朝着自己肩上飞来的银针。
“唔——”
没有余裕去管自己身上到底中了多少东西,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理睬那些还没有合起来的伤口,玉梢依旧在寻找那个最重要的东西。
地下室的房间里并没有,一路上的房间也是没有被改造过的牢房样子,沁心寒的水珠滴在蜘蛛网上,根本不像是有人放过东西的样子。
那么自己丢失的布袋在哪?
顺着石梯朝上,玉梢索性丢了自己那双只会碍事的,湿透了的鞋子,光着脚反而不容易滑倒,啪嗒啪嗒的声音不仅仅是自己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更是血液滴在地面上砸出来的声响。身后的脚步声就没有停歇过,现在的状况来看,自己是不利的,但是就算是如此,也不能就这样回去,想要回去可能也不行。
出了地下室,外面看到的是倾盆暴雨,整个房子在绿植繁茂的地带,被雨一浇更是水雾朦胧,她喘着气,凭着直觉向西厢房跑。
既然裙摆碍事撕了便好,既然流淌的血液会暴露自己的行踪,那么比最上来的速度更快地达成自己的目的便好,既然呼吸声不利于隐蔽,那么不吸气便是了。
玉梢记起或许曾经有谁这么和自己说过,只需要留下必要的,有帮助的东西,一切碍手碍脚的,都可以丢弃,即便是自己的左右手,如果不能稳固自己的根基,保证地位,那就只能是废物。
话语中的意味或许有所偏差,玉梢也记不得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番冷酷无情的说辞,她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能够找回自己的意义,在不断努力奔跑,这没什么不合理也没什么不好,更不会因为这一次失败了就有所遗憾。
“找到了——!”
就在视野被汗水模糊之际,玉梢终于是看见了自己要找的——那把漆着蓝色漆的弓。
推开房门,里面是女子的寝室,地方不大,但是东西一应俱全,窗外还能直接见着外头的潺潺流水。
只是东西并不止这些。
玉梢本就在奇怪,为什么储藏室里的首饰只有那么些,原来都堆在这里了。
看上去这里似乎是那女贼的住处。
雨声大作,在这样的环境中自己的行踪消失的很快,但是同样的,对方的脚步声也被掩盖了去,玉梢拿起弓想要出这房间之时,回过头,那女贼已经在自己眼前了。
“——”
唯一的选择便是跳窗。
别无他法,没有别的选择项了,现在不论是什么样的情况,就算是有充足的时间让玉梢思考,她最终得出的结论也只会是从窗口跳下去。
没有去看窗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环境,只是在本能求生的意识之下,恐惧一类的东西全部都被求生欲所盖过,三步并未两步,踏上床铺,抓着窗沿,整个人钻了出去。
背后那人也没来得及抓着玉梢的身子,只是带到了一点衣物,刺啦一声,那布料就被扯下来了。
雨点打在脸上,冰冷,空气一股脑地撞在自己的脸上,就连呼吸都困难。
自己似乎是摔下了窗的样子,挣扎着抬头去看,后背,连着肩膀到胸口就一阵剧痛,只用余光便能看见那上头已经遥不可见。自己也算得命大被挂在了树上,从锁骨到胸口被尖锐的东西划破,腹部也因为冲击力被那树枝划开了口子,好在肠子没有落出来,说实在的,玉梢也不知道自己身体里那些个脏器是不是和让一般人类无异。
树干晃动着,带着了大量的余地和金黄色的落叶,玉梢咚的一下落在地上。
这山上多树木,却没有厚实的草地,只有长满了青苔的石块。她结结实实落在石头上,朝山下滚了两下。
我得回去。
试着挪了挪脚,玉梢发现似乎是骨折了。这是要回去接骨才行。
“想来,也就一天时日,我也就出来了,不错了。”
此地绝不宜就留。就算有这大雨掩盖踪迹,下落的地点总有得考据,自己行动缓慢,总不比那二人走来地快。
既然脚不能用了,那好歹还有手。
玉梢把自己的弓握在手中,横过手心的伤口还在流血,似乎是下落时裂开的,被冲淡了的血也就沿着弓身上的浮雕浸透出好看的花样来。
弯曲着手臂拖动自己的身体,玉梢也不去在意自己究竟挪了多远,或许有几米,或许有几丈。她数不清,也听不见。意识逐渐随着水声远去,一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挪动自己的时候才最终放弃。事实上,如果真的就死在这里又怎么样,只是没有落在那二人手中,最多就是寂寞了点,要是能回得去,那是最好,回不去,实则也就作罢了。
“.…..谁?”
眼皮很重,自己的眼前能模糊看见沾了水珠的睫毛残影,以及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类似动物脚型的黑色爪子。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是谁都无所谓了,既然不是那二人,自然也就值得一赌。伸出手,还未够到那人,玉梢就失去了意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