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器,皆具魂灵。
灵则缘起,来莫可抑。
悲乐喜怒,爱怨别离。
万相诸法,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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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企划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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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感觉还是很多bug 结局也很仓促……有空再改吧(应该不会有空#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喽!”庄家大声吆喝着,剧烈摇晃着骰盅。赌桌边围满了赌客。一身酒气的赌徒额头上已满是汗珠,他死死地盯着庄家手里的骰盅,紧攥着拳头。
“开——!”庄家一把将骰盅定在桌上,“一二二,五点小!”人群发出一阵唏嘘声。赌徒看到点数,瞬间脸色煞白——他用最后借来的钱赌的是“大”。
几个伙计围上来,赌坊的收债人走近赌徒,嫌恶地用手在鼻子边摆了摆,略带怜悯的看着他道:“公子,你把我们借给你的钱都给输光了,古董家具能当的也都当得差不多了。若是还不上债……”
赌徒垂头扶着赌桌:“我再不济也还有一座宅子,你若能宽限我几日,我……”人群里却传出了讥笑声:“你说的如果是那座鬼屋的话,还不如把你这身衣服当了来钱快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话戳中了赌徒的痛处。“再给我一日我定会把钱还上,否则我任由你们处置!”他疲惫地一手贴着额头,另一手摩挲着腰间荷包里的物什,像被抽了骨头一般摇摇摆摆地朝门口走去。伙计们正想去拦,收债人却摆了摆手示意伙计们退下。
赌徒掀开当铺的门帘:“掌柜的……”
掌柜乜了一眼来人,打断他道:“今天又是来典押什么东西啊?”
“一枚铜骰。”
沿河的住家陆续做起了晚饭。炊烟在屋顶的檐角飘散,夕阳的余晖静静地洒在河面。这样一幕在寻常人眼里再平淡不过的景象却是六茕从未看到过的。屋檐下的燕巢,河底的水草,每家每户都贴着对联……与以前自己所处的地方和四季如春的徒然堂都不一样,一切都很新鲜。
不远处传来一阵小孩子嬉闹的声响。随后一个穿着厚棉袄的小男孩从巷子里窜出,举着一串糖葫芦边跑边笑。“阿妹,小玉姐姐,快……哎呀!”小男孩回头呼喊时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原本在一旁的六茕。他扶起小男孩,没注意到糖葫芦在宽大的袖子上留下了一片糖渍。
“可摔着了?”小男孩只当自己先前没看到这里有个人在这儿,不好意思的朝六茕做了个鬼脸后跑开了。
六茕也不在意,笑着走进了另一条巷子去别处闲逛。
在后头牵着邻家阿妹的谢喻听到一声小男孩的惊叫和陌生人的询问,心想莫不是邻家的小弟摔了跤。出巷口时却只看到已跑出老远的小弟一人了。
天色渐晚。今天本是元宵节,姑苏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往来行人络绎不绝,随处可见穿着白绫袄走云桥的妇人,正是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谢喻慢悠悠地走在街上,怀里捧着包好的一小堆各式果子点心,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难得能独自走动一会儿,谢喻并不想太早回去。于是拆了一包点心,一边吃一边顺着人群向庙会的方向走。街道两边的看街楼上悬着红灯笼,楼外的街上是卖糖画糖葫芦这类吃食的、卖布老虎泥人和面具的小玩意儿的、还有卖胭脂水粉和各类首饰的……各路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谢喻饶有兴致地在每个小摊前驻足,打量着这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寺庙里有许多来进香的香客,门前也早早聚集起了围观舞狮的人群。一侧的大樟树也已挂上了许多绑有谜面的各式花灯,引来了许多想要个彩头的书生墨客驻足。谢喻嚼着点心游到此处,也被舞狮吸引了目光。无奈舞狮的观众和出入寺庙的香客太过拥挤,便想去一旁的灯谜会看个新鲜。
“……‘遇水则清,遇火则明’,该是一个‘登’字。‘翠竹掩映留僧处’是‘等’字。唔……”
正看得热闹时,谢喻却听到有人用不大的声音念着谜面,并未多琢磨便解出了谜底,还一连解了五六个。
循声望去,上下打量了下此人并不朴素的衣着。看起来倒像是个有点文采的公子哥,不过可惜这衣袖不知是在哪儿蹭脏了。
不过这人也是奇怪,不去与人争着答出谜底挣个彩头,只是默默地解答——
谢喻突发奇想:不如我替他搏了这些彩头,也不至于浪费了他的文采。便走上前去,“解”了几个还没人说过的谜面,得了几个小花灯。她心里乐开了花,想着也该向那人道个谢才是。
“这位公子,”谢喻走到那人旁边轻声喊道:“多谢你刚刚解的那些谜面啦,你要不要小花灯呀?”
那人听到后一句话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身旁的小姑娘,摇了摇头,不解:“谜面是你解开的,何谈谢我。”
“我是偷偷记住了你念的才上去解的啦!”谢喻得意的笑着,对他说:“多亏了你我才能拿到这么漂亮的花灯呢,所以我还是要谢谢你!对了,请教公子大名?”
“我叫六茕……”
“原来是陆公子。”
“是‘六’。”
“柳公子?”
“是‘六’。”六茕不厌其烦的纠正。
“喔——‘六’公子,”谢喻拖长了音调,“要不这样,我带你去那边的摊子上转转,你看中什么小玩意儿就跟我说吧!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还没等六茕答应,谢喻便拉着六茕开始去街上的小摊到处转悠。
六茕被谢喻拉着看各种小摊,简直是眼花缭乱。但是带着他到处跑的这个小姑娘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甚至每到一个摊位上都能跟老板聊上两句……不由得对她有些羡慕。
在谢喻跟一位卖小孩玩具的摊主聊天时,六茕发现了一个长得挺有趣的黄色布偶,就拿起来看了看。一旁的谢喻瞥到六茕的动作,偷偷地笑了,也拿起一个布偶问:“你喜欢这个啊?”
“啊?不是……这个是什么?”
“诶?!你竟然不知道吗?”谢喻很惊讶,“这只是个普通的布老虎啦。”
六茕似乎是有些害羞:“嗯……不过还挺可爱的,这个布偶。”
“那就这个吧!”谢喻向摊主结了账,把布老虎拿给六茕。“谢谢……”六茕欣喜地说道。
谢喻觉得有些好笑:“这是我给你的谢礼,你不用跟我说谢啊。”
玩具摊主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谢喻:“小喻啊,这么晚了你该回家了吧,可别让家里人担心了。”
谢喻这才惊觉已经快戌时,回家肯定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于是向六茕告了个罪后急急忙忙地跑回家了。
六茕看着这个有趣的姑娘渐渐远去的背影,心情十分愉快。独自逛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抬头看了看散发着淡淡清辉的月亮。
“该回去了……”
拿出符纸用手一点,一道金光闪过——便无踪迹。
杭城近来多了几家茶馆,好巧不巧,正和最先在此落户的赵氏茶馆只隔着两三条街。一时之间,茶博士也好,消遣用的果盘也罢,各位茶馆老板均是使尽浑身解数,想在杭城立下足来。
赵老板不慌不忙,心里的算盘打得响亮,临走前仔细叮嘱了茶馆的之前的乐师飞燕打点好茶馆,只因除了账房,只有她最熟悉茶馆的每日流通的钱两。
“去进一批松萝茶。”飞燕问起此行的目的时,赵老板答。飞燕了然地笑笑,前几日赵老板的友人来访,送的正是苏城的松萝茶。松萝茶冲泡开时飘荡出的气味,确实与茶馆平日喝的茶不同,比起众人最为推崇的天池茶,气味更纯而清。到底是多年茶客,赵老板很快便找好的货源,只等择日去一趟苏城做些商量。
赵老板走后,生意如常做着,在飞燕的打理下,没出什么纰漏。可这一商量,却饶是商量得半个多月都不见人影。屋漏偏逢连夜雨,很快,不知谁传出了“赵氏茶馆阴气盛,疑有恶鬼”。路过的人嘴上少不了闲话:本是向阳的地带,茶馆里却终日阴暗,不见一点阳光,更有人说,听说近来杭城有官家的人夜半自缢,死前喝的正是赵氏茶馆兜售的天池茶。
谣言不胫而走,添油加醋之后有了各种版本,小小茶馆很快成为众矢之的,光顾的也仅是几个不信鬼神之说的老茶客了。
而茶馆里的众人发挥着前所未有的默契,对此事只字不提。
鬼怪,鬼怪。安逸心中默念着,能和鬼怪有所牵扯的,无非他中秋之夜买下的那面对他毫无用处的青铜镜罢了。
“你有何愿望?”飞燕的声音。
“你有何愿望?”宝儿的声音。
“你有何愿望?”赵老板的声音。
鬼怪,意指某些非良善之辈,幻化出不同的声音,终日对他进行审问。他总想着有一天得毫不客气地质问回去,没有理由被一个不存在的愿望所困,不应该被虚无的歌声迷惑,于是他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镜子,日本国的女人,鬼怪,愿望,”这次是茶馆里评书人的声音,带点烘托气氛的起伏语调,好似终日身处疑团之中,“任由你想象。”
鬼怪擅长迷惑人心,众所周知的道理——安逸手里攥着那面青铜镜,他已在脑海里将它摔碎了无数遍,这种感觉,似乎他真的打碎了数面镜子,它照着他,他却不知道。
“不要故弄玄虚!”他数次加以警告,本着一丝物主该有的尊严。而人的尊严在谣言面前通常不堪一击,宝儿的哭闹和飞燕的勉力支撑终于使他发出了第二声质问,“鬼怪,你有何目的?”
“目的?目的总是很快转变,我没有具体目的,也没有最终目的。目的是终点。”它答,“我不会迎来终点。”
“你呢?你的目的是什么?”它又反问。
“我再说一遍,不要故弄玄虚!”感到被虚无的鬼怪作弄,他忍无可忍地打断,“目的?盘问愿望的另一种办法?那么我没有目的。”
“镜非悟具,乃迷具。”安逸想起了这么一句话,谁说的早已记不清了。对于结缘,他越发迷惑起来。
入秋的杭城渐渐有了寒意,饮茶的人数本该增多,而赵氏茶馆的生意却并没有丝毫起色。
“这首曲子弹完,就差不多了。”飞燕对安逸悄声道,茶馆里的其余小厮也开始收拾茶碗,发出叮当碰撞的脆响。
这时街边忽的挂起一阵大风,卷起了道上的秋叶,很快,在三两茶客的怨声中,雨声大了起来。
天色不知什么缘故,却是血红诡异,云层中间恰巧露出一个圆窟窿,好像一只明目张胆偷窥的眼。本准备避雨的茶客们见了,争先往外逃了出去,人对不寻常的东西做出的反应尤为迅速。最先抬脚的教书先生慌不择路,一把撞上了一伙准备入店的人,他抬起头一看,顿时吓得跌倒在地,这一身装束与打扮他是见过的——这是一伙刚来杭城不久的贼寇。
教书先生软着脚,扯着尖细的嗓音,颤颤巍巍道过歉后便落荒而逃。一同吃茶的几个见情况不对,神情慌张地牵扯着奔出店门。教书先生口风紧,唯恐招来祸患,便是对谁也没说那伙人的身份。人们只是本能的惧怕,惧怕血红的天象和不速之客。
可自从那日起,本是生意萧条的赵氏茶馆却门庭若市,茶客络绎不绝,同时官家自缢的缘由也有了新说法——平不了贼寇又帮其走私,东窗事发了。
而那伙人时常光顾茶馆,却都不是些正常的时候,几乎要到其余茶客散尽他们才出现,不要求奏曲,只要求闭门。对于这些古怪的要求,飞燕从来不拒绝,既不能,也无法。接连好几日,飞燕都交由安逸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让他不论价钱,一定得典当出去。
“他们给的东西可以收,不能留。”飞燕最后一次给他的,是一块白玉,“如何东窗事发的?可不就是留了不该留的东西。”
闻言,安逸心中猜出了一二。这伙人是要他们帮忙办事,帮了忙便好处多多。可这些好处,将来倘若事态有变,可就全是些经过他们手的赃物了。思虑至此,安逸握着那块白玉的手出了些薄汗,双目失明使他无法看见来人的面相,而那伙人低哑的嗓音和闻所未闻的口音就像生了锈的镰刀一样划拉过他的耳朵——突然之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挠了他一下。
“鬼怪?”尽管安逸知道它的名字,一个拗口的东瀛名字,加贺见——会使用这个称呼的人寥寥无几。他倒是更愿意称它为“鬼怪”。
没有声响。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反握住了自己的手,那东西伸出了细长的肢干,顺着他的手臂飞速窜上了脑袋。安逸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发出叫喊,有个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之中亮了起来,像是骤然燃起的蜡烛。
“安逸,你有何愿望?”
一个小孩,有着模糊不清的脸,应该说,是他模糊不清的记忆。倒塌的家宅,在蜡烛的焰心。
“你有何愿望?”小孩张口了,问的是和鬼怪一样的问题。
他伸出手来,想掐断烛芯。
“你有何愿望?”火焰不依不饶地复燃了。
“是重见光明?还是重返过去?”
那火焰在他脸上炙烤,好像很快就能把它烤成那个孩子的模样,只剩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是重见光明,还是重返过去?”
太热了,太热了,烛泪垂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知道了烛泪的颜色。
“你是谁?是东瀛女人?镜子?还是鬼怪?”他忍不住问道。
“你有何愿望?”
“没有这双眼睛,我所知道的东西就什么也不是了吗?”
“是重见光明?还是重返过去?”
“‘你’真正的声音是?本源是?器物是?灵魂是?目的?愿望?”
“安逸,你有何愿望?”
“我说过我没有愿望。”
“呼”一声,烛火不知被谁吹灭,簌簌声片刻之后才彻底断绝。
小孩沉默良久,又开口问道:“人没有愿望,何以称之为人?”
“那我便是野兽。”
“野兽尚有生存的欲念,你自己呢?什么都没有吗?”
“再问多少遍也一样,什么都——”
“那么你不是野兽,当然也不是人。你是什么?移动的人偶?”
小孩的脸从下巴开始,有了清晰的形状。这是什么?看?视线?是光?他用力眨了眨眼。
“凭什么移动?为何而移动?穿过了什么,取代了什么?什么填满了你穿过的空间?什么拉扯着你前进?”
孩子的脸愈发清晰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短暂地重新获得了双眼,可有些东西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见,即使他们拥有双眼。
他眼见着孩子张开口,有什么呼之欲出,又消弭在黑暗里。
我是我。
我在这儿。
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你见过的,和未见过的。愿望中的、坟地里的——你照见的其余人。
并非制作你的、并非你化形的。
独立而完整的,可被流动的空气与风填满的、在个体之中经历部分和完整交替操纵与翻来覆去死亡的容器——
“你有何愿望?”
“承认自己是一个容器。”
“是重见光明?还是重返过去?”
“双眼与静止并非不可或缺。”
“你有何愿望?”
“亲吻烛泪。”
“是重见光明?还是重返过去?”
“是走过一片田野,是田野的缺席者。”
他和小孩一块儿质问,一块儿回答。直到最后一个字眼蹦出了口,烛光平静温和地燃起,孩童时期的自己出现在眼前,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是谁?”
“白玉葫芦,”它答,“看样子是从徒然堂里逃了出来。”
“不是你?”
“不是我,那难道不是你自己?”那鬼怪说,“白玉葫芦不提问,它只囚禁人。是你在发问,既是过去的你,也是现在的你。”
“那东西呢?白玉葫芦?上哪儿去了?”
“在你的眼睛里,化成一滩脓液了。”它平静地答,“却也没有死。”
“不,它不在我的眼睛里,”他听见自己怒不可遏地叫道,“你助它逃了!”
“做个人情,”它毫不遮掩,“白玉葫芦帮了我的忙。”
“什么忙?”
“它让我知道,你是什么。”
“你对人类做的事不怕徒然堂里的人知道?”
“我不拥有极深极强的执念,不曾杀害过人,我以我的办法了解人,或模仿,或提问,清净师不理会这样的事。”
“了解了人有什么用?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目的,目的是终点,我没有终点,”它说,“出于疑惑,因此我提问。我是谁?为什么化形?为什么映照他人?我是投影于其中的任何一个,是模仿的全部?是最开始的东瀛女人?还是注定戴着面具的九十九?”
“你要成为什么而自己却毫无自觉。”
“难道你还在梦里?难道你从未醒来?一切都是幻觉吗?”
“白玉葫芦又回来了?”安逸咬了咬牙,耳边有一丝风声略过。
“以前总是我捉弄它。现在,它见我仍有疑问,开心得很罢。”
天亮了,早市起了摊,叫卖声冲淡了萦绕于他们周身的荒凉气息。安逸心神稍弛,四处探寻,摸到了身旁冰凉的镜面,却被上面的裂纹割破了手。
END.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玉梢看见的不是外面的景色,而是黑暗的,如同墓室中一样的环境,黑暗、冰冷有些发潮,混着泥土和奇怪的味道。
我不要。
心里有谁在这样喊着。
我不要,请让我出去。
玉梢一下握紧了胸口的布料,这不是自己,不是自己在喊,绝对不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张开自己的嘴。
好痛。
好痛啊。
胸口就像是被针戳了一样,一下一下的疼,一阵一阵地逐渐的从胸口扩散到上半身,连着腿脚都一起发软,最后,蔓延到脑袋上。自己没有受伤,那里都没有撞到也哪里都没有流血,根本没有伤口。
这都是假的。
可是真的很疼。
玉梢跪在地上,或者说反映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匍匐在地面上了。她想要出去,剥开这个黑暗的环境出去,这里不是她想在的地方。好不容易从哪个地方,从哪个像是地狱一样的地方出来了,不能再回去。
那里就连虫爬的声音都没有,就连风吹过的声音也没有,更别提四季和灯火。戏文里出现的亡灵和僵尸也不存在,哪里有什么冥界,哪里有什么地府。单单被关在那儿就已经是折磨。
是啊,是啊,我想要被带出去。
玉梢闷哼着,挣扎着,像是一个疯子一般在地面上手脚并用的,想要爬起来。
她不知道地面上铺着什么,或者没有铺什么,她只觉得一切触碰到地面的地方都在发烫,烫得像是有什么虫子逐渐逐渐的带着热度爬上来。
我不能留在这里,不可以,我要出去,我已经不会再成为陪葬。
于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爬起来,耳边响彻着轰鸣,没有人会来救自己,也没有人会来可怜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只有自己去做。首先第一步,就是从这里出去。
盗墓贼。
对,盗墓贼!那些人类呢!把自己从墓里挖出来的人类呢?就算他们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现在的线索也只有那一行人,他们说过了。要把我擦干净了卖出去!
玉梢跌跌撞撞地向前,步履蹒跚,双手在前方的空中挥舞着,不知道应该抓住什么,又想要去抓住什么,最后她撞到了架子,又或许是衣柜,亦或者只是一根柱子,她只知道自己确实地撞到了什么。
“什么声音!”
耳鸣一下停住了。那种灼热的温度和疼痛感也一下消散下去。有人,外面是有人的。
已经是谁都好了,就算是恶鬼,即便是怪物,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
门被打开了,玉梢借着烛光看清了,这里只是一个仓库,昏暗,宽敞,地面是防潮的干草,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而自己,已经落在了地上。
“那把弓呢,快拿出来,有客人指明要它。”看上去像是领头人的存在这么说着,穿着有些简陋的人就跑了过来,把自己捡起来了。
蓝色的弓身,雕刻着细小的花纹,弧度精巧,弓弦依旧泛着光。
有人要把我带走。
仿佛这一切都是梦一样,自己不再孤身一人,有了意识有了实体,被人从黑暗中刨开,砸碎了硬生生地重新塞回人声鼎沸的地方,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不了解的世界。
这是真的吗?或者确实是梦?
玉梢没有看见买走自己的人,也不知道对方出了多少钱把自己买了下来。
【你过来。】
自己听见有人这样说,甚至向自己伸出了手,周围的人像是见了鬼一般。
可这并不影响什么,不影响自己离开这种鬼地方,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路人手上都点上了灯笼,那个人的手是暖的,牵着自己,一步不停地向前,而自己的另一只手里则是抱着自己,那把蓝色的,雕刻花纹的弓。
【再忍一忍哦,很快就到了。】
对方似乎是这个语气,又似乎不是,玉梢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也已经没有这个精力去理解去听取,只是一个劲的,像是人偶一般朝前走着,迈开了步子,跨上台阶。
“哎呀,是新的孩子吗?”
猛地抬头。
那个带自己来的人已经不见了影子。
在自己眼前的也已经不是街景,取而代之的是穿着有些古朴的女性,她躺在莲花池中,自己站在池边,双手抱紧了那把弓,指尖通红,衣衫不整,甚至喘着气。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别哭了。”
“我没有。”
玉梢张开嘴,声音沙哑,她自己都不相信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调。自己的声音敲击着心脏,打碎了灵魂,最终从里面抽丝剥茧,小心翼翼又粗暴地把所有的感情撕扯出来,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又全部都重新开始。
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又即将拥有一切。
“这可真是,来了个别扭的孩子。”她脚边的两只兔子似乎是被这个动静吵醒了,缓慢的爬起来,看看站在湖边的自己,又看看那依旧睡在榻上的女子,“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先去整理整理自己吧。”她顿了顿,“阿芷,你既然来了,也就别在那里看着了。先来帮帮人家。”
玉梢猛地回头,确实有人躲在了柱子后面,黑色的长发随着倾斜身体的动作晃动着,在夜风中发这柔光一般,她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似乎是对于被发现这件事情感到了有些害羞,又像是恶作剧被戳穿了那般有些小小的失落。
阿芷跑上前来,一点都不介意玉梢有些带着杀气的眼神,抓着她的手就往前拽,“那我先带她去了!店长晚安!”她朝那人喊着,玉梢回头去看,两只兔子已经又睡下了,那个女性朝自己挥了挥手目送着自己离开。
“要去,哪里?”玉梢脚下磕磕绊绊的,但是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叫住这个女孩子,只好一路跟着往前奔跑。
“先把你整理一下啊!还有还有!这里很大哦!要小心别迷路才是!”阿芷看上去开心的很,一路上都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啊,对了对了我叫阿芷!你呢!”
“我——”
玉梢被拽着奔跑,一路上连话都说不清几句,手上还抱着那把弓,更是不方便,她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带去哪里,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只是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要说这里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家,那是完全没有实感的一件事情,就连这是哪,谁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又怎么能把这里称作自己的家?
“到了哦!”玉梢一下子停下来,差点撞在了阿芷身上,说起来一路上岁数虽说她牵着自己,自己都只是隔着布料,根本没有见她伸出过手来,“是温泉哦!”
温泉?
听见这个字眼,玉梢终于是回过神来,抬眼望去,确实是温泉,在岩石中间,似乎是被人修正过的样子,硫磺味道浓重的天然温泉。
“嘿诶!”
“诶?!”
玉梢只觉得脚下一空,手上的弓和头上的发簪就一块落入了那姑娘的手里,自己则是直接跌进了温泉池里。温热的,甚至有些烫的水浸没全身,因为过于的意外,玉梢就这样睁着眼睛沉到了池底,从水面下能够看见那姑娘双手叉着腰开心的样子被水面的波动扭曲着又逐渐的趋于平静。
“噗哈——!”
好不容易从池底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整个人都是湿淋淋的了,胸口剧烈地起伏是因为在水下呆了太长时间以至于氧气不够造成的,这也同时使得玉梢说不出话来。
“为……为什么。”单手抹掉了脸上的水珠,又把长发撸到脑后去,玉梢发现阿芷已经脱了鞋,撩起裙摆坐在了池边。
“因为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啊。”阿芷双腿晃晃悠悠地踢着水花,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总之先暖和暖和再说别的事情呗。”
玉梢沉默着,坐在水中,体温从指尖开始,逐渐的上升,沉默一直保持到了玉梢的双颊开始泛红,阿芷才伸出手把玉梢拉上来。
“这里是徒然堂,你听说过吗?”阿芷问着,“对了对了,你叫什么呀!还没有告诉我呢。”
“玉梢。”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回答,跪在池边的动作没有持续很久,玉梢站起来,撩起裙摆开始挤水,在这样的夜里,她站在池边,全身还冒着热气,一边试图弄干自己的衣服一边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自己确实出来了,从哪个空无一人的地方逃一样的出来了,那么接下来呢?
“我说我说,明天我带你一起看看徒然堂好不好!”阿芷也站起来帮着把衣服弄干,“不想一个人的话可以和我一起睡一晚哦!”
“不是,我……诶?”
“呼呼——,一起睡呗,没什么不好的!”阿芷笑的开心,有牵着玉梢到处走动,借着月光,一点点地开始介绍徒然堂,一直到深夜,阿芷开始打起了哈欠的时候才终于到了能够休息的地方。
和墓与仓库不同,这里好好地有着床铺,有着梳妆的台子,俨然一间闺房的样子。
“快来快来!”阿芷拉着玉梢,一点也不避讳的样子。
“不是,你等一下,怎么说都有点不好吧!”玉梢被这样拉进放进,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了,就算对事物冷淡如她,一口气就这样和别家姑娘一起睡觉多少还是有些拘束。
但是这些顾虑在沾到床沿的一瞬间就消散不见了。
阿芷还在考虑应该怎么哄骗玉梢的时候,发现对方摸着柔软的铺子,一下安静了下来。
果然还是累了嘛!
阿芷鼓鼓脸颊,看着这人兢兢战战毫无神采地走进店里,迷迷糊糊地被带到店长身边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了,仔细一看,不是已经面色惨白了嘛!或许这人自己不知道,别人可看得明白的啊!
“要睡了吗?”阿芷拍拍软绵绵的被子,拉着玉梢也不放手,“晚安哦?”
失去意识的时候,玉梢只能看见阿芷笑的开心的样子,抵抗的心思全部被那张笑脸抵消了去。
如此失态,可能还真的就只有这么一回。
时至隆冬,天地万物仿佛都凝固了。一年到头的这个时节,承载的多半是寂寥和终结。
八重,你又想着死了吗?阿香问我。
这次只差一点。我告诉她。
可不要死在我的屋子里,老板接济你,也是因为你有才华却又不会长命。他是一个喜欢焰火的人。阿香说。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说道。
从这个故事开始,我放弃了所有一切的嬉笑怒骂,最后剩下的才是真实。
但人们总是更喜欢听有趣的故事。
就算是痛苦的事,不包裹在一层华丽外表下就没人吃得下去。
殊不知最深远的痛,是生活。
那一天我在姑苏的石桥上遇到了清海。他拄着竹棍,看着远方。这完全不像他平日里的为人,我以为他会和我说昨晚听到的笑话,不然就是那家神秘店铺的事情。
但清海只是问我,爱情有多少种?
爱情只有两种。和尚说,不是狗娘养,就是至死不渝。
世间的一切看起来很复杂,但其实又特别简单。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遁入红尘,又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转身离去。
和尚说,装疯卖傻到今天为止吧。
我说好。
我想讲一个故事了。
前朝再前朝的时候,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数百年才会有一位,围绕她的全都是神秘又优雅的故事。正因为她是个奇人,所以她身边的器物也沾染了她的灵气,有一枚凤头金钗更是如此。这枚金钗到了能幻化的时日,便幻化成女人的样子,作弄宫殿中的人。她模仿女人的步伐姿态,但却因为是器物,并非活人,无论如何都差了些许。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不懂人心。
如果盛世一直下去,那凤头金钗最后可能会与寿终正寝的女人一同入土。然而金钗并不想如此,一想到自己会随葬在暗无天日的墓穴中就感到气恼。我也如此雍容华贵,我也不逊于你,我甚至比你更加永恒。肉身早晚会腐坏,但我却不会腐朽,我可是真金而制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凤头金钗竟然萌生了逃走的念头。
那年的长安,天龙寺的僧人正在为皇帝念经祈福。上元节皇帝想要安排一些盛大的宴席,每个人都能吃好玩好。他当然有资本这样做,现在的国家比任何时代的国都要强盛,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凤头金钗在一天晚上溜出了皇宫,赤脚踩在皇宫外的石板路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自然的,它,或者说她毕竟是真金而制啊。
她遇到了一个和尚。
下了晚课,点着烛火,走过天龙寺的墙。
小和尚,你看我一眼可好?凤头金钗觉得有趣,便学着故事里的妖精那样同和尚搭话。
和尚点了提灯,抬眼看见“娘娘”趴在墙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不过是一眼的功夫,瞬间山河崩塌,乱世来。
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香消玉殒。
凤头金钗不知去向。
天龙寺的小和尚,藏经阁着火的时候,他抱着经书被一根横梁砸断了脊梁。往生而去时,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城南没有去看过的花,还是那惊鸿一瞥间所见的美。
前朝的时候,兵荒马乱。都说乱世就会有妖物作祟,因为人心也跟着仿徨。
旧都不再是首府,随没有没落,但就像容颜老去的女人,不再受到眷顾。而这妖物正盘踞在旧都的城里,已经取了十几条人命。
官府不承认有妖物,如果承认有,那岂不是更加证明自己的不可靠。但私下里却四处寻找能降妖除魔的人才。
方才说了,乱世妖物频现。当然也会出现以祛除妖物为生的人。其中不乏各种骗子。那个僧人出现的时候,其实很多人就是这样想的。
这个僧人说不清道不明自己的来路,连自己出家的寺庙都说不清楚。一进城就因为打架滋事被关进了大牢,虽然事后证明和他并无关系。
他说自己前世因为被横梁砸断了脊梁,所以这辈子不想再弯腰下去,结果招惹了地痞流氓。我来此处是闻到了妖物的气味。这位看起来像骗子的僧人说,妖物的种类不同,而这边作祟的这位,正好是小僧擅长的领域。
那妖物本是器物,却因邪念而化为对凡人有杀意的存在。僧人如此解释道。信不过小僧也无妨,姑且让小僧一试。天亮之后,如果小僧还活着,就请做个法事超度那些亡灵,再以你们官府的名义救济灾民。
如果小僧死了,那就请准备一张破席,卷裹尸身随意埋了吧。
旁人说你这是什么都不要吗?
小僧连自己是何许人也,从何处来都忘记了,何必在意这些。僧人说。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么就姑且一试。
当夜僧人便独自一人前往城北的前朝宫殿废墟处。那废墟早已被铲平,盖上了其他房屋。但就因为如此,那妖物在这原本是废墟的遗址上各种作祟。
当天夜里,有人说听见凄厉的嚎哭,也有人说听见女子的欢笑,有人听见诵经的声音,也有人说那和尚与妖物讲了一夜的道理。
众说纷纭,却没人真正看见。
天亮之后,人们看见那僧人端坐在大殿中,已然断气。
果然是骗子啊。人们这样想。拿来了破席子,裹了僧人的尸身埋去了乱葬岗。
但那夜之后妖物也不再出现了。人们这才觉得,这僧人看来是真的会祛魔。只不过用的是自己的性命。
过意不去的人们再去乱葬岗想要寻回高僧,是的,他们开始称其为高僧。想要寻回高僧的尸身,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了。
只留下一张破席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人们于是说,高僧羽化而去。便向着西天的方向叩头跪拜。
哪有什么羽化而去。清海说,只不过是被野狗啃食叼走了。
呃。我回答他。
你我相见的第一天,其实你确实想寻死的吧?清海问。
确实如此。
你也没有前去鬼市,那不过是你摔倒之后的臆想,对吧?
确实如此。
唯独八重这个名字,确实并非你所有。清海笑了,你我都是无名无姓之辈,来处,去者,不过是一片白茫。
我无法反驳。
你在心中所想的世界是嬉笑怒骂插科打诨,还是哀伤遍野无人之境,都由你决定。只是在这个世界结束之前,也许还有时间思考。
没错,这个世界很快就要结束了。用他们那个常世的时间来算的话,差不多还有两个月。
结束以后要往何处去呢?
不知。
一切皆虚妄啊。清海说。
还是来说故事吧。清海说。后来啊,也许你会觉得,这是最后一世。与她与我都是如此。但可惜并不是这样。
清海睁开双目,那对眼睛只有两个空洞,在空洞中我什么都见不到,只有无边黑暗。
我不是清海,清海早就死了。他早就脱离了轮回,不在此处很久了。
那是她编给自己听的故事。因为这样才能好过下去。
那真实的故事到底是如何的?
没人知道。
就满足她吧。
毕竟也算是有灵性的器物了,再回到平常不容易。
每个人的劫数,只有每个人自己知晓。
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
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这个和尚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觉得,这句话可能也是他在骗人。真相到底是什么,无人知晓。只有雪落无声,和在隆冬中静谧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