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器,皆具魂灵。
灵则缘起,来莫可抑。
悲乐喜怒,爱怨别离。
万相诸法,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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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企划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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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落下的时间开始变早,宣告着秋季已经来到了苏杭一带。往日炎热的夏夜也悄然掺杂了些许冷气,人们开始在夜间添上厚被子以避免伤风。虽然天气开始转凉,但是八月毕竟还是八月,正午仍旧是炎热和沉闷的,只是蝉鸣声没有之前的热闹了。风从西湖上掠过,带起一阵涟漪,又吹动了湖畔的绿树。这阵风降下了暑热,于是老人们会说,入秋了。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季节,杭州城总是一座繁华的大城。自唐以来,很多人写过杭州,很多人唱过杭州,这大城的确值得被那么多人赞美和歌唱。不论那西湖的初晴后雨,也不说城里大户人家的雕窗和园林,单说那勾栏瓦肆之间的热闹,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为之驻足。说书人摊开传奇本子,先把一段招揽生意的入话说了一通,等他身边围满了或坐或立的听众后,便开讲了。那本子他根本就不必看:所有的故事他早已烂熟于心,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摊开放在桌上的本子,怕给茶洒了,也怕不小心弄坏了……
“好!”
说书人讲完了一段精彩激烈的打斗段子,立即获得了一片喝彩。忽然一个高个子的工匠打扮的人挤进人群,拎着一个后生的耳朵就走了出来。这后生多半也是工匠做活的作坊里的人,他的年纪不会超过十五,大抵是爱玩的年龄,攒了几个铜板就跑出去听人家说话,把活计忘了。工匠揪着后生一路走到街上,才放开他。
后生一获得自由,就立即抗议说:“你说过我今天下午可以出去玩的,而且这本子还是咱们作坊刻的呢!”
工匠板起了脸,训斥他说:“我们店都要倒了,你倒还有闲心出来听评话!你的行李今晚就该搬走了,明天都得散!”
后生怔了一下,他大概完全没想过这回事。工匠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他认真地解释说:“说实话,十竹堂从今年年初就撑不下来了,好的刻书匠都被大书坊挖走了,出来的本子也越来越差。咱们掌柜还经常接些‘怪力乱神’的本子,也一直有人盯着稍呢。现在——是彻底垮啦,只是可惜了寒谷先生的托付啊。”
“你是说那个经常亲自来看刻版的唐寒谷先生?”
“没错,正是他。整个杭州城只有我们敢接下他的大作,真是可惜啊……”
后生咬紧嘴唇,转头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他的脚步尽头是一间规模不大的手工作坊,上面挂了块褪色的匾,写着端端正正的“十竹堂”三个字。伙计和雇来的帮工正在匾下进进出出,搬动着各种大件摆设。掌柜最宝贝的几个器物早就被运走了,现在大伙正忙着搬桌椅、木板和一些工具。后生跑进店里,没有谁注意到他,大家都在忙着自己手头的活。之前指导过和责罚过后生的那些老师傅都已经走了,宽敞的工场显得更加空荡。
后生看到地上的一些碎裂的木版,便把它们捡了起来。它们有的刚刚刻好,现在却被折断然后随意扔到角落里。木板的断茬还带着泥土,后生叹了口气,拿了块破布把它们包起,拖着脚步走出了房间。
但是在更加隐秘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悄然睁开了。
第二天,在这条街上传开了一些比十竹堂的倒闭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当然,这个消息不必花大力气去传播,因为大家都能看到那位女伶在唱罢寒谷先生写的戏后泪水涟涟,居然纵身从楼上一跃而下,气绝而死。大家也都能看到寒谷先生本人被几个官吏押送着从街上走过,老先生须发皆白,飘然而过,好像并不是前往牢狱而只是去讲学而已。与此相比,十竹堂的倒闭的确算不上什么特别大的新闻了。
想看热闹的人已经占据了街道两侧的有利位置,所有人都在沉默地等待着。这使那位被挤到人群外围的中等个子的青年就算穿着打扮再张扬也没人关注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寒谷先生身上。说实话,青年的外貌也实在是太特别了:铁灰的头发被束在脑后,前额只有一撮正常的黑发。他披着的衣服上有一些文字,具体是什么文字,乍一看也看不出——因为它们都是反字,就像刻印书籍的雕版上的那样。他的双眼黑得极幽暗,它们直视着别人的时候,很容易掉进他眼中的枯井。
他将双手攥紧,他的袖里藏着一些刀片,现在滑落到他的手中,割破了他的手掌。而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手攥成了拳头。血开始从他的指缝里滑下,那血是铁锈的颜色。它滴到地上,渗入砖缝里,并不容易被瞧见。
那位十竹堂的后生恰好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铁锈色的血滴到地里的瞬间。他小心地走过去,犹豫了半分钟,还是用手肘捅了一下青年的胳臂。
“你……你手上流血了。”
青年转过头,将手掌摊开,然后突然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谢了,小兄弟,果然如此。”
“你和寒谷先生……很熟悉吗?”后生奇怪地问道,“你居然能因为他顾不上手上的伤……”
青年叹了口气,垂下头去。他在回答后生的问题,但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是遗憾,先生的作品恐怕永远都无法为世人知晓了。而且……还有好多,好多书生的作品,好多伶人唱的戏,都没法被人知晓了……”
“先生之前的作品是在我们十竹堂刻下的,我还捡到了一些刻版。”后生从他的褡裢里拿出了一个布包,“你既然这么遗憾,不如拿着这个吧,它对我也没什么用了。”
青年拿了布包,他只是把扎紧的袋口松开了一些,露出了残破的木版。那些文字,是刻工以他锋利的刀刃在夏天闷热的正午耐心地刻在木版上的。那是十竹堂最后一个能刻出拿得出手的本子的师傅,也是离开最晚的。这位师傅不识字,却刻了不知多少本书。青年又将布包扎紧,面对着后生,郑重地道了谢。
后生爽快地笑了:“反正这物件我也用不上,拿去吧。”
青年也微笑了起来:“小兄弟,那你以后会去做什么呢?”
“继续把我这行干下去,这到底是吃饭的手艺。”
我也要继续把这些板子上的故事讲下去。青年暗自在心中说道。那么要以何名立身于世呢……
就名为十竹吧。
和奶奶两个人一起逛夜市!
从他人手中接过那张有些奇怪的符,玉梢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似乎是为了出门之后能够回来的道具。她用两根手指捏住那张符,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又对着阳光看了看透光的纸面,上面的团实在是奇怪,看上去似乎是有一定规律性的,可是又不认得,本想着放进嘴里舔舔看,看着逆光站着的那个人,又放下了东西,想了想重新拿起来折好了藏进了自己的袖子中。
来到这个徒然堂实际上根本就没过多久,前两日都还在观察地形,与各式各样的人进行接触,今天就被推着出门去看看,究竟是自己哪里让别人觉得应该出去见识见识了?
玉梢转过身去,边走边想,似乎确实,让人有些操心。可是现在的状况这并不会影响自己生活啊?
很多事情知晓和不知晓实际上没有很大的区别,对于自己更是如此。
徒然堂里的路并不复杂,至少对于玉梢来说是这样的,她的眼睛比常人要好太多,没有遮蔽物便可以看的很远。
不知不觉间,玉梢已经出了徒然堂的门,似乎是下了山,又似乎没有。她一点也没在意。
似乎是说城东有那么一个集市,之前来过的清净屋的小姑娘是这样说的,她看上去也有些寂寞,只是并不像是需要人陪伴在身侧的样子,这个季节光着脚丫不是一件好事,玉梢也没有去阻止,每个人的行为总有对方的意义,没必要去一一纠正也没需要去一一指出。
玉梢本就是这样的,生来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也有人曾说自己是冷漠的,是谁?她已经不记得了,总有那么一两个能够看见自己的人,似乎在主人仙去之前有那么几个人喜欢跑来和自己唠嗑。第一次见着自己的时候似乎还晕了,嘴里囔囔着见鬼了见鬼了。
总是说着你今天终于醒了,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总是那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明明是你的主人。
他似乎也抱怨过什么,具体是什么?
玉梢问自己,她又想不起来了。
只是那人说的话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些意义的,只不过已经事到如今了,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后悔都已无用,那么这些记忆还有什么理由存在?就好像自己,连执着的事情都已经记不得了还如今日这般,似一具尸体那样。
“城东,城东。”
“城东的话你走反了哟小姑娘。”
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玉梢猛地一个回头却没能掰动自己的肩,只能听见自己的脖子咔的响了一声,似乎是用力过度了。
“啊呀啊呀,那么紧张做什么?”那人说着,松开了手。
玉梢终于能够回头了,她扶着自己的脖子,看见的是站在夕阳下面的女子,一头红发编成辫子,手上拿着的团扇绣着好看的梅花,整个人的气氛却又说不出的诡异。
自己走反了吗?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玉梢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似乎已经距离自己的出发地已经很远了,那群盗墓贼似乎也经过过这里。
走错路了?已经过了很久?
“这儿是城西,要是想去集市你得原路返回才是。”那人说着上来拍了拍玉梢的衣角,“你究竟走了多久,裙角都脏哩。”
哩?
玉梢稍稍睁大了眼睛似乎是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那名女性,她歪了歪头,又伸手摸了摸,确认自己没有看见什么没有实体的东西。
“是人?”
“是不是人还真不好定论。”那女子笑着拽了拽自己衣服上的飘带,“现在回去城东还真的得成晚上了,不过今天似乎有什么庆典,晚上集市也还开着,要去吗?”
玉梢点了点头,林子里已经没有了光线,要离开这里似乎也要点时间,真的能在晚上到达城东吗?自己回去那徒然堂又需要多久?会被责骂么?
责骂估计是没有的,玉梢想着,自己并未犯下什么错,也没有谁说过要在什么时辰回去,他们只是说要自己出门看看,具体看了什么也不会有人来过问。
“你看呐,那儿!”那女子晃了晃玉梢的手,两个人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来,玉梢抬头便看见了灯火通明的街道,“热闹的很呐!”
“嗯。”热闹的很,热闹得很。
很多的人,灯笼的热度,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就连自己都看不见尽头的街道,还有,还有……
“哎哎哎!小姑娘你别哭哇!”那女子一下像是慌了手脚,摸遍了全身上下都没找着能擦的东西,最后正准备抓起自己手臂上挂着的那飘带的时候玉梢已经抓着自己的袖子往脸上乱抹了,“怎么了怎么了?”
玉梢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哭,也不出声,肩膀也不抖,只是睁不开眼,就像是一溺水的飞虫,不断地扑腾,她想离开这里,却又像是飞蛾似得,要去那火光中飞舞才算尽兴。
真正不知所措的是自己。玉梢认识到,于是她哭得更凶了,这次没有泪水掉下来了,一双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手却抓住了那人的袖口。
“好啦好啦,带你去,别哭了哇。”
“我没有。”玉梢否认。
她自然是知道这人绝不是什么善茬,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也绝不是什么自己能够承受的东西。可是她现在只有着一个机会,路上遇见的陌生人,只是这样的一种关系却让她从所未有的安心,就算下一瞬这个人要把自己挖肠断骨也无所谓。
“你叫什么?”那人忽然问道,玉梢觉得她是不是比初见那会高了些,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你叫我凤凰便好。”
“玉梢。”
“那就叫你阿玉吧。”凤凰看上去开心的很,那张笑脸在橙红色的灯光下看上去反倒是显得更加的渗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来!”
“你有钱吗?”玉梢吸了吸鼻子,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就算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身上没有货币那也是买不起的。
“钱?有哦!”凤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布袋,叮叮当当的,似乎是装了不少的钱币,“具体有多少我也没去数,但是是阿玉的话,用光了也没关系。”凤凰笑的开心,似乎是已经等不及去看看那夜市上有什么新奇玩意了。
玉梢也没有接着去问那些钱是哪来的,更没有去深究那个深色的口袋究竟是用什么染的色,只是选择上前去,伸出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就身高而言是有些困难的,小孩子般的身高和玉梢差距稍稍有些大,只是玉梢已经根本没有要去在意的意思,也没有询问对方底细和年龄的意愿,她将那个钱袋拿过来,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些铜板对半分了塞进凤凰手里,又把钱袋系好藏进了自己的怀里。
“嗯?”凤凰有些疑惑地看着玉梢完成这一切,即不说话也不催促,“准备好了?”
玉梢自知没有谁能看得见自己,也就抓起了凤凰红绫的一端点了点头。
与其说是陌生人,现在从表面上看上去,更像是姐姐带着妹妹出门。
凤凰这儿看看,那瞅瞅,玉梢也就跟在后面,看见喜欢的东西便多停留一会,凤凰开心的时候也就站在身后一言不发。
这才是平常的她,不喜言语,不急不躁。
“我说你啊。”凤凰手里拿着糖葫芦,也不吃就只是拿着,“总是那样呆呆的不行吧。”
呆呆的?在他人看来自己是这样的印象么。
“我没有说你的心思,表面上那样冷淡的话,交不到朋友,更找不到回去的路啊。”
“回不去,也未尝不可。”
玉梢偏过头,那是一个卖簪子的小摊,设计有些新奇。
“诶!姑娘过来看看呀!都是些古董哇!”那小贩招呼着,凤凰和玉梢两人均停下了步子,小贩并没有在招呼她们,而是叫住了几个路过的装扮华丽的小姐,“快来看看呀!这是今日新到手的货,都是从当铺流出来的!你们可不知道啊隔壁城里的铺子倒了,这些!您瞧瞧!”
玉梢皱了皱眉,松开了凤凰的红绫,凤凰反手就把玉梢揪住了。
“莫去。”她眯着眼睛,单手挡住了嘴角,让人看不清表情,“你去了,那些人也见不着你。”
玉梢扯了扯自己的手臂,没有扯动,又回头去看那滔滔不绝的小贩和已经准备掏钱的人。
“估摸着是偷溜出来的黄毛丫头,碍着别人做生意也不是事。”凤凰挥了挥手上的糖葫芦,好在气温低,上面的冰糖至今未化开,“你瞧,那儿是河边,今晚有得孔明灯,不去看看?”
孔明灯?
玉梢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去管那路边的摊子,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从人群中穿过,逆流而行。
“你想家吗?”凤凰坐在玉梢怀里,看着河边不断升起的孔明灯。
“不。我想不起来家,又何来想家。”
“那你就是念家了。”凤凰舔了舔手上的糖葫芦,而后顺手丢到了一边的草丛里。明天早上或许会有不少鸟儿过来啄食吧。
就算去想,去怀念,也已经回不来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你我都不是那上天的孔明灯,也没那么好的运气去天上看一看这天圆地方,反倒是像现在这般活着,倒也妙哉。”
“月沉碧海望重楼,谁放明灯惹梦游。”
“你能找回自己的梦就好啊。只是多少有些可惜了。”
慕双拿着手上的符纸愣了愣,原来这就是可以让人从徒然堂里离开的东西……么。
她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出声,然后也不说话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符纸随意的贴在一边的墙上,推开了门就走了出去。
此时的姑苏正是傍晚,天色逐渐暗下来,落日的余晖笼着着整个洛阳城,茶楼酒肆里的灯早早便点了起来,往南街那里望过去,街上一片热闹非凡。
慕双站在街口的拐角的老树旁,扶着树干远远的望了那南街几眼,然后又朝那些来往的行人身上看去。
会不会有人可以看见她?
不会的,不可能的。
红衣少女垂目轻笑了一下,转身打算离开南街。
“你打算去逛逛吗?”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男声,音色明朗,“我看你看那里很久了。”
少女猛的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抱着一把长刀站在她刚刚站着的树下。身后长街的灯火在他身后蔓延开来,虽然逆着光,但男子目中似有星芒,璀璨又与世不容。
慕双眨了眨眼,愣在了原地,直到那人走过来了才后知后觉的退了几步,“你是……?”红衣少女举起手虚掩下唇,目露犹豫之色。
“山陽。”男子将怀中的长刀收回身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好像刚刚出声叫住她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啊,是你。”慕双将手放下,放下了心笑了起来,“原来你今天也出来了么,我道难怪今天在堂中没见到你。”
“……嗯。”山陽点了点头,“你是打算离开?”
“不了,既然你在这的话,那就一起去逛逛吧。”
红衣少女指了指前方的南街,他抬目顺着那白皙的手望了过去,南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山陽悄悄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少女,眼前所见却有种天地间忽然失了颜色般的惊艳感,红衣蓝裙的少女从阴影里缓步走出,带着温和如水的微笑,顷刻间的光芒仿佛都笼罩在了她的身侧,浅色的发丝随风微微扬起,又轻轻的落下,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东西。
“走吧。”轻脆的女声将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南街也算是洛阳城里比较热闹的几条街之一了,其中最出名的不是它的茶楼也不是酒肆,而是那些沿街叫买的小商贩。
山陽就看着慕双一手拉着他一手轻快的从旁边的小摊点上拿下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其实身为器之灵还是有几分好处的,山陽忽然这么想到。没人可以看到一个身高马大的男子被一个矮他许多的少女牵着满街走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不然的话,也许此刻他们两人就要被两旁的行人致以奇怪的目光了吧。
好处之二……他悄悄的垂目看了一眼拉着他的慕双,此时的少女正轻捏着刚刚拿来的糕点一角慢慢的吃着,姿态优雅的仿佛她所在的地方并不是热闹的夜市,身边陪伴的人也不是世俗平民而是世家贵族们。
山陽叹了口气,没有制止慕双再次从摊点上取下糕点的动作,是的,身为器之灵的好处之二似乎就是买什么东西不用付钱了……也许是慕双经常被收藏起来鲜少来外面的缘故吧。他犹豫了一会,试探性的将自己怀里的银两塞过去,想开口说些什么。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拉着他的少女便先笑了起来。
“怎么了?”山陽一时间顿在了原地,拿着银两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我知道的。”慕双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弯了弯眉眼笑了起来,“我知道要付钱的。”但一边说,一边将山陽伸出去的手按回去。
红衣少女有点吃力的抬着头看向身侧高大的男子,眉目弯弯,她拉着山陽向长街另一端跑去,“可是我今天想试试不付钱的感觉呀。”
“等,等等。我们为什么要跑?”
“你好可爱呀。”慕双停下来,用力拉了拉山陽的手示意他蹲下来。
“因为我们没有付钱呀。”少女轻轻拍了拍男子的头,一面解释一面笑,“没付钱不就是应该要快点跑么?”
好像没错的样子。山陽愣了愣。
“哎,你要干什么?”慕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山陽从边上卖烤串的小摊上快速的拿走一大把的烤串,然后半抱起还愣在原地的慕双飞快的从南街上飞了出去。
轻功山陽还是使用的很熟的,风声中夹着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学你的呀。”
最后两人从那喊着见鬼的小贩身边逃开,停在了最初相遇的大树下。
“呃……慕双,你要吃吗?”背着刀的男子忽然有几分尴尬的放下了怀里抱着的人,飞快的扯了一个话题。
“嗯。”浅发少女垂目轻笑。
“哎,等等我要那个不辣的。”
“啊,啊好的qwq。”
“先生还当真是个体面人。”
白先生一从小巷子里出来,迎面就看到相泽泪从边儿上出现,眼瞅着直直的就要快步着撞了过来,却硬生生的在人面前停下了。只见往日里眉间带笑眼角上翘泛着水光的姑娘,如今却是一副生硬的面孔,抬着头望着白先生。
“也是。不管怎么想那张灯结彩和人花前月下的灯会,先生这般人物都该和其他人家知书达理的大小姐过着,而不是和我这个小丫头。”相泽泪语气薄的像是初春雪未融的时候湖面那层冰,只稍稍憋不住,满腔的带着活气的怨就要破开冰面浮出来了。但少女的声音动听得很,怕是那薄冰碎裂成的破片,尝起来都能有丝丝的甜味。少女的眼睛也是如此,纵然话中带着愤愤和不解,被那一双微微挑起的眼睛一瞧见,语气里都多了几分娇嗔的味道。
“但先生您未免太不厚道了,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叫我去了那灯会,您没能来就不必说了,到了地方见到的却还是其他人——您这真是太不厚道了。”
“相小姐说的是,这是白某疏忽了。”白先生听罢露出了如往常那样的笑,其中有几分真假不得而知,但白先生自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人,怕是他能这么样的低了头,都能算是福气了。
“所以——”
“但相小姐还请别太生气……那天你见到的——姑且算是白某家里人罢。”白先生像是知道少女要问什么一样,先开口打断了问话,也没在意相泽泪破功后那微微有些不满的脸“他是个好孩子,还请相小姐别太责怪了。”
“……你们一家人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神叨叨的——”
“这次是白某愧对了小姐,作为道歉,还请小姐收下这个。”
相泽泪微微低下了头,能看见白先生从袖子里伸出来的腕子一如袖子那般白的发光,而同样白的像是要化为虚无的手上则安安静静的有着一个白色的香囊。
相泽泪紧紧盯着看了许久,随后竟是笑了,语气中还有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讥讽“白先生是当真不懂女人心,我虽自是知道自己在你眼里不算成熟,但好歹你也从没见过女子用这么素净的香囊吧。”
“白某未曾自负到这个地步……相小姐不喜欢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即便如此还是希望小姐您收下。”白先生语气未变,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动过一丝一毫,只是用那双黑的不可思议的眼睛盯着相泽泪“我只是觉得,白色很适合您。”
这会儿说是要生气,也气不起来了。相泽泪近乎是刻意的强迫自己状似随意的接过那香囊,香囊上虽说是一片纯白,但细细看去有极其精美的暗纹绣在其上,藤蔓与花卉交错在一起,还有些说不上名头的纹样,连气味都不是寻常少女喜爱的带着暖意的味道,隐约的香气之中有点淡雅的意思。
这东西更像是白先生的。相泽泪只这样一想,就回忆起自己原来那个香囊里面还有一枚棋子“……你把这东西给我,那我是不是还得把你留在我这的还给你?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放进去的?”
“相小姐自是不必担心,那枚棋子的话,早就已经回到这了。”白先生刻意忽视了后一个问题,单单是笑着,那递出香囊的手翻转了一番之后,一枚黑色的棋子赫然出现在手心。
那棋子还带着丝隐约的香味,分明是留在相泽泪那的那一枚。
“你——”
“白某送的香囊里也有一枚棋子。”白先生收回手,眼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摩挲着自己的扇子“棋自是从白某爱用的那副棋里取出来的,算作是一点心意吧。”
“……”
白先生还真是从不回答那些尖锐的问题啊。相泽泪这样想着,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有些微落寞的表情,但随着相泽泪愈是想,愈忍不住生气起来,那脸上落寞的表情也带着一丝少女的娇俏,变为了明显的不服气。
“白先生还真是自信,将自己整副棋里的棋送给了我。”相泽泪说出来的话似是夸赞,但语气里带着讥讽“若是白先生总归需要那一枚棋,却独独缺了那一枚,那该如何是好。”
“白某未曾想过——”
“别再那样酸唧唧的称呼自己了,没意思。”相泽泪哼了一声,将给外人看的小姐姿态卸的一干二净,此时只留了个眉目婉转的少女躯壳在这“先生你若是真的缺了这一枚,该怎么办?”
“白某——”白先生话未说完却又一顿,随后笑了笑,再度开口“说实话,若不是相小姐提起,我还没想过这件事。倒不如说……我认为自己并不会用到这一枚棋。”
“哦?先生还真是有自信啊……”
“那是当然。”白先生轻声答道,随后又用不知在想什么的眼神盯着相泽泪上下打量着,视线最后停留在少女的裙子上。
相泽泪确实是为了少女那爱美的心思,为了好看并没有选那厚重又累赘的服式,所以对于现在的气候而言,相泽泪穿的略显单薄。于是白先生解下了自己和衣服同色的白披风盖在了相泽泪的身上“……相小姐不是说了我棋艺应当不错吗,那既然是相小姐说的,自然得有点自信了。”将披风好好给相泽泪穿上后,白先生自然而然的替少女拂去了些微的褶皱,和善的开了口“相小姐还是好好穿着,别冷到了。”
也不知是真的因少女的羞涩,还是说纯粹是看到那个白先生做出这样的动作感到不适而已,相泽泪沉默着什么也没说,眼神只是在看着别处,手好像还在捏着那个香囊。
“若是相小姐还生气的话,不如我陪小姐您在这苏州逛一逛吧,难得来到了这儿。”白先生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先生的话里居然隐约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相泽泪也是难得来到苏州这地,而游玩途中居然在暂且歇息的住处收到了白先生的信,那信一如之前那样简洁的毫不讲道理。相泽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愿意赴约,明明因为之前灯会的事情自己生气的不行,但这次——说实话,相泽泪自然是不想来的,但想到白先生那个性子,总觉得不来,亏的反而是自己。
相泽泪甚至懒得去想白先生为什么会在苏州这件事,反正问了白先生也不会答罢。
“这儿可是苏州,白先生。您又有想法了?”
“说来也是巧合……我之前也陪另一位姑娘来过这儿。”白先生瞅见相泽泪脸上又露出那种混杂了不满和嗤笑的表情,不赶不急的解释道“并不是相小姐您想的那样,只是寻常事物罢了。”
“你以为我想的是什么样呀。”相泽泪扭过脸不再看着白先生,但手却悄悄攥紧了白先生披上的披风,然而终究是耐不住好奇,眼神悄悄的转了回来。半晌后见白先生只是笑着并没有答话,又叹了口气把脸扭了回来“可你连和我再下盘棋都不愿意了。”
“……白某有些自身的原因——”
“你又这样称呼自己了。”相泽泪将那复杂的表情洗了去,脸上带着温和纯然的宁静“那我先把你这道歉收着,逛逛的事儿也暂且放着吧。”
白先生点了点头,看着相泽泪叹了口气,只是与那之前稍显无奈的叹气不同,这次是带着轻松的情绪,那双眼睛里闪着水灵的光“但……我要是想起来要去逛着,你可不能推脱!”
有笑声。
相泽泪自见到白先生开始,第一次听见他笑出了声来,那平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居然变得真挚了,但很快那声音就停了下来,似只有短短一瞬——那确实只有一瞬。
“那我可等着相小姐了。”
天好像更冷了,初雪梦一样的飘了下来。相泽泪抬起头,雪映入了少女的眼睛里,闪着白色的光。而此时白先生好像说了些什么,那话还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白色的……”
“你说什么?”
相泽泪抬起头看向白先生,白先生好像没注意到视线,只是望着天空出了神。半晌后才像是自嘲一样的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
相泽泪心想自己或许是累了,连看这神秘的家伙都显得有些多愁善感了起来,怕不是错觉,也或许是因为拿了人家的东西总有点心思在吧。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都太过诡谲,可能真的是累了。
“相小姐。”
相泽泪循声看去,白先生视线并不在少女的身上,却是望着远远的地方。是该冷起来的天气了,但天明明带着些晴朗的感觉,唯独白先生看着的那街道浓雾散不开,相泽泪只好不解的继续看着白先生,等着一个解释。
“……那雾里似乎有个有趣的店呢。”
相泽泪依旧是云里雾里,只是眼神不由自主的跟着白先生的视线,牢牢地盯着那片雾。雪依旧在下着,但不知为何站在白先生的身边,纵然是披着衣裳,却依旧能感受到不同往日的刺骨到令人心颤的寒冷。但就算是如此视线依旧无法逃离开,只能牢牢的盯着,白先生的声音像是蛊惑人心的毒物一样,深深的烙印在了脑海。
他开口了,声音却不在身边,好像隔着很远很远,远到逐渐淡了气息,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白先生如同来的时候那样,只稍一会便无声息的不见了,但那声音还留着,让相泽泪不由得紧握了白色的香囊,直到握的痛了,直到能感觉到那香囊里形似棋子的东西。
“你要不要……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