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顿接受教育的四年间里,奥特莱特曾未出面地悄悄探视过她一次。
负责对辛顿进行战斗训练的工作人员向奥特莱特汇报时如此评价她:拥有极高的战斗天赋,经过专业的培训后或许可以作为临时的战斗人员随登上第一线,而转正一事可以将她安排在奥特莱特身边观望一段时间,若她的能力确实足够优秀就能正式加入第五期团。
奥特莱特对此进行了回复:她会抽时间来探望。
辛顿被安排接受教育的地点在星辰据点附近、位于古代树森林边缘的一处临时搭建的小营地,考虑到她十几年来都过着与人类社会绝缘的野生生活,工作人员都一致认为应该将她生活的地方与人潮涌动的据点暂时隔开,在培训过程中让她逐渐适应与人来往。
奥特莱特真正来探视辛顿,是在她送出回信的两个月后,在讨伐任务结束后的片刻闲暇时间。当时被讨伐完毕的钢龙带来的环境影响还未完全消退,森林里肆意倾下瓢泼大雨,奥特莱特走进屋子时身上已经不能再湿了,忘记定期修剪的长发已经拖及脚踝,被淋湿后呈现出暗淡的金属色。接待员抱着毛巾迎上去,将她包裹起来。
接待员仔细地帮奥特莱特擦拭发缎,吸水后的头发简直如同铅块,沉重、冰冷得令人惊异,她托着半片头发的手臂没过两分钟就开始隐隐发酸。
奥特莱特询问辛顿的现状,接待员如实回答:她的学习能力也很强,学习进展很快,可能半年到一年就能做到同其他人正常交流和生活了。
“能把她带回人类的社会里接受教育真是太好了。”接待员漫不经心地说。
奥特莱特静默着坐在接待员身前,静默着听对方的报告与闲谈,直待对方说完,她才轻声、但语气似是确凿不移地回应刚才那句话:“我从来没有觉得将她剥离原生的生存环境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那一刻窗外炸响了一道雷,“没有”之后的话都被这道惊响与接待员被吓掉的毛巾整面地掩盖下去,被吞没消失了。
雨停后奥特莱特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旁观辛顿的训练半晌,随后便回了据点,接下来的两年中她再也没有对此人加以探望,直到辛顿结束了自己所有的课程后,被划分进了奥特莱特直接负责的队伍里。
辛顿此人,对奥特莱特的忠心程度可以描述为超越了正常人类间所能联系起的牵绊的上限,而用伽鲁波罗斯的话来说,她就像奥特莱特从小豢养的一条狗。
从现实层面上说,辛顿确实是被奥特莱特从灾难中救回并获得人文教育的野人,是曾经生活在密林中,与野兽同伴自由生长至14岁,然后被天灾般朝大地突兀降下的黑炎烧却了自己熟知的一切。
从居住的洞穴里奔逃到密林边缘,大概迈出了四千多步,也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几乎咳血的紊乱呼吸中不甘地掐灭了求生的意志,精疲力竭地倒在一片焦黑的大地上。支离破碎地吸入氧气时,已炭化的大地碎末也挣扎着躲入口鼻里,14年如野兽般生活而从未似人那样思考过,她只会用不同音高的嚎叫表达不同的即时情感、会将身体伸展至极限威吓其他野兽、病痛时会躲在洞穴深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维持体温,但是她不会知道什么叫被天降的灾祸唤起的恐惧、被逼入死尸遍野绝境中的绝望、不甘中祈祷被何种奇迹拯救的幻想,于是只能呆滞地倒在逐渐崩塌的灰烬世界里,放任意识黯褪沉入死河,模糊的视线却遥望见远方的大地上赫然曜动而起的银色光芒。
辛顿不会对任何人言说自己初遇奥特莱特时的景象,究其缘由除了她为期只有四年的人文教化尚且不能完全掩盖野人生活的留下的经验与痕迹,以至她的口语能力几乎无法维持正常的交流之外,他人也无法体会她那时候的感受,也许她自己同样没理解何谓在深切的无望中如星坠般突入绝境的救世主。
虽说四年的社会教育确实赋予了她基本的与人交谈的能力,但重见距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奥特莱特时,一切附着在大脑表层的人类的语言系统立时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其人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代表最高程度的敬重与忠诚的嚎叫,随即便被站在奥特莱特身旁的无比震惊的伽鲁波罗斯抽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