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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蜂銀
评论要求:随意
“我们翘课吧。”
少女这样宣言,说这句话时她正面对天台的拦网。地球在北京时间14时33分仍然直面太阳,辐射在她的额头上映下细碎刘海的影子。
“下节英语课老梁说他要听写的。”好友坐在一旁,看着单词册头也没抬。
“好烦。”
雅雯的目光追着操场上打篮球的男生,又不自觉地讲:“夏天好烦。”
“啊?”
“你不觉得吗?夏天的好多东西都很烦。”雅雯几乎掰着指头数起来,“又热又晒,蚊子肆虐,还有…”
还有考试,毕业。
“还有什么?”诗琪仍然盯着单词册,她的后颈从夏季校服浅蓝的领中生长出来,能看到隆椎小小的突起。
雅雯盯着那个不和谐的小包看了一小会儿,移开目光接着说:“头戴式耳机会很闷,听一会儿歌就变得黏糊糊的。”
“换入耳的不就行了。”
“哼,音质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啪嗒。
清脆的声响。
雅雯看着地面上的磁带:“这玩意从哪里掉下来的。”
“什么东西?”诗琪总算抬起头来,把垂下的鬓发用手指梳到耳后。雅雯把捡起来的塑料小盒递给她,“磁带,就英语听力的那种。”
“应该是录像带。”诗琪轻轻翻转过来,读标签上用油性笔写着的字,“假面…什么东西。”
雅雯蹲下来,凑过头去看标签,被诗琪推开一点。
“太热了,保持点距离。”
“你怎么知道是录像带的?”
“这宽度是VHS的,我家里有机子。”诗琪顿了顿,问,“要看吗?”
雅雯一时没反应过来,“啊?看什么?”
“傻了吗你,去我家看这个带子。”
“要看!”雅雯高举右手,“琪啦A梦,拜托你了!”
放学后,两人到了诗琪的家里。
摆弄机子花了不少时间,雅雯看着诗琪用射频线把电视机和录像机连接起来,打开电源,再放入录像带。
“等等,这要是午夜凶铃的那种录像带的话就是事故了吧?”
“那就一起死呗,啊,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诗琪敷衍地说着,按下了播放键。
“怪人,通常由普通人变异而来,原因不明的危害。”
电视机屏幕先是一阵花屏,随后显示出4:3的画面来,展示着几张素描,画的是一些不明所以的结构。接着又切换成了有些模糊的视频,一个有着昆虫特征的人形生物出现在画面正中。
大约这个就是怪人了,雅雯暗自想着,看了看诗琪,发现好友直直地盯着画面中的生物,像是受到了一点冲击。
怪人正在街上大肆破坏,发出有些刺耳的叫声,行人惊慌失措,四处逃窜。一个小孩摔倒在地,脱手的玩偶被怪人踩在脚下。
“肩负对抗他们的使命,以凡人之躯变身为战士的人,假面骑士。”
黑屏之中出现这样一句话之后,一阵音乐响起,电吉他的音色失真,鼓点重音移位。半错乱的节奏之中,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登场。
男子的腰上有着一条带着些科技感设计的腰带,之间他用力按下一个按钮,左手高举右手前臂横在腰前——
“变身!”
男子这样大喊。
一阵光芒闪过,伴随着巨响,画面中的男子已经身着奇特服装。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放完啦?”雅雯感觉还没尽兴,“是不是得翻个面接着放?”
诗琪似乎也刚回过神来:“应该是没有了,录像带都是单向录制。”
“什么嘛,还以为能看见打怪兽环节的。”雅雯叹了口气,往后躺倒在沙发上——在男子变身时她不自觉地坐直了身。“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男孩子爱看的那种吧,奥特曼什么的。”她点评道。
“还是有些区别的吧,奥特曼我记得是变成外星人,这个就只是穿了层装备。”诗琪也向后躺下,拿着遥控器控制着快退,画面一直回到最开始的那几张素描图片。
“有这种区别吗?我只知道奥特曼会变得很大。”雅雯有气无力地说,“我好像该回去了。”
“那拜拜。”
“怎么这么冷淡…”雅雯背上书包,因为听写没过关她回家还有额外的英语单词要抄。
“周一见咯。”
“嗯,周一见。”
雅雯走出诗琪家的小区,站在公交车站等回家的109路,正是傍晚,夕阳还有些刺眼。她瞧着自己在对面站台广告版玻璃上的倒影,试着摆了一下变身的姿势。倒影中的自己也左臂高举,右前臂横在腰前。
“变身。”
她轻轻念到。
似乎是错觉,一股热流从腰部冲向全身,她的心跳加快了些许。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生,109路很快到了,雅雯刷了自己的学生卡上车,抢到了车厢中段靠窗的橙色座位。
明天是周六,今晚就把作业做完吧。
吹着温热的风,她在心里这样盘算。
周日早晨,雅雯被要上班的母亲从被窝里拖起来,勉强睁着眼睛坐到餐桌前吃半凉的油条。
电视里传来央视13台晨间新闻的播报声,雅雯有些懒得听天下大事,她给自己的磁带机插上耳机,准备温习下还没抄完的单词。
磁带机是多功能的,可以当作收音机,雅雯有时候会借口学习拿来听本地电台节目偷懒,现在正是收音模式,电台在播放晨间节目。
雅雯正喝着糖还没完全融化的豆浆,就被甜度不均匀的液体狠狠呛着了,好一通咳嗽——
电台插播了不明生物的目击报告。
“就在刚刚,在本市第四中学有人目击了不明生物。”主持人语气古怪,似乎也是职业生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那正是她自己的初中!
雅雯擦了擦嘴,小跑到沙发边拿起遥控器把电视调到本地频道,正赶上记者现场报道未知生物。
出现在画面之中的正是自己的初中,校门的刷证门禁坏了两个,越过门禁,未知生物映入画面。
是怪人。
与雅雯和诗琪在录像带之中见到的怪人有几分相似的、带有昆虫特征的人形生物,头上生有两只触角,眼睛是小学科学课观察过的复眼的放大版。怪人的背后还长了一对和蝉类似的翅膀。
记者在画面外紧张地解说着:“这个生物是在今早出现的,学校的门卫报了警,但它在砸坏门禁进入学校后就没有再活动过。”
雅雯看着画面中的怪人,耳边拨打给诗琪的电话一直是忙音。
“这种生物是外星人吗?它的行为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记者小声的发问。现场连线到某个大学的生物专家,又转到警察分局的局长。
大人们无比忙碌,和雅雯一样注视着怪人,紧张地互相交谈,甚至争吵。
离家的母亲打来电话,但雅雯没有接。
她提着生日父亲送给自己的自行车头盔,骑车往学校的方向赶去。
其实学会自行车以来,雅雯并没有骑过很多次,大部分时间她都是早上被母亲的电瓶车带到学校,下午放学和诗琪坐同一班公交车,在相邻的两站下车各回各家。
总之,这大约是她第一次独自骑车前往学校。
刚开始时还有些掌握不好平衡,但很快随着记忆的苏醒,她感觉自己骑得越来越快,风不断从耳边掠过,阳光从路旁的绿化的枝叶之间漏下来,斑驳地占据路面和自己的皮肤。
暖洋洋的。
雅雯没有选择正门,她绕了半圈,在学校的一段围栏旁停下来,这里有一小段缺口,是每个会跑出去上网的学生都知道的密道。
她戴着头盔,从缺口勉强穿过。
雅雯站在操场的一角,和怪人相隔半个操场对望。
总算亲眼见到怪人,冥冥之中的一种感应让少女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
眼前的怪人就是自己的好友。
诗琪逐渐接近她,直到两个人相距不到五米。
“你究竟想干什么呢,诗琪?”雅雯轻轻说道。
怪人的复眼看着头盔镜片之下少女的双眼。
“我要毁掉学校。”好友这样讲到。
“为什么呢?”
“原因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了吗?”
谁会清楚这种莫名奇妙的玩意。
少女摘下头盔,用双手按向腰间,头盔以奇特的方式折叠再展开,环绕着腰部,落手之处反馈来冰冷的金属硬物质感。
按下按钮。
高举左臂,右前臂横在腰前。
剩下的只需要大喊——
“变身!”
震颤带着光与热降临,力量在身体之中逐渐充盈。
物质凭空出现,渐渐覆盖自己全身形成战衣。
雅雯感觉自己的重量在不断减轻,她在不断上升。
紧接着的是下坠,被地球吸引着不断加速,然后——
脚踏大地,身着战装!
假面骑士!
少女通过赤红的复眼和好友再次对视。
我要保护学校,然后上学,考试,毕业。
在夏天的末尾,我将成为大人。
跨上自行车。
收起支架,左脚踩着踏板调到适合发力的位置,戴上头盔。
少女看着眼前的路。
这条路将要路过家门,路过车站,路过初中。
晨风清凉,透过头盔镜片的缝隙扬起蓄长的鬓发,搔痒着脸颊。
自行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有什么被她抛在身后了。
但管他呢,今天是开学的日子。
只管向前骑就好!
少女这样想着,哼起歌来。
作者:不落虚
要求:无声
一镐子下去,冰屑和泥土被带出。银色的十字镐照得泥土闪闪发亮,但是没有人会去欣赏无用的泥土,比起这些,对他们来说泥土之下被掩埋的东西才是重中之重。镐子被不知疲倦的人挥舞了多少次,一铲一铲的泥土被抛向地面,落在那堆由砖石和泥土堆积起来的土丘上。
一个戴着斗篷的人就这么站在坑边看着这些热火朝天的汉子们干活,没有人知道斗篷下的人身份,也没有人知道半个小时前这个人被紧紧扣在一起的眉头。他们只知道,半个小时前雇主加了双倍报酬,要求他们从铁锹换成镐子。
“当——!”镐子碰见了某种坚硬的东西,敲击声在这个洞穴里回荡不去。为首的男人看向斗篷人,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斗篷人从坑边一跃而下,为他绕开了一段路让其通过。只见那个人从斗篷底下伸出一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慢慢拂开刚刚镐子敲过的地方,露出了黑色的一角,上面隐约有纹路可见,除此之外要等挖出来了才能看见全貌。
斗篷人笑了一下,管他们藏得多深,老鼠就是老鼠,即使有“棺椁”还是这样。
一共是六副,漆黑的金属怪物散发着白雾——那是温度过低导致的。上面刻满了晦涩难懂的字符,但斗篷人看见它们却如喝水一样简单,字符在脑子上下翻飞,它们排列,它们组成,它们被自动转化成简单的字句浮现于脑中。
“……把它们……”为首的汉子终于听见了这个雇主的声音,很沙哑,像地上的沙子被用力来回摩擦的声音,他几乎要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全部,装到外面的,车。”
当晚十二点,最后一趟列车在车站敲响了铃——明天这里就会被封锁。别紧张,只是没有什么人会再来这了,上面不会把每年铁路维护的钱花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所以也就不会在意这趟列车最后额外挂了节车厢了,不过本来也没多少人上这趟即将停运的车便是。蜿蜒的铁路在这片大地上盘绕,黑色的烟雾,火车的鸣笛,和那盏亮如白昼的灯,刺破了这个本该沉默的夜晚。
一个金发的少女坐在窗边,车厢里灯全熄了,只有她面前不停摇晃的火光还有一丝光亮。她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藏在了斗篷里。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
那个时期,还没有铁路,也没有建筑,甚至没有人类,连极耐寒的动物也不愿踏入这里。
这就是奥普维特,传说中这是一片受了诅咒的大地。
少女听着车厢与车厢之间的咯吱声,陷入了过去的记忆之中。
欢笑声......不,是剧烈的喘息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地方,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奔跑着,衣着单薄,双脚青紫……但他们确实实奔跑在这片大地上。大团的白雾从他们口中不断呼出,而肺部也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想活下去,但是身后不远处那响亮的犬吠游荡在上空,这声音仿佛不仅仅是犬吠,更是死亡的脚步声,他们的双腿被沿途的尖刺划出了许多的小口子,那又如何呢?
可火车的鸣笛拉回了她的思绪,从车头“走”到车尾,最后她发现了不对劲。这里没有第二个活人了,可那敲击声、细细的咒骂声、还有车厢的摇晃和明灭的灯光,少女走到了放着那几个铁怪物的角落里提起了手里的灯,她注意到锁扣移位了。
有人还在挣扎。
彼时,在外人眼中少女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手无缚鸡之人,她甚至只拿了一根撬棍作武器,灰眸总是低垂着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忽然,背后的窗户大开,外头还在下雪,连手上的灯都被这风雪吹得摇摇欲坠,被打开的窗户塞进了许多的雪。车厢里变得湿漉漉的,把一切吹得一团糟。
很冷,风也很大。
少女这么想着,这还远远不够。
她猛地转过身,抽出来身上的撬棍,往后方抽去——
在左手抽出的一刹那,她迅速右手抬起格挡,借着旋转的惯力抬起了右膝盖重重地往上一顶。
那背后偷袭的人被这一击打得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撞碎了木门,背部狠狠地撞在了金属上,一口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被吐了出来。
少女走到他的面前,揪着这个人的肮脏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往外拖。这途中,那个人嘴里一直在嘀咕着什么,那语言少女听的一清二楚——那是上个世纪的语言用词了。
“……还认得我吗。”少女没看后面这具活着的尸体,她只想把这东西塞回应该待的地方去。血痕被拉得长长一条,她也不管那声音渐弱的呻吟,因为那东西认出来了她是谁。
从那支离破碎的字句中她只拼凑出了一个意思:怪物。
少女也不想在意这么多了,就在她拉着那东西的衣领走到被打开了一半的铁怪物前,手上用着的力忽然就松了。她当机立断将手上的撬棍往后一送,但挥空了,只是手上还留着衣服的残片。
很烦,不想做这之外的工作。她想着,但又只能往回走把那东西抓回来。随着她一步步踏出的动作,身体也产生了某些变化,具体可以表现为:她现在是浮空的,靴子和地面留出了一点距离,视野变得更加清晰,周围的声音瞬间被放大几百倍。
滴答。
少女一跃而起,而手中的武器也紧随其后地从下往上挥起,带着响亮破空声,还有对方惨痛的喊叫。
肋骨应该是断裂了,也许已经扎进去了,无所谓,“棺椁”会负责治好这些的,在此之前只要不让这东西死了就好。
真可笑,呼吸声这么重,就像在她耳边大声喘气一样。以为列车行驶和摇晃还有远方的汽笛声就能蒙混过关吗?
少女拽着这块死肉的脚,带着他拖回了一开始的车厢,终于“棺椁”还是合上了。
在解除“状态”的那一刻,她觉得身体被拉入了绞肉机内,伴随着某种声音的细密私语,将原本的脑袋挤得鼓鼓胀胀的,就好像要爆开一样。过去的记忆不断在脑中闪回,但那都是另一个人的。
使用得越多,融合度越高。少女的眼睛开始呈现出一种涣散的状态,好像有一个人要带着满身的血污撞进她的身体一般,要把她带回那片雪原,带回那个开启大门的夜晚。
——在那群也许不能算是“树”的物质下,一切都变得有些苍白。祂抬起头,带上自己的手臂——腐烂的肉顺着勉强称作“骨头”的东西缓缓流下,带着浓黄的水。粘稠的声音从喉间发出类似于“咔嚓”的杂音,祂越于人类所掌握的知识之外,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这一切就是不可思议地发生了。群星闪着微弱的光——在这伟大的诞生下,不论什么都会显得黯淡无光罢了。那惊叹、那恐惧、那仰慕,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美妙的平衡。头顶的星空,那令人作呕的声响再次从那里传来,在这样的时刻,祂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那炫目的,扭曲的光在列车的上方不断倾泻,似乎神灵也在为此感到恐惧——这个时候没有人在乎是否被亵渎,他们沐浴在“神”的荣光下而动弹不得,他们在一同迎接神的降临。
几日后,列车到站了,最后的车厢只下来了一个人,她蓝色的眸子清澈如水,她微打着卷的灰发听话地垂落下来,她对人们礼貌有加。她在这座名为“纽兰特”的城市迅速安顿下来,从此过上了平凡幸福的日子。
是吗?
作者:筑堡人
评论:随意
折木在工坊里被捡到时,还未学会说话。
工坊专门做各式扇子,都是京城常见的款式,折扇、团扇、羽扇、绢扇,偶尔也有官宦来定做款式。平日里作坊总是闭门,防止被对家看到,不到两岁的孩子,没人带领,是不可能潜入工坊的。
扇坊的主人,是京城小有名气的扇商,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只是年近三十却未育有一子,把折木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一面巡视扇坊,一面下了决心,收了折木当儿子。
不久扇坊主人就发现,收养折木的当天他忘了一件事。折木虽然外表毫无残疾,却不能说话。但几日照料幼儿,相濡以沫下来,妻妾却是舍不得放手了,只好默认下来。
好在折木识字很快,5岁已经能用简单的字符表达意思,倒也和睦,直到又娶了一妾,亲生儿子出生,折木的处境便微妙起来。
他终日在坊内游玩,虽从不说话,耳濡目染下却对制扇的各个环节了若指掌,心灵手巧,备受坊内制扇师傅喜爱,到十五岁时,虽然还不会说话,在制扇方面却已经没人能比。
京城男人用折扇,女人用圆扇,以此象征身份地位,街上摩肩接踵,扇从林立,最远能销售到欧洲,扇坊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到他18岁时,扇坊主人终于去世,诺大家业都归了亲儿子。
折木被弟弟从家中赶出来时,身边只剩下儿时开始一直照顾他的扇坊主人的小妾。
“事已至此,不必难过。”欢姨在便签上写道。
折木手艺精湛,虽然只与欢姨两人做扇,产量稀少,数十年下来,也靠着口碑积累了不少主顾,只是受限于品牌名气,始终是无法做大,对折木来说,这样更好,只要能潜心做扇,别无他求。
数十年间折木给无数人做过扇,材料五花八门,犀牛角、孔雀羽、鲸鱼骨,用的纸、羽毛、珐琅、象牙,甚至做过可以轻松开合的折页铁扇,巧夺天工,总能符合买家的心意,凡是用过他扇子的人,没有不满意的。
听闻他的名声,二皇子便令他为自己做一把扇子,作为送给皇帝的礼物。
扇匠磕头领命,耗时三月后,跪在光滑可鉴的大殿里,呈上装有扇子的礼盒。
扇骨用油竹制作的三合青折扇,外表十分朴素,不过白纸、竹骨,所用扇钉也不过是常见的白犀牛角,制作工艺虽然复杂,精心炮制,但京城内能制作此物的工匠却不在少数。
“此扇有何特殊之处?”皇帝握住折扇,看向折木,后者跪在原地,低头不语。
“回禀父皇,父皇开扇便知。”二皇子站出,朗声答道。
立即有贴身太监接过折扇,面向朝臣展开,扇面洁白如雪,落满笔迹不一的签名,皆为各诸侯亲笔所书。
“恭贺圣上,八月初时,二皇子御驾,已收复全境疆土。”
皇帝接过折扇,目光在群臣身上扫过,抬手轻抚扇面,数十年夙愿,今日皆在掌中,不由哈哈大笑:“此扇大善!当赏!”
扇匠走出宫门,乘轿返回时,太监们看他的表情已经有了区别,变得毕恭毕敬,街上人来人往,这种不自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等到扇匠回到扇坊时,扇匠在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终于明白了原因。
欢姨日渐老去,临去世前,扇匠关停了扇坊专心照顾,到最后欢姨已经无法说话,胸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一言也不能发,更无力提笔书写,眼中光芒逐渐暗去,用尽力气,抬起手指向周遭画了个圈。
折木一生只知制扇,不善照顾病人,更不知欢姨究竟是什么意思,绝望中目光跟随欢姨食指所指的方向,四处张望,只见墙壁上挂满各式扇子,除此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眼见欢姨同自己一样成了哑巴,只得老泪纵横。
似是在瞬间,欢姨双目中灵光再次一闪,似是又恢复成孩童时那位照看自己的妙龄少女,抬起的食指收回来,轻轻点上遍布皱纹的额头,含笑长逝。
半年后,苍老了许多的折木在诸多劝阻下关停了扇坊,离开京城时,贴身只带了一把外观特殊的扇子,扇骨似玉非玉,温润透明,扇面是灰白的丝绸,像人的头发。
滑铲产物,见谅……
作者:千城
评论:笑语/求知
极限滑铲!
尝试了一些新的写法(指第二人称)
屋外是零度之下,屋内的火苗儿燃得正旺。你靠在炉火边,木头在安静的燃烧中断裂,劈啪作响。
削好了皮的白萝卜已经泡在温水里许久了,在你一个个地拿出来时还带着温度。你将它们从水中捞起,沥干水,搁在案板上,挨个儿排好。刀划过萝卜时的手感脆生生的,接着又变得柔软,直到切到底时与案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看了眼时钟,并不着急,于是继续慢悠悠地有一刀没一刀地切着。
你有足够的时间,甚至可以去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比如把每块萝卜都切成一样的大小,再将它们一个个摞好,直到它们因为失去了平衡而倾倒。都多大的人了还爱干这个,你想。
那台老式收音机在你身后的木桌子上立着,你已经忘了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了,它或许还比你大上几岁。大雪绵绵,它也变得困倦了,偶尔会漏上几拍,待缓过神儿,再接着唱下去,一直唱下去。夜间电台正播好播到你们都爱的那支曲儿,你跟着她的旋律哼唱着,后知后觉自己正按着她的节拍落着刀,一下又一下,叮叮咚咚,好不热闹。
你们已经这样默契许久了。
汤在火上冒着泡儿,直到锅盖再也压不住水汽,扑腾一声跳起又落下。你正沉浸在节奏中,差点儿就要忘了还有这口锅子存在了。你暂且搁置下手中的活儿,拿起锅盖搁到一边。一阵白气升起,有那一瞬间,你世界里的一切都变得热气腾腾。
锅子已经煮了很久了,汤汁变得浓郁,急不可耐地翻腾着,一块块排骨变成了另一种可口的颜色。你试探着用筷子戳了戳,嗯,看起来已经可以了。于是你将筷子支在了锅沿再重新盖上,让那些不安分的水汽暂且安定下来。只是你等着的那个人儿啊,依旧没有回来的意思。
你快速处理完案板上的工作,让食材顺着案板一个一个地滑入锅里,钻入汤中,溅起水花。汤终于不再沸腾了,它们需要一段时间来重新蓄力,而你,正好趁着这个空隙擦了擦手,又擦了擦窗玻璃。
下了几日的雪,你已经看不清门口的那条小路了,你们亲手种下的花草只剩下了轮廓,灌木丛也连绵成了一片。门口那盏暗淡的路灯还坚守在那儿,鹅黄色的灯光之下,雪斜斜地飘过,一层一层地涂抹着。现在只有你才能判断出那个人离开时脚印留下的残迹了,一步一步,蔓延向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这几天该拉着那个人一起去堆个雪人了,你摸了摸下巴,等你们都空闲下来的时候——这可有点难得。
时钟滴答滴答地轻响着。
或许是因为你将屋子的温度升得过高了些,没过一会儿,你涂抹出的这一小方不算清晰的视野便再一次朦胧上一层雾气。你有些不满,但也只有一点点。今天的路可不好走,还是安全点好,你想。
身后的那口锅子又开始呼唤你了。
你将它从火上拿开了点,撒上些盐,想了想又加了点胡椒。大勺在汤锅中搅动,让食材与食材充分混合。你浅尝了一小口,味道不错。
你们都不喜欢加入了太多调味与香料的食物,认为那样会压制住食材原本的鲜味,反而不如简简单单地就这么煮沸,再稀里糊涂地加入你们都喜欢的东西。你从橱柜里拿了两个碗,刚拿起汤勺,又还是暂且都放在了一边。你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时不时瞥上屋门一眼,电台已经播到了下一首歌。
汤当然是要喝最热乎的,你想,最好是一人一碗面对面捧着,轻轻吹走上面的油花,小心翼翼地嘬上一口,再因为对方猫儿一般的动作相视而笑。
就在分针再一次划过十二的时候,屋外有了动静。
终于是回来了。
你没有起身迎接,只是保持半趴在桌上的姿势,看着风雪跟着那个人一起推开屋门,看着人头上肩上满满的雪花,再看着它们被仔细地扑下,在地板上融化出一滩滩小小的水迹。
晚归之人想要说些什么,但你竖起一根食指碰了碰嘴唇,又摇了摇头。你并不想听见什么,你知道你的等待永远不会落空,只是今夜的风雪实在是大了些罢了。你起身,是时候了。汤顺着汤勺舀入碗内,一碗放在面前,一碗推向桌子的另一端。
“晚上好,我为你准备了美味的汤。”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一名女性在街边捡到了一本失去封面的杂志,一篇叫《“Mother”系统开发团体:为生活带来革新》的专访占据了杂志中绝大部分页面。
正好走累了,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阅读起来。
......“Mother”系统,是一款装载于家用机器人体内的智能系统,系统的名字即为它的功能——当妈。无论是辅导作业、打扫卫生、情感安慰、婴儿看护还是最基础的做饭,只要装载了它,它便能完美的完成。
这款系统自问世以来,便受到全世界人民的喜爱。根据目前已有的资料统计,在拥有家用机器人的家庭中,这款系统的覆盖面已达到99%。无论是年轻人、老人、有家庭的人、合租者、单身者,在购买家用机器人的时候都会特意询问机器人配置是否与本系统兼容,换句话说,能够适配“Mother”系统已经成为家用机器人的硬性条件。
今天,我们邀请到了开发团体的其中一名开发者。希望通过这次对谈,让各位读者更加深刻地感受到“Mother”系统的独特性。
【记者】
曾记得以前网络上流行过这么一段话:“好怀念小时候肆无忌惮向妈妈撒娇的日子。饿了有妈妈做的饭菜,病了有妈妈在身边陪伴,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和妈妈说一说以后,心里也会轻松许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们不能再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心声、不能再坦率地向家人撒娇。”
单独来看,这段话在网络的汪洋中并没有什么特殊性。怀念此类事情的人数不胜数,相同的观点也数以万计。但是听说您在最初成立这个项目时,曾把这句话作为项目的核心理念宣传,是这样吗?
【开发者】
是这样的。
【记者】
请问贵团体当时为何会将这句话定为核心理念呢?
【开发者】
因为我们认为,这是人们目前最为需要、最为渴望的事物。
自从人们全力投入社会生产建设之后,整体经济确实开始飞速发展。只是,速度的提升并不意味着效率的提升,因此在这过程中,也有很多人会感到疲倦。身为一名社会的建设者,这些人一方面认为自己应当完成相应的义务,但是另一方面,也确实会寻求心灵上的安慰。
【记者】
能够抚慰心灵的事物很多,为什么选择了“妈妈”呢?
【开发者】
确实,事物——比如运动、游戏、读书、观影、听歌——也能给予心灵安慰,但是至少在我们看来,这种安慰是短期的。人说到底是群居生物,绝大多数人除了需要倾诉外,还需要情感上的肯定。
您或许会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开发“Friend”系统,实际上我们最初也考虑过。但是“朋友”过于对等,“恋人”又过于亲密,比起“予给予求”的平等关系,大多数人在无意识中更愿意“被偏爱”。而‘母亲’——或者说‘理想的母亲’便是实现这种愿望的最佳选择。
请留意,我这里说的“被偏爱”并不是完全指情感上的全肯定,而是更加全面且复杂的东西。
【记者】
您能展开说说吗?
【开发者】
我们设计这款产品的时候参考了大多数人对“理想的母亲”的期望,因此当你对“她”表示疲惫时,“她”会以你为最优先对象进行对应。这一点是朋友、恋人、甚至父亲都做不到的。
只有母亲会因为关心你,所以会在你疲惫的时候倾听你诉苦;只有母亲会因为疼爱你,所以舍不得让你在忙碌一天之后还要顾及家里的事情;也只有母亲会因为偏爱你,所以连着你喜爱的事物一同爱屋及乌。
当然,这里说的是“理想的母亲”。
【记者】
从刚才开始您似乎就有意识强调“理想”二字,请问理想的母亲与普通的母亲有什么区别吗?
【开发者】
有很大区别。因为“理想的母亲”是完全针对客户需求设计出来的、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出现的存在;而普通的母亲即便再怎么到位,也必然会有失误的时候。而且,理想的母亲在对应上更为全面,她既不会有传统母亲的强势感、又不会有恋人的索求欲,她更接近一个朋友,但是又不需要用户给予相同等级的情感反馈。
换句话说,“理想的母亲”是完全满足人们对“被偏爱、被包容”需求的存在。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基本上已经基本上不存在“普通的母亲”了呢。
【记者】
确实,毕竟“Mother”系统已全面普及开,绝大多数家庭都已经有了“理想的母亲”。听说我们这款系统的兼容性非常强,哪怕是几近报废的家用机器人,也可以装载这个系统。
【开发者】
是的。除了之前说的核心理念,我们在开发时还有一个默认的原则:要扩宽系统的兼容面,尽最大努力保证每个人都有“妈”。(笑)
【记者】
人们可以没有父亲,但是不能没有母亲呢。(笑)
说起这一点,曾经有反对的声音说,这款系统剥夺了人们的抚养义务,会让人们逐渐陷入“只管生不管养”的局面中,并且担心由机器人带大的孩子会出现心理问题,并因此倡导要增加人文教育。
请问站在开发者角度,您是怎么看待这些声音的?
【开发者】
我们认为,一个人是否健全并不是看他或她有没有一对人类父母,而是看这个人是否获得了足够的情感反馈。人能接受猫、狗、兔子、鸟之类的陪伴,为什么不能接受能够给予更加丰富反馈的机器人的陪伴呢?
至于说的“只管生不管养”的局面,这种局面早在系统开发之前就已经层出不穷了,用这种事情来抗议系统推广未免有些文不对题。更何况,由于装载了系统的机器人承担了绝大部分繁杂的劳动,从“传统母职”中解放出来的人有了更多精力给予自己的孩子正向情感反馈,这对社会的建设是有非常积极的意义的。
因此,我们团队其实不太在意这些声音,倒是比较在乎他们有没有体验过有“妈”的感觉。
【记者】
非常浅显易懂的回应呢。(笑)
您刚才提到“传统母职”,这就引出了与这个系统相关的另一个常见探讨。就是对“母亲”的定义。因为我们理解的母亲该承担的工作——除了生育以外——都被机器人承担了,那么这些血统意义上的女性血亲,在家庭中应该是怎样的身份呢?
【开发者】
常见的回答应该是伴侣吧。因为少了一个责任,因此可以在另一个责任上投入更多的精力。
【记者】
那她应当以什么身份面对孩子呢?
【开发者】
是啊......就我周边所见的情况,大多虽然以母亲自居,但是与孩子相处的时候,更像是朋友。而且因为不用承担更多的义务,她们在面对突然发难的孩子时,也能用更平和的心态去面对。而且,因为“Mother”系统是不分对象的,因此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只要有需求,“Mother”系统就会予以对应,这也极大的减缓了家庭中成年人的心理压力。
说到底在我看来,“母职”本身就是一个圈套。无论男女——虽然主要是女性——一旦被赋予了这个职责,她自身的所有价值都会成为“母职”的附属物,而忽略了其个人的价值以及局限性。
【记者】
也就是说,面对孩子虽然是父母,但是面对“Mother”系统,他们也是孩子,拥有发散的权力。
【开发者】
就是这个意思。
【记者】
感受到了与“母亲”这个词相符的包容性呢。不过说回来,情感交互姑且不论,像打扫卫生之类的工作,其实普通的清扫机器人也能完成吧?为什么要将这些功能加入“Mother”系统呢?如果减少这部分功能版块,是否能在情感交互版块上有进一步提升呢?
【开发者】
之前也提到过,我们开发系统时是集合了大多数人心目中的“理想母亲”形象,因此有些功能看似无需,却是人们需要的功能。而且,比起单功能产品,还是多功能产品的性价比要更高一些,因此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一个机器人能完成的工作越多,它的销售面就会越广。
至于您提到的情感交互版块,实际上我们也曾经考虑过,并且有开发过试用产品,并邀请测试者体验。但是,反馈却不是太好。
【记者】
为什么呢?
【开发者】
按照测试者的说法,过于丰富的情绪表现让他感到压力。
比如,同样是让测试者吃水果,先前的版本会将水果削好放到测试者旁边,如果他吃了,机器人会表达开心,如果他不吃,机器人则不会有什么反应,只会默默处理掉垃圾。
而更新后的测试版,同样的场景,如果测试者不吃水果,机器人会表现出难过的情绪,或者会催促他吃。
丰富的情感交互意味着“真实”,而现实总是会给予人压力。
【记者】
原来如此。就像您最初说的,比起一个平等的交互,不少人会下意识选择“被偏爱”以及“被包容”。
【开发者】
就是这样。因此我们虽然会更新情感交互版块,但是会非常严格地控制交互程度。直白的说,人们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母亲,而是一个无条件包容自己的避难所罢了。
【记者】
是啊,有了一个让自己安心的避难所,生活也会轻松许多。可以说,“Mother”系统的诞生极大程度地改变了人们的家庭结构,本应承担的责任和义务都能合理转移到其他方面,从而更好地专注自身的生活。这大概就是“Mother”系统为生活带来的革新点之一吧。
【开发者】
如果大家能这么想,那我们也就很满足了。
【记者】
说起来,在访谈开始前我们曾提到过,在拥有家用机器人的家庭中,这款系统的覆盖面已达到99%。考虑到家用机器人的覆盖面,这是一个非常壮观的数字,可以说没有哪一款系统能做到这种程度。
在这种背景下,我想请问一下您,对没有使用机器人的家庭以及剩下那1%的家庭的看法。
【开发者】
首先我需要说明的是,是否使用系统都是个人的选择,是否使用机器人也是个人的选择。实际上我听说许多不使用机器人的家庭——或个人——并不是承担不起机器人的费用,而是因为他们认为基于逻辑计算的反馈是虚假的反馈。
虽然没有实际资料支撑,但是或许剩下那1%的家庭也有这样想法的人。
我尊重他们这样的想法,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感性和理念。但是另一方面,我认为反馈这种东西本就是经过计算的,而人心未必能有机器计算得全面。
他们或许是人类中少有的勇气者,愿意去面对那些错误的反馈并且承担相应的后果,对此我表示尊重和敬佩。
不过,我作为开发者,我的立场是,为客户献上符合需求的服务。有坚强的人,自然也有脆弱的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我认为没有必要强求某个人一定得坚强起来。有时候做一个“孩子”未必是坏事。
因此,如果要说我对他们的看法,那我的看法就是祝愿大家都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哪一天他们想要来体验一下“Mother”系统,我们也十分欢迎。人总有需要休憩的时刻。
【记者】
原来如此......不愧是占领全球市场的开发团队,也非常有包容性,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理念才让各位走到时代的前沿,背负起更多的社会责任。
提到社会责任,“Mother”系统曾经在伦理方面也饱受非议。其中最常见的一个话题是使用者对搭载了“Mother”系统的机器人做出的一些过激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殴打或者辱骂。基于此现象,您有什么看法吗?
【开发者】
早在开发过程中,团队中便有人提到过这样的话题。我们也担心过类似现象对社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也预料到有人会担心,部分用户的错误行为会从机器人演变到其他人身上。但是,就像之前提到的猫狗例子一样,我们认为个别人的错误举动不应当成为阻碍全体人利益的理由,因此我们坚定地推进了项目。
当然,出于一种教育、引导目的,我们会设置一定程度的安保系统。如果用户对搭载系统的机器人多次采取错误行动,该用户将被列入我们的黑名单,在五年内不可使用相关系统。虽然也有钻漏洞的或者采用盗版系统的人,但是至少我们已最大化的保护产品及其他用户的权利。
【记者】
原来如此,非常感谢您的解答。
今天聊了不少内容,虽然我很想继续深入讨论,但是篇幅所限,只能到此结束。“Mother”系统对生活带来的改变在方方面面,小到家务事、大到感情交流,这个系统确实在改变着人们的生活。
虽然绝大多数人对“Mother”系统呈积极态度,但是也不可否认,有不少人对其始终抱有怀疑与抵触;也有不少令人扼腕的事件发生。这个系统在未来是否能发挥更大作用、人们对它的接受程度是否能更进一步,都需要时间验证。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系统已经融入了我们的生活。不知道各位读者身边是否有搭载了“Mother”系统的机器人存在,各位又是怎么看待这些事呢?如果各位有什么希望分享的想法,请投稿至杂志后的邮箱进行讨论。
文章至此便结束了,这名歇脚的女性翻了翻杂志尾页,终于看到了文中所说的邮箱。
“Fantasy Science……幻想科学?”
当她拼凑邮箱名称的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了看显示屏上的号码,是家里人。
她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将杂志丢在长椅上。
“喂?妈你到哪儿了,饭点都快过了?”
“在路上了。”
“哦,那你快点儿啊,菜我洗好了,等你回来炒。”
“知道了。”
“对了妈,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一瓶酱油,家里没有了。”
“楼下就是便利店吧?急着用的话你下个楼——”
“哎呀反正明天才用,你回来的时候顺手买了吧。”
“行吧。”
她挂断电话,朝回家的路走去。
那本杂志与那张长椅被她甩在身后,当她找到便利店走进去的瞬间,她早已忘了那本杂志上看到的绝大部分内容。
只记得她要买一瓶酱油回家。
END
作者:诸子百
免责声明:笑语
(世界观为架空现实世界观,有些地方与现实三次元世界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
1
夜晚六点,一座名为家乡鸡快餐店外,一个小女孩她趴在玻璃门前,摆弄着手里的玩具相机,学着大人拍照的模样,对着店内咔咔拍了几张。
小小的个子还没有门把手一般高,透过桌底的缝隙,她看见了妈妈朝休息室走去。依照以往的习惯,妈妈正在换上日常的服装,这意味着妈妈的下班。女孩脱下小背包收起相机,习惯性的摸起书包上的徽章,这块小东西被她摩挲的锃亮无比,透着店内微弱的灯光也能轻易晃出徽章边边的亮光。有了这只巴掌大的小徽章,就能提前进入游乐园,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无比振奋的日子,盯着徽章上米米鼠大大的笑脸,眼睛更加闪亮亮的。
小女孩探出脑袋,看见有人向这边走来,她抬起手试图拉开紧闭的店门迎接出门的妈妈。女人开门牵起冬冬的手,冬冬蹦蹦跳跳指向远处绚烂无比的乐园,五光十色的光束掩盖住将要驶来的红蓝闪光。
深夜10点,快餐店员工李娟来到正门像往常一样开启门锁。今夜本该朝海红夜班才是,她却与李娟提出了换班请求,李娟又想起中午时分的员工休息间内朝海红的话语:
“游乐园开业,我妮儿盼了很久,姐跟我换一下,明晚我再补回来。” 朝海红拿出一只包裹 ,大红色的塑料袋中是一件叠着板正的毛衣:
“上回你说冬冬毛衣好看,我这几天特地给你家小利也盘了一件..特地做大了些,可以穿几年”
见李娟没再说话,她稍显急促的推了那只包裹,试图直接塞进对方手里。李娟深知朝海红小朝的不易,小两口从农村出来,经历那档子风波后丈夫早死,小姑娘一人拉扯着3岁大的丫头在这偌大城市定居,无依无靠的仅凭快餐店帮厨工作度日。
在她看来,朝海红瘦瘦小小的模样像极了郊外池塘上不得已长出的浮萍,任风摇风摆,每一刻不得已的随波漂流,可真怕被坏人给欺负了。李娟不忍心拒绝,于是应了接过毛衣。厚实的包裹落到对方的手里,朝海红便才收回双手。话音未过半分,朝海红深知没了继续待下去的余地,点着头撑着笑走出休息间。
李娟不由得叹口气,可怜了这姑娘,她还不知道自己落在了谁的手上。
朝海红初入职时,包括李娟在内的妇女无不聚在细声讨论:可得亏赵三富接应了这对母子安排了工作,赵三富是个店长,那就是生意人,做生意的哪能做亏本的买卖,定是瞧准了小朝这样年轻水灵,不然也不会接一个带孩子的小寡妇另安排一处员工宿舍。
李娟持续盯向店内。借着阴沉的黑夜加之双层门的独特结构,里面漆黑一片。双层门的密封性与防盗性兼顾,李娟需要开启两扇门才能真正进入店里大堂活动。
一扇外门拉开,只是闻到鸡肉肉臊与消毒液叠加的气味,这种味道在快餐店内是再正常不过的东西,逢夜班前会将东西全部清扫完毕,与美利坚的总店是同等培训习惯。可奇怪的是,李娟知道小朝干活向来麻利还净亮,就算是肉臊味也没别人值班的那般浓厚。
一扇内门又被拉开,更为猛烈的血肉味不断混浊锈气卷入李娟的鼻中,一段接一段的灌满鼻腔,一吸气甚至都能尝到一口不可说的异味。她有些慌神,昏黑的大堂无法辨认面前的任何物体,向前一步像是蹚进了池塘边,湿软的鞋底下不断发黏——没了灯光的辅助,整个感官快被这难闻的味道搅碎。
或许是自己吓自己,李娟扶着墙连忙打开贴在门旁的开灯按钮。一列接一列的灯管亮起,这才看清脚边不远处,侧躺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深夜十点半,月亮虽被密云遮挡,一处警局内依然亮如白昼,车辆从大门驶出,两盏车灯照亮路边赛月光。峯雪琼接到报案,报案人语气慌乱不断嚷着家乡鸡快餐店大堂杀了人,
夜晚不易凭靠路牌认路,只能依着印象,将车停靠在世纪大道周围。
“峯姐,那边好像有动静。” 讲话的警员走向角落,峯雪琼紧跟而上,这个时间点一切可疑的动静都将是关键。
顺着微弱夜风声,带进四处无人的街道口,街道口侧是一段铁制楼梯,顺着栏杆向上看是一排整齐的宿舍,路灯照及不到的位置有三四半大不小的少年正堵着楼梯的出入口。
“让你们老板,赶紧回信!我这边客户可等不及了。” 领头的小子举着小灵通揣着兜,手里闲不住的晃来晃去。
峯雪琼透过他们的肩缝能够看出,围堵的正是一对母女。母亲抱着女儿扶着头,女儿的头顶带着米米鼠大耳朵的发饰,穿着母亲背靠在墙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或许是峯雪琼的视线过于炙热,那位母亲无助中的渴求目光与她对视。
穿过夹缝的无声求救让她想起那个黑夜,一间在雨中熊熊燃烧的房屋和一双宽厚的大手。
领头小子凑了上去,手将要落在那位母亲怀中的囡囡。
“这小姑娘..” 没等那领头小子说完,峯雪琼伸出一条腿冲着他屁股连踹三脚,一脚更比一脚力度大 。
那小子被踹的发懵加上重心不稳直接重重跌倒在地上。
“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峯雪琼硬生生破开一条被这几个小子拦截的出入口,用手臂挡在那对母女前面。她的语气强硬,职业性的问话使得气氛紧促起来。
“豹哥,咱直接走吧。”其中一个矮个子见势不妙,拉着领头小子起身准备开溜,几个少年拖着倒地的老大狼狈的跑出现场。
峯雪琼转过身 ,这才发觉对面的母亲年纪跟自己一样大,可怀中的囡囡也已经是三岁大小,她不由得半倾身子温声道 “你没事吧?”
或许是对方习惯了道歉,立刻哈着腰点头 “没事的没事的,谢谢警官。”
那位母亲道歉时垂下的头颅使这位从小便失去双亲的警官动了怜悯之心,峯雪琼全然不顾二人是一面相逢,摸索着口袋,只掏出了一张纸利落的写下一串数字,卷成一卷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这是我的手机号,我姓峯,你不用害怕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峯雪琼不敢离去,望向那对母女的身影,看人进了房间内才放心离开 :
“那几个小孩你面熟不?”
市中心她不常来,这样的商街也只是匆匆路过。
“有一个面熟,不过” 警员话锋一顿 “姚志远比我更熟,上次他亲手抓的人。”
“哦,他啊。”峯雪琼抛下一句便不再深问,比起那几个小子她更加在意眼前的案子。
穿过那个胡同就到了案发现场。
峯雪琼进入快餐店内,眼前的情景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过于狰狞,法医早已将现场保护起来,流动的血迹刚已风化,一路蔓延至门口。尸体身着宽松西装,身上的名牌已经验明其身份,死者为家乡鸡快餐店的店长:赵三富。
死者赵三富心脏附近被击中次数五六有余,看得出凶手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刽子手,可刀刀致命。不仅如此,仅凭伤口走势,法医已经有了初步判断,死者在没有过多挣扎的情况下失血过多而死,这一句推断令峯雪琼有了不假思索的确定,这是一起熟人案件。
峯雪琼暂且放眼整个快餐店的布局与细节,既然是熟人作案,那么收银台上却为何出现盗窃的痕迹?她走进收银台内,大额的钞票早就被一席而空,桌上的发丝也被痕迹科同事收入其中,那根发丝带有栗色染色状,并且长而卷,应该是女士的头发。
从美利坚而来的家乡鸡快餐店的风格是许多传统店铺少有的,几张圆桌放于大堂两侧,墙侧则放置两排软皮沙发,墙上除了菜品展示广告,还有一处写有“员工风貌”的展示牌。
展示牌中是各个店内员工身穿店服的正面照,或许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峯雪琼看见员工面板中出现了熟悉的面容,员工名字为:朝海红。
此时接近凌晨0点左右,家乡鸡快餐店门前门后已经铺上禁止入内的字样,李娟站在胡同处,峯雪琼小队正对她进行询问记录,不过出现了一点小小状况。
“真的吓人啊,那个死相。” 李娟被刚刚的景象吓到惊魂未定,话语间抬头看向楼梯之上员工宿舍,几扇小小的窗户内不见光亮,神情才逐渐恢复平静 “也是死有余辜。”
没等峯雪琼顺势问,李娟瘪嘴放低音量 “上周赵三富跟他媳妇离了,扣扣索索的还托了关系,财产没分出去1分钱,这娘们气的每天下午来撒泼,赵三富怕影响生意这才下午关门早嘛。”
李娟又瞟了眼宿舍一侧窗户 ,若有所思中表情刷的就变了 ,连忙抓着峯雪琼的衣袖:
“警察同志,你得重点查查赵三富他媳妇,要不然下一个死的——”
“就是小朝啊!” 李娟的眼神带动峯雪琼向同一方向望去,那个方位是朝海红的家 。
2
次日早6点
小队围坐在会议室内,幕布投屏中投放着董卫梅的证件照与一组令人在意的银行数据。
所有人不敢言语,与其说是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其实是因为这次大队长老班破天荒的前来旁听,坐下的一个个正襟危坐不敢出任何声响。
“赵三富的前妻董卫梅,30岁海建本地人,家庭主妇无业。” 警员切到下页,银行数据转变为一张实打实的存折表格 “在案发的半个小时后,也就是昨天下午六点半,董卫梅的存折内存入中额资金,与收银台内盗窃的金额大致相符。”峯雪琼接过资料,使用红外线投影:
“有目击证人在昨天中午左右,看见董卫梅在家附近的进口商店独自一人购买了一把菜刀,据店员所讲是一把长柄金属材质斩骨刀。与法医同事的伤口鉴定大体相等,目前没有找到凶器可能会有下一次凶杀的可能性。”
“不过自昨夜凶杀后,家中无人也没有邻居看见她的行踪,基本断定失联接近12个小时。” 另一个警员接上,大部分都不自觉偷偷瞥一眼大队长。
“半天时间啊...” 老班抬头 “另外昨天李娟的笔录内提到的朝海红,哪位同志辛苦跑一趟?”
正所谓领导台上秀,台下同胞个个累成狗,他们小队从昨夜十点到今天早上可都没有闭眼哎,峯雪琼坐在老班身边,作为老班故世老搭档的亲妹妹,所有人齐刷刷朝峯雪琼投来求救的眼神。
“我去。”
峯雪琼举手,心想正和她意。这是一个更加了解朝海红的机会。在昨晚的案发现场与李娟的笔录种,她发现了古怪的东西,或许朝海红能给她准确的答案。
会议结束后,老班给出私家车钥匙放在桌面,抛下一句 “路上小心点。” 就离开了会议室。老班的身影跟哥哥有几分的相似,每一次无意中的帮忙都是这个态度。
当下,还是她更重要。
峯雪琼开车再次来到快餐店宿舍附近,与昨夜寂静的大街不同,清晨六点左右市中心的散步街就已经缓缓恢复生机。唯独家乡鸡快餐店的门外贴着大大的禁止入内几个字样,放在如此繁华的街道内简直是格格不入。
峯雪琼看向朝海红住的那间小宿舍,当晚的漆黑吞没朝海红住的位置,丝毫没有发现她的门外贴着画样。
她向上走近,“进来请qiao门♥” 歪歪扭扭的字体与拼音一看就是小女孩的手笔。字体下面还有两个简笔画火柴人站在蓝蓝的白云天空下露着灿烂的微笑。
“咚咚咚。”峯雪琼按照门上的提示,轻轻的敲了三声,
“似啷个呀。”
口齿不清的方言从门内发出,随后又有挪动凳子的兹拉音,朝海红的大门外有一扇防护绿漆铁门,随着杂音结束铁门内的木门缓声打开,露出半截身子,脚下踩着小板凳,一位约么3岁大的小女孩,是昨晚朝海红抱着的小姑娘,她记得很清楚,据李娟说是朝海红的女儿朝白苹,小名叫做冬冬。冬冬看到陌生的人后,本该半耷拉的双眼立刻睁的大大的,满脸好奇盯着峯雪琼看了很久,小手抓着门慢慢晃动。
“是哪位?”
透过门缝,峯雪琼听到朝海红的声音,冬冬跳下小板凳搬着走进屋内,语气兴奋蹦蹦跳跳朝海红道
“是一个漂亮姐姐。”
朝海红将她拉进身后,彻底开了门。朝海红的一身碎花睡裙半披外套,散下的披肩长发垂在左边肩膀上,一双眼睛如同深谭的月光流动。
朝海红拉开防护门,示意峯雪琼向内走去,宿舍大门简单一层没想到内里比想象中的丰富,不像普通大学宿舍一样目光可及之处皆是床铺,面前一张简易圆桌两三张板凳,窗边炉灶被收拾的整整齐齐。进门后,粥香溢满整座小小的宿舍。
“这是居民房改成的员工宿舍。” 朝海红挑起话头,见峯雪琼神色憔悴,捧着煲好的小锅面粥搁在圆桌上 “峯警官如果不介意,可以吃完饭再谈。”
朝海红做事如李娟说的一般麻利,没等峯雪琼拒绝,两三碗粥已经摆放整齐。峯雪琼无意中咽了口水,她的确一晚上没有合上双眼,也的确肚子空空。
峯雪琼有些不好意思,空手吃别人家白食不是她的作风。朝海红看出了她的有些为难,向厨房看去,只见有一小碟菠菜放在灶台旁大方明示
“峯警官会做菠菜饼吗?”
“不,,,不是很会。”峯雪琼此刻无地自容,窘迫的场面想立刻找个地洞钻下去。
“没关系,我来教你。” 朝海红没有让话题掉在地上,温柔的放置了台阶让峯雪琼走下。朝海红没有表现出同样的困窘,将墙面放置的一把斩骨刀取下。
“峯警官可以用这把刀将菠菜切碎吗?”朝海红的语气逐渐放缓,温声细语的她比峯雪琼想象中的更要温雅。
峯雪琼在家就没有拿过刀,自从哥哥离世后不是在食堂吃饭,就是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能拿刀的时候除了练习课上再也没握过,她接过刀,这把刀比实战用的匕首要重一点,锐利的斩骨刀刀锋早就被岁月腐蚀的坑坑洼洼。
“这把刀是怎么造成这样的?” 峯雪琼的语气不像朝海红的柔和,生硬且严肃的就像工作时质问一般,峯雪琼脱口而出后就开始后悔。
朝海红没有生气,没有对这样的语气不满,反而反问峯雪琼 “这把刀很好用对吧?”
峯雪琼掂量了一下,手感确实厚实很多,无论是用什么角度都不会觉得别扭。 “好用。”峯雪琼点头,细尖的刀尖面刻有外国文字样,这种品牌的只有那间进口商店有卖。
“是吧,这把刀无论是切酸菜还是切猪肉都很轻易,而且是把洋菜刀,所以我一直都不舍得扔。”
朝海红笑了一下,峯雪琼发觉朝海红笑起来很好看,尤其是配上那对眸,她简直能盯着看好久。
峯雪琼很快切好菠菜,看对方熟练的打碎鸡蛋放在煎锅内,峯雪琼早就饿的饥肠辘辘,这种美食的味道对她而言,比加班还要煎熬。
“姐姐姐姐。”冬冬凑近,静悄悄的拉了峯雪琼的衣角,她这才发觉冬冬光着脚走近竟然没有任何声响。
转身看去,一支大大的米米鼠发饰戴在冬冬头上,腰上还穿着一朵公主蓬蓬裙,头饰和裙子全都闪着五颜六色的灯光 。
“好看吗!”带着点小骄傲蹦蹦跶跶的转了一圈 “是妈妈昨天在迪尼尼乐园给我买的。”
“好看好看。” 冬冬被夸的有些飘飘然,紧忙爬上床拿出她心爱的琪琪小相机,跑过去拉着峯雪琼的手
“警察姐姐我们一起拍一张。” 朝海红见状只好在背后悄声对峯雪琼讲 “是玩具相机,随便拍就是了。”
峯雪琼被冬冬牵着,冬冬学着动画片那样将相机镜头对准自己跟妈妈与警察姐姐, 随后闪光灯一亮,冬冬大喊了一声
“茄子!”
冬冬现在超级开心,迫不及待向峯雪琼展示昨晚跟妈妈去游乐园的“战果” 。装有各种纪念品的礼物袋子被冬冬一股脑撒在床上,一张抓拍的合照吸引了峯雪琼的注意。照片上写有迪尼尼的激流勇进项目,“这是妈妈,这是我。”冬冬指着照片,画面中是朝海红与冬冬穿着蓝色的雨衣被游戏中的“瀑布”袭击的一刻,时间的落款是昨晚的18:40左右。
这个时间点..幸亏不是她,峯雪琼暗中松了一口气,面前圆桌的饭变得更加美味起来。
3
朝峯二人吃完饭后,峯得知今天是冬冬去芭蕾舞兴趣班的日子,峯雪琼提议带着她们母女二人开车去少年宫。
今天天气不错,老班的新车就是好开...、
峯雪琼等红绿灯时摩挲着手动挡把,时不时瞧着后视镜,一路上峯雪琼一直在找机会向朝海红发出吃饭邀请,她不习惯自己欠别人东西,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找不到机会开口说话。
“嗡嗡。”
峯雪琼正要开口,却被口袋中的通讯设备阻挠,她打开外放将通讯设备放在副驾上。
“我们查到了董卫梅的行踪,就在十分钟前她在海建东城火车站购买了一张前往申平的火车票。”
手机自动挂断,朝海红能透过后视镜看到峯雪琼的眉间逐渐紧锁,峯雪琼作为心情写脸上星人,就算是半天的小小相处,可以看出峯巨大的心理活动,只好见状:
“冬冬我们就在下个路口下车吧,不能耽误峯警官工作对不对。”朝海红安慰着冬冬,冬冬点点头,“不能给警察姐姐添麻烦!”
朝海红与冬冬的话语让峯雪琼的稍显担忧的心彻底放下,“冬冬等姐姐,姐姐忙完来接你。”
走时峯雪琼向冬冬不舍的挥挥手,她跟朝海红短暂的对视点头后又匆匆上了路。
-40分钟后-
面前景色快速后撤,随着峯雪琼的心境时光开始倒流,此时此刻她已经笃定——她不可能是嫌疑人,峯雪琼在内心彻底否认自己曾有的推断。
“按死亡时间来讲,董卫梅与朝海红的活动时间太过紧密,我有理由相信朝海红应是同谋亦或另一个嫌疑人。”
“不能简单的只是推论,证据呢?”对,证据呢?
峯雪琼回想起那张决定性的照片,冬冬的笑容是那样真实纯真,隔着单薄的相纸都能感受到涌出的快乐。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朝海红这个小狐狸精!”
通讯器内传出一位妇女的吼叫声将峯雪琼从飘忽的思绪中扯回。
“现场海建东城火车站北门路口,再重复一遍,海建东城火车站、北门路口、犯罪嫌疑人、董卫梅挟持了受害者朝海红,请各个部门火速支援!”
峯雪琼驶进火车站附近,没到达目的附近,亮黄交织的警戒线已经被围观的人员堵得水泄不通,无奈之下峯雪琼钻过人群,停在了警戒线之外,她看见宽敞无比的马路内一女与警察对峙,持着刀械冲着朝海红。
董卫梅情绪激动,见警察不敢轻举妄动,一把拉过朝海红将刀放在朝海红的脖颈处,寒气逼人的刀尖无情,尖利刀锋轻轻划过便有了些许的血迹。
董卫梅不清楚自己只是因为赌麻缺钱,才抢劫了该死前夫的收银台,怎么引得这么多警察前来追捕?
有情之鬼胜过人,无情之人不如鬼!她就是觉得赵三富死的好!苍天有眼,活该!真的活该!自己的夜夜祈祷这算是有了用,董卫梅睥睨四周发出苦笑,“赵三富死了活该!”
此时此刻董卫梅彻底发疯,披头散发的模样加上赴死的笑容比厉鬼还要可怕。她全然不顾周围警察的安抚,自顾自带着手中的人质向后退往几步,嘈杂警灯仿佛晃瞎她的双眼,不断涌入的车笛音蒙蔽了董卫梅的神经。
董卫梅耳朵旁清晰传入一道细小的柔音:
“人是我杀的。”
如同轻风一样飘柔柔吹进,又飘柔柔的飞走。峯雪琼在同样的位置亲眼目睹自己亲哥哥的死亡,同样宽敞的马路,同样的车,不同的人。
那天的具体场景已经模糊不清,朦朦胧胧之中仿佛梦境,小小的她被挡在警戒线外,不顾一切的哭泣也没再唤醒向日葵的阳光大哥——
拌着一白一亮,一蓝一红一轰鸣中,董卫梅与朝海红被急速驶入的面包车撞出峯雪琼视角外。
面包车司机见式不妙急忙向后撤半米,车轮的打转引起警员的注意,小队很快做出了反应,部分控制了肇事司机,部分维持了现场秩序,部分保护出事现场,只有峯雪琼第一时间去看了朝海红的如何。
在董卫梅的劫持下,朝海红半个身子被遮挡,好在伤势没有想象中的重,可即便如此脸上,腿上,甚至是胳膊肘上依旧被擦划出伤痕。这个画面跟当时情景太过相似,以至于峯雪琼有些缓不过神,几乎是身体的本能拉起朝海红的手,她的手早就没了少女的白皙,天天干糙活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一双软软净净的手?
朝海红半睁开眼,模糊之后见到峯雪琼嘴巴不断向下撇,峯雪琼瘫坐在朝海红的面前,她宛如月牙一样弯弯的笑眼早被雾气熏满。朝海红捧着峯雪琼的脸抹掉眼角的泪。
“不要哭,峯警官。”
此刻,笼罩在两道月光上的阴云被擦干了。
-三天后-
董卫梅救治无效,当场死亡。两家人因家丑风波,双方的葬礼草草置办。朝海红因几天前的威胁加车祸躺在医院里静养,如此看来董卫梅的动机是板上钉钉。可峯雪琼内心仍然有巨大的疑问,她决定路过葬礼现场,也不能确定能否寻找到那个答案。这个杀夫案一传十十传百的,两家亲戚全都来凑个热闹,即便不是很熟的亲戚,因为这个荒谬的事件也想过来瞧瞧动静。
一个孩子被母亲的拉扯下在葬礼外徘徊,胳膊上黑色的袖章可以证明为参加葬礼的人员,男孩带着一款令峯雪琼无比熟悉的小玩意——琪琪照相机,男孩对着路过的陌生亲属拍来拍去,孩子的母亲看这种场合下这熊孩子不合时宜的玩耍,一怒之下将玩具照相机摔在地上,照相机身侧摔出一条裂痕,又经过路面石子的碰撞坏成两节,露出了一段胶卷。
“这个照相机不是玩具吗?” 峯雪琼靠近,透过阳光能够清晰看见胶卷上的使用痕迹。
朝海红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她换下病服在医院后的一处十字路口拐角携带纸钱烧了起来。火苗肉眼可见燃烧的猛烈,禁锢在一个小小的铁盆里,铁盆就像是蚕蛹的壳,坚固又不易抓破,盆内纸钱不断交织被火焰拨弄的燃烧殆尽,朝海红眼中满是将要溢出的热烈的熊熊火光,一阵铃声响起——
“海红,冬冬来看你了吗?”是峯雪琼的电话。
“没呢,她现在还没下学。” 朝海红停止手上的动作,靠着烧火棍站起。
“冬冬的相机有没有在你的身边?”峯雪琼粗略的试探使得朝海红的展开微微笑意。
“没呢。” 朝海红拿出冬冬的儿童相机,拆下胶卷。 “她对她的宝贝相机一点都不离手呢...”
朝海红将胶卷展开,对着天空显出影像,一张反相店外照跃然眼前,仔细辨别才能看清店内朝海红拿刀的身影。
“等放学后,峯警官一起跟我去接冬冬吧。” 朝海红手扶小灵通,将全部胶卷扔进铁盆内,火势正旺胶卷一点点被蚕食歼灭,直至化成灰烬。
那边一阵沉默之后,语气渐弱“谢谢你那天请我吃饭..很好吃,我不知道怎么答谢..” 俗话说,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朝海红手拿着那张三人的合照母带,小心翼翼着收进钱包里,同样也是顿了很久:
“那...作为补偿,我能不能叫你...峯姐姐?”
-end-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赵向双手环抱胸前,坐在车内。他装作无意地看向车窗外,建筑正在飞速倒退。在他身边,一位男性正陷在靠背里,脸上浮现不断变换的路况数据。
他们正在前往城西,去办一件自然人失踪案。
自然人失踪在城内很常见,但在城西的发生率并不高。这次的案件发生在较为高端的小区里。居住者大多数都是有头脸的人。正因如此,头子允许他带上“心灵侦探”。
车子停下,男性脸上的数据散入空气。他从靠背上坐起,微笑着看向赵向,等待他开口说话。
“心灵侦探”,赵向不理解这东西的存在必要。把人类测谎仪做成人类的样子本就很渗人了。
“我和我脑子里的Ai就能办好这个案子!”
赵向没说出口,但他明白对方已经知晓。
“走吧,去被害人家看看。”
墙壁吹出新风,空中织连的雨雾衍射出的曼妙光影被寸寸吹散。被称为“心灵侦探”的人工智能在雨雾间行走。
当初的设计师运用风光水火造出了这座豪宅。光是这豪宅本身能制造的实景便有十几种之多,加上比平民更加高级的AR装置。即使在这住上一年,恐怕也不能看尽这些变幻莫测的美景。房间里并未见什么明显的遮挡。从大门能一眼望见阳光下的碧蓝泳池。楼上楼下的连通是做的攀爬式。这对城西的富人自然是无所谓。他们甚至可以飞上去。但由此也体现了设计者的新潮思想。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雨雾后面,向两人走来。
赵向恍然大悟。这雨雾和流光就像魔术道具。
“两位警官好。”雨雾贴着那人刀削似的脸颊流动散去。光芒随着雨雾的消散落在肩头然后消失。
走得太急的侦探先生折回来看向这尊雾中走出的古希腊雕像。
赵向伸手说到:“你好,我们是来办失踪案的。希望了解一下......”
“小姐。我是她的管家。”那人这么说道。
“你称呼她为‘小姐’?”侦探站着说道。
“称呼有很多种......我有时也会叫她别的。”
“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有什么亲近的人吗?”赵向问。
“她......没有什么爱好。最多也就散步和浏览幻象吧。”管家皱起眉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但按理说......即使有,也只在这个小区里。”
“你认为她是为什么失踪?是被人掳走。还是自己离开?”
管家眼神空洞,使劲摇了下头。
“我要先出去走走。”侦探露出微笑。
“你......”赵向也皱起眉头,“对受害人的交友关系有了解吗?”
赵向走出那间豪邸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侦探靠在灯柱上。
赵向抖抖大衣,今天的事件询问全程是站着的,让他有些回忆起当兵时期。
不仅仅是身体上,这次问询在心理上也是一种折磨。那位管家对小姐的认知完全不够,对案情有帮助的信息很少。然而,对于小姐喜欢吃什么这样的问题倒是如数家珍。
该说他是完美的仆人吗?这接触完全停在表面,对深处不加思索的样子。
“你后面跑哪去了。”赵向有些生气地说道。
“我去问了下附近的邻居,然后坐在路边的草坪上。想到你可能快出来了,就跑到这等你了。”
“你怎么知道要花这么多时间的?”
“感觉上吧。”侦探笑了笑,“你不像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如果他更愿意开口的话,我或许能早点出来。”
“他做不到呢,他也不知道啊。他是人类。”
赵向摆手:“我当然知道那是人类。要是Ai反而简单了。”
“有更简单的。”侦探跟在赵向的后面,“受害者是Ai。”
赵向猛地转身,手揽住心灵侦探的腰,把他带到身边。
“你细说。”
“你自己难道没有发觉吗?‘小姐’这个身份太像Ai了。没有喜好,去的地方也极为局限。”侦探用力挣扎,“我去问了邻居,他们也说了,那里就只有一位先锋建筑家。虽然偶尔会看到一位女性,但那在数个月之前都是很明显的Ai。”
“数个月之前?”
“前段时间,那位建筑家开始称呼自己为‘管家’、‘仆人’。”
“富人真就喜欢犯病?”赵向松开手臂,喃喃道。
“你明天还来这吗?”
“诱拐Ai是经济科的工作,与我无关。”
“心灵侦探每次出场有三天的活动时间,必要时可以向警察局申请延长。”侦探坐进车里,躺在靠背上,“今天事件就完成了,因此我有两天的自由时间。”
赵向绕到车的另一侧,突然想到另一条守则:心灵侦探使用时必须处于警员一千米内。
“额,那个......”
“一千米内也能过活的吧。你家附近没有宾馆吗?”侦探说道。
当天下午,侦探Call出了通话申请。等了三分钟,眼前的门开了。
一个瘦弱的女人穿着宽松的衣服,弯着腰靠在门上。她脸上没有血色,像块石灰石。
“妈。”侦探笑得极为开心,比在车上客套的微笑要亮眼十倍。
“我新收了个女儿,你知道了?”女人直起身,还比侦探要高出一头。
“知道了妈。”
“那你这么急着和妈见面干什么。”
“妈,你也得给机关工作的孩子一点关心啊。我三天后可又要去休眠了。”
女人伸手摸了摸侦探的头,“总比死了好。”
“隔壁的年轻人叶公好龙,分明自己也说着Ai与人并无区别,可在自己的Ai脱离掌控后还是觉得恐惧。”
“他报的是自然人失踪哦。”
“哼,说的做的与心里想的不同,人总是这样。我在你妹妹身上装了眼睛。希望她在被抓住之前走远点吧。”
“我这次是被警察局长叫醒的。”
“那当然。”女人露出柔软的微笑,“不是他又是谁呢。”
午夜一点,林敏平视前方,盘腿坐在地上。不是他不给警官落座,这间房子确实没有座位。
她有留下什么讯息吗?
有的,她经常看的那处地方......很明显。林敏想着。
可我不曾亏待她一分!林敏的脸陡然扭曲起来。
可你把她困在这里。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说道。
我应该喜欢她,喜欢她就像我命定的事。
林敏想起在那次醉后构建起她的感觉。
他不再忍耐,飞天而去。
作者:凰
评论:笑语
我又梦到了安也。
这次不是她躺在病床上盯着镜子的画面,也不是她满身是血对着我微笑的样子,七年来第一次,我梦到了过去真正发生过的事。
雪白的墙壁,高抬的天花板,六扇打开的窗户,打结的窗帘、日光灯、吊扇,前后两面黑板和夹在窗户之间的名人画像,还有一排一排不那么整齐的、堆满了书的桌椅。
是我们初中时待了三年的教室。
我在靠墙的座位上坐着,把讲解完的英语试卷一张张折起来,塞进文件夹里收好。安也坐在我身边,翻着一本被浅蓝色的纸包住封面的书。
班级一周轮换一次座位,而那正是夏天开始时我会轮到的地方,紧靠贴着瓷砖的墙壁,身后一点儿就是窗户,离吊扇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好在从窗子外吹进来的风足够凉爽,光滑的瓷砖也时刻散发凉意,不至于因为温度太高被热晕。
所以我相当喜欢这个位置,但那时候,七年前的我只是觉得每次轮到这个位置,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格外顺眼。
在梦里我听见微弱的风声从远处飘来,电扇慢慢地转动着,发出沉闷的低鸣声,纸张摩擦的声响、书页翻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散乱、没有规律,但是却让人觉得很平静。
接着安也依旧低头盯着她的书本,毫无预兆地开口:“你知道羽毛也有不同的名称吗?”
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被埋在数千米的水下,又像是随着风一起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我愣了一下,然后平静被打破,无数的声响一下子涌进来,盖过了风声与电扇的声音。
交谈声,水龙头打开的声音,走廊上背书的声音,黑板擦相互拍击的声音,楼下的哨声和打闹声,学校围栏外的汽车喇叭声,河对岸的火车鸣笛声——在那时原来有那么多不同的声音,而到头来我在梦里却只听见安也问我的问题。
于是我从卷子上抬起头来看向她,用一个问句回答了她的问题:“什么?”
安也把书翻回去几页,摊开来递到我面前:“鸟类的羽毛也有不同的名称哦,‘初级飞羽’、‘肩羽’、‘大覆羽’和‘小翼羽’什么的。”
我接过书,看了一眼翻开的那两页,发现那是几幅鸟翼结构和羽区分布的示意图,还有一些在梦里已经记不清细节的说明文字。
“那不都是人类方便自己分辨和研究才取了一堆名称嘛,”我这样说道,“鸟自己可不会给自己的羽毛取名字。”
那时候安也是怎么说的来着?在听见这样一句足以终结话题的话之后,她又说了什么呢?
我回忆着梦里跳脱的片段,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多此一举。既然那是关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梦,我干嘛还要抓着梦不放,而不是直接去记忆里翻找呢?
我笑自己又一次往死胡同里蹿,但是一想,走死胡同不就是这二十多年来我最擅长的事吗?自从安也死了,肇事司机蹲了牢子,毕业后与所有认识的朋友断了联系,独自一人离开家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念一个我根本毫无兴趣的专业——我任由自己“顺势而为”,就像一根脱落的羽毛随着风能飞多远是多远。
哦……是了,当时安也是这样说过。“可是如果不给它们取名字的话,人们就不会知道那是什么羽毛了呀,”她说道,歪着头摆出一副很不满意地样子看向我,“一根羽毛从鸟身上脱落,最后很可能就那么掉在地上或者水里慢慢腐烂了。如果那根羽毛幸运地跟着风飞到足够远的地方,被一个没见过它的人捡到的话,它难道不会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
她说着,把书从我手里拿回去,抚摸着书页上那双张开的翅膀,又补上一句:“就像那个人想要知道这根羽毛该如何称呼一样。”
“啊?会那样吗?”我觉得自己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但是话说回来,安也就是这样的。她总是这样,时常自顾自地说一些想法,完全不在乎别人能不能听明白。
她这样并不让人讨厌,反倒是让她变得意外的人缘很好,这也是我到现在都弄不懂的一点。同班的同学无论男女,好像都很乐意和她交谈,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在说,安也只是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我在听”的微笑。
不过事情也有例外,孟星就好像总是能听懂安也在说什么,然后以同样奇怪的方式接上话。她俩的性格截然不同,却总是能说到一起去,这是又一个我至今没搞明白的问题。
孟星星——安也总这么叫她。她会以“孟星星~小星星”开头,说完一段话之后再以“怎么样呀星星”结尾。然后孟星就会点点头,用“我认为”开口,说完更长的一段话之后再用“你觉得呢”结束。
那个夏天刚刚开始的下午也是,安也正准备严肃地跟我“探讨”一下关于羽毛命名的问题时,孟星从教室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立刻就投去了一个求救的眼神,于是孟星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着水杯径直朝我们走了过来。
“聊什么呢?”她问道,在安也前面的空椅子上坐下。
“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安也认真地皱起眉毛,转向孟星,“孟星星,你觉得人类有必要给鸟类的羽毛起名字吗?”
孟星转着保温杯的盖子,瞄了一眼安也手上的书,笑了一下:“我认为很有必要,因为鸟类的羽毛太多了,你不觉得吗?”她说着忽然抬起头,把问题抛回给了我。
我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了“咯噔”一声。不是有那么一回事吗?人们在形容感觉不妙时总会说“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那并不只是形容而已,因为那时候我是真的听见了那样的一声“咯噔”,也确实感到了不妙。
不过好在,安也已经陷入了沉思的状态,根本没注意到孟星问了我什么问题。她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我知道啦,像‘初级飞羽’和‘次级飞羽’这种名字,是跟羽毛生长的顺序和它们的作用有关,但是——但是如果你捡到一根羽毛的话,难道不会想要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只鸟的羽毛吗?”
“会啊,”孟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不仅会想知道,可能还会再给它取一个名字,只有我会叫的那种。”
“啊!我知道,就像我叫你‘孟星星’一样,对不对?”安也笑起来。
孟星点点头,把杯盖放到桌面上,打开杯子的开关开始倒水。我看了一眼,发现那“水”居然是透明的棕红色液体,还带着明显的冷气。
“……你往保温杯里装冰可乐?”我感到不可思议,但又觉得对身边的这两个人来说,不管做出什么似乎都很“正常”。
孟星没理会我,扬起下巴把杯盖里的可乐一饮而尽,然后对我翻了个白眼。我知道那意思是“少管我”,于是知趣地没再说话,干脆又把注意力拉回到自己的英语试卷上。
但是安也显然不会错过这一点,在我移开视线的前一秒,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很酷诶!”她说道,声音居然相当兴奋,“我也能喝吗?”
“喝呗。”孟星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毛,又倒了一杯盖可乐递给安也。
安也很开心地接过杯盖,像孟星那样抬头一口喝光,然后把杯盖还了回去。这时候我以为她已经忘记关于什么“羽毛名称”的话题了,正准备安下心来继续整理东西,然而下一刻,安也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如果你们捡到了一根不认识的羽毛,会给它取什么名字呢?”她问道,很明显是希望听见两个来自不同的人的回答。
“‘毛毛’或者‘飞飞’之类的吧,”孟星又是立刻就接上了话,“我也不确定,我还从来没捡到过羽毛。”
“没创意诶。”安也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孟星又翻了个白眼,驳回了她的不满。紧接着,我看见她们俩都把目光投向了我,于是我知道这个答案非想不可了。
“呃……”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给一根假设中会捡到的羽毛起什么名字,于是便瞥了一眼摊在桌面上的英语试卷,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个名字。
我的视线跨过大段大段的句子与一张张图片,终于在角落的一篇阅读里抓住了一个首字母大写、字体加粗的单词:“Quasimodo(卡西莫多)?”
“哇哦。”一声发自真心的赞叹和一声听起来比较敷衍的“赞叹”同时响起,我有些不知所措,但安也却又问道:“那第二根羽毛是不是该叫Esmeralda(埃斯梅拉达)?”
“或许吧。”我说道,但其实完全不确定自己说了些什么。安也用赞同又敬佩的目光点了点头,而孟星不爽地又灌了一杯盖可乐:“哦,所以拿《巴黎圣母院》里人物的名字来给羽毛取名就很有创意了?”
“嘿嘿……”安也笑了笑,没回答她,只是就那样看着孟星继续往杯盖里倒冰可乐。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周围一下子显得安静起来。我又开始听见远处传来的杂乱声音,而可乐撞击杯壁发出的声响在这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亮。
“但是人类就是很喜欢给各种东西取名呀,”忽然间,安也又开了口,“每个人都有一个名字,虽然很多时候会有重复,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啊,有些人还不止一个呢。”
她说道,再次翻动手里的书:“如果不给某样东西一个名字,人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其他人说那样东西不是吗?比如说,假如这本书不叫‘书’,我要怎么跟你说我拿着的是什么呢?”
我又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孟星似乎完全没被困扰,只是笑了一下:“如果它不叫‘书’,那就会有其他的名称呀,用那个名称来指代它就好了。”
安也听了,看上去像是也怔了怔。紧接着,她也笑起来,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鸟类是不是也会这样交流呢?”她说道,把书再一次翻回画着鸟类翅膀的那一页,“通过给其他东西取名字?”
“要是哪一天人类发明了可以翻译其他动物的语言的机器,我们就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孟星说道。
“会不会其实它们的语言里,也会有指代人类的名词呢?”安也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觉得它们会给自己的每一根羽毛起名字,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确实。”孟星耸了耸肩。
安也停顿了几秒,看起来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下一刻,预备铃响起了。她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被铃声掐断在喉咙里,孟星站起来,一把捞过保温杯和没来得及盖上的杯盖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我也迅速塞好最后几张试卷,把下一节课要用到的书从桌斗里拿了出来。
安也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合上那本蓝色封面的书,把它放在桌子靠近我这边的那个角上,然后拿出了课本和笔记本。
这段记忆就到此为止了,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在梦里自己补全安也的话和表情,在下一堂课开始时,我的梦就醒了。
没有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外面的天还黑着。我摸过手机,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时间,才不到三点。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空调在工作的声响,和梦里的电扇一样低鸣着。我关上空调,闭起眼翻了个身,却再也睡不着了。
于是凌晨两点多,我爬起来打开灯,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我想找到那个没送出去的礼物,在七年前,没能送到就要满十五岁的安也手上的生日礼物。
我翻遍了衣柜和书桌的抽屉,拆开了四个封好的纸箱,最后在塞满了杂物和金属零件的那个箱子里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那个盒子被一层快递塑料袋包着,于是我又翻了几个抽屉找到剪刀,一边拆胶带,一边骂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费劲包得这么严实。
足足拆了三分钟,那层已经开始老化的袋子才被我丢进了垃圾桶。我深深吸了口气,才敢把那个一面是透明玻璃的木盒拿到床边,坐在床沿上开始看起来。
一根柔软、纤细,洁白得不可思议,泛着珍珠光泽的羽毛被装在盒子里,即使已经过去了七年,却依然美丽得不可思议,甚至看上去比我刚捡到它的那天时的样子还要美丽。
我看了一会儿,打开盒子小心地取出那根羽毛,举到灯光下变换着角度,再一次试着辨认它。
这是一根属于白鹭的初级飞羽,最外侧的那一根。七年前我在江畔拍摄白鹭的时候捡到了它,那只鸟在我眼前展开翅膀,扑了几下,飞进青蓝色的天空里去了,只在水边的草甸上留下了这根羽毛。
白色的羽毛修长洁净,落在带着露水的草上,因为我的靠近而轻轻颤动,就好像它仍在飞舞着一样。我捡起了它,带回家里洗净晾干,又对着一张张图片仔细识别,最后才确定了它的名称。
一根初级飞羽,我想。就是那时候,我决定了要将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安也。
她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的,我知道。于是我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给我捡到的第一根羽毛取名为“Quasimodo”,而是把它放进了嵌着玻璃板的狭长盒子里,用一条蓝色的丝带扎好,花了近一刻钟打了个超级复杂的花结,准备在一个月后送给安也。
然而一个月后的那一天,这个盒子躺在我的书包里,没有见到本应拥有它的那个人。
我本来还想问问她,还记不记得讨论羽毛的那一天,还记不记得自己当时想说却没来得及说的话,但是她就像那只白鹭一样,很快就飞走了。我的礼物再也送不出去,而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安也想要给她的第一根羽毛取什么名字了。
《糖与龋齿与破碎眼球》
作者:高以讕
//龋齿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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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痛。
下颌骨右侧后方的第一磨牙上坚硬的髓质已经磨损殆尽。柔弱的神经仿佛就暴露在外,哪怕是舌头的轻微舔舐也会拉扯出绵长痛苦的线条。深吸一口气,仿佛能感受到冷气掠过时水分子在神经上蒸发,我捕捉那一瞬间,然后紧紧咬死牙齿。
——你在听吗?
——什么?
糖与花之国的小王子抬眼望我。水晶灯的光芒落在他眼睛里,被剔透的糖晶体切割成无数流转的的辉光,让他的眼神永远看起来没有焦点或者起伏,美丽与危险也只是其上平白展示的两面,中间仅有一条锋利棱线的隔痕。
他不说话。没有解释。下一秒平静的眼神毫无预兆地拉近,就这样吻过来。
晶体生命的绝大部分外层皮肤有人造皮肤覆盖,柔软与非晶体生命无异,但是口腔并不算在内。他一只手攀上我腰间,另一只手向上摸抚,指尖拂过我干枯空瘪的左眼眶。我闭紧右眼。砂糖的粗粝感紧贴我嘴唇,我被迫后退。不能。不可以。然而这种时刻的拒绝向来没有作用,甜腻的颗粒撞破嘴唇闯入潮湿温热的口腔内,我唇上的破口流淌出血液温热,而口腔中唾液混着融化的糖粒黏糊。一塌糊涂时,我感受到王子的舌头准确探查到龋齿的所在,糖粒变成锋利的刀刃,重重碾过脆弱的缺口。过量的甜度微颤着拉扯。神经在不堪的痛楚里尖叫。
——我终于推开他。他眼睛里的光点依然散碎、平静而美丽,与一分钟、一天、一个月,甚至更久以前别无二致。只有他脸颊沾上少许血迹与我嘴里尚且绵延不绝的痛楚证明刚才荒谬的行为确实发生,而非我肉质的、不可靠的大脑神经处于疯狂边缘时的幻想。
——您不该如此。我盯着他眼里最明亮的一块光点说。您是王子,而我只是侍卫。
他不说话。糖与花之国的小王子向来以乖张冷僻著称,在他的两个哥哥尚未因怪病死去之前,没有任何人对他抱有期待,因此他似乎从未得到过王室正统的教育。即使在晶体生命中他的性格也过于难以捉摸了,在糖与花之国甚至有不少人认为他是国王与人类结合诞生的产物。这当然是荒谬的说法,晶体生命与非晶体生命构造差异大到连交媾都不可能,遑论诞下子嗣。
——您是晶体生命,而我是非晶体生命。我身上腺体分泌的油脂、身体里流淌的体液会玷污您的身体。我看向他脸颊上的血迹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要找医生为他擦拭修补皮肤了。
——后天晚上。他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时间倒流到最开始他把我拉进书房的时刻。牙痛已经平息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幻想还是真实呢?头顶的水晶灯依旧漠然地闪亮着,洒下同一而无变化到称得上残酷的光辉。后天晚上的舞会。
——你在听吗?
——什么?
我说,如果你不去后天晚上的舞会,那我也不会去。王子淡淡地重复着,细长的手指塞给我一张装饰繁复的请柬。尽管是小王子的招婚舞会,却只有国王的头像印在上面,一同摆在明面上的是人尽皆知的暗示意味。还有,刚刚你的感受是什么?你嘴唇上的血,没有擦干净。
我定定地望着他。不劳您费心,我咬紧牙齿,硬挤出一个微笑。我没有什么感觉。嘴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我用力摩擦,只蹭掉一点褐色干枯的粉末。
——不可能。非晶体生命总是有感觉的。你们体内爬满的柔软神经不是很敏感吗?
这句话像一只透明的冰冷箭簇直直落在地上,扎进大理石地面,让无波的光滑平面泛起蛛网似的裂痕,切碎我佯做平静的影子。我的倒影碎裂。我想尖叫。在冷漠的水晶灯光辉下,王子的周身反射着同样美丽冷漠的辉光,他只是站立而已,并不理解、也不感受。这是晶体生命天然的优势,我明知道不能怪他,但是恨意从灵魂每一个破溃处满溢出来让我几乎站不稳,这就是非晶体生命不稳定之处。但是也不能完全怪我吧?我看着他半透明的、光线在其中折射又反射的眼球想,他太傲慢了。为什么可以仅仅因为对感受这一概念本身感到好奇,就故意撞破别人的嘴唇?
不劳您费心,我重复。我没有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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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感觉”呢?
梦里我回到八年前那个繁星遍布的晚上。新生的草味道清新柔软,蚂蚁爬过我手背,于是我抬起手尽可能小心地把它抖落。蚂蚁都爬到你身上了。我说,边吃吃地笑。年幼的小糖人睁大眼睛,接着毫不迟疑地抬起手掌,耐心地、一只接一只地压死寻觅着他身旁掉落糖粒的蚂蚁们。啊,对不起。他小声解释,这人造皮肤已经旧了,上面难免有些裂痕。
——那么,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感觉”吗?
我仔细在脑海中搜寻,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对于刚刚年满十岁的我来说这个问题似乎过于难以解释了。感觉就是感觉。对于非晶体生命——在很多语境下都特指人类——来说,这似乎是天然的事情。可是在那双折射着美丽光芒的眼睛的注视下,年幼的我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词穷。我随手摸到一块小石子,想了一想,拿捏力道轻轻砸了一下他的胳膊。
——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嗯……胳膊被石头砸了。就这样。
——不会疼?
——疼?是什么?
我有点泄气地躺下。头枕着交叠手指,手背压在青草上,风一吹,青草和糖的味道混在一起飘向高而渺远的夜空,没有月亮的夜晚,夜幕上撒满细碎的星星。小糖人也跟着我躺下来。夜空很美、很漂亮。他忽然说,上面撒满的星星,就像散落的糖霜。
我腾地弹起来。你怎么会——?
他诚实地摇头。我不会。这是我听你自言自语时候说的,我只是擅自把句子记住了而已。
——我也想知道拥有“感觉”是什么样子。过了很久,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在草叶沙沙的摇曳声中,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我假装没有听见。任由这句话从耳边掠过去,但是心底里却有一个声音随着心脏的跳动一次次叠加,变得愈发不能忽视,像远处不知名虫子的嘶哑聒鸣一般令人烦躁——
——明明如果没有感觉的话。一切都会更轻松、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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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舞会只剩下一天时间。我跟随小王子进入日厅,那里已经有王国的贵客在等候。
当小王子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时,老国王没有看他一眼,他的厚重的影子垂在桌子上,仿佛一块深色的幕布。他正与盐与石之国的王后谈话。盐与石之国的公主被压在母亲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仿如一尊石像,光滑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在她身边站立的是钻与光之国的王子,这位年轻的王子人如其名,浑身上下闪耀着绚烂夺目的光辉,尽管很明显另外两位年纪更大的话事人极力忽略他的存在,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爽朗的声音一颗颗落在地面上,蹦跳出令人不得不承认美妙的声响。
噢,得了吧!他甩甩头发,整个大厅的天花板顿时映出美妙的花纹,纹样随着他摇头的节奏有规律地旋转。你们这些老家伙,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一些呢?你把糖与花之国的秘宝交给谁,谁就会愿意和那个麻烦精结婚,然后你就负责在明晚的舞会上宣布一下,啪!他打了一个响指。这事就这样结束了,多简单!
太轻浮了。盐与石之国的王后瞥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地拍拂钻石王子兴高采烈的光芒。您不会把秘宝交给那样——她又瞥了钻石王子一眼——的人吧?再说,订婚还是要看当事人的意愿嘛。她的眼神第一次落在小王子身上。噢,看看这个稳重的孩子,多么能沉得住气呀,一看就堪当大事。她的嘴角上扬,眼睛却依旧是冰冷的石头,仿佛坠落下来就能将这大厅里的一切都轻易碾碎一般。当然,我们国家的公主一定能辅佐好他的。您觉得呢?她到底还是在和国王说话。
钻石王子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又迅速挂上一副灿烂笑容。当然了、当然了,我和这位——呃——什么名字来着?算了。反正我也很配。看,我们都是亮晶晶的,对吧?
这个要看他本人的意愿吧?石之王后的话音更低沉、更冷了,让人联想起王宫背阴处的角落上爬满苔藓的青砖。
我不想选。在一片仿佛扼住人脖颈的沉默里,小王子的话语依然平静而且浅淡,仿佛只是在碰巧胃口不佳时拒绝一次午餐。我不想选。他站起身,但没有离开,右手抚上心口位置,然后接着向上直到左肩膀。你们选吧,他说,我无所谓,依然平静地、像主人熟练地把点菜的权力交给宾客一样彬彬有礼地。然后右手施力。咔擦声像一颗炸弹落在寂静的大厅里。他把自己的左臂整个卸了下来,扔到木质会议桌上,咚的一声,白花花的糖粒全部散开,像一道摆盘凌乱、品相不佳、出乎所有宾客意料的料理。
——这样已经足够了吧?他望向他的父亲,而后者正怒视他。
将剑抽出剑鞘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过。空气好像变成某种奇妙的固体,可以承接挥刺和劈砍,并发出低沉又绵长的声响。王子现在受伤了。你们最好都不要轻举妄动。我抽出剑挡在他身前,盯紧手慢慢摸向腰间佩剑的钻石王子。余光中,似乎有什么向我倾倒过来、迅疾地、坚决地、仿佛雨滴从云中坠落那样自然地倾倒。
——就现在。你的感受是什么?
王子的身体摇晃两下,然后落向剑刃,柔软的人造皮肤破开,他摔碎在地面上。布满裂纹的白砂糖块,不规则的断面,散落的细碎砂糖。在已经称得上吊诡的静默里,剑刃上残留的糖粒,一粒一粒不可控制地坠落。
我把牙齿咬得太紧。
那颗已经龋坏的后槽牙又开始疼痛。
//破碎眼球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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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感觉就好了。因为感觉狡猾、易变、盲目、不忠实。如果人没有相信它,脆弱的神经会日夜发出不满足的信号;如果人选择相信它,当坠入深渊时,它只会朝人绽放出无辜的、茫然的、蕴藏歉意却全然无用的笑容。这是非晶体生命致命的缺陷,时至今日,一些人也坚持认为这是他们在与晶体生命的战争中,最终惨败的原因。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当事实已成,原因就变得模糊而不重要。非晶体生命是更冲动、低劣、不完善的生命,晶体生命会负责统治他们。在平日里这种统治是平静的、柔和的、甚至充满尊重的,因为与非晶体生命相比,晶体生命的欲望更合理而且克制,这可能是由于它们拥有漫长得多的寿命。但如若发生什么事情,可以想见地,非晶体生命需要承担一些不属于他们的罪名。我被投入到大牢里,理由是图谋叛变和谋杀糖与花之国的王子。但是于我而言一切都已经变得无所谓。在漆黑一片的地牢里滞涩低沉的笑声回荡,当我被吵到有些不耐烦时才发现,那原来是我自己的声音。
——你明明看见了。那时,你明明可以将剑移开的吧?
脑海中的小王子用平静的、没有起伏的声音质问我。在漫无边际的幻想里他又摔碎无数次,直到彻底散落成面目模糊无法再聚合的微尘。
——是的。我回答他,我可以。但是,我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如果要完整严谨地讲述所有因果,这个故事就实在太漫长、太无聊了。若要将整个故事倒带,我甚至不知道该将它回溯至何时才是源头。人类发现晶体生命的时候?人类为了生产效率压榨利用晶体生命的时候?晶体生命开始反抗的时候?战火将我的家彻底焚尽的时候?得知曾经住在我家隔壁的晶体生命竟然是糖与花之国国王的私生子的时候?纷繁复杂的理由变成微不足道的尘埃,层层叠叠地累加成必然的结局。
——真是冠冕堂皇的解释啊。脑海中王子的脸已经彻底破碎,只剩下声音依然清晰。非晶体生命总是在自己细微又脆弱的感觉上堆叠很多宏大的词汇,最终却只会导致一切彻底坍塌。为什么不诚恳一点呢?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悲哀,又像是某种悠然的不屑。你连你自己的感觉都无法面对,又凭什么认定对我的怒火和恨意是真实而非某种幻想?
——那你呢?我反问他,你不也看到那柄剑了吗?为什么还选择向那边倾倒?其实根本不必问,这个答案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因为他想。仅此而已。从始至终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因为没有感觉,所以不会犹豫,不会彷徨,也不会后悔。永远不会顾及别人的目光,因为根本不明白他人的感受。正因如此,那双美丽透明的眼睛,永远不会理解我有毒的、腐蚀性的、想要毁灭他的意愿。
太不公平了。
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黑暗里什么都没有,所以视觉外的一切感受都格外清晰。我感受到空空的左眼眶些微刺痛,但依旧干涸。随着心跳将血液泵到全身各处,龋齿的神经也有规律地打着痛苦的节拍。糟糕的结局,我想。但至少结束了。空无虚茫的黑暗里,我沉沉睡去。
梦里又回到我和他最后分别那天。天空灰色的,压得很低,草叶都沉沉伏在地上,曾经挺立鲜嫩的杆如今沾满粘滞的淤泥。再见,我先开口说,保重,你可别死了。至少活到十八岁,到时候我送你成人礼。
好,我答应你。曾经高度只达我肩膀的小糖人也长大了,身材纤细,肤色苍白。人造皮肤的表面更破旧了。稍微移动一点,就会有细碎的白糖粉末从缝隙里簌簌地掉落。他递给我沉甸甸的一小袋白糖,纯白色,没有杂质。以防万一,他说,毕竟战争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现在白糖越来越昂贵了。
我没有给他带礼物。口袋里只有几枚硬币,一个弹弓,几粒我精心挑选打磨的小石子。我把他们都掏出来摆在地上,你想拿什么就随便拿吧,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太想承认根本就没想起来送他礼物这回事,又要努力强装慷慨。没想到他的眼睛却一瞬亮起来,真的可以吗?拿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有的,你随便拿。
——太好了!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声音欢快清脆,嘴角却只向上翘了一点点,拉扯出对他来说明显陌生的弧度。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的笑容忽然贴近,然后剧痛从左眼袭来。血色糊住一切。黑暗。血腥味。灼烧般的疼。尖叫。痛苦。混乱。在忽然暗下去一半的世界里,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艰难地、痛苦地拼尽全力勉强维持自己的呼吸。是梦吧?我想。什么都做不了。能感受到的只有疼痛。像身体里被放了一把火,神经全部被烧成灰烬。
——你的眼睛很漂亮。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左眼球,指尖变成红色,血从他的指缝中滴落到草地上。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现在,他牵起我的手,血沾上我的掌心,粘腻的感觉让我想呕吐。奇异的冰冷缠上来,有股莫名的腥甜。
——我们去跳舞。
记忆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光覆盖我,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但当然不是。
牢门打开了。我看见那个熟悉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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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没有死?
——晶体生命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我们体内有一个核,只要核不被破坏,我们就可以活着。
现在我知道如何确切地杀死他了。但我缺少武器。
——现在是什么时候?
——舞会当天的凌晨。你被关押了十八个小时。
在寂静一片的黑暗里,人对时间的感觉会变得紊乱,让我误以为这段时间比十八个小时要漫长得多。
——为什么来救我?
——我不是说过吗?今天晚上的舞会,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会去。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老国王的。不过我也并不感兴趣。
——这是要去哪里?
——去跳舞。
——为什么?
——因为我想。
他一点都没改变。
空旷的舞厅里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他被修复得很好,洁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裂痕,闪耀处仍然闪亮,柔软处依旧柔软。他一只手搭在我肩膀,而我搂住他腰肢。他的腰肢过于纤细。仿佛只要我稍微用力,他就会再次整个断裂,摔碎在地上。
光影在他眼睛里流转。我忽然想起我的左眼球,在那个当时以为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也曾经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但当我再次以侍卫的身份见到他时,那颗脆弱的、肉质的、他曾经保证过会珍惜的、我的眼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说恨意里不包含这一份是假的。尽管我明白不能指望他好好保存那颗易腐烂的眼球,但若说一次也没有幻想过那也是说谎。因为太痛苦所以就忘不掉了,因为想麻痹痛苦就开始构筑幻想了,因为幻想的存在爱好像开始发酵了,因为幻想最终破灭就恨起来了。非晶体生命所谓的感觉,是这样无逻辑又荒谬的东西而已。我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他太傲慢这一切又太不公平,但心底里当然明白恨是会增殖直到泛滥的感受,并且永远有理有据,会为自己的存在寻找理由。
不小心跳错了舞步。我向他道歉。他摇摇头,表示无所谓。对他来说什么都无所谓。我明明知道,却依旧无法不愤怒。
——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在轻巧的、悠扬的乐曲声中,他的手指扣紧我的。头顶的灯光在他眼睛里旋转,洁白美丽、令人眩晕。他灵巧地踩着节拍,几乎是拖着我在舞动。虽然依旧没有表情,但他的声音却那么轻、那么悦耳,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起来。我紧紧回握他手掌。我掌心滚烫,隔着人造皮肤将他体内的糖粒升温,我甚至可以幻想此刻他的手掌处的糖粒,一颗一颗黏糊地融化。
——我恨你。我自然地微笑着,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
然后,在头顶明亮刺眼的水晶灯光的笼罩下,我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仿佛心脏就要裂开,仿佛黑夜永远不会过去,白昼也永远不会来临。
//糖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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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再次升起,然后落下时,舞会开始了。
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各国收到请柬的贵宾纷至沓来。名义上所有受到邀请的人都是可以参与婚约竞争的对象,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所有人都清楚这场联姻的政治意味,也明白这场联姻对糖与花之国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国力日渐式微,糖与花之国的国王不会如此急切地把自己仅剩的王子当做联姻的筹码。在舞会那高雅悦耳的配乐声里,流言在一双双精明转动的眼珠和涂抹着厚厚胭脂的嘴唇间流传。
他们说糖与花之国的国王也患上了那种怪病,在此前,这种怪病已经夺走了两个王子的性命。还有人说国王要宣布退隐,若是没有宣布,那就是要潜逃。一些人认为小王子必然与盐与石之国的公主联姻,两国都是晶体生命掌权的大国,他们的先王曾经联手,领导晶体生命击溃非晶体生命的统治。另一些人反驳,当今国力最盛的晶体生命国当属钻与光之国,如果老国王还没有彻底痴呆,那就应该将小王子许配给那位充满活力的钻石王子。
实际上,与其说他们关心小王子的命运和糖与花之国的未来,倒不如说他们在意的是糖与花之国的密宝。他们翘首以盼的并非以乖戾闻名的小王子的面容,而是据说在今天的舞会上,国王会将从糖与花之国建国后就一直锁在国库中的密宝赠予婚约者,以示糖与花之国的最大诚意。
我终究还是参加了舞会。
百无聊赖地穿行在权高位重的晶体生命之间,幻想如果有一把火烧过来,把这里彻底夷为平地。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所有入场的宾客都已经被严格搜身,禁止携带任何危险品,我连一把剑或者一根火柴都没有,两手空空。实际上,平日里作为怀有复仇之心的侍卫,总是需要把目光放在那位从来不会意识到我注视他的小王子上,根本没时间欣赏宫殿中光景。如今只当送给自己一个假期,我在舞厅里随心所欲地穿行,惬意自不必说,只是总萌生出无聊的念头。
其实自从凌晨跳了那一支疯狂的双人舞后,我总觉得有什么彻底燃尽了。一种奇怪的、空旷的感觉攀附我,仿佛支撑我的恨意终于彻底熄灭,如今游走在世间的,只是一具空无一物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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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三支舞的时间后,音乐声慢慢弱下去。宾客们找到摆放自己名牌的座位依次落座。我找了半天,发现我的座位在最角落、最靠近门的位置。我耸耸肩。这毕竟是晶体生命们的聚会,倒也无妨。
老国王缓缓出场,站定,在高台上俯瞰所有宾客。一瞬间连空气中的呼吸声都弱了几分。我看见小王子站在他身后。盐与石之国的公主站在高台最右侧,而钻石王子站在左端。
老国王拿出一个乌黑的匣子。转身。
他的身影把小王子挡住了。
他向高台右侧走去。小王子面无表情。
老国王把盒子放到盐与石之国的公主手中。她的胳膊向下坠了一下,似乎盒子很沉重。
老国王转身。他的嘴巴动了动。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高台上一线耀眼亮光匆忙一闪。我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扯到桌布,桌上高脚杯摔落,深红酒渍在地毯上氤氲出奇异形状。
老国王的头从高台上掉下来,摔了个粉碎。我快步向高台狂奔,两旁宾客都变成呆滞迟缓的残影。我没有看到小王子。盐与石之国的公主站在原地,手里仍然捧着盒子。钻石王子保持着出剑的姿势。
狂奔。吐气。呼气。视野晕眩。
为什么呢?我终于与钻石王子缠斗在一起时心想,只要离开就可以了吧?为什么偏偏有种想要留下来的感觉,在我头脑中叫嚣?钻石制的利剑朝我右眼刺来,我抬起右臂抵挡,剑尖刺入肉中划出不够优美但深刻的长弧。如果没有感觉就好了,我想。至少若是没有感觉,就不必遭受疼痛。我故意将右臂向钻石王子方向移动,剑尖入肉又深几分。血液顺剑刃流淌至剑柄,很快滴落他手上。他嫌恶地喊叫出声,手一松,我用左手劈手夺过钻剑。结束了吧?我还没来得及思考,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跑。
小王子牵起我右手,狠命拉扯,血液一股一股从右臂的伤口涌出来。我被拖着跑,踉踉跄跄,勉强跟上他脚步。鲜血浇灌疼痛带来恨意,怒火再次灼烧吞噬我。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在乎!我果然还是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
后面的话被一声巨响吞没了。
他和我一起停下来回头看。我们已经跑出了宫殿和御花园,在不远处,刚刚还伫立着的糖与花之国的白色皇宫轰然坍塌在一片烟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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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我说不出话。脑子里一片空白。视觉听觉嗅觉一起失灵,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这是送你的礼物。他说,语气依旧平淡。说点什么吧?
感觉渐渐飘回来。我看见溃逃的人群,听见哭喊和尖叫。血腥味和糖的生甜味混在一起,裹在烟尘里钻入我鼻腔。右臂只剩下疼痛,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左手一松,钻石剑摔在地上。
小王子弯下腰,将剑捡起来,剑尖对准自己,毫不犹豫地插入。
——糖与花之国的秘宝,都在这里了。我在舞会前将它们偷出来藏在体内,将原来那份换成易燃的磷。剑刃将他从腹部撕开一道口子,白花花的糖粒散落,一同滚落出来的还有各色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有几颗镶着金边的玉石叮叮咚咚落在地上,欢快地碎成悦耳动听的音符。
他望着我,身后大火的白光在他眸子里跳舞。你喜欢吗?
——你疯了?他已经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地倒下去。我勉强用左手扶住他。你——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想,仅此而已。他慢慢地说。送你的成人礼礼物,我以为你会笑的。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即使到了现在,我发现自己仍然不明白。
——再说一次“我恨你”吧。他说。他的腹部已经彻底空了,体内糖粒如流沙散落,轻得像一片羽毛。他眼睛里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当你说那三个字的时候,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却依旧坚持着在心口处掏摸很久,最后递给我一颗雪白的糖晶。谢谢你当年送给我的礼物。我总以为……他的声音也渐渐弱下去,变成白糖颗粒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在爆炸混着尖叫的一片混乱声中,我必须把耳朵贴近他嘴唇才能听清楚。他把那颗糖晶递给我。我摸到他的指尖,才意识到原来如此冰冷。我总以为,把它当成核后,我也可以稍微有些“感觉”了。但是……
他的声音变得不可分辨了。我眼睁睁看着他彻底变成散碎的糖粒,从我怀中哗啦啦地散落,覆盖在各色名贵宝石上,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纯白。
我抬起手。今晚没有月亮,黑色夜幕铺满散碎的星子。星光穿透糖晶折射过来,我看见在那颗糖晶正中心,我的左眼球望着我,一眨不眨,仿佛被包裹于一颗硕大无比的泪滴。
【完】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4103号,这是你最后一次会面,回到自己房间后,把报告写出来,然后...”
空荡的房间里有一把椅子,椅子前有一面厚重的防弹玻璃,从里往外望什么也看不见。墙上的扩音器送来生硬的机器音。
“再见。”
“咔哒”声表示通话结束。
靠在椅子上的男人有些紧张不适。他稍微坐直,屁股一点一点移动,好让自己看起来坐得更正一点。他抓了抓头发,然后把手放在膝盖上。
扩音器的噪声又响起来,但等了一会都没人说话。
“你好?”男人试探性地问上一句。
“你好。”冷漠的电子音传过来。
“我要死了。”坐在椅子上的人不知怎的笑了出来,手也开始在胸前摆动,“就是...那个,我不是因为这次探索才要死了,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快死了。本来也没命活,我就想能不能再为人类做点贡献啊啥的。进来之后不是要吃那些药吗。一吃我就好了很多,说是一颗就能延命三十年什么的。嗨呀,原来还有这么好的药......”
“他们和我说你是三年内表现最好的。”
“哈哈,是吗。其实外面也没有那么吓人。不,不过你还是不要轻易出去了。很黑,有很多吓人的。和我一起去的三个人都抱头疯掉了。”
“药......现在还不适合面向社会。它不安全,也有一定伦理问题和社会危害。”
“我知道!”男人像是不小心踩到了小猫的尾巴,惊慌地辩解道,“我知道,现在就是这么个世道。第一要务是社会安定,第二要务是驱除声形怪或抵抗声形怪的影响。”
“对不起。”
“我没怪你。”男人又笑了。“你有什么要问的?你说什么我也听的懂。你......我可是xx大学毕业的。”
长久的沉默,酝酿在空气里。
“那——”
男人听见电子音的叹息。
“您能描述一下声形怪的样子吗?”
“声形怪的样子。”男人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只能确认声形怪的一部分是一种游虫。颜色大概是黑色或者接近透明。我在其余几个发疯的同行上都发现了某种破损,像是被几厘米长的小虫咬穿的。我在觉察到感染危机时也感受到了某种小型撞击。”
“声形怪的感染不需要物质媒介。这是经过测试的。因此才会有这个房间,免除正常人被感染的风险。”冷酷的电子音响起。
“你是对的。但传染者大多是受到声形怪传染的人类感染者。对第一代感染者来说,他们可能不是受到相同的感染方式。”男人说到,“我可以作出一个假说,声形怪其实是两种生物,一种是有实体的,漆黑或者透明,能够发射幼虫的太空生物,一种就是寄生在被感染人类脑子里的新生种族,他们通过人类的方式来传染增生。”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扩音器的杂音像要在男人耳边沸腾。
“感谢你,4103号,你的报告非常有价值。我们会在下次探索中调整策略。您的牺牲是为了人类的牺牲。”
“不”一个声音突然被切断,虽然都是同样的电子音,但另一个声音响起了,“4103号,你的状况非常奇特,你可以在收容区生活得更久,或许下一次你可以帮忙......”
那声音渐渐爱下去。
男人笑得灿烂,他挥挥手,“再见,各位!再见!我会死的,我已经太老。”他歪了歪头,做了个鬼脸,“而且我虽然看起来正常,但其实也被感染了。”
“我背上也有个洞。”
“最后,最后一件事。你在外面还看到了什么吗?”
“还能有什么,声形怪不窜出来其实一切都挺正常的。”男人想了想,“虚空,一片虚空,还有很远很远的星星。”
“报告就到这了。您可以回到宿舍区写下您的......遗书。我们会在声形怪危害结束后找到它,您能将其存放在大厅中央的信箱里。”
“我知道了,谢谢。”
“再见。”电子声响起。
“再见,再见。”
另一个房间,也有一面看不见对面的玻璃。最初认为只要不被感染者看到就行的方法被认为不可行,以至于最开始的单方向的玻璃也被改成双方都不可见。声音也自然都是电子音,提防总好过犯错。
有人却在抽泣。
男人坐在太空船风景最好的房间,太阳在虚空中燃烧。
他参观四处的弹孔、血迹、尸体,不时啧啧感叹。
他从船长的兜里抽出太空笔,又撕下几页笔记本作为纸。
他写到:我参加这场活动,是因为我深爱我的女儿。
“嗯~”男人眉头一皱,把纸丢到一边,“什么东西,真肉麻。”
他又写到:我参见这场活动,是因为我已命不久矣。
刚才我报告上没提到,是因为我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声形怪会不会是一种感情传播的怪物?感情也有很多种类,也有种类频段,或许有一种感情,它能扭曲人的神智,或许是身体,我也不懂。
刚才也有一位,好像是上司,问我在太空看到什么。我也确实除了那该死的小虫没看见别的。但怎么说呢,我感染完回来的时候,看见那颗,指引我回家的北极星一直闪耀。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只是狂人的呢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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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事态是如何演变成如今这般的,回想过去似乎并不能找到一个明确的分界点:微不足道的变化,远远称不上异常的变化,日积月累,量变最终引发质变。从何时开始越来越多的人患上严重精神疾病,从何时开始负面情绪的阴霾在人群中几何式传染,从何时开始天空的颜色变成了这样——即便在最晴朗的白昼,它也依旧是泥泞的蓝紫色,好像巫婆的魔药坩埚,烹煮着恶意与灾祸。
现在想来,或许毁灭的来临在久远以前就早有预兆。我那时不时会接到保密业务的丈夫在某次出远门前安慰我,他说问题不大,只是有人想要接触一些他们不应该触及的东西,他和他的同事们已经处理过很多次类似的事件了,不消一周就能回来。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此行只是一趟普通的公事出差。那时的他确实只把这次远行当做寻常事务吗?又或者那只是安慰我的言辞?业已失踪数年的他自然无法回答我的疑问,只是每当我坐在他遗留下来的文字记录前,钻研手抄本上那些好像在啃噬我的大脑的行文之时,偶尔会想起这段与他最后的对话。
某种意义上我接手了他的工作——不是正规合法的那份,而是有时需要你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那份兼职——出于保密义务,或是同情、怜悯,他们没有告知我丈夫最后的下落,但无妨,我多少也能从他们的态度中猜到一二,对于此事的沉默我们心照不宣。
不像他时常会去各地“出差”,我负责的更多是类似文员的活计。整理归档记录和古籍,极少数时候书页间会夹带一些揉皱的笔记,上面记载了某人的终末。不同的字迹,不同的遣词造句,不同的墨水(也有的用铅笔,也有的用血),有辱骂,有悲叹,有释然,有麻木……唯一不变的是,它们都在纸张上镌刻着相同的绝望。也许有更多这样涂满绝望的纸片,它们没有那么幸运,甚至无法完整地送回来,我想。
这些人们用理性搭建起防线,在抵御疯狂的同时也因为手过于深入而被疯狂侵染,在这里理性是燃料,人是消耗品,哪怕是身处后方的我也难免如此。他们告诫我不要听从字里行间传出的诱惑之声,但我想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当你的手指触碰上那些古老的文字时,没有人能完全抵御指尖感受到的温暖的脉动。它们以美好许诺,以无梦的睡眠邀请,以……故人劝诱。
那一天的天空是醉人的蓝紫色,左手边是堆成摞的笔记纸,右手边是解读到一半的手抄本,正前方摆着我和丈夫的合照——照片里的天空还是清澈的蔚蓝。我猜想着有多少人已被它们诱惑,又有多少人正在、将要被它们诱惑。
我们的防线早已破碎不堪。
落下最后一个句点,我合上笔记本站起身,高塔顶端能够触碰到毁灭的边缘。因为伸手就能碰到,所以我伸出了手。那些诡异的色彩落到指尖,半个手掌便眨眼间消融。我向更远处望去,在被混沌的神明所填满的天空之下,烟尘与火焰笼罩城市,人群的尖叫掩在爆炸声中。
内心出乎意料的轻松,剩下的半个手掌感受不到疼痛,是因为大脑无法理解这种受伤的方式吗?又或许是我的痛觉神经早已罢工,毕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疼痛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将视线从地面上的火海移到天空,神明非常近了,祂如祂所承诺的那样,带着死亡降临,俯身亲吻大地,亲吻这颗星球。多么美好啊,从今往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曾经流下和未来将流下的泪水,都将随着几十亿的生命一同湮灭。不再有对幸福的期望,也不再有求而不得的失望,丢掉所有砝码,天秤两侧什么也不放,众生平等,回归虚无就是最好的救赎。
爱丽丝长眠于仙境,辛德瑞拉踩着水晶鞋在午夜十二点旋转起舞,发条拧了一圈又一圈,秒针岿然不动。我想要看看夕阳,于是神明张开了巨口;我想要听听雨声,于是神明落下了脓液。我听见建筑崩塌地表开裂的巨响,那是神明在拥抱这个世界。我将写满墨水字迹的笔记本一页页扯下,连同夹在里面的皱巴巴的纸张一起一点点撕碎,纷纷扬扬的碎纸块如同大雪,我最喜欢的大雪天。我和他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天相遇的。
祂的触肢伸过来了,像戳破一个肥皂泡那样戳破了眼前朝我伸手邀舞的他的幻象,也轻松地截断了这座高塔。我穿着舞鞋提着裙角从塔上坠落。在夕阳之下,在雨和雪和狂乱无序的礼乐中,我落入祂的怀抱,感受祂的触碰,静悄悄地,就像已经湮灭和将要湮灭的数十亿生命一样,融作一滩腥臭的浑水,再静悄悄地,像这颗美丽的丑恶的星球一样,蒸发殆尽,不留一点痕迹。
文/米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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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我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喜欢!!!好想看大家的评价啊!!!星星眼
祸在河流中露出修长的腰,她像一条长长的鱼,在清澈的河水中翻转了身体。
楚仰起头,看向更远处的山峦,看浓缩的四季如颜料一般从夕晖的缺口里漏下,整座山巅的命运随着他们的到来摇摆不定。粗暴的白雪骤然落下,他抖掉衣襟上的寒意,在祸的注视下开始生火。祸赤着脚踩在灰色的鹅卵石上,有苍绿的苔草在她踏过的石头上生长,她斜靠在楚铺好的软垫上,打了个巨大的哈欠,露出苍白的小小的虎牙。
楚打开行囊,取出腌渍的肉干递给祸,祸细细咀嚼起来。在干燥的松烟味中,他看到地面有米粒大小的红花顶开了薄雪。
只要他们离开,这座错乱的森林就会恢复原状。楚刀刻般的唇紧闭,如不动地藏,固执的下颌被火光投来的阴影反复勾勒。
他们在此世曾前行很多年。
祸原本的来历而今已无人知晓,只有楚的脑海深处存有淡薄的记忆。少女生下来就有浓密的黑发和牙齿,她被娩下的同时发出响亮的啼哭声,在不祥的哭声里,她虚弱的生母挂着幸福的笑容死去,错愕的稳婆手上还滴落着腥臭的血液,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发了疯。婴儿哭累了,将小指伸到自己的口中,吐出了泡泡。当夜,她出生的小城被百年不遇的地震袭击,楚在瓦砾和尘土间掀开烧焦的梁柱,这婴儿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皱着鼻子咳嗽,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
楚是受老师之托才赶到了这座小城。老师讲述过的往事里,很多触不到的岁月便着落在这里烟青色的天空和水墨一样聚散的鹤群。老师在观星台看了很久,在楚要出城的那一刻握住了他的手臂。
你止语吧。老师这样告诉他。在他试图领会老师意图的时候,夏雨倾盆而至。
楚看过很多的星星,他相信人与尘世的命运彼此关联,而星星的光辉会指引他察觉到一些往往被凡人忽略的暗示。他的老师曾带着欣慰的笑意,看自己最自豪的学生短短数年就读透积攒了半生的书籍。老师教导他理解星与万物的连接,面孔与掌纹之间的差异,烧裂的龟甲昭告的未来和悬浮的茶梗可能的寓意。所以他见到祸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老师希望他找到的人。
楚凝视着婴儿,她睁开了眼睛。楚从她透亮的眼眸里看到了日升月落,看到了纤薄的雾和锋利的浪,看到了茫茫红尘上古蛮荒,看到了如晦风雨中比夜更浓更沉的黑。他张了张口,从这一刻开始,再也没有说话。
楚记得自己在古籍中看到过的记载,也记得老师忧伤的叹息和宁愿焚毁也不给他看到的信笺。楚相信老师是希望他能挽救那位精疲力竭的母亲,他隐隐猜测到老师与那兼任了女性和母亲两大圣洁之职的女子之间缠绕的过往,但他来得太晚了,当老师在观星台上看到星辉闪烁,知晓使知晓本身成为罪恶。
楚自愿成为这孩子的庇佑者、监视者和引导者。
祸从诞生之日起就生活在突发的意外和灾难的旋涡中,但她茫然无知,懵懂间成就无法赎罪的天真邪恶,她对着虚空咯咯笑起来,门外的街道就会扬起让人咳嗽的灰雾,她因饥饿发出细弱的哭泣,三里外断流的干涸河道会因容纳不了突增而至的浊流泛滥成灾。
楚默默地尝试照料这个孩子。纵然这孩子并不寻常。
他闭口不言,用高明的占测术数换取粮食,煮出表面会泛起一层油皮的米粥,再吹到恰当的温度,一口口喂给小小的女婴。他雇用过朴素的乳娘,也比划着询问过照料婴儿的注意事项。他不能算十分细心,即使他已经竭力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但总有些地方有所疏漏。可是祸平安无恙地成长了起来。她是不祥的化身,也许正因如此,不祥本身不会莅临于她身侧,而是用旁人的病痛灾劫,奉献给她做此世的妆点。
在牧草长到一人高的褐秋时节,楚带着已经五岁的祸在草原中穿行。夕阳将颓,原本黯淡的紫色云彩蓦然涣散成朦胧的霞光,因祸强硬地直视那角天空,落日如同戳破的蛋黄,无力地向西拖行。楚将刚刚燃起的火把用力固定,将火种小心藏好,以保证接下来的行程不会缺失光与热这至关重要的两物,他突然察觉到周围的异样,他听到风里闷钝的脚步,嗅到草间烈烈的腥臭,他回过身,一直在他身边的女孩已经消失不见。
楚抚摸着自己左手的指节,用头发作为媒介掐算祸的去向。当他顺着胸口剧烈的心音走到祸的跟前,女孩正坐在血泊中,用软软的小手从已死的巨狼怀里摸出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她的脸溅上了巨狼浓稠的血,黑红相间的污渍,衬得她的脸莹白如月。而楚走到她的跟前,将她拥进怀里,让她不要看到不远处被狼群吃得七零八落的行商队的尸体。
祸平日里并没有能说话的对象,因为楚从不开口,可祸很喜爱问他问题,仿佛只要对他问出口,就已经从另一个层面得到了答案。
“究竟是因吾之故,他们才遭遇了不幸。还是因为他们遭遇了不幸,才导致吾来此地?”祸虽然才五岁,可是已经有了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自觉。她出生的时候引发的乱象因为小城的覆灭而不为人知,之后又有楚为她小心谨慎做众多打算,但祸知道自己与他人不同。她似乎并不以此感到苦恼,只是想要更了解一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楚用随身携带的柔软手帕擦拭祸的脸庞,他摸了摸祸的头发,祸则注视着他,她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能知道楚想要传达的话,她盯着楚看了很久,就像在合计怎样能更快地杀了他,然后她的目光开始涣散,楚听到数十里外暴躁的狼群齐齐对着微蓝的圆月发出惨嚎。
此后楚开始容许她一人出去散步。他把玉石和青铜串起的手串套在祸的手腕,这样不论她走出多远,他也能迅速来到她的身旁。
数年间,楚带着祸避开繁华的都城,只在鲜有人知的野外前行,直到她有一日自行穿越过必死的沙漠,消失七天后才回到他怀里酣睡,楚为少女擦洗沾满尘土的手臂,看到她的掌心里写满了边境的文字,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祸穿过最危险的沙漠,只为了去看一眼沙漠对面有马贼和商旅经过的小镇。她已经足够了解此世山河大地,但她完全不了解人类。
楚不看她的脸,于是祸知道了他的拒绝。她退后两步,之后的一个月就像楚一样拒绝开口说话,她也不再接受楚为她准备的食物,她依然跟随着楚朝他拟定的方向前进,玉石和青铜的手串寂然。
楚每日都展开随身的卷轴持续记录书写,祸在他旁边抱膝而坐,她不需人教导,就能领悟这些笔划延伸的意义。她用手指指向楚那张边缘磨损的羊皮纸地图,那里有一个小点,距离他们五日五夜的行程。楚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祸,祸毫不退让地直视着他,她圆圆的指尖按住的位置,有一支七角形的花朵在纸面上生长,然后萎灭成灰。
楚盯着少女已经能看出妩媚风情的眼,一时失了神。祸黑如墨泉的瞳无声息地流下眼泪,她小兽一样的神情让楚想起她十岁的时候从林间带回一只灰羽的小鸟,祸用金色的丝线拴住了小鸟脆弱的爪,这样就不会飞离她的身边,她给小鸟准备清水和草籽,还把滩泥中的蚯蚓挖出来切成一段一段,小鸟在她的掌心啄食,她新奇不已,给楚讲述她第一次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痒。
但灰鸟后来挣脱了线。楚看着祸爬到巨大的树冠顶端,她探出身子,手向空中伸了出去,那只鸟就折断了翅膀,从云层一路坠落到她的手中。她倒提着灰鸟的爪,把它的尾羽最好看的一支扯下来,别在自己的鬓边,后来那灰鸟的尸体被她吊在楚的帐篷侧面,在日复一日的跋涉里风干,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祸是凭本能行事的山水稚子,她不畏生死,不明慈悲。楚从老师的荷包里取出一枚年代久远的铜板,他让祸的双手展开,将那枚铜板阖于她的掌心。祸有些笨拙地合上手掌用力摇晃,那枚铜板在她松手的瞬间柔软地落在草地上,楚看着向上那一面的图案,对祸点了点头。
祸露出明朗的笑涡,她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向南迈步。
她成长到女孩与女人微妙的过渡边界,带着荒野而生的霸道野性,她学着边民的穿着给自己套上了别无装饰的头巾和长袍,只露出眼睛和细长的手指,仍有小贩看到她的背影就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祸置身于人群之中,露出比往常丰富得多的表情,楚跟在她身后,偶尔在某个挡住了正午阳光的檐下,深深凝视着祸的脸。
一开始楚只允许她来城镇一日,祸每每看到了想要的东西,无论胭脂水粉又或者幼童玩具,她都跑来拉住楚的袖子,一路引他来到摊前让他买下,随后楚便在集市中开设卦摊,为人测字卜卦,占算吉凶。他面含风霜,从不开言,身边携带妙龄少女,占测灵验异常。这一名声便逐渐传扬而出,楚不喜这样的流言,刻意减少了祸来城镇的频率,却更让这一传闻变得神秘,在口口相传里演变成异色的言之凿凿。
而祸也成长得更加美丽,楚甚至能感受到女孩的魅力化为实质,让他的虹膜被粉色的焦躁渗透,让他的呼吸间染上奇异的甜香。他对祸的容颜露置以忧虑的神色,而祸笑嘻嘻地把一杯煮好的茶汤递给他喝,对他的目光置之不理。
楚“哑占”的名声终于伴随着商队的驼铃和茶客的闲谈传到了腹地。更露骨的猜测开始在他们脚步前后起伏,有说祸是楚豢养的祭品,他将这名少女献祭给天地,才得以一窥天机,有说楚是祸忠实的奴仆,要护送这位流亡的公主一路平安,而祸正寻觅强力的夫君,能帮她在遥远的他乡重建国都,也有说楚是祸的杀父仇人,楚会在这女孩长到最美的时刻沽一手好价,让她成为秦楼楚馆的名妓魁首。祸每每听闻,脸上都写满了好奇的兴味,她凑到楚的跟前细细看他神色,不停地追问“是这样吗?是这样吗?”,楚便看着她,叩起食指敲击她光洁的额头。
传闻皆不值一提,自他们行迹渐显,声名已出之后,楚便放弃原先隐于荒野的想法,有些传闻甚至是他故意留下痕迹任人妄猜,楚用这些虚假的八卦笑谈做厚厚画料,把祸的奇异之处层层涂抹。但祸之美还在日复一日地茁壮,像那株穿透雪层的米粒红花,在山水荒野之间已经足够醒目耀眼,在人与人织就而成的灰质的俗世,更是引发了足够多的瞩目叠加在他身上。楚能看到那些书写着贪婪、利益、色欲的线,将祸的胴体一根根绑起,楚无声地叹了口气,向远方放飞了一只信鸽。
老师的回信到来的那一天,祸在镇上杀了一个人。
她身上有稀薄但尖锐的杀气,是以她行走市井之间,虽然少不了被人指点议论,却甚少被泼皮无赖出手滋扰,只是那日府衙的小公子和二三好友喝酒,带着跋扈长随横行霸道。祸乍入其眼,小公子便为祸姝艳容光所慑,口干舌燥心痒难耐,他手下历来擅长察言观色,上前三言两语间,便起了冲突。
祸不同寻常女子,不会为几句真真假假的荤话激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当,她歪着脑袋,目中空空,思考怎么路上一直有人如此聒噪,今晚要不要捉只山鸡,剥了羽毛用地火焖熟。楚不做声地拉住祸想要避开,长随的拳头就挥了过来。
祸回过了神,于是长随的脑袋掉了,伸过来的手臂连同拇指上套着的杂色扳指一起断成了一截截,红色的血液没有阻挡地流成了一摊圆弧,最边缘的血迹迅速发干发粘,在日光下折射出邪性的紫光。祸扬了扬眉毛,惊讶原来人类的血与动物的血也没有太大区别,她嘴角弯折,亮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
小公子瘫软在地,周围看戏的闲帮手中瓜子一丢,整条街道瞬间撤得干干净净。楚闭了闭眼睛,最终没有开口说话,他牵了祸的手,径自出城离开,周遭一片混乱,竟无人敢拦。
他捉住少女的手腕,在河流中为她清洗,血迹轻易地洗净了,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紧了他,发出轻声却惊天动地的诘问:“你想杀吾?”
楚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他掏出手帕把少女的手指擦干,然后向她摊开了手掌。那是讨要东西的姿态。
祸生气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怒火从何而来,但她瞳孔收缩,用力地咬破了下唇,此刻的戾气比方才杀人那一刻要重得多,她听到了数千米外青山崩乱的裂碎之声。祸从怀里取出折得皱巴巴的一张纸头,轻蔑地丢到楚身前的地面,在楚低头去捡纸头的同时,她像猴子一样窜到了高高的树上,她坐在树冠中某根踏实的枝丫上,冷漠地看着楚将那张纸头展开,她眯起眼睛,猎豹似的伸展了高傲的颈。
老师的回信只有寥寥几个字。
避无可避,以进为退。
“你把吾藏在荒野之间这么多年,不就是不希望吾为世人所知?吾不是愚钝蠢物,可吾为何要在他们面前自隐其身?”少女在树梢大声地宣告,“吾来告诉你,楚,你犯下的错误,你不该让吾知晓人原来只是这样而已。吾行走天地之间,万物死生枯荣,皆为偶然,皆为挣扎,皆为反复,缘何人非要忖度命运方向,又不肯接受现实,硬要将因果恩怨归于一人。吾想杀就杀,想走就走,又有何不可?”
“你想杀吾?”
祸加重了音,咬破的下唇渗出的血液鲜红,她冷冷看楚,心中想着只要他回答,不管承认还是否认,她都立刻起身,再也不要见他。
楚抬头看她,看到少女躲闪他的视线,眼圈泛红,鼻尖也泛红,他心里有一块柔软便开始沸腾,数年前种下的隐痛越来越重,重得让他痛不欲生。他从袖子里掏出之前集市上买好要送给她的礼物,那是一只铜皮木心的机械小鸟,上好发条会在掌心跳跃挪动,低头啄食。
祸收下了这份礼物。
祸从此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此事被人悄悄压下,楚想不明白是何方势力暗地关注,但他消息既然传给老师,想来也相当于告知了天下想要知道的人。消息总是不如人愿地传播,就像眼眶里的泪水,总是在该被按捺的时候溢出。哑占和他身侧的少女的传说在血色里纷纷褪色消失,取而代之的人敬畏的窃窃私语,这孩子不是人类,而是天地万物自生自长的妖物,她所行之处,灾祸如影随形。
这是楚不愿流传的故事,也许恰恰接近了真相。
红尘祸子。祸在茶楼包间津津有味地听说书先生这般讲解她的来历,她对此称呼颇为满意。吾乃红尘祸子,千载应劫而生,万中无一。她用手指敲击着红木桌面,有细密的冰纹顺着她的指尖簌簌铺满整张桌面,她仰起头,对楚露出漂亮的笑靥,给楚递上一杯茶。
楚看向自己的茶杯里,碧绿的茶汤中,茶梗自由自在地变换舒展,他放在唇边想要啜饮,杯中的茶汤倏然结冰。祸咯咯笑起来,楚心里便知道,与这孩子分离的时刻终于到来。
她已经长大了,他曾经需要为她铺垫的前程已经明朗,再无人能轻易伤害她,最重要的是,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伤害此世。人类的幼儿会对挖毁蚂蚁的巢穴产生兴趣,祸则能做到更深远复杂的发泄。但是她长大了,已经度过了随心所欲喜怒无常的少年,她不会再因为今日阳光太晒将一座城镇夷为平地,她的迁怒会从更明确的细节中上升,尘世不再受这个孩子骤然起落的情绪威胁,不是因为她学会了悲悯,而是因为她对此深感无聊。
祸与楚相伴多年,楚的心意对她来说清如湖波,楚放下茶杯,她的笑容就收起。她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了楚好几息,眉毛皱起又舒展,最后她把楚当年给他的手串上取下一颗玉珠,放到楚的手心。
祸于当夜离开。
“吾走之后,你就可以说话了吧。”祸离开之前对楚这样说。
不是这样的。楚从包裹里那枚铜板,自起一卦,在无人注视他的寒冷夜晚,他用力攥紧了那枚玉珠。
红尘祸子的故事在人间起起落落地流传了二十多年。楚回到当年老师居住的吊脚楼,观星台上已经满是尘土。楚走了一天一夜到那老师颇喜爱的青山,看到山顶有座简朴的坟茔。他给老师浇了一壶酒,把多年来与祸的所有记录埋在了老师坟的旁边。
他像老师一样每日观星,每日行卜,他时不时能听到一些似是而非半真半假的消息,他总能从中嗅到一丝祸的情绪。他能感受到这孩子坐在两人长的乌篷船里,笑盈盈地看一塘盛放的荷花,她掰开新得的莲蓬,将青白的莲子放入口中;他也听闻祸行至漆黑的溶洞,押着当地最熟悉的向导为她烧制耐用的火把,只为照清楚溶洞里每一柱特别的石头,她看完之后觉得此洞不过如此,离开时将一座山洞封起;据说天子也对祸充满了好奇和畏惧,曾在都城最大最空旷的广场宣旨召见,她姗姗来迟,仪容不整,故意对天子露出尖尖的虎牙,帝王回到寝宫竟为此吓病一场;她锦衣夜行,自由自在,吃喜欢吃的东西,做想要做的事,她是不老不死,永生不灭的红尘祸子。
楚却开始老了,他感到看书的时候眼睛会发痛,换好衣服出门却忘了要开始做什么事情,煮茶的铜壶发出空空的惨叫,他才手忙脚乱地把它移开,他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原来祸不在身边的日子,竟然消逝得这么迅速,与祸在一起的十几年,却像水洗过的鹅卵石,每一刻都清晰可辨,触手温凉。
吾走之后,你就可以说话了吧。楚时隔多年后再回想这句话,她这样聪明,这样强大,怎么会不知道他来到身边的目的,怎么会不知道老师希望他止语的用意。
楚沐浴焚香,登观星台。他左手执剑,右手验算,这是他第一次要做如此复杂的推演,因为祸没有自己的命星,她之一笑一颦,天涯海角均为之潮生风止,可他算到呕出血来,依然看不破祸而今身在何方,往何处去。
他掌中的玉珠突然碎裂,脑海深处,许久不曾响起的手串的声音如冰层乍破,在他耳边震吟不止。
楚夺了驿站的好马,疾驰而去。
当露水浸透了他的衣角,靴筒里陷入了恼人的小石粒,他终于看到了祸,祸如同十五岁那年一样,慵懒地坐在开满了红花的树冠,她的衣带是举国最好的织娘制作而成,薄如蝉翼,却绣上了精细的纹样,从颜色浓烈的树梢滑至楚的面前,恶作剧一般随着风动轻触楚的额头,让楚再一次回想起祸年幼的时候,在他怀里陷入睡眠时浅浅的呼吸。
他抬头仔细看祸,祸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可他老了,他比同龄人要老得多,也许这是与祸朝夕相处却又必须分离的代价。
“楚,你来见吾了。”祸没有起身,她半坐半躺在耀眼的红花中,闭着双眼,老树的根系破土而出,结成台阶,那是示意楚向前的指示。
他走到祸的旁边,像很多年前一样握住她的手腕。
祸面色苍白,桀骜的眉眼和过去一样,又傲慢又妩媚。楚想,这孩子还是这样,半步不容退让,若要走,便是她自己想走,若要回来,也是她召人回来。他摸到祸细细的手腕,能看到青色的血管,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吾快死了。”
少女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楚。
“吾离开你之后,想了很久,想你为什么要来照料吾,想吾为何被你带着走遍天下。吾不明白。吾不想明白。”
她语气淡淡,神情也淡淡,楚只觉血里凝结的那些痛楚又开始在管脉里穿行。
“吾只知道,你想杀吾,老师也想杀吾。”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吾能为此世带来千万劫难,能让此世尽毁又重生,吾这般无法为规则所限的怪物,你们人当然想杀了吾。”
“吾眼中,你们与灰尘无异,与蝼蚁无异,与白骨无异。可楚,你为何不杀了吾。若由吾来行事,在吾尚未觉醒成熟的幼年,就应痛下杀手,一了百了。吾在你走后才想通,因为你们杀不了吾。”
“楚,你骗了吾。”
“你以吾的保护者自居,将吾照料长大,让吾以为,吾竟与你们人类一样脆弱无着,是以行事要小心谨慎,要处处思量,要学习规则。吾本非人,却被你以人相待,便不得不披上人的外壳,生而为人,便不得不以人的局限看山川万物,这是你的第一层计谋。”
“你们称呼吾为红尘祸子,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却偏偏也是假的,你带吾历红尘万意,带吾看春雨初降的淡青色的云层,看夏雷滚滚时闪电金色的尾光,看秋风里熟透的果子落在地上磕碰的一点汁液,看冬寒莅临,冰封的河川中动弹不得的小鱼,吾吃过北州十部最好的烤肉,喝过埋在有棵樱树院落里十二年的好酒,吾随着兴趣去追寻每一点人间极乐,吾以为这是你们人类对吾的恭敬,以能献出的最好的繁华换得吾一点手下留情,吾错了。吾到今日才知,吾为何要对人间有那一丝兴趣?那一丝兴趣是你的第二层计谋,是你用十几年的相伴,换我对人间的一点留恋。”
“楚啊,你以百里桃花乱我眼,以山光空照误我心,以七情六欲塞我感,可如果不成呢?吾便仍然是风云雷动执灾劫于身的祸子,楚啊,你的数十年闭口不言,便是你的第三层计谋罢。”
祸反握住他的手指,细细端详着楚的脸。
“你开口吧,楚,吾累了,吾从你身边降生,想从你身边离开。”
老师的书籍中曾提到,想要消弭祸子,唯有让其先坠入凡尘,而后用多年止语禅法,换一句言灵。
言出法随,言之命至。
楚用力地握住祸的手,嘴唇翕动,他终于慢慢开口。
“我带你回去。”
此言一出,祸便露出和儿时一样的笑颜,露出小小的虎牙,脸上有浅浅的笑涡。她的衣带、她的饰物、她的鞋履,连同她至尊至贵的不属于人间的身躯,便化为与此树一致的灼灼红花,散落一地任雨打风吹去。
只有一只小小的铜皮木心的小鸟,落入楚的手中。当楚给它上好发条,它就会殷勤地在掌上蹦跳挪移,低头啄食。
少女那日逼问于他,而他避而不答,可最后她收下了这只小鸟。祸的瞳孔黑白分明,眼里有日升月落,有上古洪荒,有纤薄的雾和锋利的浪,还有不知不觉,化而为人的诸多快乐。
那日她说。楚,你送给吾的这一点真心,吾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