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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川
周四下午,何西和她的父母来到教师办公室,这是她第一次被“找家长”。就在前一天,她被那位四十多岁的数学老师叫到走廊里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怀疑何西和另一个学生互相抄袭,以至于她们的卷子上错的题和错法几乎一模一样。批评从晚自习开始一直持续到结束,整个三层所有教室里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叫嚷,声音逐渐从粉笔划过黑板般的尖叫变成被磨砂纸磨过木头般的低吼,中间夹杂着手掌拍打卷子的声音,而何西从一开始的否认后便完全沉默着。
无论关系如何,班里的每个人听到都难免对被骂的同学感到同情——数学老师发怒总是最常见也最可怕的,除了她永远伴随着暴力的动作,还有她的辱骂里对成绩低的人发自内心的蔑视。但这种同情在他们看到何西走进教室的表情时也就消散了,两个小时的辱骂后,她还带着笑容呢,仿佛刚才发生了一场战役,而她毫发未损地获得了胜利。班主任英语老师盯着她,等晚自习结束收拾书包时,她把她叫过去,告诉她让家长明天下午来学校,直到这时何西嘴角残留的弧度才彻底落了下去。
何西的爸爸是个技术工人,在钢铁工厂的长年工作让他的身材很厚实,走路有点左右摇摆,薄薄的嘴唇总是严肃地抿着,宝蓝色上衣有点泛白。她妈妈年轻时是加油员,有着和她爸爸一样粗糙的手,几年前合同到期后就没有了稳定工作。何西在填写她的家庭关系时在她妈妈的工作那里写了“自由职业”,这个词或许可以让别人有那么一点想象的空间,但长年风吹日晒后斑斑点点的暗黄皮肤就好像把他们的职业刻在了脸上。当他们轻手轻脚走进教师办公室,脸上带着谦卑的微笑把水果递给班主任时,何西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手指在背后互相拧着,向两个方向用力地扯。
这天下午,班主任和她的父母盘问了一番她在家的状况,她爸爸坦诚自己不懂女儿的学习,她妈妈则表示家里已经给了她最好的学习条件, “尤其是高三这一个学期,每周末都必须去上一整天补习班,钱真是花了不少,就这么一个孩子,谁不想给她最好的,别的就看她造化了。”班主任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几张纸,面带微笑地让何西回班里上课。
这节是语文课,何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茫茫地出神了。这个快到三十岁的语文老师这学期刚来这所学校,他是所有教师里最年轻的,去新疆支教的一段时间使他除了高挺的鼻梁和漂亮的双眼皮以外,皮肤也成了健康的颜色,在学校联欢会上他弹吉他唱歌时总能引发学生的欢呼。何西心知肚明,有几个女生是喜欢他的,至少是会为争取到他的注意感到得意,但那些漂亮女生已经不会再让她感到沮丧了,因为在她某一次的周记本上,他给她的评语让她欣喜若狂,“也许你以后能够成为作家,因为你有观察生活的本能”。她相信她的特别被他看到了,就像童话里悲惨的小孩终于有一天等到了她的奖赏,这安抚了她时常躁动的心。
放学以后,何西的父母已经提前走了,她自己坐车回了家。她的家在城郊,这个小区仿佛从建成起就没有物业,平整的石板路被货车压碎后便没有人管过,一到夏天雨后地上就满是泥泞。何西穿着夏季的短袖短裤校服往家走着,知道小区里那些坐在楼间阴凉处乘凉的老年男人的目光一直跟着她。似乎从她高中开始这里就从来没有过同龄人,只有老年人和幼儿,年轻人都跑远了,没有人想回来。
她越是走近自己的家,越是感到这里的一切都如此鄙陋:泥泞的土地、被私自围起来种菜的花坛、无所事事的男人、楼道里贴满的小广告、写着中国银行的对联、水泥地上铺的印着地板的塑料布、发霉的墙、爸爸用便宜板材做的难看的卧室门、妈妈剪下来落在地上的指甲、爸爸没有意义的沉默、妈妈攥着手表达的愤怒,甚至连情绪都是难看的。
何西听懂了她的意思,今天下午班主任给他们看了她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单,三本以上二本差点的成绩,提出最好的选择是立刻报一个播音主持速成班,用更“简单快捷”的方式走进一本。
第二天是周五,天气不错,何西没有把前一天班主任出于学校一本率考虑的建议放在心上,她照常回到座位打开发下来的作业本,然后在看到语文老师的评语时整个人僵住了。善良的老师在评价了她心思细腻的周记后用委婉的语调劝她诚实,何西脊背凉了一瞬,然后趴在桌子上,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腿。啊,他也不相信她,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接下来一整天,何西时不时在出神,以至于回家时她下错了站,只能沿着高速公路走回家。
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毕竟整条路除了旁边高速飞过的汽车没什么人,而她几乎就是冲着她来的。这个中年女人身材矮小,大夏天的太阳下还包着头巾,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皮包。何西被太阳晒得有点晕,她听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她在传教——某个在小区到处粘贴的小广告上能看的邪教。但女人是如此友善,以至于她忘记了拒绝她赶紧走掉,甚至接过了她偷偷塞给她的一个黑塑料袋包起来的东西,摸起来像是小册子,然后女人问她姓什么。
何西告诉她自己姓李。女人思考了一小会儿,说了一通关于宗教思想的话,为她起了个法名,似乎是“善”和某种花的名字组合起来的词语。这时有路人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们,女人拍了拍她的手快步走开了。
何西不敢打开袋子看里面是什么就赶紧找了个垃圾桶把它丢掉了,但这件事竟让她心情出奇地好了起来。她蹦蹦跳跳地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藏在抽屉里的一叠碟片拿出来,细细翻看每一张的海报和文字。这是她隔三岔五在碟片摊位偷偷买的,里面有音乐剧、歌剧、电影,也有话剧。这些碟片因为被翻来覆去地看过而已经有点磨损了,她一直想要去现场看看这些演出,那些舞台和音乐总能使她沉醉其中,远离她周围这个鄙俗而破旧的世界。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有了新的名字,于是成为了新的人。她去到了一个布满红丝绒和金色乐器的剧场,演出日夜不停,舞台上的演员们交错起舞,像是一个旋转的春天。交响乐的轰鸣直到她醒来时依然在她耳边泛起余响,何西睁开眼睛,阳光让她的胸口发热。家里只有她在,她走进父母的卧室拉开衣柜最下边的抽屉,拿出皮子破烂的公文包,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钱。
北行的火车在夏天的艳阳里隆隆前进。何西靠在列车的窗上向外看,脏兮兮的玻璃让天空变得灰蒙蒙的,但她已经从刚开始的心神不安变得沉着冷静,可以平静地欣赏窗外的景色。高压线塔像是小学生手指间的翻花绳,冷却塔终生无法戒烟,铁轨是人造的脊背,在山神的目送下列车带着人逃跑。硬座车厢里的味道和座椅都让人不舒服,但何西如此享受这一切,她心情愉快地成为了整列火车第一个购买假特产的乘客,列车员向其他乘客高声宣传这笔交易,她把劣质香精做成的零食塞进嘴里,感到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到达车站后,她在快餐店匆忙吃了一顿饭,按照手机上的路线指示找到了旅馆,一切都很顺利。她没有想到原来远行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唯一需要的只是她的勇气。她似乎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一张车票,就可以远离那些以前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那些没完没了的日子。
她被领到五楼的房间,房间明亮宽敞,比她的小卧室漂亮得多。让她开心得难以抑制的是她发现床上还放着一支玫瑰——白床单映衬着漂亮的鲜红,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就是为了来看看这支玫瑰。她仔细地往浴缸里放满了温度适宜的水,将玫瑰花瓣一片片放在水上,然后迫不及待地躺了进去。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泡澡,热水漫过脖子直抚过耳际,舒服得让她叹气。一会儿,她从浴室里出来,穿上了旅馆准备的睡衣,倒在软绵绵的床垫上。睡着前她模模糊糊地摸起手机,略过那几条未读信息,打开她昨天买的票看了又看。虽然座位没有买到最好的,但膨胀得快飘起来的期待心情让她发晕,当她第十遍后退刷新确认了演出票的场次座位后,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切都很顺利,那是天气最好的一天。从进入剧院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舒适的椅子,缓缓落下的黑暗,渐渐亮起的舞台,震耳的交响乐和演员舒畅的歌声,它们渗透进她的血肉形成不同寻常的体验。这场音乐剧的碟片已经看过无数次,即使演员唱的是法语她依然能够明白每一句话的意思,但即使不理解也没关系,令人心醉神迷的是这一切组成的氛围——如此浪漫,如此崇高,像热气球带她升离地面,让她感到痛彻心扉的自由。四十岁的演员浓妆重彩之后成了二十岁的青年,何西看不到他的任何一条皱纹;卡西莫多厚重的脊背由硬壳做的衣服撑起,何西为他的苦难流泪。剧场里有飞舞的四季,唯独没有现实,如果梦是浪漫的,浪漫是崇高的,那么现实还有什么意义?
最初让她抽离出来的是在黑暗里晃眼的手机亮光,接着是一枚晃动的红点。有人在偷偷拍摄。起初是一个人,接着她目光从舞台上移到观众席,发现了十几个偷偷亮起的手机。她感到一丝愤怒,然后快速地企图重新沉浸到演出里,但这比她想的要困难。工作人员的红点到处飘着,每个点都指向了一个举起的手机,它们给她带来如坐针毡的感觉,仿佛在提醒她美梦的临近终结,魔力就要结束了。她感到某种困窘和孤独,她盯着演员流转的舞台,回忆起那些年她躲在父母的房间里用那台老旧的台式机看碟片的感觉,歌声里面的那些浪漫、爱情、传奇和激情像是超脱于生活的云朵,那时她感觉这一切是多么美啊。
当她走出剧院时,她恍恍惚惚地感到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她自己。她身上有什么出了问题,以至于环境的改变无法使她不再是生活的奴隶。她沿着手机指示的路线磕磕绊绊地走到了火车的轨道旁,沿着轨道走着。一路开着导航的手机的电量只剩下红色的细细一条,像一根针断在那里,而那些未读消息也随着手机光亮的熄灭被遮蔽在黑色里。这座漂亮城市不会想到它有一位对它失望得如此之快的游客。她想起旅馆的那朵玫瑰,它为每一位来到这里的人准备着,也许她的房间已经住进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不会在意这朵玫瑰,它对他们来说都太平常了,而玫瑰也不在乎自己是一朵玫瑰。
火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弯腰钻过护栏,鹅卵石细碎地响着。她走得太累了,只好坐在轨道的木枕上,又躺了下来。这是天气最好的一天,云彩零星地挂在天空上,像几枚棋子。云的阴影落进她的眼里,她勾起嘴角,直到有什么东西飞起又落下。
备注:笑语/求知
作者:江橼
“丽丽今年研究生毕业了吧?”
穿着藏蓝色工作服的男子躺在摇摇椅上,左边摆着茶具右边放着广播,手中还拿着今天的央报。
“是的嘞,”跟他斜对面坐着用手机听戏的老头晃着脚丫和脑袋回道,“下周就该从学校回来了。”
男子嗯哼一声,从报纸里抬头,“那你是打算让丽丽去哪儿上班啊?”
老头脚丫没停,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女孩子嘛,当然是放身边的好。我打算让她在本地找工作。”
“我觉得也是,还是放身边安心。再说了,咱本地的企业也有不少好单位,年薪几十万每年2-4个月的带薪假期,多好。”
说完,男子又酸溜溜补了一句,“挣得不少还轻松。”
“那可不,没有什么比女孩子挣钱更轻松的了。”老头赞同的点了点头。“哎对了,你家小十四今年多大了?”
男子伸手抓起挂在摇摇椅后面的夹子,翻到了第十四页,“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个月末就十八了。”
“啧啧,时间不禁混啊,眨眼那小家伙都成年了。”老头摸一把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唏嘘时光飞逝。“那孩子你怎么打算的?不上学的话,得去打工吧。”
男子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不是说,得去打工的。早些年让她好好学习不听,这下好,大学没考上,打工都没几个钱。”
似乎是深有同感,老头不禁坐直了身子,“我可跟你说,小十四的单位你得好好给看着点,她这年纪这么个学历,容易让人给坑了。”
他掰着指头列了几个上过本地新闻的企业,话里话外满满的嫌弃。“这几个厂加班不给加班费,假期量不足还不带薪,一年到头忙活一顿啥也挣不到。你还指望她孝敬你?怕不是她都得靠你养。”
男子听了赶紧把这几个名字给记下来避雷,心里打定了主意,即使小十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也绝不能让她去这几个火坑。
谁也不能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不是!
安排完了小的,俩人闲聊着又回到了孩子身上,不过这次他们说起来了不用操心的大孩子。
老头换了台戏,跟着咿咿呀呀唱了起来。“你家那几个快生了啊?”
一听聊这个男子就乐了,因为小十四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嘿嘿我跟你说,我家老大、老七还有十一她们仨,同天预产期呢!这一下就能生九个宝宝!”
“哎哟,那你可有福了!”老头也跟着乐了起来,一想到男子家那仨闺女的评价,就忍不住掰指头数那九个可爱的孩子,“你这次打算留几个?”
“一胎留了一个。”男子故作矜持,翻了页报纸,“孩子少了心里都不安生。”
“是这个道理。”老头笑着,殷勤地递了根烟过去,“还有没着家的不,匀我个。”
见男子想拒绝,老头赶忙接话,“老哥我不白要,给钱的。这个数。”他晃晃手,十五万。
这可比市场价高。
“就当可怜可怜老哥。这么多年了就丽丽一个出息的而且这还是没上班呢,老哥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男子迟疑了,他又拿出那个摇摇椅后的夹子,来回翻了几下,“别说老弟不给你面子啊,老六的孩子你要不?要就一口价二十万。”
那可是他原本想就给自己的,但一想到自己入行时老头的人情,再加上这两年对方的确收益不太好,就寻思着帮一把。
老六是个漂亮的,当年他买得可是三国混血种,花了不少钱的,再加上孩子智商也高,虽然没考博,但也是研究生毕业,那学历是没得挑。
就是三十万卖都有人买的。
老头显然也是了解行情的,知道男子给得是友情价,咬咬牙买了。
“唉,这一投资就是十八年啊!还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回本哟!”
男子笑着把夹子扔回去,再次躺好,晒着傍晚斜阳,跟着广播一起摇脑袋,“老哥哥哟,多虑了。”他跟老头算了笔账,“这孩子买回去花了二十万,养到研究生也就花二十五万,再学个艺术特长多加十万不到,一共才五十五万而已。等孩子上班,加把劲儿一胎生仨,你一年光公司抽成就能拿小十万。”
“只要不吝啬培养的钱,就绝对亏不了。”那毕竟母亲的底价在那儿了,生出来的孩子能便宜?
老头笑笑没反驳,对自己得的便宜很满意。“行了,下班,不跟你聊了,我要去接孙子喽!”
说完起身,他带着手机茶杯往院子外面走,顺手摁下了身后简陋公寓单元楼的门锁,那悬挂在楼门口的led灯牌亮了起来,上面写着——
代孕母体繁育基地。
评论要求:笑语
Ps.说句心里话,别人大了,直接人代吧。
作者:回音壁
A先生的年纪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身材些微有点胖,又没到圆滚滚的地步,只是肚子鼓起,站起来从侧面看,就像个半月似的。他的动作总是不紧不慢的,带着一股悠闲的气氛,脸上挂着一点点微笑,说起话来不急不躁,任谁结识了他,都要说他不愧是一位和善的绅士。
A先生的性格也是极温和,又极绅士的,从没有人听过他说别人的坏话。不但是个别人的坏话,他也从来不说些歧视的、片面之见的话语,还总是纠正那些有片面之见的朋友。倘有朋友对他说,“女司机上路都是马路杀手”,他便要说,“想来是因为女性当上司机的数量固少,出了事故就格外引人注目。”倘有朋友对他说,“文科生都没有基本的科学素养”,他便要说,“人各有所不同,你是否将一些自己专业的知识当作了基本的科学素养,提出了过高的要求呢?”
A先生说这些话说得久了,朋友便都知道他是个极为公允的人。有朋友问他,“你是如何做到不以偏见看人的呢?”A先生便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时常提醒自己,不能用有色眼镜去看人。以此为警醒,日子久了,自然就没有偏见了。”于是朋友们便不再问了。
A先生在一家互联网开发企业工作,风评也是极好的。日常领导布置的任务,全都克丁克卯地完成,管理下属也从不压榨,就算是有分派下去的任务,有下属能力不济,眼看着要黄了的,他也能乐呵呵地接过来,自己三下五除二把它完成了,从来没有耽误过正事,因此他是很被公司看重的,而下属对他也是相当地依赖。与同事打交道,他也总是不卑不亢的,和同事协调工作、和别的部门联合企划,以及跟甲方、客户打交道,都深得大家的信任。
A先生是这样一位看起来简直完美的员工,公司也时常将一些重责大任交给他来处理,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漏洞。这一天,他被他的领导叫到办公室里,因为有一件紧急的工作要交给他。
A先生便向领导说道:“请放心吧,无论什么紧急、重要的工作,请尽管交给我,我是断然不会将它搞砸的。”领导听了犹然有些不放心,便说:
“A先生,我并不是不放心你,只是这工作着实有些紧要。我听说你是个一向和善、又不以偏见看人的人,所以思来想去,这工作唯有交给你才行,你可要小心从事。”
A先生便打包票道:“放心吧,我没有别的优点,就是一向非常理性,时常警醒自己不以有色眼镜看人,这是我最大的长处了。”领导便放下心来,向他说道:
“A先生,事情是这样。本公司的新产品前些日子刚刚面市,做了一些短视频的广告,放在各大平台推送,因为推广的策划不够慎重,广告中出现了一些歧视某些人群的内容,导致颇有一些人在社交网络中抗议,想来你是知道的。”
A先生便点点头,他素来关爱公司,日常都要去看与公司事务相关的新闻的,公司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能不痛心疾首呢。领导看到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深知此事的危害了,便接着说道:
“A先生,你为公司担当过许多的重责大任,又一向是既和善,又理性的。此事的善后,我想不出还能交给谁了,便全部交给你来处理吧。你务必要处理得漂漂亮亮的。”
A先生便拍着胸脯应允道:“唉,这就是做事时没有警醒,用有色眼镜看人却不自知的后果啊。请将此事交给我吧,我必妥善地善后,绝不能让它给公司造成恶劣的后果。”
A先生将工作承应下来,便来到公司的公关部,开始布置起工作。他先令文案写了一篇道歉信,要文字务必圆融,没有把柄的,先行发布出去,又着手下人上社交网络,各自与抗议的意见领袖接触,与他们交涉,务必令他们满意。手下人便问道:
“A先生,与抗议的意见领袖交涉,应当作何说辞?要如何令他们满意?”
A先生便说:“俗话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些人向我们抗议,必不是无理取闹,他们自觉因为我们的广告而受到了伤害,我们必要补偿他们,以显我们的诚意。”
A先生说罢,手下众人已领会了他的意思,便纷纷与抗议的人们联络,提出种种补偿,有退还充值款的,有给与一年VIP的,有赠送大量点券的,不一而足。不几日,手下众人又返回消息,对A先生说:
“A先生,我们已给足补偿,这些人仍不领情,反而炎上得愈加厉害,这又该如何办?”
A先生微愠道:“是不是你们说话时仍有居高临下之意,态度不佳?我素常便说,为人处世,绝不可戴有色眼镜看人,不可心存偏见。这些人感觉受了伤害,心怀怨怒,乃是常理,你们好言好语地相劝,人皆是讲道理的,你态度可亲,他们感受到我们的诚意,心中怨怒自然退去,炎上自然风消火止。”
A先生说罢,又习惯性地以理性态度自我警醒一番,顿时意识到,要这些手下一时转变想法,改换态度,也是过于苛刻,便来到一名手下人的桌前,用这人的帐号,跟已联络上的抗议者交流起来。
A先生先是问好,礼貌做足,又痛陈公司识人不明,误用外包,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情绪,最终夸下海口,愿意给出三倍的补偿,心中暗自自得,以为如此一来大事抵定。不料对方沉默半晌,回复道:“你们就这样糊弄我们,只想多出些补偿摆平我们,其心不诚,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我们岂能饶你!”
A先生大惊,欲待解释,不料对方早已将他拖黑,截了几日来的对话记录截图,往社交网络发万字长言挂人去了。
A先生忙了这些日,抗议的炎上终不见转歇,反而愈演愈烈,乃至公司的股价也有波动,领导震惊,终不敢再让A先生负责此事,另寻人为A先生善后,又将此事前因后果写作邮件,上呈公司高层酌定。不一日,公司高层裁定,A先生办事不利,对公司形像、口碑造成巨大伤害,事态极为严重,后果极为恶劣,当给予严重警告处分,调往冷门部门反思,以观后效。
A先生受到严重打击,无心上班,径往酒吧买醉,喝多了便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我素来秉持理性,与人为善,从来不以有色眼镜看人,对世人一视同仁,世人为何如此待我?”
这问题,素来是没有人回答A先生的,此时却更加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求知/笑语
作者:回音壁(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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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想科技总裁尚锦源今日发布微博称,将有重大事项向广大网民公布,公布日期将定于一周后的四月一日也就是愚人节。小编认为,这肯定是畅想公司的又一次网络营销……"
一只白晢清秀的手慢慢地划过手机屏幕,修长的手指从一行行文字上抚过。这只手的主人那秀美中带有几分硬朗的脸庞上,慢慢浮出一丝不悦。
"胆小鬼。"
"这是谁让我们的大明星生气了?"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正在看手机的人——年轻的实力派艺人昊宣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砸过去。
当然,看清来人之后,他就更想把手机砸过去了。
"你这人怎么进门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是你看手机太专注了?"
从背后走来的人,这间房屋真正的主人,畅想科技总裁尚锦源一面松开自己的领带,一面凑到昊宣的身边去,越过他的肩膀,去看他的手机。
昊宣本能地将手机屏切掉。
锦源发出一点点窃笑。
"我好像听你骂谁是胆小鬼来着?"
昊宣微微一滞,用肩膀撞了锦源一下:"烦死了。"
锦源没有被他撞开,反而将双手绕过昊宣的脖子,垂在他的胸前,任由自己的双臂担在昊宣的肩膀上。
"重死了。"昊宣不快地耸了耸肩,偏过头,不去看锦源。如果看向他的话,他觉得,自己内心的一点慌乱会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锦源没有说话,反而更贴近了昊宣一点。
昊宣偏了一下头。被锦源的呼吸吹动的发梢在他的耳朵上搔动,带来一阵阵轻微的麻痒,伴随着依稀可闻的松柏香,那是锦源生日时他送的香水,过于浓烈的香味早已散去,只留下若有若无的尾调,正是昊宣最喜欢的气息。
他的内心也慢慢酥痒起来。可是,他还是有点不开心,因此又不想承认。
他扔下手机,想要把锦源推开。可是,这好像又显得太郑重其事,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输了。所以,他只是不舒服地活动了一下:
"起开。"
"不要。"锦源秒答。
昊宣感到身体微微一斜,那是他身边弹性绝佳的床垫上投下重物之后的反应。他感觉到那股麻痒的气息从耳朵上移动,划过他的脸庞,来到他的脖子附近。
锦源的胳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他肩膀上,而是把他的身体环住。他感觉到某种温热的触感轻轻贴近他白晳柔软的脖子。
"别闹。"昊宣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温热的触感变得湿润。
昊宣有点不开心,但没有继续挣扎。
"别闹。"他重复了一遍,"会留下痕迹。"
"没关系。"低沉的、富有磁力的声音在离他极近的地方轻声响起,"反正,马上就要公开了。"
"还有好几天呢。"昊宣也用耳语般的音量回应,"再说,事务所没那么好说话,而且,你的股价……"
"我已经想好了。"极近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意,莫名地勾魂夺魄,"万全之策,退可攻,进可守。"
某种温暖、带有水气的触感在昊宣的脖子上划过,让他失神了一个瞬间,都没留意到言辞中的错误。但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让昊宣冷静了下来,他伸手托住了锦源的下巴,不让他继续前进。
"四月一号?"昊宣低声问道。
"你看了那条新闻。"锦源说。那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我不是特意去看的。"昊宣有点愠怒地说。
"我知道。"锦源轻笑,"你总是无意中关注着所有关于我的新闻。谢谢你。"
昊宣一愣,接下来想说的话突然忘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包覆住了。
锦源的手比他的手更大,骨节分明,既温柔又有力量。这只手扣住他的手指,柔和而不容置疑地把他的手从锦源的脸庞挪开,好让锦源的脸能继续恬不知耻地移动。
昊宣突然感到一阵烦乱。
"脏死了,快去洗脸。"他用力把锦源一把推开,趁着锦源没反应过来,骨碌到床上,背对着锦源躺下,用整个背影向他传达"我现在不想理你"的气氛。
两人沉默了片刻。锦源伸手摸了摸昊宣的头。然后,昊宣感到床铺微微回弹,一小会之后就听到阵阵水声。
"胆小鬼。"昊宣在心里默念道。
并不想说出口,因为生怕锦源误以为这是在说他。
而他有什么资格指责锦源是胆小鬼呢。
三年前,锦源私信回应他的告白的时候,他觉得一生的幸运都用在了这里……哪怕第一次当上主演,或者出席海外的电影颁奖典礼,他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又怎么会想到,那会在今日让他无比后悔。
三年前的……四月二日凌晨十二点零二分。
他收到回复的时间。
没错……昊宣的告白,是在四月一日的凌晨。锦源特意等了一天才回应他。
锦源从来都不是胆小鬼,只有他……才是。
昊宣不知道什么时候锦源回到床前……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睡着了。
几天后的四月一日。
昊宣错愕地盯着手机上的画面——那是畅想科技的新闻发布会。
"混蛋,你耍我!"
身在工作现场,昊宣不敢大声说出口,只能咬着牙把这句话含在嘴里。
没错,锦源是畅想科技的总裁……但他肯定不可能为了公布两个人的恋情,就特意用公司的名义开个发布会。
四月一日公布的,本来就是畅想科技的正常发布会——好像是什么新的发展战略、以及新产品啥的——昊宣根本懒得理了,只有一股被戏弄的无名火……却又无从发泄。
他愣愣地看着发布会推进,直到最后,一切尘埃落定,而锦源突然毫无征兆地走上台,拿起话筒。
"借今天的场合,我还有一件私人的大事想要向各位朋友宣布。"
昊宣愣住了。锦源的声音既遥远,又近在耳边:
"在宣布之前,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一个人。有些话,单单说出口就是莫大的勇气,无论它在什么时机、什么场合,有什么借口……只要能将它说出口,就是无比的勇气,和认真。和那个说不出口、只能回应的人比起来,你已经是最勇敢的。"
他感到世界突然凝固,过于复杂以至于无法言明的情绪在他的心底涌动,让他莫名地产生想哭的冲动,手机里的声音似乎已经有些模糊了。
而发布会现场,正要喧闹起来。
END
作者:阿萦
齐天自以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他没挨过家里大人打,也没有受到过父亲们直接的否定。
打闹不是家暴,被问清愿望后劝阻也不是被否定。
齐天真的拥有传说中的“别人家的爸爸”,尽管他的爸爸们在他记事前就已经分手了。
齐天出生的时候,姚韧刚十八,齐浩还不到十八。所以齐天十八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跟父亲们仿佛是平辈人。
齐天还记得初中时,齐浩送他去姚韧老家过暑假。那时他跟姚韧已经挺久没见面了,姚韧看着他非常惊讶。
姚韧哥俩好地箍住齐天的脖颈,惊喜地说:“崽儿长到大小伙儿啰。”
那个夏天,不会带孩子的姚韧跟齐天亲近起来:“不想喊老汉就喊哥,莫得啷多规矩。”
其实那年齐天一开始是不愿意去恭州的。倒不是他多爱在乌市待着,主要是他一开始想跟着齐浩去镇江玩儿。结果他在恭州过得非常开心。
那个夏天之前,姚韧是神隐的工具人爹;那个夏天之后,屌丝姚哥成了齐天最好的兄弟之一。
春天转瞬即逝,齐天的娱乐圈体验之旅也结束了。
热搜事件之后,齐天彻底理解了姚韧“甘于平庸”的状态。
齐天沟通解散了粉丝后援会,试图通过在社交网络闭麦降低“齐天”的热度。
“有用的。”姚韧说。
齐天在XX季节的几个朋友如今都挺忙,他现在自甘于糊,都不敢主动在小群里说话。可是大家对他都还挺好,看到他解散了后援会,好几个私下联系他。
目前最忙的小武哥给他发了语音信息:你那时候跟我说有机会了合作一个舞,不会是骗我的吧?
齐天:不敢不敢。等武哥有空。
跟齐天关系最好的言悦给他打电话:我就回公司闭个关,你怎么连后援会都解散了?
齐天:欸,我本来就是休学嘛,要回去读书了。
言悦大怒:靠!就是玩儿是吧?!
齐天:没有没有,我跳舞是认真的。也许有机会做幕后呢。将来靠言哥给饭吃哈。
言悦怒气更盛:滚!我才17!
和齐天一起一轮游的海梅也打电话过来:你这是打我脸啊,就这么跑了。
托小武哥的福,齐天在正片还有几分钟镜头,海梅真的差不多“一剪没”了。海梅虽说是演员去XX季节跟观众混脸熟,但他真的没混到曝光,在节目里糊得跟齐天不相上下。
齐天更难受了:别,海哥,你那么努力,将来一定会火的。
虽说娱乐圈之旅结束了,但经历总会改变人。
XX季节走一遭,齐天开始在意自己形象了……
姚韧把可乐咚地放在桌上:“怎么了嘛?不嚯酒就算啰,阔落也不嚯!不给你老汉面子!”
齐天赧然:“爸,我戒饮料了。”
“渣男!”姚韧指控,“男人都是骗子!”然后烧水去了。
齐天看着姚韧的背影窃笑。
虽然恭州离乌市很远,但奶奶家跟姥姥家有很多相似之处。虽然姚韧也住恭州,但他“自己家”跟奶奶家差别可大。
齐天觉得姚韧在很多方面跟六年前没什么变化,比如家里饮料啤酒不会断。不过齐天已经不是天天喝快乐水就能快乐的13岁毛头小子了。
姚韧喝着冰啤却仍旧一脸痛苦:“当着老子面喝白开水,你就是不让你老汉好过。”
齐天又好气又好笑:“那我以后不来家里吃饭了呗。”
姚韧不答应,气哼哼地开始讲普通话:“突然戒饮料是怎么回事迈?你爸也没这毛病吧?你不是不想当偶像了迈?”
齐天现在也很矛盾,所以真让他跟老爸聊未来规划什么的,有点羞于启齿,便顾左右而言他:“上大学了想谈恋爱,注意形象正常的迈。”
姚韧不服:“注意形象关喝饮料什么事?歪理!”
齐天一边涮毛肚一边答:“戒游离糖好处多嘞。血糖,情绪,皮肤,内分泌……你也是学过高中生物的人了,你懂的。”
姚韧哼哼唧唧算是默认了,不一会儿又鄙夷道:“不喝快乐水,那你人生还有什么快乐!”
齐天笑了:“你不也不喝快乐水。”
姚韧优哉游哉地灌下一口冰啤:“放屁!酒才是我的快乐水。”
齐天无语凝噎。
“19岁,只要别违法乱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姚韧自认油腻却又不以为意,只当是朋友间交流而不是老子教训儿子,“我也没真怪你不给面子,就觉得给你烧水麻烦。”
确实是姚韧做得出的事。
老爸停止了胡搅蛮缠,齐天也放松下来:“跳舞和健身我不会放弃,可能也会偶尔捯饬一下自己。我真的好喜欢街舞和舞台。娱乐圈就算了。我现在觉得给明星当编舞师挺好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恭州大学不好读哦。”姚韧提醒。
恭大确实是全国名列前茅的大学。
“我晓得。”齐天边吃边说,“万一读书读到乐趣了,当个博士不也蛮好迈。我又没有要养家的压力。”
网络热点瞬息万变,恭州的天热到让人难受的时候,齐天已经可以毫无负担地和姚韧一起出去打球了。
齐浩在音乐节之间的空档来过一次,姚韧也识趣地给父子俩腾出了空间。
相比姚韧,齐浩跟齐天更亲近。但齐浩觉得这次两个月没见儿子,儿子变化比去录节目三个过月变化还大。
“咋了?咋还不说话呢?”齐天被齐浩盯得不自在,上手拍他胳膊。
齐浩斟酌着语句:“不知道说啥,感觉你变化挺大的。”
齐天的骄傲劲儿都憋不住:“是不是又变帅了?”
齐浩配合地点点头:“原来是变帅了啊。”
齐天美滋滋地锤了一下齐浩肩膀,他从小跟齐浩动手动脚惯了:“我最近表现可好呢。健身、跳舞、跟姚哥学唱歌,还在听高数、线代和大物的网课。”
齐浩笑笑:“嗯,你不都跟我秀过了么。对了,听说你在学做饭?”
“随便捯饬捯饬,为将来独立做准备么。”
“那你姚哥可占大便宜了。”
“呿,不放麻椒的他都不吃,嫌弃得很呢。”
“那是他不会吃。”
“就是。”
……
“天儿。”聊着聊着,齐浩突然正色,“你这一年长大了很多……”
齐天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再怎么跟爸爸们称兄道弟也毕竟是爸爸。
齐浩继续说:“你比爸爸们加一块儿都强多了。你一定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暑假接近尾声,齐天把微博ID改成了齐天天向上,发了个plog,文字内容:“Bye,suger.”图片配满了18张,还都是条图,内容有他自己做的菜、姚韧自己改装的录音室、恭州炫丽的夜景、奶奶家附近的街景、他的高数线代大物二手书、他在舞蹈室对着大镜子的不露脸自拍、齐浩音乐节现场照片等等。
姚韧和齐浩都没有费心去转发或者评论。孩子有自己的世界是最好的,他们只要看着就好了。
评论区倒是挺热闹,他在XX季节的几个朋友都来了,还有几个他之前在乌市一起跳街舞的朋友们,来给自家爱豆排面的(XX季节其他几人的)粉丝,甚至还有几位大胜。
XX季节的朋友们督促齐天搞作品,乌市的朋友们也差不多,大胜们有几个在吹彩虹屁,齐天直接略过了,也有几个朋友似的问他配文啥意思。
齐天先把朋友们的评论一一回了,然后回复了那个问配文啥意思的大胜:“我发现戒游离糖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生活中的甜来代替它们,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饮料和零食的糖分了。”
Vol.196「标本/应激反应/红豆饭/搭档」《应激反应》
作者:舞舞纸
备注:本故事和任何真实的人、事、物无关,设定“四年”仅为与“死”谐音。
《应激反应》
我是一颗绿豆。
我的搭档也是一颗绿豆。
但我们没有正式搭档过。因为我的搭档在那之前就死了。
他是被压死的。
他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啪”地一声坍成了一堆小小的山。
鲜血染红了他的尸体,他变成了一颗红豆,一颗被压扁的红豆。
那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吃上了红豆饭。
他的尸体,一副标准的红豆泥标本,一个完美的把豆子压成红豆泥的过程,在电视上、报纸上、网上传播着。大家照着它的样子把黄豆碾碎,把红豆碾碎,或者把绿豆碾碎,总之豆们碾了红豆泥拌在饭里,街上都是红豆饭的香气。
我闻到这股味道就想吐。
对豆们来说,他只是一颗豆子,但对我来说,他是我无可代替的搭档。
我一脚踹碎了饭馆的门。
尽管那门开着,但我还是一脚踹在门框上,把木板踹出了一个窟窿,玻璃碎了一地。
我从没来过这家店,和这家店、这家店的豆也没有过节,我只是路过。
我仅仅是路过,仅仅是路过的时候闻到红豆饭的味道从这家店里飘出来而已。
我走到一张桌前,桌边吃饭的豆讶异地看着我。
我抬手掀翻那张摆满了红豆饭的桌子,随手抓住了一颗豆的腮帮。
那豆腮帮被我一捏,嘴挤得像一枚鸭蛋,我在他的嘴里看到了米粒和红豆泥,气得把他的牙捏了个粉碎。
我又抓住一颗豆的肩。
这豆想跑。
我不准。
我把他拧过来,一个大嘴巴子扇在他脸上。
脚快的豆已经滚了出去,剩下的豆有的发抖,有的哭,还有颗豆发着抖哭着问我:“你不打女人?”
什么女人?你不是豆?
我一拳砸在那豆门面上,红豆泥混着鼻涕从它已经碎了鼻梁骨的鼻孔里流出来。
警察把我摁在地上的时候,店里的豆有趴着的,有躺着的,就是没有站着的。看着满地都是的红豆泥、红豆泥拌饭和被打出红豆泥的豆,我想他们应该和我一样,再也不想见到红豆饭了,想到这,我放下了拳头,乖乖地让警察给我拷上了手铐。
我的样子会被登在新闻上,豆们会把案板上的豆子想成我的样子,然后把它碾成红豆煮饭吃。
我蹲在牢里,却清楚地知道那些豆子的嘴脸,我一拳锤在墙壁上,震下一块雪白的墙皮。然后消化到一半的饭粒混着稀碎的肉糜和发黄的菜叶,从我的胃里涌上食道,我“夸”地一声吐了一地。
呕吐物的味道终于盖过了饭馆留在我身上的红豆饭味,我终于睡了个好觉。
然后上面给了我立功的机会。
如果我能报仇,就免我的死罪。
我冷笑一声。
“这有什么不同吗?”
这四年来,我每天都念着:“死,死,死!”
我击穿了一个又一个沙袋,沙袋里的红豆滚出来,成了我的晚饭。
我吃红豆做的饭,吐,然后睡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比搭档强了吗?可以报仇了吗?
就算我能活下来,我报得了仇吗?
就算用我剩下的日子,一天杀一个,我死之前,能把它们都杀光,为我的搭档报仇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见一个杀一个。
而且在那之前,要先报仇。
那颗让我搭档被碾死的黄豆开着猪蹄战车来到了我面前。
杀了他,我就能活下来。
“杀!”
我喊道。
我的拳头我的脚,像机关枪的子弹一样落在那黄豆的战车上。
如果这些拳脚落在豆上,那豆必死无疑。
“死!”
但那是战车。
我的拳头和脚,都陷在那软绵绵的皮脂里,撼动不了它分毫。
那黄豆舒舒服服地靠在猪蹄上,嘴里甚至嘀咕着“太轻,太轻”。
我累了。手无寸铁的豆子是不能单枪匹马与战车抗衡的。
就让他,像碾碎我搭档一样碾碎我吧。
我闭上了眼睛。
但代表败北的电子音迟迟没有响起。
我一点点松开眼皮,黏上,又松开一点,又黏上,又松开一点……我的眼皮上下跳着,最后我的眼睛睁开,见到那黄豆正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你不该这样痛苦,这本是一件快乐的事。挑战对手,挑战自己,更,更,更强,这才是我们战斗的意义。”
我怒目而视,坐战车的,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我们都是豆子,不应该这样剑拔弩张的,和平才是这个时代的主题,你觉得你代表甜我代表咸,但我们都是豆子,就算有甜有咸,也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嘛。我和你讲,黄豆猪蹄拌红豆饭真的好好吃哦,你尝一口试试,真的超级好吃的!”
一个响亮的“死”字从我发颤的牙间炸了开来。
那是我喊出过的最响的声音。
因为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大的声音,这个“死”字的开端显得尖锐,收尾显得刺耳。
一定很难听。
但那又怎样?
我只想他死!
我把手指变成铆钉,狠狠掐进了猪蹄的脂肪。
手指是刺不穿战车的,我的手指嵌在肉里,插不进去更深,也拔不出来。
这样正好。
我在脑中回忆着,回忆着我当初在饭馆里掀翻的那张摆满红豆饭的桌子。
我要掀翻这战车!
就像当初那样,掀翻那张桌子!
我咬紧牙,这事必须一气呵成,如果没有一鼓作气,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猛地使劲,我听到了失去平衡的黄豆慌张的声音。
“喝啊!”
我没有掀翻战车。
但是我将它掀起了个不小的角度,然后我因为用尽力气,松了手,我的手还嵌在肉里,但我已经没力气了。
被掀起的猪蹄像一座山一样压了回来,战车压在我的身上,我被压成了一摊红豆泥。
黄豆因为从战车上摔下来,受了一点伤。
但他没有被做成红豆饭,反而兑现诺言,把我做成了红豆饭标本。
是屈辱的黄豆猪蹄拌红豆饭标本。
他说今天晚上黄豆们都会这样吃。
这是亵渎!
这是挑衅!
甜的和咸的,怎么能混在一起?!
但我无能为力,我变成红豆泥,分散在碗里,生前的力气、生前的技术,都随着身体的溃灭不复存在。
“你就尝一小口,真的好好吃哦。”
那黄豆用勺子搅着我的尸体,把我和酱油、米饭一起搅拌均匀。
“舔一小口嘛,你会喜欢的。”
黄豆扭扭捏捏地对我说的。
我不信。
但我的舌头已经和酱油充分搅拌了。
我舔到了红豆饭的味道。
呕。
免责MODE:笑语/求知
我坐在血湖中,抚摸她的淤青,冰冷,粉色的部分看起来很像落日留下最后的粉红色,它会是甜的吗?皮肤的微小颗粒与我的掌心贴合。她依旧充满弹性。我的目光在交织又分离的纹理上悠然漫步,倏地戛然而止。两块墨点像是灰黑色鹅卵石,被随意丢弃在她的肌肤上。或许是在我牵着她的手攀上梯子时,用力过猛撞到了水泥砖。也有可能是她的爱人烙下的印记……我闭上眼,将脸颊贴在她的淤青上,感受她。
太久没有进食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艰难地拧开放在地上的白瓷罐子,随手丟掉对我而言十分沉重的不锈钢盖子。
附着泥沙的手指不停地搅和着,透明的液体逐渐混浊不堪,我烦躁地捞出一颗糖果,两只手指如同一对筷子,轻轻捻起那乳白色的,玻璃似的眼球,迎着残存的几束阳光与那瞳孔对视,失去焦距的瞳孔却仍然荡漾着海水。
海,关于海的记忆,只能隐约回忆起祖母小屋边的海。每次被丟进海里的时候,我都张大嘴,希望能感受到咸涩的海水,无味的海水灌满我的肚皮。耳膜嗡嗡的,祖母的叫喊声若隐若现。像是在喊我回家吃晚饭。船只与海岸摩擦,嘶哑地嚎叫着。小鱼啄食着我的衣服,大鱼则不知所踪。
坐在摇摇欲坠的危楼里,我咀嚼着大海,咸腥味从最深处直冲喉头。我干咳了一会儿,瘫倒在罩住散落的水泥的暗蓝色塑料布上,享受大海在口腔中回荡的艰涩余味。
风仿佛永远无穷无尽,穿过钢筋和水泥墙的缝隙,穿过我和她的身体,这里的一切都是凝固的,时间的讯号来自几张偶尔从远方飞来的报纸,他们像鸟儿一样漂浮在空中居无定所,身上的彩墨被雨点打的花花绿绿、一片斑驳,时间有时继续流淌,有时被报纸推回原点。那些文字变得遥远而陌生,一横一竖都毫无意义。眺望天空时远方的山脉偶尔会蹿出燃烧的火焰,又在不知不觉间熄灭。
我将自己埋在堆积成山的报纸中,从预留的眼睛的空隙里观察她。血池已经干涸,她安详地闭着眼睛,瀑布般的金发流淌下来,粉灰色的嘴唇带着宁静的笑意,即便是尸体也美丽至极。
很难搞懂她为什么要自杀。或者说,我很难搞懂那些一心来这里赴死的人。他们总是目光紧锁,仿佛即将完成什么大事,他们中有男人,也有女人,甚至还有孩子。他们冲向死亡的姿态也全然不同。有些人啜泣着闭上双眼从高楼坠下;有些人似乎将死视为奖赏,笑着接受这份馈赠;有些人虔诚地对空气礼拜,边祈祷边面对死亡;有些人自备毒药,默默的面对墙角吞下。他们从高处坠落,生死在空气中倒置,一具尸体诞生了,一堆尸体诞生了……
我躲在钢筋倒塌形成的山丘里从细小的孔洞里默默窥视那个瞬间。等到一切结束,再回收那些尸体(将他们躯壳扔下大楼)。将残留的碎块带走,储存在顶楼阴暗的角落。有时我会悄悄将他们美丽的衣服脱下,套在自己身上。相信他们是不会介意的。
最顶层总是很冷,虽然阳光透过玻璃房不断输送热量,可是我依旧被冻得不停发抖。地上枯萎的植物似乎是很久以前温室花草的尸骸,我颤抖着双腿,迈进曾经的保安室,也可能是园丁房。架子、桌子上堆满了骨头和肉,以及一些沾着厚厚灰土的器皿。我望着那些肉块,低头做出祈祷的动作。那也只是在模仿,我的心中却空空如也。
“啪”
我惊愕地抬头,用力捂住又肿又热的脸颊。熟悉的脸庞如地狱恶鬼般恐怖,愤怒牵拉着皮肤叠出层层皱纹,棕灰色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挂在脸上,举起的手如同千斤重担压下来,我缩成一团,不敢直视接下来的审判。
“为什么!”
(“哗哗哗”)
“我的女儿留给我的遗产!”
(“滴答滴答”)
“是这个怪物!”
(“嗒嗒嗒嗒”)
…………
暴风雨落下的红色雨点在我身上不停地拍打着。好像身陷岩浆,又好像跌入冰窖。那是爱的巢穴,我颤抖着身体,贴近那痛苦,我微笑着——尽管我不太确定绷紧嘴角是否能叫做微笑。我微笑着抚摸她的油腻的小腿,汗毛直立着,又黑又粗的血管延着皮肤而下,我的皮肤紧贴着水泥地,仔细地亲吻着祖母的脚指甲。
阖上双眼,窗外似乎在下雨……
黑暗中,我猛然惊醒。透过罐头圆滑的折射,额头愕然多了一个血红色刮擦的印记。脚下碎裂的罐头暗示着我刚刚发生的一切。
汗珠自发根从滴落到地面,留下了深灰色的印迹,像是悬浮在空中水珠的影子。我象征性地回忆着似有似无的梦,即便我从不愿意想起一切。我一边撇去额头的汗液,一边因兴奋而战栗。
我拾起地上印有祖母画像的报纸,慌忙逃离这个令我不安的地方。楼梯的拐角处,她在一旁沉睡。
童年时我和很多事物一起依偎着沉沉睡去。阴沟里翻腾的淤泥曾紧紧包裹我的身体,缺了一只眼睛的母猫和九只白色老鼠一样的小猫曾在我的肚子上进入梦乡,猪圈中铐住的老水牛粗重的鼻音曾是我的催眠曲。
那都是我逃出家门之后的故事。在那之前,我都作为祖母的一只丑陋的小物件而活着。她总是一遍又一遍讲述她年轻时的故事——年轻的姑娘远嫁到这个村庄,成为了船夫的妻子。她的儿子夭折,丈夫得了痨病付不起药费卧床郁郁而终。拉扯大的女儿不肯听从婚约,丢下了一个畸形儿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直到某一天深夜她躺在被窝里,撕扯着嗓子喊出故事的第一个字,将我从梦中惊醒。
她说不出话了。
我看着她灰白的眼珠和上翻的眼皮,好像崎岖不平的贝壳上大大小小的寄生物。我盯着这具丑陋的尸体,她生前别无二致。暴涨的快感如藤蔓从心脏涌上,但我无论怎么样蠕动着嘴唇都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发出短促几声呜哇的嚎叫声。我用牙齿碾断了缠绕在我全身的麻绳,第一次在房间每一个角落爬走跑跳。我不停撞击紧锁的房门,金属的哐哐声盘旋在我的头顶。我从未感觉过任何感觉、情绪,甚至还有味觉和嗅觉,那些东西好像都被什么隔绝了。因此我被所有人当做怪物,疯子,蛆虫和畸形儿。
但是没有关系,我有我的祖母。她会温柔地抚摸着我稀疏的头发呼唤她夭折的儿子的乳名;为了治好我的病,寻找任何可能帮助我恢复感觉的办法;即便治不好她也会原谅我,隔几天给我倒一盆食物……我爬向祖母,贴紧她冰凉的脸庞,趁她不注意钻到被窝里。
好像被羽毛包围一般,我轻飘飘地睡着了,而后被饥饿唤醒。
我又开始撞击石墙,金属门和玻璃——房间所有的东西。红色的汁液泼洒在水泥地上,和隔壁山上盛开的野花一样的颜色。饥肠辘辘地我趴在地上舔了舔那滴红色宝石。香甜。即便之前我从未了解过这个词。我曾经看祖母品尝上门的推销员带来的红色果实,她的脸上漏出一个愉悦的半圆形,挤压着她整张脸都是皱纹。我闭上眼睛回忆我只见过一次的表情,试图模仿起来。从祖母口中滴落到地上的汁液便是我窃来的感官。
如上瘾者一般,我将地上甜美的汁液一滴不漏的舔干净。恍惚的意识坠入果实深处,变成被裹住的核。我更加卖力地撞击全身,乞求皲裂干瘦的躯干再结出一些“果实”……
拖着破败的躯壳,我又回到祖母身边缩成一团。不绝的恶臭仿佛变成了异响,阵痛而紧缩的胃引诱我产生了一个想法。
“救命……”像是出壳的蝉翼微微颤抖,女人微弱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作响。
我侧过脑袋,从报纸堆的缝隙中凝视着那只濒死的鸟儿:应该任她呼救还是……我从未杀过人。也许她正回光返照,也许我产生了幻觉。但愿如此。
“我在哪里?”
她灰暗的嘴唇微微打开,仅句话似乎已用尽全身力气。
我没有办法给她答案。既因为我不会说话,也因为我不知道这幢摇摇欲坠的楼到底应该怎样被称呼。废弃的烂尾楼吗?人们排着队自杀的地方?怪物苟且偷生的地方,丢弃尸体的地方……这里好像有太多名字了。
“一切都好痛苦啊。”她好像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楼底涌上一阵又一阵回声,她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地下,“八月三十一日,我离开了家,溜到了传说中神的居所。那时候我已经决定好了,和之前那个世界告别。”
“网上说,所有想要离开的人,都会来到这幢楼。你可以自己准备死亡的仪式……最后,神会把你的身体作为养料,扔下楼顶,归还给世界。”
“没想到我在这里都无法死去……”她胸口的巨大丑恶的伤口让她无法动弹,泪腺已分泌不出泪水了,“没关系,他们再也没办法找到我了……没关系……”
我迟疑着,拿起贴在胸口的那张报纸,正中间印着年轻时祖母的脸微笑的脸,脖颈挂着一个黑色的十字架。我曾在紧锁的柜子忘记关闭时看到过这张照片。借着天光,一次又一次扫过这张报纸,指腹胆怯地摩挲祖母的笑容。而报纸右下角赫然是那个女人年轻美丽的脸,照片中的她看起来傲慢冰冷 ,尖锐的下颚线和鲜红的嘴唇让她像一只准备攻击人类的鹭。硕大几个黑色的字似乎在控诉罪状一样挂在她金发上。
而现在她的翅膀已剥落,她的身体正在等待腐烂。她昂着脖子,痛苦地唱起最后的哀歌。
我试探性地走向她,也许是滚,也许是爬。起初,她并没有看到我,她纤细的脖子已无法转动。我趴在她的身旁,仰头看着她鲜活的脸。她看到我时,脸忽地涨红。她突然无声而痛快地狂笑起来,面容狰狞,青筋和骨头凸起。
风卷起她的笑声消失在楼顶。我抖抖索索地将那张报纸递到她眼前,指了指脆弱的纸片上她美丽的脸,又指了指祖母充满笑容的脸。
“你想让我读一读吗?这位女士的新闻?”
我点了点头。
“2134年12月12日,白塔村的一位热心村民表示她的邻居家传来巨响和恶臭,吓得她不敢入睡。她只好报了警。警方核实,房间内似乎没有动静,大门和侧卧的门紧锁着。等到警方撬开两扇门时发现户主已经去世五天。而据村民透露,她患有精神病的儿子将她的脸和手指啃得只剩下白骨……”
她断断续续的读着,有时候浅得只剩下一些喷出的气声。呼吸的间隙,她不时地瞄我几眼。
见她读完我又指了指她的照片。她叹了一口气,吐出暗淡的声音:“2135年1月9日,歌手f控诉z公司高层将她作为性商品买卖的证据被全盘驳回,z公司已将这位劣质艺人开除,接下来即将对她抹黑公司的恶意声明进行公开警告。”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东倒西歪的骨头碰撞着嘎达作响。她看向我,灰棕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你也会吃了我吗?像对待那些来这里自杀的人一样。”
我从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那些失去灵魂的瘫软的的肉只是恰好落在我的脚旁。我只是拾起它们——张嘴——咬下去。美味的食物让我感觉自己活着,让那些封闭的感官重获新生。只是这样而已。
对待这具半死不活的食物,我该怎么做呢?我还未思考出结果,女人又开口了。
“你是个天生的食人族。再靠我近一点,晚餐要开饭了。”
我顺从地向她凑近,闻到了一股清甜的果实香味——是她的嘴唇。她紧紧地拥抱着我,挪动着腐烂的身体,向虚空倒下。
“我们一起变成世界的养料吧……”
巨大的月亮跟随着我们下坠。
我沉醉在她的拥抱中,她逐渐凉下来,只剩发梢衔接的颈部还弥留一丝温暖。
死去的女人亲吻了食人魔。
我瞪大着眼睛向被月光照亮的尸堆伸出手。
谁从高塔中坠落
透过破碎的空洞,月亮与足尖对视
谁轰然倒下
化身为这片湿润野草的依托
车轮嘶哑地向土地咆哮
疲倦的马发出最后一声粗重的叹息
谁轰然倒下
[笑语]
Vol.198「潮」《填海》
作者:绿鲤
BGM:《Cage》by Telle
这是一个人人幸福的国家。
琥珀色的余辉下,人们在回家的路上,面包店的招牌在孩子们的笑声中摇晃,大屏幕上广播着令人振奋的新闻,锅里的汤在灶上咕嘟咕嘟地响,电视机播放着健全的节目,爸爸在训斥他。
“为什么又把书弄丢了?!丢三落四!这是第几本了?为什么只有你这样?!别人一学期会丢这么多书吗?!”
“你老师打电话给我,打电话给我说你没写作业!丢——死——人了,你为什么不写作业?啊?你看看你的本子!为什么在本子上乱涂乱画?”
“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上班赚钱培养你,你就不知道爸爸辛苦吗?你以为跟大家一样的幸福生活来得很容易吗?啊?”
“为什么不说话?你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你很无辜吗?你这个表情看着让我心烦!”
“你又要淌眼泪了。你还是不是男子汉?不许哭,说话!”
小男孩仍然沉默着,立正站在墙前面一步的地方,微微低着头,眼睛朝上看着爸爸。他不打算说话,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保持沉默,爸爸会骂累的,或者他会开始打的,打累了就会结束的。爸爸从来不打伤他,打伤他会犯法,但是只是打一打是没事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耳朵聋了吗?”爸爸的手果然又举起来了,看起来是要打在头上。头上最没办法,如果是打屁股还能让肌肉紧张起来,打起来没有那么疼。
他闭上眼睛缩起脖子,耸起肩膀站直双腿,想着一定要站住,后脑磕在墙上会发晕的,往前踉跄的话爸爸则会更生气。
但是那一巴掌没有下来,他听见了一声不熟悉的“簌”,带着手机里才听过的那种有点“啾啾”的电流般的杂音。然后他听见一阵像是书架被推倒的声音,无疑是有什么倒在地上了。
他睁开眼睛,然后马上把眼睛瞪圆了。
是爸爸倒在了地上,看起来没有受伤,就像突然失去意识那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打医院的电话吗?还是找把爸爸扶起来?还是去请邻居帮忙?但是爸爸最讨厌被别人知道这个家没有妈妈,也不喜欢别人知道在学校总是惹麻烦的自己是他的孩子。
在他飞快地转着脑子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陌生的人声传来:“他没事,我只是让他睡着了。”他抬起头来,一个穿着刺绣皮马甲的小哥哥坐在他旁边几步远的窗台上,肩膀上有一截长弓的头随着身体前倾探进屋里,手里拿着一把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张开手指,要去拨动那琴弦。
“等我弹完这支曲子,他醒来就会忘记刚才的事,也不会打你了,不用怕了。”
他原本愣在原地也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个小哥哥,在听到对方说“不用怕”的时候突然更加立正了身体,握着拳头,大声地、像是如果不抑制一下就会尖叫起来一样地宣告:“我不怕!”
那个少年像是震惊于他的反应,语气更加软了下来:“啊、真的已经没事了!就算他醒过来也没事……害怕也是很正常的,说出来比较好哦?”
但这样的宽慰却只引出他更加激烈的辩白,身体哆嗦着尖叫“我不怕!我没有害怕!我才不怕!”坐在窗台上的哥哥更加无所适从了,赶忙从窗台跳下来哄他:“好的好的你不怕,你超级勇敢!”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呲——的声音,是锅上的汤沸了浇灭了灶火。
“啊、我去处理,不用——担……”少年有些宕机,直到一只穿着铠甲的大手从窗外伸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孩子如果被认为在害怕就会被罚的,你口头上避免一下。”然后他又看见一个十分魁梧的大哥哥从他家的窗户挤了进来,绕过倒在地上的爸爸径直走进厨房,关上了气阀。
“真可靠啊!骑士大人。”先前进来的小哥哥冲着厨房的方向发出了由衷地赞叹,而后半跪在地上戳戳他的肩膀,递给他一颗水果糖:“要来点糖吗?”
他摇头。
“爸爸不知道的,吃掉了爸爸就不会知道了哦。”
“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他简短地回答了一下,对方则笑眼弯弯地夸奖了他:
“啊啊~是个有安全意识的好孩子呢。”
这时候被叫做骑士的大哥哥从厨房回来了:“你最好不要干涉太多,我们只是过来阻止这个出格的父亲。”
“好的,知道了!”小哥哥爽朗地应了一声,然后把琴再次抱了起来,奏响一首温柔的曲子,而骑士把地上的爸爸翻过来,摆了一个能躺得舒服一些的姿势。
流水一样的曲调让小男孩也稍微放松了下来,骑士便在乐声中对他说:“过半个小时他就会醒了,你要先自己好好休息,然后才能照顾好爸爸。”
“嗯,没错。”弹琴的小哥哥跟着琴声轻声附和,率先靠在了墙上:“靠一会儿墙也可以。”
虽然他觉得突然闯进别人家里肯定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但是这两个哥哥没有伤害他,姑且还算是为他解了围,于是小男孩也保持着紧盯他们的状态,让后背靠在墙上,肩膀也瘫了下去。一股沉甸甸的踏实感从背后的墙体弥漫进他的身体,他突然感觉好累,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感觉好些了吗?”骑士也在爸爸的身边席地而坐,十分温和地询问。
“嗯。”他看着他们,但眼睛已经没有聚焦在他们的身上了,只是发出了一声虚弱的肯定回答。
“真了不起啊。”这一回看着他发话的是弹琴的小哥哥。
“嗯?”他不解地望过去,并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对方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他。“刚才明明都在发抖了,但还是坚持表现得很勇敢。”
“诗人。”骑士清了清嗓子算作提醒,而诗人对他耸了耸肩。
“……我没有害怕。”他觉得对方说中了,但还是小声地坚持辩驳。
“为什么?”被叫做诗人的少年底下身子来与他视线平齐。
“因为男孩子是不可以害怕的。”他垂下眼睛。
“啊?那女孩子呢?”
“女孩子可以,但女孩子不可以出头。”
“什么意思?”
“女孩子应该可爱,不能太勇敢的。”
诗人露出了非常困惑的神情:“现在的要求已经这么变态了吗?”
小男孩没有说话,而骑士点了点头。诗人继续发问:
“你的书,还有作业,那不是你自己弄丢的吧?”
“书被藏起来了,作业被撕了。”
“不告诉爸爸吗?”
男孩沉默,另外两人就在那儿等着他。
“因为是我的错。”
“你做错了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前半句干脆极了,而后半句他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出来:“因为、别人只欺负我一定是有原因的。可能是因为我不够有‘阳刚之气’。”
“爸爸就是这么说的。”他补了一句。
“谁规定的男孩子就一定要阳刚之气啊?”这样的回答让诗人格外丧气似的,男孩反而能回答:“大家都是那样的,电视里也批评没有阳刚之气的男孩子,还有爱作爱闹的女孩子。”
“可是……你说的这些,我该怎么说?我没有办法理解。”
“没有人来帮你?其他人知道你被不公平地对待,也不来帮你吗?”
“在我们之前,就没有人阻止过那些欺负你的人吗?”
男孩摇头。
诗人诧异地看了一眼骑士,骑士耸肩:“不是每一个孩子都像你这么幸运,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就把你带走了。”
这里确实也是诗人的故乡,但是被骑士的前辈们带走的时候他还十分年幼。虽然有模糊的印象,关于好看的书都变得薄薄的又无趣,喜欢的动画片一夜之间都找不到了,还有那些让他感觉到灵魂在鼓动的歌曲,从他的歌单里一个一个地灰了下去,最后不见。他不清楚那样的好东西为什么消失了,只记得大人说“不利于你成长”。但是好在,他记得那些东西给他带来的感动和震撼,它们都化作了他的血液,一直流淌在他的身体里。只要一天他还能看到天空,能听到风,闻得到泥土的味道,头顶有星星,手里有琴,他就好像不会死,就能一直唱着歌前进。
但是这里的人们显然不是这样的。
“在我们离开这里的那些年里,这个国家已经彻底抹去了‘英雄’,只有特定的几个职业是承担救人和帮助他人的工作的。他们已经让所有‘暴力’、‘色情’、‘迷信’、‘负能量’的东西从人们的世界里消失了,这个国家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幸福’当中。”
“这孩子也只是所有生活在这样的‘幸福’里的人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看着眼前的男孩,诗人眨着眼睛,开始理解之前同伴们对他说的话——从他被带走之后,所有震撼人心的、教给他义愤、勇敢、希望和温柔的东西,都从人们的试听里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他是“真实的世代”的极少数遗孤。
小男孩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自他出生以来,周围的人们,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他接受,并且无法提出质疑。当他感到不理解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是自己的错,因为在“必须”成为的样子之外没有别的“可以”。他现在只是想着爸爸什么时候会醒来,醒来了又要怎么办呢?但是在他思考的时候,面前的这个人却对他开口了。
“那个啊,”
“有一些事情我想告诉你……”少年诗人盘腿坐在他面前,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最后一丝琥珀色的暮光像橘子汽水一样从他的头顶漫下来:“你可以不相信,但是,害怕不是可耻的事情,也不是坏事。”
“你想,如果你不怕受伤、不怕痛、不怕流血,是不是容易觉得别人也不怕呢?”
“会害怕,会痛苦,会哭,才能体谅别人的恐惧和悲伤,才能变得温柔善良。”
“而且,人类天生就是会害怕的。因为害怕,人类才会变得勇敢,才会给自己创造勇气。”
“所以,不要害怕‘害怕’本身,你总能战胜它的,然后变得更勇敢,更坚强。”
【要求:无声】
(结尾重修中,伤筋动骨的那种)
免责:无声
她总是很快地走进人们的心,硬要比喻的话,她是一颗外表粗糙却闪烁微光的巴洛克珍珠,等待谁地抓住她,塞进口袋。在你疏忽大意的时候割破袋子悄悄溜走,等待下一个人的采撷。她的语言大胆又张扬,或许总是有人能在课上第一个举手,或许总有人能第一个答出卷子,或许总有人最快地背下那些纷乱复杂的文字……其中之一的她,却会因为我吐出干瘪的字节而流泪。当她靠在你的肩头呼吸,帐子外是漆黑的深夜,你甚至不会深究惹她伤神的人是谁,而是沉醉在她发尾馥郁的香里。她沉沉睡去,身体因呼吸而起伏。夜半三更,我注视着她,突然感觉此刻的时间凝固成一块,再也不会有变化。
我并没有发现她流连于松软的、随时会在指尖流失的爱,沉醉于爱上一个又一个人,不断被推开的滋味。好像爱是一种药剂,只有适量摄取才能治疗普通。她和许多人聊天,快乐地将那些存有记录的手机推到我的面前。等到被拒绝时又缩在我的肩膀旁边哭泣。过了几天开始不知疲倦地寻找到下一个目标。
我对她观察着了迷。或许开始只是因为放学后无意一起走出了校门,她随口提出的邀请。
“嘿,要不要一起吃饭啊!”我抬头看向这个人还有她的朋友。我从未仔细端详过这两个人的脸。我只知道她们聪明,懂得赢得他人的喜欢,是一些难应付的对象。
我不擅长拒绝,便跟在她们身后,成了拖在她们身后的一条长长的尾巴。我远远看着她鲜亮的身影在各种地方跳跃,她的手势,她的口癖,她说话时嘴唇的形状……有时候我是在看她,有时候我是在幻想我自己。
回忆只是针刺穿布料那样短暂,布料会因为被穿透骨髓而感到疼痛吗?
但是人会因为语言而感到疼痛。我的心离月亮越近,乱七八糟的情绪便开始缓缓涨潮,潮水下的巨物敲打着迟钝的心脏。我捂住耳朵,不想再听潮水撕扯着我破碎的自尊。我愈发地恐惧她的一切——她动人的琴音,灵活的手指,她说出的每一句讨人喜欢的话,她写下的每一个正确答案……
我不只是在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而是在看一面碎裂的镜子,映出了我丑陋的脸。
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一次又一次从我嘴里倾斜下来,它们的成分可能是雨水混杂着呕吐物。或许我想要刺痛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她看着我,忽然笑了,好像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我假装自己在微笑,但我从未对着镜子练习过微笑,也从未见过那些笑容应当是怎样绽放出来的。
我不断地在她和朋友们耳边讲述那些被我藏起来的故事,那些看起来割开了现实的道理——人和人永远无法互相理解,人们终究走向死亡,甚至不会有你们母亲口中的来生。
那些胡话让她们泪流满面。而我收获了承重的满足。我看着她的眼泪打落在镜片上,那双红肿的眼睛抬头看向我。那阵香味稀薄,被眼泪酸涩的味道冲散了。
每天夜里躺在她的床上盯着灰蓝色的帐子发呆,等待她分享和男人们的聊天。这一切逐渐使我感到厌烦。我开始怀疑她是否并不像我想象中样子。事实上她时常犯懒、好玩、想和每个人都有好关系却一直搞砸,她相信鬼神也相信高价的商品会带来宣传神乎其神的功效,她总是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但是那些鸟雀依然在我心里叽叽喳喳的乱飞。撞地我全身咚咚作响。我开始愚蠢地阻止她找曾经的朋友谈心,我暗暗地憎恨那些失去她的朋友试图再次从我手中夺走她。我如同驱赶异教徒一般狂热地拥护我的神。而那并不是神,只是我试图圈在笼中的鸟雀。胆怯的我试图把那颗偷窃的珍珠攥在手心里,不让任何人看到我的珍宝。我没有将它展示给他人的勇气。
第三次饱受折磨时我抽身而去。过程像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因为不满足而开始哭泣,挥舞着小手不停推开身边的人,宣称再也不会理你。而区别是,我擅长用文字伤害他人,混乱之后用虚伪的文字掩饰自己的卑劣,顺便割伤对方。
那个晚上我站在她的床边,闻到了泪水的味道。
第二天我昂头挺胸地经过她的身旁,一眼都不去看她。我自认是一个胜利的斗士走在长廊中,对路过的犯人不屑一顾。离开所有人的场合,我僵硬的脊背开始发抖,想一只毛虫般蜷缩成一堆,一切轰然倒塌,时间在精神恍惚间失踪了。
幡然醒悟后我一次又一次祈求她的原谅。而她什么都没有说。我咒骂自己的冲动,咒骂她和她朋友的冷漠。那些馥郁的香气好像是一场幻觉。像是那些神话故事中误入梦境的年轻人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被推出了美梦,陷入悔恨。
我坐在空白的房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语言,动作都被无限放大,而它们都成为了错误……
一年后的一个晚上,我突然收到了她的好友申请。那时我正打开一本新的笔记本,开始写我明天的计划。
“不要告诉别人。”她发道。
脸和头突然滚烫了起来。
她又一次不动声色地融入了我的生活。我和她分享今天吃了什么,向她倾诉我的烦恼。试图一面靠近她一面远离她。
“你不是不参加合唱团么。来送一下我吧。”她发道。
“好。”
我沉默地走在她的后面,熟悉的歌声盘旋在空中,飞鸟的影子掠过水泥地,我们背离学校一前一后走向车站。
“我想吃冰淇淋了。”她说
她买了两个冰淇淋,递了一个给我。我咬了一口香草味冰淇淋,舌头冷的发疼。
“我走啦,拜拜!”
“拜拜。”
可能是幻觉吧,我望着她离开的影子,又闻到了那阵馥郁的味道。我低下头,舔了一口冰淇淋。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四月里我就出狱了,感觉像从一条石壁夹出的小道上费力挤了出来。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抱着一种可怕的喜悦,觉得我可以开始普通的生活。我进监狱的时候二十三岁,现在已经快三十岁了,既没有学历,也没有技能,最后在一家叫凤喜的饭店应聘了个清洁工。
这五年里我已经过惯了静寂的生活。监狱里味道清淡的饭菜,劳动改造,思想教育。手腕一抖,菜就在锅里翻个面,滋滋地煎着油。我塌腰驼背,弓在墙面上,用力扒着陈年的油垢。
七月间,我甚至还交了个女朋友。她姓梅,大家都叫她梅子,是服装厂的女工。并不特别漂亮,但她有个习惯的动作,就是撩头发。服务员给她上菜的时候,她抬起手,中指顺着发际一划,大拇指把鬓发理到耳后。又黄又卷的头发拥拥挤挤,没过多久就又从耳朵上绽出来,看得我都有些发急。我走过去,说:“客人,麻烦抬下脚。”她看见我,眼光里现出惊讶,我能理解,身为一个两米高的壮汉,我经常受这种注目。接着她又理了理头发,笑出一口白牙。
梅子把我看作一个沉默寡言、脾气蛮好的大个子,即使后来知道我坐过牢,也还是像不知道这件事。她比我小一岁,我们很快就搬到一起,床边摆上了不知道花谁的钱买的果盘,里面放着我爱吃的金桔和她爱吃的山楂,还有一粒粒像鱼眼睛或者乳牙的果核。还有牙签,小电视,遥控器,避孕套。我们用浴缸用得很放肆,一点也不关心谁在这个白瓷的过时家具里干了些什么,大概也是像我们一样69吧。梅子披着水淋淋的头发从半凉的水里站起来,大腿岔开,白色的流体随着腰肢的动作荡下来。我们很少不用避孕套。我们都同意应该婚后再要小孩,好像结婚这个概念对我们已经自然得不得了了。我们甚至讨论起要生几个,三个肯定是养不起,梅子说两个小孩不错,一儿一女。
我说:“我就有个哥哥。我们还是双胞胎呢。”
梅子惊喜地问:“真的?”她很少提起我以前的事,我想可能她也想生个双胞胎。可惜,这种基因只能由母亲传给女儿,这两个孩子也并不会分享同一套基因,他们是两个硬贴在一起的兄弟姐妹。我和我哥哥就是这样。
果然她又问了:“那咱俩能生出双胞胎吗?”“那就不行了。”我跟她解释了一番。
我大学学的是生物。不知道梅子听没听懂我的解释,她脸上现出点遗憾。突然,又问道:“你现在……还跟你的家里人联系吗?”
“不了。”我镇定地说:“在监狱里就断绝关系了。”谁都没有来过一次。也对,我的母亲都没有来,谁还费这个事?
“为什么啊?”梅子惊叫。她拿脚趾头踩开浴缸的塞子,水哗哗旋下去。
我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梅子埋在我的胸口,两眼上翻瞧着我。她不像我的母亲——自然了。我母亲是个出名的美人。
“犯了事,那当然就不算儿子了。”
梅子猛一抬头,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又温柔又可怜。她叹了口气,摸着我的脸,又靠在我的胸前。我的心咚咚直跳,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犯了别的事,可能还算儿子。但杀了亲哥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这样,我和梅子拉着手往前走。她爸爸甚至还来看过我一次。凤喜的老板娘突然带着笑唤了我一声:“杨宇?”我直起腰,看见她爸爸还呆呆地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老板娘说:“这是梅子她爸爸!”我说:“哦……伯父!”两只手反复在衣襟上擦着,几步上前把他迎进来。他的目光渐渐软化了。也许结婚真的是有希望的,虽然我是一个私生子,又是一个曾经的犯人。
晚上回家时,梅子脸色很好,喜孜孜的。我在桌子上摆了西红柿蛋花汤,细面和黄瓜拌毛肚,她看了一看,笑道:“早知道我就跟爸说,让你到我们家去露一手了!”
“那我可不敢啊。”我说着,突然心里一动,反应过来:“你爸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觉得你不错。”梅子挑了一碗面,浇上西红柿蛋花汤,连连吹着气。“杨宇,”她一变为严肃的脸,“我爸的意思,是让咱俩订婚。”
“你愿意吗?我愿意。”我看着她。她“嗐”了一声,笑嘻嘻地撩了下头发。“我要是不愿意,还能跟你说这个吗?”然后又凑过来抱着我。我摩挲着她的手指,骨节粗大,然而干热,小小地搁在我的掌心。我决心要给她买一枚漂亮的戒指。
好像一切都有点太快了,我反应不过来,只是被推着往前走。我跟他们说我的父母全死了,我现在没有亲人,于是订婚宴就定在凤喜。晚上八点。一大早我就去了城里,带着我在监狱和这几个月来攒的积蓄,打算买一个订婚戒指。结婚戒指总可以以后再买。
那家店藏在僻静的巷子里。不完全算一个巷子,汽车也能经过,但比起城市的街道还是太窄了。店员看起来也闲闲的,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但看见我还是堆起一脸的笑,迎了上来,问我想要什么样的。
“订婚戒指啊。”她把我领到最角落的一个柜子里,里面都是各式各样的钻石戒指。我突然看到了一枚镶嵌蓝宝石的戒指,叫店员拿出来,自己拿在手里欣赏了一会儿。但,她可能更喜欢钻石……
最后我还是买了钻石。但我仍然情不自禁地看着那枚蓝宝石戒。店员看我实在喜欢,就劝说道:“先生,要不然您买这枚也行,现在戒指的宝石早就不讲究一定要是钻石了,而且这枚蓝宝石也特别漂亮。您要是想要,可以给您打七折,实话跟您讲这也是前几年的款了。”她想了想,“对了,是杨素蕖女士的同款。这个款式是很经典的。当时她刚刚去世,出的经典款。”
我全身的骨头一下子都抖战起来。我失声道:“你说什么?杨素蕖她死了?”
“先生,您不看娱乐新闻吧?几年前的事情了。”
杨素蕖死了。网上写得光明正大,清清白白。知名女星杨素蕖。知名美人杨素蕖。三年前已经死亡,不是自杀是急病。那时候我在监狱里发抖。我母亲死了,没人给我一个消息。我突然意识到我在发抖。
鼻子里涌上一股辣味。泪水淹没了我的眼睛。我抬头,看见我面前一片漆黑的电脑屏幕,那个面目扭曲的人把我骇了一跳。
我走出网吧,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路过的路上失声痛哭。
拿酒安慰我自己是我立刻想到的主意。我的心空荡荡的,敲之有声,急需什么东西来填补,不需要多么坚实的。我忘记了此刻一切也忘记了梅子。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家饭店,也很容易就记起了自己曾经的酒量。
杀了我哥哥后我也这样独饮。
我杀杨川时,手酸得使不上劲。突然一阵疲乏,我觉得自己要昏倒在这辆车上。我咬紧牙关,瞪大眼睛,他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青色的针织衫上溅了一大块血迹。血还在流,他却死了。
我把车开进了沙漠,把他拽下来扔到沙子上。接着我就开车走了,不知道自己开到了什么地方。两天后我才突然清醒过来,从堆积的酒瓶子中抬起头来,意识到我杀了我哥哥。
杨川曾经才是那个酒鬼。他常常对着我笑,无论对着谁都没有那么多地笑过。所以我恨他。
他只有一米七那么高,站在我的面前,像能一把搂进怀里的。他上下打量着我,笑眯眯地说:“杨宇,你是在嫉妒吧?”
“你总是这样,你从我身上占尽了一切的便宜。杨宇,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健康,可都是从我身上抢来的养分。”
他抱着那个我忘记了名字的女孩。她嘴唇抹得鲜红,往他脖子上凑,两个人像两条恋着的狗。
“杨宇,对不起。”她平静地说,“但是咱俩真的不合适。我承认,我和川不大能对得住你,但是,我和你……你能理解的吧?”
我把她推到地上。挥拳就往杨川身上打。她尖叫一声,杨川后退半步,他的脸上也突然现出了恐惧。但是很快,就转出一张笑脸。
“你打呀?哼哼,你有本事打死我好了!杨宇,你有本事往这儿打,”他点点太阳穴,咧嘴笑着,“把我打死。你以为我怕死吗?我早就活腻了!”
“川!”她从地上爬起来,把他护到身后。“我警告你,杨宇。”她发着抖,像只奓毛的野猫,“你别乱来。”
我收回手,杨川仍在对我叫着。“你摆出那么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呵,就你?杨宇,你真够恶心的,你把自己当情圣吗?你算什么弟弟?呸!我巴不得没你这个弟弟!”
他恨我。恨不得我死。我看出了这一点,却不明白为什么。
然而又怎样呢?我不也恨他恨得骨头里发痒吗?
他对我笑着。我想起那个笑来,于是其他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想知道他后不后悔。他死得如此轻易,如此仓促。
“杨宇!”他大喊。我转头,他就坐在母亲的怀里,得意洋洋地眯着眼睛笑,头发在风里一片凌乱。我也大喊回去:“杨川!你是大……”母亲立刻喝止:“小宇,闭嘴!怎么这么说哥哥?”
杨川不笑了,嘴角撇下,明显有点儿生气地看着我。我冲他比了个恶心的手势,然后大笑着跑开,我知道母亲不会放他来追我。他身体一直不好,母亲只允许他进行“安全”的训练。
但是我回过头时,却看见他一声不吭,涨红了脸朝我冲来。母亲怎么会放他下来?我大吃一惊,忘记了我比他高,比他壮,吓得直往前跑,一个不留神,脚下打滑就栽到了海里,头部着地,失去了意识。
我突然清醒过来,想,一定是“爸爸”要妈妈放他走的。“爸爸”什么都不知道。妈妈说他太忙了。
然后我就看见杨川俯下身,在我嘴上亲吻渡气。一口气还没渡完,我就咬住了他的嘴唇。
杨川吓了一跳,立刻睁开眼睛推我。我哈哈大笑,他骂道:“你才是个大傻子!”
我说:“你。你才是。只有你是!”我笑着抓起湿漉漉的沙子,塞到他的领口里。他打不过我,叫骂着挣扎。我忘记了母亲可能的惩罚。他哭了,我记不起是在我跌倒之前,还是在我欺负他之后。
我把这些全忘记了。
我又一次突然清醒过来。
已经是晚上了。手机上有五个未接电话,是梅子的。我仍然坐在那家饭店前,但是它已经打烊了。街上没有一个人。
我摸了摸口袋,戒指还在。
我头痛,胸口痛,哪里都痛。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又睡了多久。我绕进饭店旁,撒了一泡尿,闻见一股酒气。
我勉强站起身,走路的时候脚步虚浮。但是我还是要回去。
要找个理由跟梅子解释。要把戒指给她。要跟她父亲道歉。要和她结婚。
我把这些都记在心里,不会忘记的。
但是就在我走出这条街,走到大道上时,路灯的光晕下,有个穿卫衣牛仔裤的男人一回头,我几乎叫出声来。
杨川!
是他。我不会忘记那张脸的。海风中的嘴唇,打量着我的动物般的眼睛,和在车中,衣服下蒙着的隆起的鼻子。
他没死?他没被我杀死?他没被我掐死?他从沙漠里回来了?
他仍旧那样笑着,但不是对我。他散漫地对着路灯,随随便便地笑。
我忘记了一切。但此刻我又想起来了,血液在我的手掌中流动。
车辆急驶而来,前灯照亮了他的脸,我朝他扑了过去,戒指在我的口袋里不安地作响,他的脸突然暗了下去,像潜进了地母黑暗的子宫。
fin.
作者的话:复健失败
作者:海稼轩
要求:笑语
踩线赶完了!!!
“这是第多少次了?两千多?”女人低下头在纸上记录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不,这是第三千次了。”在她身边,站得笔直的助手迅速地回答。
“三千,是么?”女人抬起头,看了看屏幕,又低下头继续写着什么。
主屏幕上映出一个人,她低垂着头,半长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她的表情,但不知为何,还是让人觉得她正处在痛苦之中。
“boss,还要继续吗?数据显示,岑小姐马上就要崩溃了。”助手看着屏幕旁的数据,有些犹豫地问女人。
“之前那么多次她不都是这样的吗?况且,她是自愿的,你忘了?”女人挥了挥手,甚至都没有抬头。
“但是……”但是她所遭受的早已是一般人所无法承受的痛苦了,他闭上了嘴,没有接着说下去,在太研院里,面前的女人是绝对的真理,没有人能反抗她。
白岑当然不知道实验室之外的这段对话,她也并不在乎,现在的她只能尽力集中自己的意识,但越努力集中便会越清晰感受到被切割的痛苦,她早就知道,只有放松才能获得解脱,但她不愿放弃自己手上握住的东西,即使痛苦也不愿。
痛苦在叠加,首先是能忍耐的吞下的细针穿透脏腑传递到表层、再之后是从外向内每一寸皮肤都被细小的刀刃割开,这对白岑而言并不十分痛苦,却叫她难以忍受,接下来是无力感和失控感,除了大脑还在运转之外,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仿佛都不受控制,只有痛苦矢志不移地同大脑相会。
可以放弃的吧?可以放弃的吧?快放弃吧,你能坚持到现在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不会有人责怪你的。
是啊,能指责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休息一下也没有关系,是这样吗?
按照往常的数据,每当将暗示传递到白岑的精神海中,她会立刻塑造更坚实的壁垒,然后度过那次实验。白络无甚在意地准备记录这一次的数据。
“boss……boss!”白青突然大叫,白络不耐烦地抬头,目光突然凝固在屏幕上,那是白岑的意识波动图,今回和往常大有不同,这段信息已经传达到她的意识之中有一段时间,但她的意识反而显得更平静了,白络喃喃自语:“岑……你要放弃了吗?”
“不是这样的,岑小姐似乎还没有放弃,意识波动又有回复了!”在近乎沉寂之后,屏幕上又开始出现小而急促的波动,然后波动愈发强烈,甚至超过往常的反应,白络紧急地在面前的器材上操作,保存下这些第一次出现的数据。
“boss,这次还要继续吗?”
“不,先把一切都停下,现在应该是岑的极限了,先让她休息一下。”
“是!”
真的能放弃吗?在此停下也没有关系吗?人性本能贪恋舒适,白岑几乎就要沉睡在混沌海之中,再也不必面对一切的痛苦,只有某个她难以忽视的东西叫她难以就此驻足,她几乎要记不起来那是什么了,但它却坚定地挡在白岑下坠的意识之中,但不只是意识,这个被遗忘的硬物甚至外现在她的身体之上。她的皮肤被无形的利器轻易地破开,伤口急速涌出血液,下一时刻,寒意就顺着身体传递到大脑之中。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放弃了什么。
“该死的,怎么回事!不是要你停下吗,怎么她身上出现了这么多伤口。”
“并不是我们的操作,实验室应该没有安装任何能伤害到岑小姐肉体的东西!”
“先止血,出现意外情况,这次数据先停止记录。”
“是!”
白岑再睁开眼的时候面前一片漆黑,她在某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但往事不可追,不会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一切的了,自己在那件事之后几乎放弃了自己,甚至答应了好友的邀请,自愿当了太研院的实验品。
“看起来你活过来了。”女人的声音很平静,,“现在还不能开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托你的福,还没死。”她咧开嘴笑了笑,又痛得倒吸一口气,“没啥想要的,就是痛了点。”
“你的伤可不是我干的,你也知道,我只负责挑战人类的精神世界。”
“我知道的,那个不是你,那是……”白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白络皱了皱眉头,塞紧了耳机,但还是没听清。
“什么?”
“说起来你的实验怎么样了?”白岑语气轻松,“不过我说,我相信你一定没把最后一次的数据算进记录吧,我推荐你最好还是不要存进太研院,这可不是能复刻的事情,即使是我自己再经历一次也不一定。”
“放心,我备份了一份给自己后删掉了那份数据了。不过说真的,这之前的数据也让人很难想象,不愧是我们岑,这种非人的痛苦都挺过来了,太研院那些人该没话说了,恭喜你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死了,但你的生活总还要过的吧?”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白络明显有些犹豫。
“我还以为你为了你的实验,不会说这句话的。”白岑轻轻地笑起来,“放心吧,我算是缓过来了,我活着还能有人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我死了的话可就没有了。”
是的,这是我存在的意义。那些永无止境的爱才是抵御一切痛苦的真正力量,白岑躺在病床上悠悠想着。
“谢谢你救了我……阿起。”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养宠物确实是是一件麻烦的事。
箱笼的里时间流速不确定,会有微小波动。Lee只能在里面定好提醒,是六点半的时候就起床。
看看表,现在才不到六点。Lee平时不会起这么早的。所以说,养宠物是件麻烦事。
“哎,Lee,早上好。今天还是这么早啊。”
“早上好啊Eli。”
“……我说……你手里提着的是那个?箱笼挺好看呐。”
“啊对啊,我给他起名字叫恩沙。可爱吧?”
“……啥名字啊这是。”
箱笼是塔状,圆锥的外壳描绘着金属色的花叶。越靠下的地方越圆,底面上漫溢着金色的光。恩沙就睡在流动的光上面,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啊,这么说来得快点。得在恩沙醒之前给他布置好。Lee有点开始急了。
恩沙已经在他记忆中的地方眯着眼睛摸索来摸索去。他昨天剩下的食物放在了窝边,但Lee知道他找不到,毕竟恩沙一睡下自己就把这里除了小窝之外的东西全清空了。Lee不想让恩沙在梦里有太多负担。
糟糕。恩沙摸不到他的食物了,完全醒了过来。他略带茫然地四下扫视,像是希望看到自己的草料或蒲公英草饼在空气中飞舞的样子。然后他思考片刻,恍然大悟地朝床下看去,看见了在窝外堆成一团的草料。
Lee松了口气。幸亏想到了这一招。
“去商店吗?一起怎么样。”
“哎不至于吧,买东西你还拎着你家宠物。我还以为你要去给他看医生。”
“反正也没说不让带进商店啊。”
“你怎么不搞个自动程序,那个姓宋的出价也不贵啊。”
“你买了?”
“当然,我还找了好几个不同版本的,让世界观丰满一点。”
“可……那不就没意思了么。”
“我倒是觉得还不错,你还能拿自定义设计点套路,看里面那个小动物跑来跑去跟程序互动,还不用太多操心,蛮有意思的。”
“我觉得光是看有什么意思。”
当初给小时候的恩沙设计世界观那会儿可费了Lee的大把功夫和脑细胞。
设计文字历史什么的。找故事是最麻烦的一部分,Lee不得不跑了好几次图书馆,勉强分出几部能和恩沙的世界相符的,一股脑翻译完塞了进去。为了不让故事太少,Lee自己还写了很多篇……不过出奇的烂。
算啦,就当是世界上烂故事总比好故事多吧。Lee垂头丧气地把自己的故事放进去,然后心痛地看着自己写的东西被小恩沙嫌弃。为了表示不甘,Lee找人写了一大堆自己喜欢的玩意,统统填进这个世界,然后强行改参数让这种作品大热——但小恩沙还是没兴趣。
Lee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证明不是自己写得太差了。
但恩沙的问题也常常搞得Lee晕头转向,不得不编一大堆东西来骗小恩沙,然后填一堆背景故事糊弄过去,心想还得让全世界的爹妈都说假话。有些实在圆不回来的,干脆多加一条规律,然后给世界安上个未解之谜。
Lee知道自己很擅长设计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不知道这算长处还是短处。不过还是常有让Lee抓狂的时刻,比如说……为什么宠物要睡觉?你要是不睡觉我还休息不了?就算这样,Lee最近还是觉得睡眠不足。
Lee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只是设计的劲头更足了。
小恩沙喜欢未知的东西,Lee就多设计给他看。
“算啦算啦,各有各喜欢的东西吧。像我隔壁那位,直接买了一大箱子的这东西,全倒到球形沙盒里,找了个自动管理然后就扔进去不管了。据说里面都打过两次沙盒级的战争了,最近那些小不点们要去探索黑池他都不管。”
“哎,毕竟那家伙以前就喜欢说要让一切自然地发展。你呢?”
“我比较喜欢那种新潮一点的,所以就买‘城堡和龙骑士’的程序了。我家那只已经带着屠龙小队往龙洞走了。”
“耶,听上去也蛮不错的嘛。”
“像是什么卖得最好的赛博朋克,嘁,早就过时了。说回来了,你的设计是?”
“……算啦算啦,挺没意思的。”
也没办法,Lee根本写不出生命周期和自己不一样的故事。
这个世界里是要学习的……不然Lee实在不知道还能塞什么东西填充自己贫瘠的背景故事。不过Lee把恩沙的知识适性提高了,让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至少不会因为背景而吃瘪。
恩沙走到班里,和他座位旁的短发女孩打招呼:“早上好,Lin。”
“恩沙早上好。”女孩低着头回应,细碎的刘海遮住眼睛。
这时候就得让全班女生都回头很不满地瞪着Lin,因为恩沙主动和她打了招呼。Lee也不知道为什么,书里反正是这么写的。
因为恩沙与这个模型的交流日渐增多,Lee觉得自己得设计个灵活些的自主程序让对话看上去没那么假。毕竟。不能每次都牺牲了排队的时间来连线……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Lee最后还是放了自己的一段到Lin的核心里。剪下来放那一段时,Lee莫名地关上了睡眠仓,像做贼似的紧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之前Lee不知道怎么设计长相,就把恩沙的参数设置得高一点,然后拿这个标准给其他人物赋值。在Lee看来,恩沙很可爱,但自己的最初设计里,对雄性最好的称呼是“帅”。这个生造词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Lee边骂自己思维体秀逗了边改参数,让“可爱”这个称呼在箱笼里变得泛用,男女老少通吃。
“啥呀,赶紧说,我都告诉你我的了。”
“嗐,我的就是……校园,日常,啥都没有。”
“ 唉……你怎么还是格局那么小……日常啥的能有幻想系有趣吗。”
“哎,但是这样至少不会让恩沙有生命危险哪。日常什么的多安稳……而且我觉得也挺有趣。”
“都说了,格局啊格局。恩沙,这昵称也太没品了……要是就这么下去,你干脆和你家小动物结婚算了。”
“……啥呀那算是。”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恩沙说。
“嗯?”Lee——现在是Lin的样子——猛然抬头,觉得模型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里是只有他们两人的社团。因为人太多了不好运行,所以Lee尽量让恩沙早点去学校,而且大幅减少体育课或是运动会这样会出现大量模型的场景。放学不好设计,那就干脆让他到社团好了。
“Lin,我总感觉这个世界好像不是真的。”恩沙再说一遍,脸上浮现出了莫名的兴奋。
Lee愣住了,因为自己从没想到恩沙居然会发现这点。
恩沙还在认真却激动地一一细数着自己的证据。Lee哭笑不得,因为除去自己编造的事实和没填的坑,大多数证据都是自以为蒙混过去的失误。就连今天早上食物那出,恩沙都拎了出来。
“不过啊……”恩沙突然脱力般趴在桌上,疲惫地说,“再怎么说这都是不太可能吧。”
“哎?”Lee还以为自己露馅了,没想到恩沙居然这么快就反驳起了自己。
“我其实知道这个世界不太可能是虚假的,不过我还是希望这样无聊的日子里,是不是该有点什么激动人心的存在。”恩沙脸埋在胳膊里说,声音闷闷的。
Lee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继续低着头。
“总觉得这个世界这么大,总该有点隐藏的、奇怪的,与原则相悖的东西。就算大多数人都觉得日子该平平淡淡过去……”他保持着趴着的动作转过头,窗外的夕阳把余晖投到他的脸上,让他眯着眼睛看向Lin。
他脸上的落寞像是化成气态般笼罩着这个房间。
“还是觉得该有这样的东西啊。”
“咱们回去吧,该买完的也买完了。”
“哎哎,Eli你先别走。”
“怎么?你要去看看我家那只?算了吧,远行那段一点意思都没有,等到洞找到龙我再通知你啊。”
“不是……我是说,你能联系上你刚刚说的那个商人吗?”
“怎么?你也想搞沙盒?还是自主程序?”
“都不是。”
Lee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恩沙的。
Lee只记得自己用Lin的模样和恩沙一同回家,一路上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开心地聊天打闹。恩沙开心就好了。
在十字路口分别后,Lee抽离出来,回到了现实中,看着箱笼里的小世界陷入沉默。像以往一样,恩沙在他的“家里”和“家人”吃完晚饭,洗过澡就睡了。Lee看着他入睡,然后删除房间里多余的一切,看着那个身影融没在一团金色里。
他的睡眠时间实际上比他所认为的要长得多。
恩沙很幸福——至少在这个世界的观念里很幸福。他有朋友,有成绩,家庭圆满,没有多少悲伤的回忆。他站在这个世界的正面,沐浴着世界给他的阳光。
但他想看的,是这个世界的背面。对于这个单面的世界,怎么才能让他找到背面?
那只好现在开始设计背面的世界。
Lee关掉了睡眠仓的灯,把箱笼放在正中间。
箱笼里像是白天晴空日子里能看到的星星,光华流转。现在看不到恩沙,但Lee知道,恩沙就在那里。
Lee打算给这个世界加点超乎常理的东西。当然……光是改改参数也许还不够有趣,就算是把什么动物的生命提到无限,或者是接收不到信号时速度变为0,都还是不够有趣。
还需要更多。
看来得破费向那个商人买点东西了。Lee回忆了自己还剩下的可使用金额,有点心痛。但恩沙需要的,Lee一定会买给他。
Lee很骄傲地想,至少我对创建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东西还是蛮擅长的。
就是这些东西不太好安排,毕竟和这个世界相异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说的。
难不成我还得创造一群把这些怪东西藏起来的模型吗?Lee有点绝望,我可完全不擅长编剧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