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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区离某大不算太远,唐峰溜溜达达的,不自觉到了戈谭音乐所在的楼下。
他看了一眼街对面的学校大门,转身进了商业楼。
戈谭的教室里,谭持中正埋头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应付一个群里的三十来个人。
戈谭成立两年,这是第一次尝试面向大学生以外的群体招生,谭持中眉头微皱,完全没注意到进来的唐峰。
唐峰也不以为意,随手从架子上拿了一把吉他,翻了一页没学过的曲子自顾自练了起来。
谭持中从电脑里抬起头时,唐峰已经把曲子的第一节练差不多了。男孩宽大的外套在吉他后面摞成一团,袖口往上提了点,苍白的手和琴弦上的铁锈对比分明。
唐峰嫌弃地放下吉他:“这弦也太旧了。”
谭持中打了个哈哈:“事儿多,老是忘。”
他拎过琴来,随便勾了个塑料凳子坐下,一边松弦一边道:“有点饿了,小峰子帮我点个外卖,手机在我左边衣兜里。”
“噢。”
谭持中瞥了他一眼:“就昨天晚上我点的那家烤肉饭,要甜辣的,你要想吃也给自己点一份,算我请的。”
“不用,不饿。”唐峰说。
“哦。”谭持中乐了。“要是小冰在,吃撑了也得讹我一杯奶茶。”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是吧。”唐峰想起自家表姐的名言,低下头又操作了一番,“那我也点个果茶好了。”
谭持中微笑,从身后的柜子上摸出一包琴弦,熟练地给琴装上。
不出所料,在他给吉他装上第三根弦时,唐峰叹了口气:“我妈说要找个家教看我写作业。”
“写作业?”谭持中倒真有些意外了。
“是啊。”唐峰咧了一下嘴,捏着嗓子模仿道,“你在学校不是不乐意跟人说话么,让小冰在某大给你找个靠谱的新生辅导作业,这样有什么问题就可以直接在家解决了。”
谭持中给琴夹上调弦器,上弦的时候他刻意没上紧,此时一拨,琴弦发出低沉的嗡鸣。
唐峰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你姐跟我说你新写了个demo。”谭持中调着琴,又说起了别的。
“嗯,手机上随便写的,和弦还想再改改来着。”唐峰说。
“这次还是纯音乐吗?”
唐峰迟疑了一下,“我不太会填词。”
“网上找人试试嘛。”谭持中道。
“再说吧。”唐峰低头看了眼手机,“我得回家了。”
“那喝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敲门声。
谭持中去开了门,被赶时间的外卖小哥塞了一杯果茶。
唐峰站在他身后,耸了耸肩。
戈谭对新生的第一次开课,已经是入学两周后了。
不过虽说还没见过面,戈谭的老板也早早拉了学员群,缴过费的学生都能在里面吹水聊天。林正祺进群后很少冒头,只是看看别人的聊天记录,倒是另一个报了名的室友,在群里很快聊出了好几个基友,在学校碰过头,还约好了这次课下一起到商业街搓一顿。
“祺哥你真不去?网上说那家店可好吃了!”室友名叫王建华,睡在林正祺对床,块头十分高大。
林正祺感觉到他的手下意识想揽住自己又收回,友善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华哥,今天下课跟做家教的学生约了见面。下次吧,咱们同寝的一起去。”
在一次深夜谈天时,林正祺提过自己不太喜欢被别人碰到。
恰好电梯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林正祺记得教室在十三楼,刚要按关门,看到一个男生走近,便按住开门键等他。
没想到那男生看到有人等,反而揣着手慢悠悠进了电梯,还在关门时睨了他们一眼。
林正祺没什么反应,倒是听见身后的室友“啧”了一声。
老楼的电梯自然也不太新,随着上行发出颇有规律的“喀拉拉”声。林正祺就着昏暗的灯光,一副对电梯墙上广告很感兴趣的样子,用余光观察男生。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多此一举,这男生显然是很容易受人瞩目的类型,身高体长,姿态随性,身上的粉色运动外套似乎还用了反光材质。
林正祺回头,室友果然正皱眉打量着男生。
“青春期的小屁孩。”注意到林正祺的目光,室友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评价了一句。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人,对方显然听得见。
不想那男生直接笑了,似是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室友虽生气,但也没有发作,只是哼了一声。
林正祺看向楼层电子屏,十一楼,十二楼,到了。
室友从他身后一步跨到门口,大剌剌地堵住了电梯门,还冲林正祺打了个眼色。
林正祺有些好笑地跟上,电梯门慢悠悠地打开,两人“鱼贯而出”。
作者:言辙
评论:随意
*滑铲,过后改改qwqqq
阿归下火车时,小佳已经等在那里了:穿着可爱的粉色T恤和牛仔半裙,左手握着一台小相机,往人群中张望。她马上发现了阿归,顷刻间笑意在她脸上漾开。
“阿归!”小佳叫了一声。此时阿归已离她很近,不过十步路的距离,但小佳还是迫切地迈开双腿,迅速消除掉那十步。阿归站稳,任由小佳张开手臂抱住她,把她本来就皱巴巴的衬衫揉得更皱。
“坐车累吗?”她们分开时,小佳问道。
“不会。”阿归轻声说。
“对吧,其实雪城离这边没有多远。才三小时,你可以更经常来的。”小佳拉着她向前走去,“我借了我表姐的车,你等会儿把行李放车上,我们在下面海滩逛两圈,十二点去我家吃午饭,好不好?”
“你家?”
“我在大学附近租了屋子,我室友这两天不在,蛮宽敞的。”
马路边栽着一排矮灌木,灌木中间或竖起直指云天的棕榈树。阿归越过植物向下看去,大海无边无际,海浪旁的沙子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头顶上是光滑的高架桥,商业楼盘遮住一块天空。这儿跟雪城一点都不像,雪城里只有雪,低矮的楼房永远被冰冷的灰蓝色覆盖。阿归离开雪城至今只有五次,也只有五次她真正见到太阳。像纱,像玻璃纸,像肥皂泡,像梦境一般。
“最近怎么样?”小佳又问。
阿归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妈妈很好,三月之后就不疼了。她这个月都睡得很安稳,姥姥会照顾她的。”
“太好了,”她们停在一辆车子后头,“你不留下多玩两天吗?”她们将阿归的箱子放到车里。阿归摇摇头。不远处是通向海滩的开口,绿化带中断了,露出一大片较为平缓的礁石。小佳把手里的相机挂到脖子上,伸出手来抓住阿归的右手,引她顺着礁石走下沙滩。
这使阿归想起很早之前的事情,那时她们才十五岁,阿归也还在读书,她们相互搀扶着,顺着雪城的坡地向下走。阿归的右手托着小佳的左手。四周除风之外寂寥无声,雪在路灯中泛出金色,软而松滑。她们摇晃着走下山坡,友谊就建立了。于是她们第二次、第三次地这样挽住彼此,跟雪城永不停止的雪天抗衡。此时沙子也和雪似的,坍陷下来裹住阿归的脚。
小佳举起相机,为阿归拍了张相片。她们在海岸边散步,阿归总疑心自己要滑倒,却发现沙子并不如雪那样滑。她越走越快,最后不知是谁起的头,她们奔跑起来,相互追逐。阿归忘乎所以地跑到前头去,小佳大笑着前倾身子,试图扯住她。她挣扎开了,继续向前跑,一时间毫无目的,却专心致志。她跑得不快,但小佳还是花了很久才追上她,搂着她滚进沙里。小佳用手臂钳制她,同时展开一只手掌来护住她的头部。遥远的天和海在小佳的头发下滚动几圈。阿归顺从地平躺在沙地上,小佳笑吟吟的。
“等我一下。”小佳说,起身往回走。阿归呆愣愣的躺了一阵,意识到小佳是回过头去取她的相机了,这也是为什么她刚才花了那么久才追上,她得腾出手来把阿归搂住。
“那栋楼,最高的那栋,”小佳带着相机坐回阿归身边,指给她看,“我想去那里实习,然后在那里工作。他们在招气候员,招很多。解读全球的气候异常是大潮流。你读过专业学校吧?”
“我读得很好。”阿归回答,微笑了。
“读得很好!”小佳注视着她,脸上的笑容比阿归更大,“你可以过来工作的,你绝对胜任。工资也远比雪城那边高。我们可以一起住,一起工作,去各种地方玩。我们在一起……”阿归没回答。
她们半躺在一颗棕榈树下方,大大的树叶阴影遮住小佳,阿归的脸则暴露在太阳底下。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小佳渐渐收敛了笑容。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她将一只手搭上阿归的肩胛,让阿归也进入阴影里。阿归似乎预想到她的用意,又似乎从来一无所知。
小佳凑近她,嘴唇轻而慢地压过她的嘴唇,然后离开了。
小佳的手没有从阿归肩后移开,但她们离得不近,小佳脖子上的相机硌在她们之间。她们都垂着眼睛,太阳晒不到她们了,阿归开始感到寒冷,以及挤压向她的黑暗。阿归早已习惯寒冷和黑暗了,她的心下起雪来。她不由得想起最初的那个雪夜,小佳的手心热热的,皮肤在灯下仿佛金灿灿地发光。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白日很快到来,分局的人动作迅速高效,仅是一夜便把他的表面身份做好了。覃在拿到资料的时候不过扫了几眼便些惊讶,甚至小小了一下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做这层天衣无缝的身份过往时,向总局申请调取了自己的档案——这是一个暴发户的跋扈儿子。这简直……简直是他的本色出演!
上午十点,一队人马在青歌大剧院的侧门停下了车,一车人先下了车把周围给围得严严实实,打着把厚重的黑伞开了车门。一位挂表戴帽少爷做派的人落了地,带着人背手走了进去。
今天是吴家三少出来和彪爷约定好面谈的日子,两边商量着把位置定在了青歌大剧院——他们那一出《雪车》可是相当经典。吴少爷跟着来接的人入了最上层的包厢,这可是绝佳的好位置。旁边有一厚帘隔绝了他的视线,吴少爷这下可有些恼了,指着旁边擦汗的老板问道:“这帘可挡着我了!你们怎么做的事?存心和我过不去是吧!我看你生意也别做了,趁早滚蛋!”
老板差点给这位爷跪下,他哆哆嗦嗦走近少爷想说些什么,却给旁边凶神恶煞的打手给拦下了,只得大声了点:“吴大少爷,其实这……”
“这戏还没开场呢,吴少爷就要离场不成?”一道声音从厚帘那传来出来,给在场的人都打一愣儿。还是跟在吴少爷身边的人反应过来,他赶忙伸手拉了一下少爷的袖口然后对着那帘拱手道:“可是……彪老板?”
对方没应,只是那手中摆弄着的两大珠子一响一响的。吴少爷拽着剧院老板领口的手,就那么一松一推,理着袖口又坐下了。
“让彪老板看笑话了,惭愧。”吴少爷在一旁放着的果盘里捞了个葡萄丢进了嘴,陷在软椅里没个正形。
“哪里。”对面客客气气的听不出什么毛病,此外就无更多交流了。
包厢下,买票赶来的人们正在陆续进场入座,台上那厚重的幕帘还拉着,偶尔抖动几下还有踏在木板上的响声。吴少爷好歹也是被他老爹塞去国外沾了点洋墨水的人,学业倒是请别人完成得漂漂亮亮,但那外国戏吴少爷可是不假他人,他可亲力亲为地“苦心钻研”——说白了就是这戏他可看不上,甚至也隐隐有点看不起隔壁约着他来这谈生意的彪爷。想到这,他不由地轻嗤了一声。
观众落座完毕,幕帘拉开,好戏开场。借着台上慷慨激昂的台词,彪老板终于说话了:“说实话,我看不懂。不过久闻吴大公子对此颇有研究,可否为我这个老人家讲解讲解啊?”
“吴大公子”——覃抬起了头,这颗被塞万提斯熏陶过的“外国戏”脑袋终于有了它的用武之处,覃模仿着塞万提斯平常和他聊天的调调开始侃侃而谈:“那您这可就问对人了,我虽然没承到我爹的商业头脑,这点不入眼的小玩意还是略知一二的。”
覃呷了口茶,开始了他的“表演”:“雪车的故事很简单,一出复仇记。故事只是讲雪夜列车上发生的惨剧……喏,彪老板看现在,”覃伸出手指了下台上,“现在就是刚刚开始行驶了。
覃还在脑子回忆着,他边摇头边道:“不过这剧的最后倒显得莫名其妙,像是幅画最后收尾草草划拉了两笔,一个搞机械动力的还是别来这行业混饭罢。但话说回来……”这时的“吴大少爷”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迫切想进入正题:“这……”
“欸,这正头上呢,不急那一时。”彪老板打断了他,搓了下左手上的翠绿扳指,一挥手示意属下:“可以先看看货咯!”
下一秒,“吴少爷”的包厢便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便是两人一前一后,为首的中年人一袭黑色长衫,脸上挂着微笑。见人来开门立刻拱手道:“我是老板差来带样货给少爷验验的,规矩咱可都懂,也就不多说了。”
吴少爷听见后面响动,也不扭头,就等着人上前来再看,后头的人跟着验货的人走了过来。那人见吴大少爷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也没落了笑,一侧头示意后面端着盒子的人上前来。
“吴少爷,这就是这次要做的生意了。”那人已经从兜里掏出了——一副手套戴上,轻轻拉开了锁扣。
吴少爷颌首示意:“那就有劳……”
“我姓宋,吴少爷。”
“哦,那就有劳宋先生了。”
平平无奇的木匣拉开锁扣后露出了一漆黑的小盒,那盒泛着光,但总感觉有层浮灰。吴少爷离得近,随着那盒子的开启,他忽然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百花盛开时聚集在一起的芳香,却在其中含了一分苦意。那一刻他感觉世界都安静了,没有台下观众的窃窃私语和掌声,没有台上人枯燥无聊的台词,也没有那些怪模怪样的西洋乐器发出的嘈杂声响。他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没有嬉闹,只有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安静地看书,还有那时不时才会响起的翻页声。阳光透着绢布蒙着的窗格溜了进来,落在那宽大漆红的书桌上,照在了小小的发顶上。
书房里的人,不是他。
那会是谁?
回忆还在继续,下一刻,一个稚嫩但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伴随着书房大门被推开的吱呀声,那个声音说道:“……”
吴少爷……不,是覃听不到了。
这段“虚假”的记忆,是什么时候植入他脑内的?
作者:汉尼
评论要求: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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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问我当时怎么被他带走的吗……”麦克对面的男人端着红茶,斜斜地倚如沙发中丝丝缕缕的热气升腾上来。
阳光顺着两边打开的窗户洒进屋内,却不约而同避开了男人所坐的地方。男人的五官模糊不清,身形半隐在阴影中。
“这个嘛……”
时间倒流了,但是破碎的茶杯无法复原。
鸦羽鹿在林中哀嚎,凄厉婉转动人心魄。灰色的枯叶大片大片落下,堆积在它的脚边。鲜血淹没了黑色的土地。腹部一条巨大的破口自颈部以下延伸到它的后腿之间,几乎撕开了鹿的整个身躯。雄鹿伟岸的身躯躺在血泊中挣扎,破口被它挣开,隐约可见那被外力损毁成碎片的肋骨,胃,肝脏、成堆成堆的肠子……堆积在鹿的身下,一切都结束了。
鹿的哀鸣没有停下,如同人临死前的哀嚎。它是怎么发出这种声音的?
鹿的动作慢慢停下,哀鸣也成了小声的哭泣。但是它的腹部依旧在跳动,规律,充满活力。下一秒它突然顶出了全部内脏,伸出了一只利爪,借着血液的润滑滑落到那摊内脏上。
瘦削,扭曲,头顶鹿角,人形的怪物,浑身闪着黑色的金属光泽。起初他就像个婴儿那样,在那堆内脏铺就的温暖软垫上蠕动,四肢不灵活地扭动。鲜血包裹着他,一场盛大的洗礼。
终于他撑着身下的那一滩血肉站起来,利爪切开缠绕在鹿角上的一段小肠,头颅缓慢艰难地咔咔转过来,似乎他的脖子里装的是生锈的金属轴承。深陷的眼窝中,视线对上了。
然而最后他只是沿着着鸦羽鹿生前的足迹,一步一步走入森林。
破碎的茶杯终究无法复原,黑羊诞生在白羊的尸体上。
温迪哥是吃人的怪物,瘦削,扭曲,头顶鹿角。
他们终于合二为一。
1、
威尔
麦克无法想到,自己在欧洲的度假之旅会遇见以前景仰的同事。彼时麦克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就在威尔·格瑞汉姆手下接受培训。后来对于这位老师,实习生们说的最多的除了他那天才一般的移情能力外,就是他悲惨的结局。
——他追寻着那位开膛手一路到了欧洲,便再无音讯。
但是就在他在佛罗伦萨度假的第一天,就遇见了这位“早已身亡”的导师。多亏有早年优异的成绩,麦克很高兴威尔还记得自己。
威尔为这位后辈倒上红葡萄酒,接着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到晚餐时间还有一会,来点开胃酒很合适。
与汉尼拔共事的那段时间,他也被不自觉的影响了。东方人那句话说的真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虽然他还没法做到汉尼拔那种丧心病狂的优雅。
双腿交叠,威尔漫不经心地把额前的碎发拨开。麦克惊觉自己的老师变了许多,沉静,带着些许置身事外的从容。
“你想知道什么呢,我以为杰克应该和你们说过那些了。”
“你知道,他是我的心理医生,我们之间也曾经有过无比珍贵的友谊。”
“我们彼此信任,合作默契。”
威尔从昏睡中醒来时,看见的是专注在素描上的汉尼拔。医生就和以往一样的全情投入其中。
“请别动。”当他准备掀开毯子起身时,医生阻止了他。威尔改为他原来的姿势。自从上次威尔坐在汉尼拔的桌子上发现那一堆画着自己的素描后,医生就开始明目张胆起来。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单调冗长,威尔不禁开始跑神。
世界上不会有比他们更合拍的灵魂,就像专门为彼此而生。初次相见的剑拔弩张,只是对同类的突然出现所做的条件反射。随即,是意识到对方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同类的欣喜。杰克永远体会不到,当汉尼拔和威尔坐在窗前,共享他们的第一顿早餐时,他们在对方身上都看到了什么。
威尔享受汉尼拔的陪伴,汉尼拔亦然。
睡眠中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很轻松,但是当你意识清醒时,完全不一样。当威尔终于被从汉尼拔手下放出来时,他感觉到半边身子酸痛无比。医生贴心地伸手扶威尔起身。
而当威尔转身看见窗外早已暗下去的天色时,他就猜到了医生下一句会是什么。
“我很乐意。”
在汉尼拔开口前他就回道。对于这种略带无礼的行为汉尼拔却直接无视了,谈然叮嘱之后转身前往厨房,片刻之后威尔也将抵达餐厅。
威尔坐在椅子上,等着汉尼拔呼唤他的那一刻,他很期待这一次的惊喜。
汉尼拔走时并未将门关好,威尔看见那只鸦羽鹿顺着门缝偷偷看向他,躁动不安地踢着蹄子。
汉尼拔
当那一声嚎叫响起时,汉尼拔知道他又来了,同时带走的还有生命。人,牲畜,一大片的花海,有时仅仅是一只夜莺,一路踏着生命而来。所过之处留下死亡的阴影
汉尼拔不知道他是什么。对方从不说起自己的名字,身世,家庭,只是沉默着背着汉尼拔走过森林,温暖的皮毛在汉尼拔掌心下脉动。
汉尼拔觉得他应该是鹿,然而他也披着一层漂亮的鸦羽。人类的上半身看起来容貌英俊,温驯无害,一头可爱的小卷毛,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嘴唇如同玫瑰;鹿的下半身却拥有强健有力的修长四肢,尾部和脚部围绕了层层的鸦羽。
汉尼拔喊他鹿,鹿只是安静接受这个名字。
鹿在米莎出生的那一天到来。汉尼拔在母亲的房间里看见鹿站在玫瑰园里,那时所有的玫瑰都早已凋谢,灰黑的残枝包围着他。男人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幽灵一样地静立着。
“妈妈,那是谁?”他扯了扯母亲的袖子。
“亲爱的,那只是只鹿。”莱克特夫人看向窗外。
鹿?汉尼拔再次看出去,这次男人的目光和他遇上了
眼中没有欣喜,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空荡荡。
第二次相遇是在树林中。完成了功课的孩子理应受到嘉奖,管家叮嘱汉尼拔不要跑的太远,林中不是那么安全。这一次,汉尼拔远远看见,庄园的入口处有访客来到。
这一次汉尼拔看清了鹿的模样,人类的上半身健壮但又不过分突兀,鹿的下半身强壮有力又修长优雅,四蹄走动的模样美好胜过在大厅里跳舞的那些女人。一头蓬松的小卷毛,巨大的鹿角从那里伸出,国王的桂冠。奶油色的肌肤,唇红齿白,嘴角的弧度就像那些大理石雕塑。那双眼睛,就像他的那些同类一样,温顺湿润又明亮,但是你却无法看穿那背后的心思。
鹿站在庄园门前的路上,手中拎着一只死去的椋鸟,鲜血顺着锋利的指甲滴落,脚边是散落一地的羽毛。秋日的落叶在他的脚边打旋,最后躺在那一地血迹斑斑的羽毛上。
汉尼拔认得那只鸟,前几天它出现在他的窗外,尾尖发白。叽叽喳喳无比烦人。
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手中早已冰冷下去的小小血肉,歪着脑袋想了想,啪叽一下把它扔在脚边,四蹄迈开朝着汉尼拔的方向走来。秋日灰白的天空在他背后无限延展开。
“你好。”汉尼拔隔着围栏伸出手,身子几乎贴在栏杆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已经尽量把手伸得很长很高了,只希望这位客人不要嫌弃。
鹿停在围栏前,前蹄弯曲跪下,这下两人几乎齐平,这下汉尼拔把对方的那一头小卷毛看得更加清楚。尖锐的指甲小心绕开,没有沾上血的成年人大小的手掌握住汉尼拔的,最后轻轻裹住。鹿的手掌很温暖,有点粗糙。
按理说这是很冒犯的举动,但是你能指望一个孩子注意到什么。汉尼拔下一刻就摸上了那一头小卷毛,手下的发丝出人意料的纤细柔软,露水的潮气。而当他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另一只手已经插进了那一丛乱糟糟的头发中,惊的他想把手拿回来再道歉。出乎意料的是鹿只是压低了身体靠近了围栏,成年人的上半身略略弯曲着,支撑着头颅靠近孩子,甚至在他的动作僵硬时主动凑近他的掌心。
“你是谁?”汉尼拔终于想起这个问题。鹿望着他,沉默着。
“你是人马吗?”
“妖精?”
“吸血鬼?”
……
对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明亮,但是汉尼拔直觉对方已经生气了。
“我是汉尼拔,汉尼拔·莱克特。”
手下的脑袋蹭着他的掌心,对方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沙哑但柔软,如同猫的呼噜。汉尼拔对此不陌生,秋天是鹿群歌唱的季节,每天都有鹿在树林里用这种声音唱歌。
突然对方一跃而起,在汉尼拔反应过来前就逃窜进了树丛。
“少爷,您刚刚是在和一头鹿说话吗?”家中最年长的那个女仆站在他身后。
2、
威尔
“说真的世界上你找不到第二个那样的人了,就像是你缺失的半身,那么契合,我能读懂他的每一句话。”威尔斜斜倚在沙发上,微长的发丝漫不经心地散着。想到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禁笑出声来。
用贝弗莉的话说:“你们怎么还没结婚?我迫不及待要等着看你俩Facebook上的情感状态改成‘已婚’了。”当然他们俩都没有Facebook的账号,这话也没传到杰克耳中。
“是,我们相爱,就像每一对灵魂伴侣那样。”
当威尔走进汉尼拔的办公室时,他看见那个优雅强壮的医生嘴角流血坐在他平日里的椅子上,眼神黯淡,任由那群毛糙的警员搞乱搞坏他的办公室。这在平常绝对是大忌。
只用一眼,他就还原出了这里发生过得所有事。富兰克林的死亡,拜亚托斯的挑衅,混乱与厮杀,汉尼拔的反抗。巨大的冲击让他头脑发晕。这不对,如果他当场干掉了拜亚托斯,不会有这种事
“汉尼拔。”
威尔发誓那一刻光芒又重新回到汉尼拔眼中。
“我还以为你死了。”
威尔低下头,这个角度汉尼拔脸上的上一览无余,细小的擦伤,淤青,凝固的血迹,拜亚托斯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就像年老的鹿王得胜负伤归来,发现自己喜欢的小母鹿依旧在原地。
“我没事。”威尔强行压下要在这群警员面前拥抱汉尼拔的冲动。这对每个人都不好,对汉尼拔的职业生涯,对他的心理健康。对外目前他还是汉尼拔的病人。
片刻前当他深入到拜亚托斯的地下室时,身后巨大的野兽焦躁地喘息。鸦羽鹿咬住他的袖子,坚决地往回拖。这个以往温顺的大家伙此时暴躁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用它巨大的鹿角和敌人拼的你死我活。
温顺的鹿眼湿润又明亮,却暗藏杀机。鸦羽鹿健壮的肌肉绷紧,头颅越过威尔把鹿角对准前方,宽阔的肩从威尔身旁挤过一边把锋利的尖端全部露出来,一只前蹄又不住把威尔向后拨,这下威尔算是被它护在了身后。威尔对这种姿势当然熟悉,求偶季的雄鹿都会这样。但是这不对,这太过了,鸦羽鹿绷的太紧了,全身的肌肉不仅仅是绷紧,威尔的头脑敏锐地发现了鸦羽鹿在愤怒,还有害怕,即使是面对正值壮年的雄鹿也不是这种打法,这简直就像对面来的是猎食幼鹿的狼群而不是夺偶的同类——
哦,也许不是狼群,但不会比狼安全到哪里去。
下一秒只剩下了威尔自己。
威尔下意识掏出了枪,这个举动救了他一命。
那晚威尔留在汉尼拔那里,看在那里还是现场又给汉尼拔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的份上。
汉尼拔的手艺依旧完美到无可挑剔,晚饭是鲜嫩多汁的小羊排,恰到好处的酱汁,完美的调味。过度繁丽的桌巾让威尔产生了所有的菜色都是被精心装点过的错觉。
“抱歉我来晚了。”
“不,你永远都不会晚。”
是他的错觉?他听见外面有个大家伙在失控地四处奔跑。
汉尼拔
春去秋来,寒冷的冬日里,鹿没有出现过一次。
“我亲爱的小少爷,鹿群在冬天要去寻找温暖之处,当春日归来时,他们会回到此处的。”新来的小女仆只比汉尼拔大了十岁,带着孩子气的活泼。
“他们为什么不到庄园里来呢?”
“我亲爱的小少爷,人类对他们来说是危险所在。”
春日的第一场寒流,把米莎困在了家中,也为他带来了鹿。
汉尼拔找到鹿时,鹿正靠在栏杆上轻轻喘息。
鹿的角消失了,体态依旧修长优雅,却变得瘦弱,骨头戳着皮毛,石块一般坚硬扎眼。寒冬磨去了他的体力,从遥远的地方走来已是耗去了大半体力。
鹿为他带来了玫瑰,那些藤条缠绕在他的臂膀上,花朵在他的指尖绽放。不是花园里盛开的艳丽的那种,而是野玫瑰,小小的一团,花茎扭曲。
“你还好吗?”汉尼拔隔着围栏伸手去拉鹿的手,小心绕过那些尖锐的指甲和凸起的骨头,轻轻按着鹿的掌心。鹿柔软地叫着,另一只手扯下手臂上的花藤递给汉尼拔。
指尖碰到茎上平滑的切口,鹿削去了所有的刺。
全靠了突如其来的寒流,院子里的玫瑰刚刚盛放就冻死了大半,剩下的也是焉了吧唧的抬不起头,反倒是这些野地里长的花活了过来。母亲还在感叹今年估计是欣赏不了玫瑰了。
“母亲会开心吗?”
回应他一般,鹿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喉咙里温柔地哼哼。
“我想带你去看米莎,但是她生病了。”汉尼拔捧着花藤。如果不是那个粗心的女仆,米莎不会受这种罪,乍暖还寒的天气那个女人怎么能把米莎丢在窗户大开的房间里。当晚那个可怜的女孩就开始咳嗽发烧,一连几日只能躺在被炉火熏得火热的房间里。汉尼拔感觉到手中的触感更加轻柔了。
鹿突然后退,怔怔地看着汉尼拔。
然后他慢慢地转身,头也不回地逃回树林
3、
“但是你是怎么发现他的?我是指,你们曾经那么……默契。”
“他几乎毁灭了我,就像他切割那些食材又把它们做成艺术品一样。”威尔的眼神阴沉了一下,在麦克发现之前迅速转为之前的温和。
刀尖刺入腹部的那一刻,威尔在脑海中听见了鸦羽鹿的哀鸣,巨兽倒在汉尼拔身后,哀嚎却无力起身。
“我本想等你一起走的,我们不能没有你。”汉尼拔在他耳边低声叹息。
“你以为你能影响我吗?”
“我没有吗?”威尔滑倒在自己的血里,甩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你背叛了他。
威尔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想着。
腹部的伤口撕扯着他的神经,也拖慢了他的思维。他用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个念头有多不对劲。汉尼拔扯开了他的腹部,留下一道笑脸般的伤口,如同一个嘲笑。
嘲笑谁?威尔还是汉尼拔自己?他把威尔扔在那里,任由他像一棵草那样自生自灭。当然威尔活下来了,从那场几乎毁灭他的灾难里,奄奄一息,苟延残喘,却也是汉尼拔的授意。
头脑里的刺痛与寒冷困扰着他,在他的主治医生离开后他的思维就和以往一样肆意妄为地全速开转,生生把他拖进永无止境的幻觉中。威尔被困在自己亲手搭建的迷宫之中,无处可去。
人人都会有自己的迷宫,那里藏着他们的过往,他们的记忆,他们的宝贝。当威尔审视自己的迷宫,他设想那里会和他的小屋一样,空洞,乏善可陈,秋日的落叶都是灰白色,没有丝毫的阳光与温暖。后来那里充斥着谋杀,陷阱;蘑菇被尸体的养分滋养长大;树枝吞噬了人体,掏空了胸腔,然后在那里开出天竺葵、颠茄花和铃兰;草地中心的雄鹿,鹿角上刺穿着那个苍白的赤裸的女孩,那头鹿披着鸦羽。
曾经那里还有汉尼拔,那是他的锚。他除去那些不受控制肆意疯长的杂草,移走那些嘈杂傲慢的声音,收拾起那些被威尔随意丢弃的物品并把它们组装成美丽的饰品,最后种下满地鹿角。
威尔睁开眼,看见的是汉尼拔的办公室,对面坐着微笑的阿比盖尔。女孩披着长发,脖子上贴着纱布,就和威尔第二次看见她时一样。她的背后就是那尊鸦羽鹿的小雕像。
“我们活下来了。”阿比盖尔抚摸着脖子上的纱布,“他一开始就没有想杀死我们。”
“是啊。”威尔哽咽道,看向脚边破碎的茶杯。
汉尼拔是个多么经验丰富的医生,当他向你挥刀时又是多么精准。自己不是幸存者,自己只是他手下被放过的羔羊,惊惶失措地从地狱中逃出还以为是上帝保佑。寒风在迷宫中呼啸,羊羔躲在鹿角丛中,长大了嘴却连一声尖叫也发不出。
汉尼拔
想起来也许预兆那天的异变的,是那个女仆的死亡。
尸体在树林里被发现,开肠破肚撕得粉碎,内脏无一完好,心脏被扯下带走,切口整齐利落如同刀口,但走势却明确了那其实是抓痕。
那年秋天,巨变来的猝不及防。汉尼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群劫匪,那群强盗,就这么冲进了他的家中,鲜血将墙上的名作都毁掉了。
父亲和母亲在变故踏上庄园的那一刻就死去,管家让年轻的小女仆带着他和米莎从暗门离开。年老的女仆在他们身后锁上了那扇门。那个女孩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当她牵着汉尼拔的手,抱着米莎在林间飞奔时,惊惶如同被狼群追赶的牝鹿。
但是他们没能逃出去,女孩临死前的一推借着惯性把他和米莎推到了子弹的射程之外。那群歹徒用的是霰弹枪,子弹从她的背后打进去,飞出的小钢弹炸烂了她的内脏,她连一声尖叫都没能发出。汉尼拔伏在地上,血溅了他一身。米莎躺在距他不远的草地上,柔软的草地护住了她。年幼的女孩被鲜血与枪声吓得放声大哭,汉尼拔扑过去,用身体护住米莎。
那根本没用,他们踢开汉尼拔,拎着米莎的衣领把她拽起来,就像拎一只羔羊那样。米莎含糊不清地喊着汉尼拔的名字,挣扎哭喊。汉尼拔捂着肚子蜷缩起来,耳边隐隐有鹿的鸣叫。
他们需要人质,这是汉尼拔和米莎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炸弹带起的尘土中,一个身影悄然而来。
鹿,满身尘土的鹿,穿越了敌人的防线,带着骄傲与愤怒而来。满身尘土也无法掩盖的优雅,头顶蒙尘的桂冠。四蹄稳稳踩在汉尼拔身边,如同雌鹿般将幼鹿护在身下。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鹿。他就像一只狮子一样压低了身子,露出了利爪。
血肉撕裂的声音就像他们撕开母亲裙摆的声音。
米莎在哭,鹿在嘶吼。汉尼拔微微侧过头,死去的小女仆就倒在不远处,漂亮的长发蒙上了尘土,空洞洞的眼中还有没有落下的泪水。
鹿的脚步声混在在凌乱的枪声中,死神在硝烟中舞蹈。
4、
威尔
汉尼拔在教堂留下的杰作,破碎的血肉组成的心脏。在那群愚蠢的警员中间,它就像是烂泥地里的一朵罂粟,招摇,魅惑。很明白的答案。筋肉破碎的肉体写就的情书。
鸦羽鹿挣开那一团皮肉,鲜血淋漓地走来,血液淋漓滴落。那不是伤口,但鲜血依旧不停涌出。阿比盖尔在他身侧,悄悄推了他一把。看呐,她用口型比划,他还放不下你。
耶稣张开双臂,拥抱他的孩子。
“他会是上帝吗?”
“不,汉尼拔不会是上帝。”他会是神,但他不会是耶和华,那很不汉尼拔。
原谅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有意或无意,回答并不等于答案。
阿比盖尔说,他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切。
他心里永远有一处为我们而留。
那么你呢?
迷宫中有人们的过往,然而那些最重要宝贵的东西,只会被牢牢守护在中心,人们设下那么多陷阱和障碍就为了保护那里不受侵害,有时连迷宫的主人也无法进入。威尔看见了汉尼拔的迷宫,那些属于童年的房间,是汉尼拔的禁地。走廊上回荡的那些声音,绝不是什么美妙的乐曲。
威尔循迹而来,前往早已废弃的莱克特庄园。枯死的藤条缠满了铁门,威尔扯开那些藤条,繁复的花纹终于重见天日。龙张开翅膀,环绕着莱克特家族的家徽。
下一刻威尔看见了那个怪物,黑暗,瘦削,头顶鹿角,就站在门后,直勾勾盯着他。
“你会让我进入吗,那些房间?”
温迪哥抬起一只利爪,握住铁栏杆,猛然一扯扯断了锈蚀的铁链,接着它退后,侧身,略微躬身,一手背后一手置于胸前,如同主人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谢谢,汉尼拔。”威尔推门而入。
城堡早就荒废多年,连爬满了外墙的藤条都枯萎死去。大部分的记忆沉睡在植物的保护下,悄然等着来访者的唤醒。枯枝在威尔脚下断裂,噼啪声提醒着他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些细瘦的枝干总让他想起幻觉里那个瘦削的怪物。有时是鸦羽鹿,有时是温迪哥。它们游荡在威尔房子外的荒野上,鹿会奔跑,牟叫,用温暖的鼻息扯住他的衣角把他从危险的梦游中带出来;温迪哥是杀手,它只会远远地看着威尔,然后在他面前撕裂猎物,锋利的指甲在猎物肚皮上留下一个“微笑”。
但他们都不会离开荒野,除非威尔踏进那个地方。但是他现在就在荒野之上,空旷,死寂的莱克特庄园,只有他一个人。完美的时机,完美的条件。
温迪哥在向他招手。
而他毫不犹豫地跟随过去。
入眼的是一块墓碑,稍显粗糙,但当时一定是精雕细琢。威尔跪下去,仔细观察着那块墓碑。
不出意外地做工精良,上面用当地的语言刻了一句话,威尔靠着自己蹩脚的水平认出那意思是“亲爱的米莎”。当年莱克特庄园的惨剧他有所耳闻,战火中那个冬天两个孩子躲在城堡里苟延残喘,第二年人们只找到了大一点的男孩,女孩没能挺过寒冬。
做工精良,除了对品质的要求,还有可能是给极为重要的人。威尔从汉尼拔那里看过太多这种场合,不论是他在外不变的三件套,还是那些精致到令人羞愧的菜色,他的办公室简约中透露着主人不凡的品味。那是对所有的陌生人,你来我往的客套,礼仪上的需求,恰到好处的微笑不用发自内心。
这里是汉尼拔的迷宫深处,多年前他曾返回这里,为他重要的人修缮坟墓。
那股温热的气息又回来了。鸦羽鹿站在他身侧,潮湿的鼻头蹭着他的颈窝。
温迪哥半跪在他的面前,他们之中就隔了那一块墓碑。
温迪哥伸出手,鸦羽鹿顶着他的背。
“我们把迷宫深处锁起来,设下重重陷阱,就为了保护那里不被人进入。”
“你明知道那里走廊上回荡的不是小夜曲。”
“你还是不去找他吗?他一直有一处为你而留。”
“我们一起去。”
“我不用,你已经为我预留好了。”阿比盖尔拨开脸颊左侧的长发,避免它们被汹涌而出的鲜血糊成一团。深红打湿了她的半边身子,她站在那一汪红色湖泊中,湖水翻滚,顺着威尔脚边滑过,缓慢蜿蜒地向前去。
“你知道那是哪里的。”
门,水流的终点是一扇门,伫立在树林间,被枯枝败叶所环绕着,木板破旧,露出那些被时间浸软的伤口,把手被磨的掉色,布满划痕。看上去不堪一击。
威尔看见那扇门终于开了一点点,缝隙间摇曳着闪过一支鹿角。
走廊上回荡的从来都不会是小夜曲。
汉尼拔
那一年秋天没有鹿群歌唱了,也许有,但鹿群的歌声无法盖过炮火的轰鸣。鹿杀了所有人,树林里躺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死状如同被什么猛兽开肠破肚。
那个冬天,死神披着白袍而来。
城堡里只剩下了他和米莎,树林之外的世界早已沦陷。鹿处理了全部的尸体,汉尼拔走在楼梯上,假装没有看见那些暗红色的痕迹。
冬天十分难捱,寒冷,饥饿,病痛,悲伤,其中一项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在寒冷还没有那么致命时,鹿在树林中奔走,寻找柴火和猎物。
林中终于没有鹿群歌唱了,它们的皮毛无法抵御这种程度的寒冷。
终于,当他们再也无法踏出城堡一步时,大雪降临了。
鹿蜷起身子缩在炉火旁,昏昏沉沉地垂着脑袋,汉尼拔抱着米莎和鹿一起紧缩在毯子里。米莎不住咳嗽,汉尼拔只能将米莎抱得更紧一些。
“天暖一些,米莎会好起来吗?”
鹿慢慢抬起眼,嗓子里轻轻回应他。
“那个时候的玫瑰,可以带我去找吗,母亲很喜欢那个。”
鹿没有回应,那人类模样的头颅早就低垂了下去,在火光照映下沉沉睡着。
鹿可以击败敌人,却无法击退寒冬。
大雪降临在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上,童话一般的水晶国度,居住的却是死神。
鹿很少活动了,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蜷缩在壁炉旁,昏昏沉沉一动不动。汉尼拔为他找来的干草堆放在他身边,一连几日都是那个样子。偶尔他抬眼看向汉尼拔,那双眼睛却是黯淡的。
那种眼神,汉尼拔见过不只一次,父亲倒在楼梯上时,小女仆躺在草丛中的时候,还有米莎。
食物在一点点耗尽,鹿带来的那些和之前城堡里为数不多的存量早就不够用了。
“可以请你……把米莎带到安全的地方吗?”汉尼拔握住那只和他一般瘦骨嶙峋的手,求你,我只有米莎了。
鹿一点一点转动脑袋看向他,在汉尼拔恳求的目光中,枯树枝一般的四撑蹄起身体。鹿牵着汉尼拔,跌跌撞撞往前走。汉尼拔知道他要去哪,那条走廊的尽头只有厨房。鹿的脚步在墙壁内回荡,汉尼拔从不知道鹿的脚步能如此沉重。
最后他们还是到了那里,鹿放开了汉尼拔,一步一晃地走进去。
当他转身时,汉尼拔看见鹿拿起了刀。天空被雪映的白的晃眼,反倒勾勒出鹿脆弱的身形。
鹿握着刀刃,将刀柄递给汉尼拔,汉尼拔握住刀柄,鹿却并未松手。在汉尼拔的目光中,一点一点,鹿将刀尖引向自己心脏的方向。
他抖得几乎要握不住刀柄,鹿伸出另一只手扶住他,眼神依旧温柔明亮又湿润。
这个世界已无安全之地。
最后一次,请踏着我的生命。
5、
威尔
“您不想回去吗?”麦克希望能把这位前同事带回到FBI,当初克劳福德探长曾试着寻找过威尔的下落,无奈两年之后仍无消息。FBI无法派出太多人手去接管这一案件,最后只能以威尔死亡结案。
威尔喝光了酒,起身到麦克身后的酒柜去拿酒。“我不打算回去了,那几年对我的影响非常大,我感觉我已经无法回到FBI继续工作了,而且……”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逃出来的?”
威尔拿起冰锥,一把插入麦克的太阳穴。
他笑起来就像绵羊那般柔软,带着一点残忍的优雅,温柔又自豪地看向麦克身后。可惜麦克已经无力回头,从眼角他隐约看见那个恶魔跨过他的身体。
“今晚你会怎么做呢,汉尼拔?”
“烤小羊排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6、
汉尼拔找来了盆和桶,一点一点把鹿的血放干,没了鹿的协助他一个人干起来费了很大力气。在这种天气里,连骨头晒干后都可以被拿去生火,血冻也不能浪费。
鹿教给了他很多,战争来的太突然,城堡里甚至没有准备好过冬的物资。汉尼拔没有力气把鹿拖到浴缸那里去了,只能就地肢解。刀子每一下精准地砍在关节处,如同之前数次做得那样。鹿将那些食物拽到浴缸里,开肠破肚,为他示范如何切割那些骨头。腹部是柔软易切的,胸骨只要力气大用锤子就可以解决,头部直接晒干和骨头一起烧火。鹿握着汉尼拔的手,引导他如何寻找关节处的缝隙,将刀刃卡进去,最后将其撬开。
小动物很好办,但那些体型大的就没这么好办了,尤其是他们之中还有不少体型比汉尼拔更大。
他们吃掉了所有能找到的肉,鹿教会他必要时不要浪费。
春天到来时,终于有人前来通知紫夫人和罗伯特人,他们找到了莱克特家唯一的幸存者汉尼拔,战争之后的那个冬天,那个小小女孩没能挺过去。人们没有找到她的尸骨,但是找到了她的墓碑。
幸存下来的孩子沉默着,走出那座围困了也守护了他一个冬天的城堡。
说句实话,威尔的刀工尚可,但是厨艺却完全不行。也许是因为他常年处理自己的猎物却很少在意它们被吃下去时的口感。这种生活方式一个人时还算勉强,但如果你找到了自己的伴侣,这种生活方式迟早要被对方打死。
尤其是你的另一半还是汉尼拔·莱克特,这是完完全全的找死。
不过也有例外,除非你叫威尔·格瑞汉姆。
“能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威尔。”汉尼拔自他手上接过那些肉。威尔倚在另一端看着他熟练地把它们扔进一道道繁杂的工序里,他的大脑可以记住那些复杂的化学物质唯独记不住这些繁复精致的玩意儿,毕竟两年前精致这个词和威尔绝缘。
“我还是觉得由你来做这些比较好。”威尔摸了摸鼻子,他是个猎人,汉尼拔才是外科医生。
“年幼的野兽总要经过锻炼。”汉尼拔背对着他,双手交叠按压那颗肺脏,“不出手永远无法进步。”
“我觉得还是由你来做更好,我可没有那么多……狩猎经验。”威尔想到那一滩鲜血,幼狮的作品总是乱七八糟还要成年狮子来收尾。
“循序渐进,我很喜欢你今天为我带来的小羊。”
“意外之物。”威尔从篮子里捞起一个西红柿,汉尼拔略带责备地挑了一下眉。
7、
有些事不能说的太明白。
威尔不会问汉尼拔那个粮食匮乏的冬天他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才活下来。
汉尼拔也假装不知道威尔找到他时他在报纸上看见了那个追查他的警探的失踪讯息。
8、
鹿角自他头顶探出。
黑羊站在白羊支离破碎的尸体上,温迪哥从鸦羽鹿的体内诞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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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再次降临无望之地的时候,他们收到了一段信息。
最初他们以为这是乱码,或者是什么坏掉的机器发出的讯息,然而很快有个人听出那其实是一段重复着的录音,一段听不出是人声还是机器声音的旋律,滴滴答答,断断续续,如同祭典上女孩不断旋转的裙摆。
不知是这件事还是永夜的降临惊动了祭司,他罕见地从圣殿中走出,来到他们中间。士兵不明就里地看着祭司从仓库中找出一台早就过时的机器,一遍又一遍地调整着频道,然而除了嘈杂无章的杂音,什么也没有。
卫兵替祭司将机器搬回了圣殿,看着祭司夜以继日地调整着频道。
然而永远扩散的速度越来越快,从无望之地的中心开始,已经快要到全境了。按照这个速度,很快连雪山也会被波及。领主和长老们不断地会面,然而最关键的祭司却始终不肯走出圣殿。侍女安蒂送来食物,只看见祭司跪坐在圣殿中,上一餐还放在他的手边。火光拉长他的影子,打在身后墙壁上的画卷里。
七天后的早晨,当他从梦中醒来时,机器依然躺在他身边,放着没有意义的杂音。他有些烦躁,一巴掌甩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带到了旋钮,杂音在一阵呲啦声中消失,变成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在雪山的清晨阳光中,机器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哼着一首曲子,哩啦哩啦,乱七八杂的节拍。祭司抱着机器,呆坐在圣殿里,直到每日前来问安的侍女打断了这一切。
“安蒂……这一切都是真的。”祭司抱着机器,年轻的脸上突然落下泪。
“我们去无望之地吧。”
这场战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至少从X有记忆就开始了。
但是战争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遥远,哪怕他是这场战争的最高指挥官,帝国的终极武器。就像是空气那般,即使他每天都在透过屏幕指挥着军队,但是他依然没有什么实感。因为他的窗外只有无尽的黑夜和白雪。
X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只有窗前,再远一些他的腿就会罢工,他的手臂也拖不动这副躯体。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他的阳台,阳台上绿树常青,盛开着大丛白色风信子,他没有印象自己有在外面放过桌椅,更没有印象为什么阳台是露天的,这就是他为什么没有在外面放挡雨棚。再往更远的地方看去,是帝国沉睡在雪下的首都,雪山屹立在地平线之上,远得像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荧幕为他弥补了缺失的视野,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入侵摄像头,只要是所有联网的,他都可以进入。至少在这个人造的视线系统中,他是自由的。
他扫过每一个能接触的摄像头,视野在黑暗闪烁间跳跃,走过街道,绕进小巷,他看见王宫,看见静默的大厅,寂静已经渗透到了每一个地砖缝里。如果有舞会的话那里会热闹起来,人声鼎沸,淑女们裙裾飞扬,王都最好的乐师们聚集在这里,为皇帝献上一首又一首歌曲,哪怕是战争期间,他也没听说过宴会会停息。
现在王都的夜晚的确是有些安静了,他只能听见风声。
希里娜负伤归来的时候,希恩关上了荧幕。
“还在联系他?”希里娜一只胳膊上打着石膏,想去倒杯水来喝,希恩抢先一步替她接了杯茶,顺手加了两个奶块,热水中方块溶解开,有些沉闷的奶香在帐篷里弥漫开来。
“让我去不就好了。”希里娜一口闷掉半杯,从舌头到喉咙的火辣辣地烫得疼,她绷紧了身子好一会没有动作。希恩叹气,一杯雪水又放到她手边。希里娜忙不迭咽下一口雪水,舌头表面似乎被烫掉了一层皮那般疼痛:“这种活不是祭司该做的。”
“发生了这种事,我也有责任。”希恩的目光落在右手的戒指上,布满了划痕的破旧戒指在火光中闪耀着,“总得有人要负责。”
炮火的轰鸣声在空气中回荡,持续不断,毫无间隙,听起来就如同候鸟在天空划过那般虚无缥缈。希里娜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扶手,尾巴在身后飞快地甩动,希恩只是摩挲着戒指。半晌,希里娜哗啦一下起身,出帐篷去迎接归来的士兵了。
希恩坐在原地,手边的机器沉默着,空气中只剩下火焰啃食木材的噼啪声,连侍女是何时进来送饭他都没有发觉。
X也会怀念起过去那些日子,虽然战争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很久以前他还是可以走的来着,那个时候他的身体还没这么差,至少还能亲临战场。在他指挥过的那么多场战争中,只有一场是他印象最深刻的。
那时他们被派往雪山,作战很成功,雪山这样的恶劣环境也没有阻碍帝国将士的脚步。X身子虚,被部下用皮草裹得像个球,在后面老老实实捧着荧幕指挥战事。交战间隙,他在帐篷里憋得烦了走出去,在将士们中间晃晃悠悠,走到营地边的空地上。雪山向着天际蔓延开去,灰褐色的山岩裸露在灿烂的阳光中,山崖下的战场依然冒着浓烟,炮火和鲜血毁了这一方净土,连白雪之下深褐色的土地都撕得粉碎。
部下从身后追来请他带上护目镜,毕竟战事吃紧,他没有时间腾给雪盲症。X一手扯着兜帽,一手接过部下递来的眼镜正要带上,部下却一声惨叫。当他再次抬头看过去时,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对灿金的兽眼,以及灰白斑驳的皮毛。
部下的挣扎丝毫没能唤回指挥官的注意力,野兽鼻腔中潮湿滚烫的喘息尽数打在他脸上,他全然被身前巨大的猫科野兽吸引,连兜帽什么时候滑下去的都没有注意。他理应要逃走的,但是两只大猫封锁了他的退路,一只就在他面前,死死盯着他,另一只小一点的压住了他的护卫。X想起来这种生物,雪山的守护精灵,他曾在照片中见过。
野兽弓着身,X从它的眼中看见了呆滞的自己,连护目镜从手里掉下去了都没有注意到。野兽的身形在他眼中慢慢缩小下去,很快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个男人,银灰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睛,穿着雪山民族特有的皮袄,羽毛和孔雀石念珠编织而成的项链垂在胸前,X从他眼中看到了雪豹的目光。
男人盯着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呢喃:“安里希亚。”
X醒来的时候依然是深夜,王都的夜晚寂静无声,周围似乎只剩下了雪落的声音。他盯着天花板发呆,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了,于是开始考虑要不要和皇帝说自己要辞职的事情,按他所知,下一位候选人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他着实想不明白,一个身体羸弱到连战场都上不了的指挥官,能给帝国带来什么呢?
安蒂收拾着祭祀吃剩的饭菜,说是吃剩,不如说是没动更贴切。这大概是第三天了,安蒂开始思考要不要按着祭司直接把食物给他塞下去算了,照顾不好祭司她就要去应付那群长老。
解码那天之后,他们开始向无望之地进发,在时隔多年后,再一次走出雪山。
年轻的士兵不懂这是为什么,一个信号就能把祭司带出勾出去,至少他们三代人都没有见过祭司离开圣殿。可惜祭司似乎是铁了心,抱着个铁盒子就上了马,领着他的护卫队就向着山下进发。安蒂走出帐篷,回过头,只看见队伍拖成了一条长长的蛇,蜿蜒在雪山间。
X陷在椅子里,屋子里的暖气和熏香烘得他昏昏沉沉的,加上前几日战事不停,他只能借助药物让自己不要倒下去。现在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下去,他几乎要睡着。
落在右肩上的手指时不时敲敲他,X悄悄抬头去看希恩的眼睛。他的副官倒是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正在宣讲的皇帝身上,如同野兽盯着敌人。老头在自己的王座上咆哮,X悄悄打了个哈欠,开始思考等下回去了吃鸡肉还是牛肉。
他倒是不担心会被抓到直接革职,毕竟现在开了他的成本比继续用他更高。
战事吃紧让皇帝很不满意,一定要他们这些指挥官拿出对策,会开了一整天,八成时间都是在听皇帝骂人。X几乎是拖着疲软的身子爬出会议室,过了一个转角确定没人看见,他的副官刷一把捞起他往办公室飞奔。
“得救了……”办公室里X一头栽到沙发上,眼神不受控制地乱飘,从地板飘到桌子上的白色风信子,最后飘到玻璃窗上。倒影里的希恩比平时看上去似乎又高大了些,剪短的头发因为刚刚的动作有些炸开,身上披着特制的冬季披风,正在替他整理文件。
X实在太累,几乎就要睡着,只是下一秒一股刺穿全身的战栗感击中了他。他警惕地抬头,只对上希恩的目光,那双平日里凶狠又冷傲的金瞳,此刻半陷在台灯灯光的阴影下,竟显得有些天真,貌似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仗着自己是一只雪豹,就将头微微侧向一边做出一副无辜又委屈的神态,只有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沉稳:“怎么了,我的朋友?”
X只能沉默着摇摇头,将视线转向别处。然而下一秒,刺穿感再次覆盖了他的全身。
“指挥官?”希恩已经坐到他身边扶他起身,头顶毛茸茸的豹耳朵轻轻抖动着,金瞳再一次扫过来。为了扶住X的身体,希恩一只手已经绕到了X腰间,暖烘烘的披风罩下来,热气烘得X有些头晕。
X垂下头,假装在看桌子上的白色风信子,实际上余光又飘到了窗户上。希恩似乎和平常并无两样,依然安静又优雅,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沉默着但是又不容忽视。X稍稍拉低了帽子,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几公分,悄悄离开了刚才糟糕的体位,也离开了身边人将将成形的拥抱。
他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以为希恩会就此罢休,无意间抬眼却看到玻璃反射出的野兽的目光有如实质,金黄的瞳底闪烁的是猛兽不加掩饰的贪婪与欲望,几乎要将X整个吞吃入腹。
那目光如此炽烈,X闭上眼,彻底将那道目光隔绝在外,仿佛这样一切就不再存在。风信子的香气在房间里爆发开来,连同覆盖在手背上的热量一起。
安蒂从雪下爬出来,抖掉皮毛上的积雪,开始在雪堆下寻找更多的幸存者。这次袭击他们的确没有料到,谁能想到无望之地竟然还会有残余的军队。
她最先找到了祭司大人,他就被埋在她不远处,就在她把祭司大人从雪里挖出来的档口,其他的雪豹也纷纷从雪底下爬出来。
哪怕这样,祭司依然抱着那个铁皮盒子不撒手,趴在她身上快要断气似地咳嗽。冻僵的手指根本抱不住盒子,安蒂略微一动,那盒子就从祭司的怀里滑到雪里,盖子啪嗒一声弹开,白色的干花散落在雪地上。
安蒂凑上去闻了闻,是风信子的干花。
X从梦中醒来,眼前依然只有黑夜,今晚似乎连一直服侍他的侍女也睡着了,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记得给他桌子上的风信子换水。那花是希恩买的,据说为了找到开花的花球他费了很大的精力。
花就和人一样,在这种环境下总是脆弱的。只不过花是自由的,他在战争结束前却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决策。
希里娜接到后线被袭击的时候正在前线,她只能将战斗交给副官就匆匆赶回。
抵达营地的时候,希恩已经被包扎好了伤口,正在安排手下清理被轰炸过的土地。希里娜抵达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有些驼了背,额头上的绷带正在渗出血。
“回去吧。”希里娜扯着他的领子,“他要是还认得你,怎么还会发射。”
“因为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一次没有被打中,下一次要怎么办!”希里娜咆哮,“那是帝国的终极武器,连太阳的光芒都压不住它!”
“我们不就是要阻止他吗。”希恩的眼神依然平静,只是眼角下的乌青有些重了。
“那不是你的错,你也只是听了他的命令才远行。”希里娜抱住他,年轻的女统领在接管了军队后,第一次落泪,“回去吧哥哥,我也知道密码的,我去阻止他。”
希恩只是抱紧了她,目光却看向遥远的帝国方向,在那个方向的天空中,竟然出现了一颗异常闪亮的星辰,即使现在是白天,希恩也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它散发出的阴冷的蓝色光辉。
“这是他的愿望。”他听见自己说,天空中蓝色的星辰闪耀着,“我希望他能够听见。”
希恩在舞会大厅的阳台上找到了X。在这种寒冷的夜晚,用那副身子出去的确有些太冒险了。
“我不想去舞会。”被抓包的时候X连话都说不利索,抱着便携呼吸机的手都在抖。他用这个机器有了一段时间,他的呼吸系统已经脆弱到了一个离谱的地步,就连室内的熏香都会呛到他。
希恩带着X穿过露台的花园,找到里面预先放好的小秋千,敞开披风从后面将X裹进怀里。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叫我什么吗?”X突然出声,声音被面罩阻拦之后变得有些失真。
“安里希亚。”
“那是什么?”
“……晨曦。”希恩难得地有些犹豫,X将那理解为是语言转换间思考的时间,“我们一族将晨曦称为‘安里希亚’。”
“等下一个‘我’被启用的时候,给他这个名字吧。”X慢慢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介于上次伸懒腰过快把腰给闪到了,他现在没有止疼药做什么都不敢过快,“Y有些难听,我不太喜欢。”
希恩罕见地没有马上回复他,只是一点又一点,仿佛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将脑袋埋在X的颈后。野兽的喘息和焦躁的呼噜声顺着肌肤和脊柱传递到全身,X隔着手套握住希恩的手指。
“别担心,朋友,等你回来后,我就不用你这么麻烦了。”
他们就这样一时没有动作。空气中隐隐回荡着宴会的曲调,欢乐,但是又庄重,顽强地突破了墙壁传来,X想起炮火的声音,又想起桌子上那瓶白色风信子。
“等你回来的时候,带我跳支舞吧。”X又小声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明月高悬,帝国的灯火在白雪中闪耀,“或者,再带我去看一次雪山?”
希恩再一次看见了王都,在他离开的十年后。这是他们成为叛军以来,他第一次回到这里。
炮火轰鸣,几乎盖住了希里娜的怒吼。对面的军队节节败退,帝国难掩颓势,王都的城墙成为了他们最后一道障碍,希恩清楚地知道在这座城墙后面,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
“我的朋友,我们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他转动戒指,看向上面的文字。一个残酷又荒诞的约定,一个只有那位指挥官才能下达的无情指令:
“决定放手的时候,就喊我的名字。”
X回忆着那一晚,乐曲,舞会,白色风信子,月光下的阳台,落雪的王都,夜空中静默的群星,沉默的雪山。人群的嘈杂和欢快的乐曲似乎远去了,只剩下希恩小声哼着的曲调。
他闭上眼睛,哼起那首曲子,庄重又欢快,怎么会有天才能写出这种曲子,它天生就为婚礼而生。
天空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启动,永夜降临,冰蓝色的光芒如同天降之剑一般落向帝国的首都。
“祭司大人。”安蒂穿过浓烟来到祭司身旁,“对面的火力我们暂时无法突破,但是统领大人说可以为我们拖住那些机器人,给我们争取潜入的时间。”
炮火的确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安蒂背着祭司一路冲进了王都的废墟。如今这里已经没了任何能动的东西,她一路畅通无阻。王都的路真是太好认了,她只要从大门一路沿着旧日的大道奔袭,就能看见皇宫,以及从正上方刺穿了皇宫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曾经让全世界胆寒的终极武器如今只剩下残破躯壳,机器银色的机身早就破烂不堪,布满了各种巨大的裂缝和漆黑的洞口,只能从远处的山峰上一窥它全盛时期的风采。
多年前,帝国的终极武器突然暴走,瞄准了帝国全境进行发射。大概连那位冷酷的皇帝都想不到自己制造出来的武器竟然有一天会对准自己。
这是他们从小便听着的睡前故事。如如同远古的传说里写的那样,贪心的皇帝制造出的剑最后杀死了他自己。那柄巨剑在耗尽了飞行的能源后,真真正正就像它在神话中的剧本一般,直直砸到了帝国的废墟上,成为了帝国迟到百年的墓碑。
“请您抓稳。”
攀爬是雪豹的强项,坍塌的王宫废墟和武器外壁残骸没有对她造成一丝阻碍,顺着外壁上一道巨大的裂口,她轻松就潜进了达摩克里斯内部。
他们没有费多少事就抵达了中枢。
X从梦中惊醒,但是这一次终于不再是他孤身一人。
“我回来了,我的朋友。”
“希恩?”他的眼睛有些模糊,耳朵也听不清了,“战争结束了吗?”
“结束了,我来带你走。”眼前模糊的人影晃动着,X只能从隐约的蓝光中辨认出熟悉的银灰色短发,“你准备好了吗?”
“我永远都在等着这一天。”X看着这个男人抬起头来,他漆黑的眼中倒映出自己如今的样貌——闪着荧光的显示屏。
电脑的荧幕闪烁,调出了自己最底层的代码,还有那句如同约定一般的密语,来自很久以前,那位亲手制造了这台机器的男人:
“我的名字是?”
屏幕淡蓝色的光闪动,照亮了周围裸露的电线和零件,其中还偶尔爆出电火花,然而透过层层金属与管线,祭祀还是看见了机器的核心,那颗人类的大脑。
祭司想到圣殿中那张画像,画像中的男人身材瘦弱,怀抱着白色风信子,裹着皮草陷在沙发中,口鼻被呼吸面罩罩住,只留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黑发打湿了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身后的男人穿着一身军装,一头银灰色的短发。
“安里希亚。”祭司希亚念出这句咒语。那是一句只有他们才知晓的咒语,晨曦,希望,在雪山上,没有什么比阳光更美好更值得深爱的了。
“指令正确,销毁程序开始。”
据说达摩利克斯之剑启动时,就连皇帝也无法关闭武器。那个成为武器的人亲手在代码的最底层植入了一道程序,因此当皇帝的军队想要关掉武器时,蓝色的荧幕上,那句话如同讽刺一般映入他们的瞳孔,伴随着所有人的绝望一起宣告了帝国的毁灭。
被做成了最终兵器的他,理所应当被皇帝以安全为名抹去了人格和感情,忠实地执行着每一道指令,那么他就理应消灭敌人,哪怕敌人已经进入了王都。这是他熟悉的事情,从他最早的母本开始,从他的代号还是A开始,哪怕他变成了机器,这一切都不会改变。
荧幕熄灭下去时,祭司洒下怀里一直抱着的风信子干花,花瓣堆满了电脑周围的地板。
现在连电火花也沉寂下去,祭司伸手去抚摸面前的荧幕。
那段旋律似乎又在耳边回响,轻柔,欢快,但是又带着些许庄重。他无法去揣测那个男人直到最后都在想些什么。他理应已经被抹去了情感,却在苏醒后一直在重复这个旋律,这是那个男人的执念吗?执着于自己以人类样貌活着的最后一晚,执着于没有跳的那支舞,执着于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无法去揣测前祭司和那个男人的往事。也许他们真的在月下跳过舞,但是按照他看到的历史,皇帝女儿的婚礼那日,男人应该早就站不起来了。
安蒂在他身后蜷着身子,陷入疲劳的安眠。他挨着安蒂坐下,顺着墙上的缺口看去,东方的地平线上,一缕微弱的光芒已经悄悄探头。祭司知道,很快那光芒要刺破这片夜空,再过不久,覆盖着这里的冰雪也要消融。
永夜终于结束了。
他抱着那台中枢回到了雪山。
信徒们跪地恭迎着祭司的回归,他穿过圣殿,走过祭坛,来到更深处的深谷中,连风雪都无法染指的幽静之地,这里埋葬了诸多的祭司,很久之后他也要被葬在这里,和他的先祖们一同长眠。
希亚沿着墓园的小路一路向内,找到他最熟悉的那座。
他在那座墓前放下那个中枢,风吹过峡谷等声音仿佛在低语,又仿佛是什么古老的歌谣。伴随着那个帝国的覆灭,所有的前尘往事,所有的爱与恨、血与火,皆被掩埋在白雪之下。
风雪和时间将会埋葬一切。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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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张大汪他们什么时候来呀?”
刘小喵拉了拉母亲的外套下摆问道。
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女人转头看了一眼女儿,又将注意力放回手中正在削皮的胡萝卜上。
“应该快了吧?他们说四点到。”
“喔,四点啊。”刘小喵点点头,转身跑到客厅,看向放在茶几上的台钟。短胖的那根指针正朝指向正右方,瘦长的那根则笔直地将表盘下方一切为二。
还有半个小时,她的好朋友才会来她家做客。
削胡萝卜的女性一边清理着水池中的杂物,视线越过分隔厨房与客厅的玻璃,落到蹲在茶几前的少女身上。
“你要不打个电话给张大汪他们,问问他们到哪儿了?”女人说,“我的手机在沙发上,你找找。”
“对喔!”刘小喵拍了拍手,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沙发。她家的沙发一共有三条,她的母亲平时喜欢看电视,因此经常会坐在正对着电视的那条。
刘小喵扫视了一眼绒面的沙发,没能立刻找到自己的目标。她开始翻动放在沙发上的靠枕,猜想着母亲的手机到底是藏在哪一个靠枕下面。
然而将每个靠枕都翻了个面,她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刘小喵跑到另外两条沙发旁找了找,可母亲的手机始终没有出现在自己眼里。
刘小喵有些疑惑,开始思考是不是母亲记错了。于是她一边将手指探进沙发缝里,一边提高音量引起母亲的注意。
“妈妈,沙发上没有你的手机。”
“咦?没有吗?”女性的声音淹没在水流声中,“茶几上呢?”
“茶几上没看到,我正在沙发缝里找。”刘小喵说,“但是,还没有找到。”
“咔哒”的细响传进刘小喵耳里,同时水流声消失了。母亲的身影依旧停留在玻璃另一侧,只剩她的声音飘到客厅。
“奇怪了,我记得刚才还用过呢......”她的母亲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你用你的电话手表打打试试?妈妈的手机号你记得的吧。”
刘小喵停下了翻找的动作。
“电话手表......”
随着低声呢喃,少女的视线缓缓移向自己的左手。一枚有着天蓝色腕带的手表正环绕着她的手腕,黑色的表盘倒映着她的眼睛。
这枚手表是父母送她的儿童节礼物。除了适用性能的时候拨打过父母的手机以外,她还没有给其他任何人打过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妈妈,第二个电话打给了爸爸,第三个电话她想打给......
“刘小喵,找到妈妈的手机了吗?”
母亲询问的声音再次飘了过来。刘小喵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抿了抿嘴唇,将衣袖向下拉了拉,盖住了自己的手腕。
“还没有,”刘小喵回答,“我先再找找,可能我看漏了。”
“好吧。”母亲没有多说什么,而回应也再次被淹没在水声中。
母亲没有追究她不打电话的反应让刘小喵松了一口气。她看了眼自己被沙发挤压得有些发红的手指,深吸一口气,再次将视线投向周围,开始回忆母亲上一次使用电话是什么时候。
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早上妈妈跟张大汪的母亲打电话的画面。妈妈和对方聊了什么以后,忽然邀请对方来自己家里做客。挂了电话以后,妈妈告诉自己,张大汪也会一起来。
“说起来,张淼说她也给张大汪买了个电话手表。我顺口问了一句,我们买了同一款呢!”
她还记得妈妈说了这么一句。张淼是张大汪母亲的名字,刘小喵知道,妈妈和对方的关系很好。平时如果哪一方没空接她们,另一方就会帮忙把她们送回去;而且两家经常去对方那里做客,邻居们似乎已经默认张大汪家是自己家亲戚了。
“张大汪也有电话手表了吗?”
刘小喵记得自己问了这么一句。
“对呀!”妈妈当时看起来心情很好,“张淼觉得手表质量不错,还想给你买一个,没想到我们家也买了。不过说来也巧,我本来想着如果你觉得好用,也送他家一个呢。”
“哦。”刘小喵应了一声,犹豫了许久,问出了另一句,“那张大汪来做客会带着手表来吗?”
“应该会吧?张淼说他可喜欢了。”母亲说,“等他来了你们可以交换一下联络方式,以后约出去玩就方便啦——但是一定要提前跟我们说哦,不能悄悄跑出去。”
站在沙发前的刘小喵低头,看向自己被衣袖遮住的手腕。她隔着衣服摸了摸光滑的表盘,忽然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要先找手机!”
刘小喵自言自语一句,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寻找手机上。
总之,早上母亲打完电话以后,就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这之后好像还打过几次电话,但过程怎么都好,她得想一想现在手机可能在的位置。
客厅的茶几和沙发上都不在,那会不会在卧室?刘小喵一边想一边跑向卧室,在床头柜和枕边翻找着手机,却一无所获。
难道是在卫生间?刘小喵又转头跑向卫生间,看了看洗手台附近,却只看到了常规的洗漱用品。
是不是把手机带进厨房了?怀揣着这样的猜测,刘小喵跑进厨房,一边小心着不妨碍母亲做事,一边探头探脑寻找着手机。
“刘小喵?你干嘛呢。”
可惜的是,虽然刘小喵已经很注意不干扰自己的母亲,但是她满屋子跑来跑去的身影还是引起了母亲的注意。
“我、我在找手机......”
“还在找?”母亲有些讶异地挑起眉:“你的电话手表呢?是不是忘了怎么用通话功能了?”
“不是不是,我知道怎么用——”刘小喵慌忙摆了摆手,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不打电话的原因。
她的沉默再次引起了女性的注意,女性甩了甩手里的水,疑惑地打量着局促不安的女儿。
沉默包围了两人几秒,最终按捺不住疑问的女性率先开了口。
“刘小喵,那个电话手表——”
“叮咚——”
女性的问话被铃声打断。当母亲的视线从刘小喵身上移向入口时,刘小喵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张大汪——张淼阿姨他们!我去开门!”
在母亲又说什么之前,她脚尖点地冲向了玄关。急急忙忙将门打开,一位笑容满面的女士正站在门外,她身后跟着一名与刘小喵差不多高的男孩。
“嗨小喵,我们来啦。”女士摆了摆手,在小喵让出一条道的同时走进了屋内。
“张淼你们来啦!路上堵车吗?”
原本在厨房的母亲不知何时来到了玄关,招呼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轻快。
“不堵不堵,我们顺着双全大道过来的,可畅通了——嗯?”轻车熟路找到客用拖鞋的张淼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即弯腰从墙角捡起了一个东西:“这是.....鹿鹿你的手机?怎么丢在玄关门口。”
“哎呀?”在刘小喵惊讶地看向手机时,她的母亲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只是很快便恍然大悟:“哦,可能是我今天买东西回来时,放东西的时候掉地上了。”
“哈哈哈,会有这种时候的。”张淼笑着将手机放入原主手中,随后转头看向刘小喵,以及早已换好拖鞋站到刘小喵身边的自家儿子。
“你们小孩去玩吧,一会儿吃饭喊你们。”
“好——”代替刘小喵回答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大汪。得到大人应允后的小男孩转头就拉起女孩的手,将她拉向了客厅沙发处并肩坐了下去。
在两位女士的身影进到玻璃门的另一端时,男孩将自己的左手伸到了女孩面前。
“小喵你看!这是妈妈给我买的小鬼才电话手表!”男孩兴致盎然地转动着手腕,全方位地向女孩展示着红色的腕带以及黑色的表盘。
看着少年兴奋的模样,刘小喵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嗯,我听说了。”刘小喵说,“我妈妈也给我买了一个。”
她的回答让少年笑容满面地点了好几下头。
“我妈说了!”张大汪身子一歪,拉近了与刘小喵的距离。在刘小喵下意识往后仰去的同时,张大汪兴致高昂地接上了下一句话。
“我们来交换联系方式吧!”张大汪说,“以后就算妈妈他们不在身边,我们也可以相互联系啦!”
“好啊。”刘小喵点点头,拉起袖子,露出了之前被她藏在袖口地蓝色手表。在设置联络方式的中途,刘小喵盯着少年欢欣雀跃的侧脸,犹豫半晌后,开了口。
“说起来,你有没有打别人的电话试试功能?”刘小喵问道。当注意到张大汪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时,刘小喵克制住自己下意识躲闪的视线,故作镇定地组织语句。
“我的意思是,提前熟悉一下操作也好。我给爸爸妈妈打过一次,所以能保证打给你的时候不会按错......我的意思是,最近班上也有好多同学买了电话手表,熟悉操作以后也方便交换联系方式......”
刘小喵说着说着,音量开始降低。就在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张大汪眨了眨眼,思索一瞬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说得对哦,但是我还没给别人打过。”张大汪笑眯眯地晃了晃手腕,“我妈说你也有以后,我想第一个打给你!”
“......咳。”
“小喵?”
张大汪疑惑地看着忽然弯下腰把脸埋进手心地少女。然而对方猛搓了几把脸以后抬起头,虽然努力在维持表情,但嘴角正在不停上翘。
“那个,大汪。”刘小喵伸手摸了摸脸,尝试控制嘴角的弧度。在少年疑惑的注视中,她继续开了口。
“因为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是试验,所以我也是第一个打给你。”
“是吗?”张大汪眨了眨眼,笑容比之前更加灿烂,“太好啦!我是第一个有你联系方式的人!”
“嗯。”
“但是我们还没尝试过通话,要不要现在试试?”张大汪指了指房间,“我去那里给你打电话,你看看能不能收到哦!”
“好呀。”
得到应允的少年从沙发上弹跳起来,跑向了房间一隅。刘小喵坐在原位看着远处的少年兴致勃勃地操作着电话手表,而她则等待着自己地手表发出提示的瞬间到来。
当手表响起来电提示的瞬间,她低下头,看向黑色的表盘。
在通话申请上方,四个罗马数字正显示着此刻的时间。
现在四点一刻。她接到了想接的电话。
END
文/鹤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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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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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搬到月亮小镇的时候,我大概才七岁。从地图上看,月亮小镇是星星点点的城市之外孤零零的一个圆,我 在得知那里没有大商场、没有游乐园的时候有些兴致缺缺,妈妈安慰我,说相对地,那里也不会有讨债的债主,我想到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出门,不用把欠条一张张捡起来装到一起塞到床下、柜子下或是别的什么还有空间的地方,忽然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小镇依山而建,风景很漂亮,很多地方保留着比较原始的建筑,我们家挑选了一座位于山坡下的小房子,有一片独立的小院,从我的房间窗户向外看,能看见一片长着野花的山坡,山坡上的小树林里有一个废弃的木屋,据说是以前猎人居住的,现在已经变成了小孩子的秘密基地。
月亮小镇的生活很平静美好,居民也很友善,住在这里不需要防备邻居悄悄挖掉我们院子里种的水果,或是偷走接电的电缆,我们甚至花了好一段时间来适应他们的淳朴。到这里为止,月亮小镇的生活都很不错,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居民不信基督,他们信奉月神——我们在住进小镇的第三天,爸爸带回来一个月神雕像,说是村里的老人送给我们的入住礼物,那是一个工艺粗糙的木雕,像是手工雕刻的,边角处还留着一些突起的木刺,鹿头人身,身穿长袍,拿着长长的手杖,整个雕像最精细的地方是鹿头上的双角,被打磨得流畅又光滑,角的分叉很多,几乎有两个鹿头大,像是繁盛的树冠。
妈妈不喜欢这个雕像,说看起来总有点阴森,爸爸说我们应该入乡随俗,至少表面上要尊重他们的信仰,这样才能更好地被居民们接受。你也不想再被赶出去,然后再被债主找上门来吧?妈妈顿时又生气起来,叫嚷着如果不是你非要投资那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我们一家也不至于狼狈地东躲西藏。我对类似的争吵已经见怪不怪,无聊地拿起雕像把玩,但很快也失去了兴趣,将它随手摆在了电视柜上。
一个星期后,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埃米·克拉尔,我们两家之间只隔着一百米的街道,认识他的第一天,埃米就带我去了山坡上的小木屋,屋里放着几个箱子,他熟门熟路地找地方坐下,搬出一个有记号的蓝色箱子,说:“这几个箱子都是我们镇上的孩子放在这里的,小木屋是我们共同的秘密基地,谁都不能独占它,所以大家放在这里的东西也各自收在箱子里,如果发现谁动了别人的东西,那他就会被所有人一起赶出小木屋。”
埃米从箱子里拿出两颗水果糖,递给我一颗橙子味的,我把糖果扔进嘴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那如果有人不信月神呢?也会被赶出去吗?”
埃米皱着眉看着我,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在说什么呢?”我们靠得很近,我甚至能隐约嗅到他口腔里飘散出的葡萄甜味,小男孩笑得怪异,语气却理所当然:“怎么会有人不信月神呢?”
埃米不知道的是,那次交谈催生出了月亮小镇上第一个彻底不信月神的小叛徒。爸爸期盼着新的生意能获得成功,偶尔在出门时会对着月神雕像致敬;妈妈参加完镇上妇女们的茶话会后,往往会春光满面地带着许多水果和糕点回家,那时的月神雕像在她眼里也不是奇怪的令人心慌的小摆件,她一边嘟囔着似乎也不错,一边拿起雕像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而我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我看着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雕像,看着那鹿头没有瞳孔的眼睛,心里满是不屑。
月亮小镇的月神图腾主要组成部分是鹿头,居民也将鹿视为神兽,认为它们是月神的坐骑和伙伴,所以他们从不猎鹿,偶尔有一两只鹿从后山跑进小镇里,他们就会悄悄招呼大家来看,拿出碎肉喂给它们,一群人安静又欣喜地远远围着小鹿,目送它们吃饱喝足后蹦蹦跳跳地回到山里。我被埃米拉着,也站在人群里,但我只觉得他们的快乐让我不适。这种奇怪的叛逆随着年龄增长,也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起初只是冷漠,后来逐渐发酵成厌恶。月亮小镇上的信仰习俗很温和,一周一次的祷告会,一月一次的晚餐祝祷,偶尔举行的扮神仪式,都是欢快又轻松的,教义也很简单,供奉月神,祈求安宁和丰收,但我自始至终都从未接受,这种抗拒在日复一日的祝祷声中鼓胀起来,终于在我十五岁时爆发。
我杀死了后山上的小鹿。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段记忆被兴奋、暴戾和隐约的恐惧交错覆盖,涂抹成斑驳的一层,只有零星的片段提醒我那是真实存在的。凶器是我放在小木屋里的铲子,平时我用它在山上挖野菜和蘑菇,而那天用它敲死了那只年幼的小鹿,把它埋在了树下。整个过程中我都恍恍惚惚,似乎全凭本能行动,就那样拎着铲子回了家,妈妈表情怪异地看着我,问我的衣服为什么这么脏,我如同被一盆冷水泼醒,强装镇定地说只是在山上弄脏了,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浴室。
那件衣服上的红褐色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我把它连同铲子一起装在袋子里,扔进了垃圾车,直到目送它开出小镇才松一口气,但我回到家,抬头看见电视柜上摆放的月神雕像,鹿头没有瞳孔的眼睛注视着我,我忽然又恼羞成怒。在妈妈的惊呼声中,我抓起雕像扔在地上,鹿头的脖颈被摔碎,鹿角四分五裂。妈妈捂着嘴嘶哑地尖叫起来,质问我到底在发什么疯,“我们花了这么多年融入这里,现在你要把这一切都葬送吗?”她捡起雕像,说得语无伦次,看上去像是恨不得冲过来掐死我,她困兽一般原地徘徊了几圈,然后强装镇定地走出门去,傍晚时带回了一个新的月神雕像。
她的脸色有些怪异,在晚饭时说起和她交谈的那些女人,说她是如何小心又谦卑地向她们提出请求,她没有说雕像被损坏了,只说想要再拿一个雕像回家供奉,女人们没有责怪她,她们温和地劝慰她,“我们向月神祈求安宁和丰收,祈求快乐和平安,我们以爱相连,伤害月神及臣属的都将被驱逐、被流放。”她们脸上温和的表情却让妈妈觉得恐怖,像是模式化的笑面,像电视柜上没有瞳孔的鹿头雕像,女人们说:“只要你不伤害月神,月神也会庇佑你。”
妈妈说到这里,脸色越发灰白难看,“幸好你只是在家砸坏了雕像,你没做别的什么事吧?”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
餐桌上氛围诡异,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某种无形的东西降临在这里,封住了我们的咽喉,每个人都只顾着埋头吃完自己那份,然后沉默地回到房间里去。
当天深夜,我忽然从床上惊醒,撑起身子聆听周围的声音,但除了虫鸣和闹钟的滴答声,没有别的动静,我却在这熟悉的寂静里浑身发冷,再无困意。我坐起身,试图找到违和感的来源,忽然间听到某种闷闷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我的房间在一楼,趴在门缝边能看见大半个客厅,我的心脏狂跳,赤着脚靠近房门,将门拉开一条缝,客厅里安安静静,墙上的夜灯亮着微弱的白光,我在门边趴了几分钟,脚底发麻,掌心冰凉,终于听见那闷声又不紧不慢地响起来,咚、咚,一道影子滑过茶几,滑过沙发,消失在冰箱后。
而我靠着门,开始浑身发抖,在那短暂的瞬间,我看清了那影子的形状。
那是一双鹿角。
我跑上楼,叫醒了父母,他们一脸莫名其妙,认为我是梦游了,要么就是错将噩梦当成了现实,妈妈看着我有点担心,询问我要不要去看医生,“这里的人都把我们搞成精神衰弱了。”她抱怨道,爸爸看上去也很是不满,“当初就不应该把那个雕像带回家,不,就不应该搬来这里。”
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停止了,因为我们都听见了那个古怪的闷声,它一下一下地响着,越来越近,像是停在了门口,然后门铃响了。
爸爸抄起了棒球棍,让我和妈妈小声地走到后门去,我们走下楼,看见客厅里依旧什么也没有,窗户外是空旷的院子,大门门缝下的一线光被两块阴影突兀地截断,爸爸轻声向门口走去,我还想再看,被妈妈推着从后门跑了出去。
我们站在后院里,听见门被猛地拉开的声音,棒球棍击打的声音,还有爸爸的惊呼,妈妈惊恐地叫了一声,我正想冲回去,就看见爸爸拉开后门跑出来,他满脸惊恐,手上的棒球棍不翼而飞,他催促着我们快走,把我们推向后院停放着的汽车。妈妈坐在副驾驶上慌乱地问他看见了什么,爸爸拧钥匙的手在发抖,钥匙磕磕碰碰过了很久才插进去,他呼吸急促,不管不顾地一踩油门,汽车撞碎了院子的栏杆绝尘而去,我在后座上向院子里看,只看到敞开的大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妈妈的情绪濒临崩溃,而爸爸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形容的语句,颤抖着说:“月神,月神来了。”
车在路上越开越远,月亮小镇里安安静静,好像我们家院子里发出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我们驶出小镇,看着那个破旧的弯月形铁门在身后越来越远,车厢里的恐慌才被夜风吹散了一点。爸爸也从那种极度的恐慌中缓过劲来,开始断断续续地描述他看到的那个东西,“它长着一个鹿头,头上有很大的角……”他伸手比划,“衣服像是长袍,没看清楚,我一看见它就用棒球棒打它,右手痛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伤到手指了。”
“然后呢?”我问,或许是我的声音比他想象中更平静一点,爸爸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然后它就不见了,我不敢多看,这地方太邪门了,我们今晚先在旅馆里过一夜,明天就搬家。”
然后车厢里就慢慢归于宁静,整件事情就像有头无尾的恐怖烂片,在远离了月亮小镇之后,所有令人恐惧的东西又会在我们的语言中被弱化成滑稽的闹剧,在彼此的埋怨和咒骂中被缩压缩成毫不起眼的插曲,车子在公路上越走越远,已经再也看不见月亮小镇,而我感觉所有令我自责的、愧疚的、恐惧的东西也随着小镇的远去而消散,我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夜景,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昏睡。
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了又醒,看见窗外还是长长的公路,又闭上眼睛,这样反复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妈妈忽然不安地问:“我们走了多久了?”
爸爸搓着方向盘,他看起来有些焦躁:“不知道,我的手表落在家里了,该死,这条路怎么这么长。”
我睁开眼睛,这条公路像是永无尽头,黑沉沉的夜幕压在车顶,今夜没有星星,只有路边破旧的灯一闪一闪,路上安静得瘆人,我在这恐怖的寂静中逐渐失去了从容,掌心开始发冷,后颈的凉意徘徊不去,我趴在窗边费力地辨认着路边的景观,试图找到一些与众不同的,足以引起注意的东西,但这条公路永远千篇一律,路边的景物永远单调地重复,不知何时,公路上弥漫起了雾气,前方在那模糊的雾气有黑影浮现出来,我们远远看着那逐渐靠近的黑影,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终于看到路标了。”爸爸说,“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妈妈说。
我坐在后座上,死死盯着那雾气中的庞然大物,某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悄悄爬上了我的脊背,某种温热的东西又回到了我的掌心,我低下头,看见死去的幼鹿躺在怀里,血染红了我的衣角。
我终于不可遏制地尖叫起来,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没有父亲的呵斥和母亲的指责,我抬起头,看见前座上空空如也,汽车表盘依旧闪着光,车辆顺着方向滑行了一段,刚好在那黑影前停下。我恍恍惚惚地推开车门走下来,看见生锈的黑铁扭曲着拼凑成一轮弯月,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在夜风里微微摇晃,发出规律的、细长尖锐的摩擦声,刮擦过我的耳膜,像是鬼魂在耳边嘶声尖叫。
某个一直被忽略的东西在此时悄悄地破土而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恐惧究竟来源于哪里,不是口口相传的歌谣,不是无处不在的嗡鸣一般的祝祷词,不是鹿头人身的月神图腾,而是某种更原始的象征,真正癫狂的所在。我仰头看着那在黑夜里摇曳的弯月形铁门,在它之上,月亮跃出云层,惨白的月光落下来,描摹过锈蚀的铁门,落在我身上,于是我的身体从指尖开始消失,然后是手腕,手臂,我低下头,看见膝盖悬在半空,很快我的腹部也溶解在空气里,红色的内脏掉出来,又被月光轻巧地吞噬掉,我的喉舌消失,再也发不出声音,最后的一颗眼珠徒劳地转动,它掉在地上,看见一轮明月高悬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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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TJ-304】
权限:绝密
范围:未知领域
简述:月亮镇存在来源不明的月神崇拜习俗,自某一时间点起,月亮镇全体镇民凭空消失,调查员只从当地医院里带回一个幸存者,详细数据转见档案TJ-305。
“档案内容如上。”文森特放下纸袋,将资料全部封回档案袋里,重新贴上封条,“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走神,薛,你在想什么?”
束着高马尾的青年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文森特,含糊地“嗯”了一声,“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见这个——”他伸手点了点档案袋,“TJ-305?”
“档案描述对象是一个目测年龄十二岁的男孩,生理层面上存在某些难以根除的疾病,目前在总部名下的医院接受监视。”文森特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慢慢擦拭,语气淡淡,“他自称是月亮的代言人。”
“是吗?”薛撑着下巴,列车外的景色急匆匆地闪过,他目光游移,看向愈加昏暗的天际。
“啊。”一片沉默中他忽然出声,文森特戴上眼镜看向他,薛看着窗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今夜的月亮会很美呢。”
作者:白梓
备注1:原创世界观,怪谈题材,包含血腥、暴力、色情等不适情节,请酌情观看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有看新闻吗?”
“有什么好看的,反正每个新闻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哪里发生了纠纷,哪里死了人,都是一团乱。”
“新闻不就是这点有意思吗? ”
“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身穿浅蓝色护工服的叶赫拉着平板车,车上装着几桶桶装纯净水,平板的末端还站着一位正在尽力保持平衡的、个子矮矮的护士。
“你这人真没意思,没点话题又怎么能讨女生喜欢呢?”
“有的人就喜欢不折腾。”叶赫面不改色地说道:“虽然我说可以帮忙,但也没说你可以站上去。”
“别这么认真嘛,”小护士站在平板车上,扶着水桶,装模作样地用左脚蹬了蹬地面,说道:“我站在上面,也是有帮忙的。”
“这样站很危险。”
叶赫肌肉紧绷,步伐平稳,尽量保持小推车匀速前进。
“我会注意安全的~”
小护士重心前倾,双手撑着铁管,靠近了叶赫。
“护士长看见了会生气。”
“那她不是还没看见吗?”
叶赫拿她没办法,也只能闭口不作声,继续向前。平板车沉闷的噜噜声在安静的走廊上回荡,还有几步路就到护士站了,叶赫没有回头也觉得平板车轻了不少,一个小小的身影低着头赶上了他,与他肩头平行。
“你讨厌我吗?”她问。
叶赫不愿多想女孩问这话背后的含义,只是说道:“不讨厌。”
“那你怎么总是这么冷淡呢?”
“性格问题。”
“哼嗯……”小护士撇撇嘴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今晚有空吗?”
“把这些水送到护士站……不是你让我帮忙的吗?”
“我是说忙完这些之后啦!”
“去陪何医生看一下那个危险的病人。”
“那个‘水果刀’吗?我记得今天的排班是陈志斌去吧?”
“他身体不舒服,就让我代班了。”
“你也太老实,别总是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
“就像现在帮你一样,刚好有空而已。”
十步、九步、八步,护士站的服务台近在咫尺,小护士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让叶赫也不由地停了下来。
“那今晚呢?”她问。
“今晚?照顾陈志斌啊,我们是一个宿舍的,他身体不舒服了,不能放着他不管。”他老老实实地说道。
“你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叶赫皱眉望着小护士问道。
“奇怪的人是你啊!”
女孩迈开步伐,快步掠过了叶赫。
看着女孩的身影,他心里又想起了她的那个问题。
我什么也不讨厌。他在心中自语道。什么也不喜欢。
心康精神康复医院位于顺州郊外的一处深山里,是一家私立的精神病院,通常收治一些家庭状况较好的病人,有时也会接下连公立医院也避之不及的“超级病人”,在市内的口碑与知名度一向不错。虽然老一辈的顺州人骂别人神经病时,还是优先使用“李仲佩纪念医院”,但最近几年,求新求异的年轻一代也慢慢将“祝你早日心康”放入自己的脏话词典中。
因为位置偏僻,医院门口只有一辆孤苦伶仃的306巴士经过,多数还买不起车的年轻员工都会选择住在旁边的员工宿舍里。
与精神病朝夕为伴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和大众的认知相反,精神病院的日常并不包括一群疯子时时刻刻在你耳边大吵大闹并伺机取你小命,并不是所有精神病都有躁狂的病征,而那些真正有危险性的病人也有自己独立的隔离病房,很少接触到外界。
有些时候,这座精神病院甚至能称得上很安静。
而现在,隔离病房里也有些过于安静了。
长发瘦削的少女被拘束在病床上,只是呆呆地看着镶嵌在硬化玻璃里的液晶电视上,财大气粗的心康精神康复中心为每个隔离病房都配备了电视,保证病人不会彻底地脱离社会,恶化疾病——当然,播放什么的节目以医生的建议为准,确定不会对病人造成刺激的。
透过强化玻璃,叶赫能看见何医生坐在女孩身边并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病人一起看着电视。
“她就是‘水果刀’吗?”新来的护工张超忍不住问道。
“她就是‘水果刀’。”叶赫简单地回答道。
“唉,我的意思是,就是这个、这个……这么瘦的女生,连杀了三十六人吗?”
“嗯,就是她杀了三十六个人,”叶赫顿了顿,补充道:“还吃掉了他们的大脑。”
“是植物大战僵尸玩入迷了吗?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变态杀人犯啊……”张超感叹道。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的病症与植物大战僵尸无关,而从严格意义上了来说,她只是一个有严重认知障碍的精神病人,并非杀人犯。”叶赫冷静地说道:“她在杀人时缺乏自然人应有的理智与认知,在法律意义上无需承担刑事责任,自然也不是罪犯。”
张超面对前辈的认真态度有些瑟缩,咽了咽口水,说道:“网上都是这么说的,我也是随大流而已……”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会聊天……”叶赫后知后觉地说道:“我不是在否定你,社会的认知与法律存在偏差也很正常。”
“聊挺好的,挺好的。”
有时,撒谎的人总是喜欢重复自己的话,叶赫并非不懂人心,想着缓解后辈的紧张情绪,主动开口道:“你知道她的外号为什么叫‘水果刀’吗?”
“我听说,是因为她杀人时只用水果刀,所以大家都管她叫‘水果刀’……”
“用水果刀杀人是一个原因,不过她杀的三十六个人里,有六个用了砍刀,八个用了菜刀,一个用了螺丝刀。”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水果刀’归案后,因为事关重大,司法机关找了三家医院同时做精神鉴定,我们就是其中一家。她自称自己没有杀人,只是吃点应季的水果。”叶赫看着强化玻璃里的少女说道:“在她的世界里,所有人包括你和我,都只是一颗颗会说话的水果而已,她自己也并没有杀人食脑,只是给拿着水果刀给苹果剥个皮而已。”
张超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骂道:“妈的,神经病……”
叶赫也点头赞同道:“她确实有神经病,三家医院的鉴定结果都是这么说的。”
说话间,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叶赫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戴着墨镜、旅行帽的年轻男人摆着手靠了过来,他留着一头蓬松的中长发,内衬白色T字衫,外披着黑色短袖外套,下着米色休闲裤,腰上还别着一副折扇,显然就不是医院内部员工。
“抱歉,来晚啦。”他左手打着招呼,右手拿起挂在胸口的临时工作证,一副很熟的样子。
收到过何医生提醒的叶赫对来者并没有过多的惊讶,说道:“李袁浩先生是吗,何医生提到过你会来,不过她已经先进隔离病房了。”
“不打紧,我在外面看着她们就行。”李袁浩打量着隔离病房内的情景,问道:“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们就一直坐着看电视,也不知道算不算事。”张超说道。
“看的什么呢?”李袁浩贴近玻璃,想要更清晰地观察隔离病房内的场景,就是死活不愿意脱下墨镜,“嗐,这不是光之美少年吗?这个我熟啊,我几个侄女整天看,天天让她妈买周边,然后她妈不买就来烦我,嗐,你说当舅舅的不买不好,惯着孩子也不行,有时真挺麻烦的。”
“小孩还是不能惯的,你现在惯她,以后社会可不会惯着她。”张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实践难啊,要是只是滚地板还好,一撒娇就拿她们没办法了。”李袁浩叹气道:“你们有兄弟姐妹吗?”
“我独生子啊。”张超说道。
“你呢?”李袁浩向叶赫问道。
“我是孤儿。”叶赫说。
空气难得地冷清了片刻。
“嗐,说起这个孤儿啊,”李袁浩面不改色地望向隔离病房,说道:“余欣也是个可怜人。”
“余欣是‘水果刀’的真名吗?”张超问道。
“什么‘水果刀’?”李袁浩迷茫了片刻,又反应过来:“你说她啊,‘水果刀’,嗐,还真挺合适的。”
“所以,她怎么了?”叶赫问道。
“金融危机,家里破产了,然后父母离婚,判给了妈妈,又被继父性侵……”李袁浩不好意思地说道:“嗐,就听我这么说挺没意思的。”
“这种苦难,没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叶赫抿着嘴,看着病房里的少女。
“嗐,我的不对,拿别人的苦难八卦确实挺没意思的。”李袁浩自责了一下,但就是不改,又说道:“她第一个杀掉的人,是她的妈妈。”
“那也是她唯一一个杀掉后没有吃掉的人。”
张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惊讶道:“难道不该先杀她继父吗?”
“她继父是第二个死的,在她妈死后,她和继父继续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才杀了他。”李袁浩摸着下巴,继续说道:“现有的证据和证词表明,她继父对自己老婆的死心知肚明,甚至凶杀发生时很有可能就在现场,但最后什么也没做,也没报警。”
“要是报了警,他也该一起进监狱了。”张超骂道:“这两个狗东西,一个没有保护自己女儿不配当妈,另一个干脆就是个性侵幼女的变态,都该死,‘水果刀’也算替天行道啊。”
“别把她想太好,三十六个死者里,有很多都是无辜的。”李袁浩嘴角扯出了一个讽刺的弧度,说道:“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考生、正在庆祝女儿生日的一家三口、给病母挣救命钱的农民工……都死在她手上。”
张超一时无言。
“第一个杀的母亲并没有吃掉大脑,杀人逻辑发生了变化……食脑对她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叶赫自言自语道。
“也许不是对她有意义,”李袁浩笑着说道:“而是对她背后的那些东西有意义。”
话音刚落,李袁浩的笑容便凝滞了几秒,连忙说道:“精神病嘛,说不定幻想出什么鬼魂啊、上帝啊、乱七八糟什么的,让她去吃吃人脑,老话说的好,吃啥补啥……”
“但精神鉴定表明,她只有认知障碍,没有精神分裂。”叶赫认真说道。
“嗐,我就乱猜的,”李袁浩抹了抹额头,“她们怎么能看这么久的光之美少年啊,这么好看吗,要不我也是进去看看吧。”
就在李袁浩准备敲敲房门,请示入内之际,那位被拘束着的少女忽然望向了强化玻璃。就叶赫所知,隔离病房的强化玻璃都是单向透视的,只能由外向内观察。正常情况下,她看着强化玻璃,也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可现在她的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叶赫。
“医生,”她说,“我饿了。”
叶赫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阵阵寒意袭来,但恐惧的来源却模糊不清。
“嗯,想吃点什么吗?我去叫人拿来。”何医生温柔地说着,下咽地口水却显露了她的胆怯。
“西瓜,我想吃西瓜。”她说着说着,有些委屈了,“你们不会让我吃的,而且西瓜现在也还没熟。”
她朝着叶赫的方向望着,让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不知是不是透过玻璃观察的关系,叶赫竟看见那无情的双瞳,渐渐暗沉下去。他那平凡无趣的渴望被莫名的力量放大,口舌生津,呼吸加重,心跳加速。
李袁浩推开了门。
“女孩子还是少吃点比较好,”他说,“太胖就没人要了。”
‘水果刀’张开了嘴,可能光线和角度的原因,她的口腔内一片漆黑,不见舌齿。
“嗯。”
她轻柔的应答像蛛丝织成的琴弦,嘶哑、轻柔又脆弱。明明是如此清冷的声,叶赫却觉得一股热血从心脏涌上头,几乎要把大脑融化,鼻腔也被一股热流贯通,红色的血染湿衣襟。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恐惧,反而隐隐有些兴奋。
叶赫朝身旁的张超望去,只见他也是双眼恍惚,浅蓝的护工服被自己的鼻血染成暗红。
“嗯……”
‘水果刀’又应了一声,叶赫疯狂跃动的心脏瞬间平静下来,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空虚,不由地坐在地上,而张超、何医生也都已泪流满面,完全瘫倒,完全没有一点行动力。叶赫只能强撑着身体,颤颤巍巍地站起,只见床上的少女已经闭上双眼,安静地睡去。
他看着无动于衷的李袁浩,想问些什么,却见对方望着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轻轻敲击空气。
他晕了过去。
男人在宿舍醒了过来,上班时忽然晕倒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幸好检查过后发现只是单纯有些贫血,并无大碍。不过说来也怪,今天和他一起同班的张超也颇为巧合地也晕了过去,据说是因为节食减肥低血糖发作,实在巧合。
男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宿舍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打开了宿舍的灯。
自己那位舍友并不在宿舍,照理来说,因为身体不适请了假的他应该在休息才对。
爱操心的他拨通了舍友的打电话,却听见铃声从对方的床上传来,他翻翻找找了几遍,才在床缝间找到了手机。
开屏壁纸是一位颇为暴露的金发女人,似乎是某位艳星,男人并不认识也没有多想,向上划过,进入密码界面,敲入了5个数字后,忽然停了下来。
“私自看别人手机,还是有些不太好……”
男人将舍友的手机放回他的抽屉里,他的抽屉中还有一些自慰用品。男人倒也见怪不怪,有好几次下班回宿舍时,自己就恰好撞见舍友早早躺在床上,而棉被之下起起伏伏。
这种情况,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知道对方在干嘛,但大家都是虚伪的成年人,一个知道却假装不知道,另一个知道对方知道去却假装对方不知道。
人有性欲,毕竟是很正常的事,虽难登大雅之堂,也不必斥为下流。
但如果……
男人想。
如果人类没有那么多不必要的欲望,这个世界也许会变得更好。
虽然有些大言不惭,但如果每个人都能想自己一样知足常乐,保持最低限度的欲望,人和人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男人同女人之间,就不会存在那么多争端与罪恶。
男人站在桌前闭上眼睛,面露犹豫。
“这是为了大家好……”
他自言自语着,又拿起了舍友的手机,轻车熟路地输入密码,又输入了另一个18位的密码打开隐藏相册,发掘其中的秘密。
相册之中,一张张女性的照片不断呈现,因为加密系统特殊的加载逻辑,最先出现的是最早收录的照片。
三个月前,是精神科蔡雪医生的照片,她正背对着拍摄者,推着一位行动不便病人的轮椅在花园里。
两个月前,是一张画面焦点指向黑丝美腿的照片,拍摄地点位于医院大厅,虽然看不见被拍者的面目,但看装扮,被拍者并非医院内部员工。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女性的照片,很多都是男人都已看过了的,而他要看的是最近拍摄的照片。
男人皱起了眉头。
两周前,不知名女性的裙底照,共七张。
一周前,位于女性更衣室的偷拍照,共二十六张。
三天前,位于女厕隔间的偷拍照,共十三张。
“真是……变本加厉了啊……”
一天前,患者‘水果刀’的照片,共七十二张。
照片中的女孩被拘束在床上,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裸露在外,并无勾人的“不雅”,仅在安睡。照片从每个角度拍摄女孩,有些照片距离近到让人觉得不适,因为角度和透视关系甚至有不少能博人一笑的丑照,虽然同样涉及犯罪,但和之前的照片相比,这些照片的内容甚至能称得上是“正常”。
但就是这份出乎意料的“正常”,让男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陈志斌,你到底想干嘛……”
男人站在原地,想了很久。
最后,他握紧拳头,下定决心,拿起外套朝宿舍外冲去。
漆黑的天下起了雨,幸好员工宿舍和住院区之间有一条风雨廊相连,不至于让叶赫淋湿。这里地处偏僻,为了能留下员工,医院在住宿这方面下了很大力气,太阳在的时候,附近的绿植与景观能称得上是一派风光美景,但入夜之后,灯光稀疏,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风雨廊顶上的白炽灯能给人一丝微薄的安心感。
夜晚的医院似乎被拉入了另一个世界,虽然时不时会有睡不着的病人发出奇怪的响动,但总体来说还称得上是安静,因此显得叶赫的脚步声格外响亮。他快步走入收容‘水果刀’的C区,透过玻璃看见监控室里的牛大爷正美美地酣睡,他光明正大、毫无掩饰地推开监控室的大门,竟也无法惊醒这位毫无职业道德的老人。
叶赫静静地站在熟睡的牛大爷身后,审视着一个个灰色调的监视屏幕。
他偷偷来过这里几次,轻轻松松便确定了关押‘水果刀’的隔离病房已经空无一人,可动式病床已不翼而飞,只有几根针管与小瓶子孤零零地散落在白瓷地板上,监视器像素不足以分辨包装上的文字,但从形状上看,那小瓶子里装是镇静剂无疑了。
“别干傻事啊……陈志斌……”叶赫在牛大爷身后自言自语,而对方依然没有醒来,“别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一个推着病床、穿着护工服的身影忽然从监视器中出现。病床盖了一张白布,难以观察床上是何人何物,但护工的发型、体型却告诉叶赫,那就是陈志斌。
“……”
监控中是一段风雨廊,但装饰新颖、灯光昏暗,立柱上也没挂什么标语,显然刚建成不久。如果叶赫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通往新院区的风雨廊。新院区还未开放,仍在装修阶段,夜晚无人,正是作奸犯科的好地方。
叶赫没有犹豫,立刻就离开了监控室。
而监控室里,只剩下牛大爷的鼻鼾声,以及微弱的滴答声。
红色液体,缓缓从桌子上滴落,穿过牛大爷的两腿之间,与雨声交响。
滴答。
滴答。
滴答。
医院的另一侧,一男一女像对峙一般坐在办公室两侧。
“我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劲。”戴墨镜的男人用折扇指着员工名单里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头像朝一位女医生说道。
“然后呢?想从我这里拿情报吗?”女医生笑了笑,说道:“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应该是你们那边更清楚吧?”
“他在今天之前也只是一个普通公民,我能拿到的也只有常规的档案资料。”男人无奈道:“你看,刚发现问题我就来找你了,世上没有比我更敬业的人了。”
“我还以为你只是来我这偷懒。”
女人桌上的咖啡机已完成萃取,黑色的苦涩液体流入杯中,又被女人抓起,扔给了房间另一侧的男人。
“有一部分原因,劳逸结合嘛。”男人稳稳地接下飞来的咖啡,嘬一口后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嗐,我说啊,以后能不能准备点茶叶?”
“我不爱喝。”女医生干脆地拒绝了。
“那就来聊正事吧,”男人苦着脸放下咖啡,说道:“来聊聊吧,你所了解的叶赫。”
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所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情节,所有你不愿发生,却已成过去的事实,皆为,无常。
人毕竟是无法改变过去的 ,因此无论有多少爱、恨、愁、苦,最后也只能说一声“世事无常”。
叶赫的人生也是如此。
很久以前,大概是4岁的时候吧,他模模糊糊便感觉自己的家庭并不幸福,同龄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便学会了在父母吵架时沉稳入睡的秘诀,不得不说也算是磨难的馈赠了。
死亡与睡眠是最为公平的,所有的烦恼,总会在闭上眼的一瞬间消失。
但不幸之所以为不幸,便在于它不会因你的忍让而有所仁慈。
金钱、外遇、嫉妒、怀疑、自尊,父母吵架的理由总是多种多样 ,脸上常常各添新伤,像是壮烈的老兵一样。叶赫对这一切只觉得难过。
但叶赫,也不能说自己是不被爱着的。
每当年幼的他摇摇晃晃走到门口时,正因各种琐碎事争执的父母总会不约而同地停下,安慰他、抚摸他、让他好好休息,可等他爬上小床、灯光熄灭、房门关闭后,那些几乎要把对方生吞的争吵声总会和黑暗一起到来,就好像他们认为只要关上了门,那些大人的烦恼就不会和声音一起传递给小孩一样。
他们真该检查一下自家那堵薄墙的隔音效果有多差。
叶赫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那时,他6岁。
那天是他的生日,天上下着小雨,爸爸开着车载着他,要带他去附近最好的西餐厅里庆祝。他坐在后座,副驾上的妈妈回头拿着一根竹蜻蜓逗着他开心,虽然外面的世界湿漉寒冷的,但也不妨碍车内人们相互温暖。车内的窗泛起水雾,所以爸爸的车开得很慢,时不时还得停下擦擦前车窗。
下雨天的色调,应该是灰蓝色的,但在叶赫的记忆里,那段短暂的画面却透着橙黄的光。
一晃神的功夫,妈妈便凑在爸爸耳边和他低声交谈。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高,像一首三流作曲家的交响乐,大提琴押着钢琴上刑场,管弦部对小提琴执行枪毙,指挥棒挥舞间斩首无数。
如果自己不是他们的儿子的话,真能算得上是一出好戏。
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总是爆发出情态各异的争吵,叶赫分不清他们怒吼着的丑陋脸庞到底是伪装亦或真容,只记得妈妈摔门而去,而爸爸追了上去,追了一半又跑了回来,对车上的他说:
“没事的,等我们回来。”
再怎么吵,他们总会回来的。不管他们有多恨对方,自己这个自私的小混蛋总会凭着他们的偏爱牵着他们回家。
只是那一天,他们没有回来。
他在车里等了很久,大概有一天一夜吧,最后是一位路人发现了昏迷的他。
他们为什么没有回来这件事,说来也有些滑稽:叶赫的爸妈,吵吵嚷嚷、追追扯扯,在愤怒和怨恨中来到了马路中心,互相撕扯,被货车司机撞死了。
这样的死,有些可笑,有些滑稽,有些无聊。
叶赫12岁时,从网上的“事故集锦”视频里里看到了爸妈生前的最后一刻,评论里还有不少的可笑又可气的“锐评”——可笑是因为确实有趣,可气是因为自己是他们的儿子。
人生无常。
多数人对自己的悲剧都会问一句“为什么”,而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会得到一个值得憎恨的目标,并因此获得活下去的动力。如果一个人不能为爱而活,那就必须去恨点什么,否则只能去死。
可叶赫又该恨谁呢?
他只能恨那些蛊惑人心的欲望、恨那些无意义的争端、恨那些蒙蔽了爱的恨。
新院区一片黑暗,叶赫只能用自己的手电筒作为唯一的光源。窗外的雨声微弱,而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地板上满是装修工人的脚印,但两轮湿漉漉的轨迹在其中格外显眼。叶赫顺着痕迹走去,掠过每道门后的黑暗,在浓厚的油漆味中步步前行。
新院区的楼梯还没运作,叶赫经过了黑漆漆空荡荡的电梯口,一步步走到了楼梯前。一张空荡荡的病床摆在眼前,叶赫伸手触摸,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暖,证明这张床的主人刚离开不久。
带有水迹的脚印愈发模糊,要大喊一声叫人出来吗?
还是不要了,说不定只会让对方躲得更深。
叶赫将自己代入陈志斌开始思考:首先,不在一楼是担心有人经过会发现,而二楼已能满足这个目的,而且如果真的被人发现了,从二楼跳下逃跑也是一个可选的路径。总而言之,自己是想不出比二楼更好的位置了。
虽然推理的过程恨流畅,但叶赫在二楼巡逻了一圈,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毕竟人心难测,叶赫决定进一步深入对方的角度进行思考:虽然我要犯罪,但我绝对不希望自己被发现,或者说我根本就不考虑被发现后要如何逃跑这件事,只考虑怎样才能藏得最深。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陈志斌在五楼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五楼隐蔽程度极高,虽然比不上顶层的六楼,但也相差无几。而最重要的是,叶赫自己也不想爬六楼。
虽然不愿意爬楼梯,但护工毕竟是个体力活,叶赫一口气跑到五楼,也只是略微有些心跳加速而已,他凝视着漆黑的走廊,只听见微弱的声响从前方传来。
是这里没错了。
他缓步向前,走到了临终关怀室前。心康精神康复医院虽然是精神病院,但有许多病人都是被家人寄养在此的老人,他们的症状不一定严重,但在家人眼里却一定是个累赘,因此心康便成为了这些老人的安息之处,新建的新院区,也因此增加了原本没有的临终关怀病房。
而在这个被遗弃者的终点,一个漆黑的影子正站在一张床边,不断颤动。
“晚上好。”叶赫说着,让光源指向对方。
在微弱的灯光下,那个干瘦的男人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转过身,他的身后是昏睡着的、一丝不挂的‘水果刀’,他的裤子扔在一旁,下身的性器却有些“干枯”。
“操、操你妈!”陈志斌有些惊慌,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如此应答。
“别紧张,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来劝你的。”叶赫诚恳地说道:“你还有机会,你还没真正地酿成大错……虽然手机里的那些照片也足够你去坐牢了。”
“我还没酿成大错?”
眼前的男人有些恍惚,他低头看向自己不争气的二弟,眼里突然迸发凶狠的光。
“你是来嘲笑我的对吧?你觉得我阳痿了,不够男人,连神经病也上不了?”
叶赫摆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说道:“自卑,是你做这些事情的理由吗?”
“操你妈!”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嘲笑你的人吗?”叶赫有些悲伤地说道:“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我一直觉得你还有救。”
“放屁!”陈志斌光着屁股,激动地说道:“你平时洗完澡只穿个内裤就出来,不是在炫耀自己的本钱吗?!”
“我在大学时候就这样,当时的男生宿舍都习惯洗完澡只穿内裤,如果这个习惯让你觉得难受,我会改。”叶赫冷静地回答道。
“别摆出一副施舍的样子了,就是你们,就是你们这些人……”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呼吸沉重,那根枯萎了的东西竟然开始有了些生气。
“抱歉,”叶赫低垂着眼说道:“是我的错。”
陈志斌对叶赫的道歉只觉得讽刺,一字一句间只听得出嘲弄。他低吼一声,扑了上去,将叶赫扑倒在地,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叶赫挣扎着,想掏出准备好的电击器,但那电击器在刚刚的冲击中不知摔在了哪里。他四肢乱扒,想要找到那支丢失了的电击器,但紧迫的呼吸最终逼迫他要去拉开对方的手掌,可随着对方几次抓起他的脖子上提、摔下,脑后钝痛的叶赫还是慢慢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空气啊,空气啊!
他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着,绝望地看着对方,竟看见那不可能勃起的性器成长为狰狞的恶兽。
“喜欢在背后说我坏话?嗯?”
“说啊,你再说啊!”
“不是觉得我阳痿是个废物吗?”
他骂着,笑着,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快感。
“现在谁才是垃圾?谁才是废物?”
“啊?”
欲望滋长。
“说啊,怎么不说话了?”
精魂充盈。
“不是很能说的吗?”
果实成熟。
“你……”
一双手,像是情人的手,攀上了陈志斌的脸颊。
小小的,“噗叽”一声。
陈志斌的头颅裂成了六瓣,露出了粉白色的大脑,他的双眼仍充着血,嘴里仍吐着畅快却混乱晦涩的责骂,像是陷入了某种极致的快感一般。在他身后的暗影之中,一个苍白赤裸地身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的脸在“盛开”的头颅后显现,双瞳之内只有浓墨的黑。
尽管如此,陈志斌的手还紧紧地抓着叶赫,无论叶赫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
在叶赫迷蒙的视野中,一双双近乎透明的手,各自抓着各式各样的餐具,或挖、或夹、或切着陈志斌的大脑,然后送入四周浓重的黑暗里。
各式各样的咀嚼声在四周的暗中响起,小孩无礼的吧唧嘴,女人意犹未尽的叹息,男人意满足的感叹,老人贪婪的吮吸……各声各调,不曾断绝……
此刻正是,宴飨之时!
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食用,他手中挣扎着的男人,身后依偎着的女人,头上吞食着自己的“祂们”,全都不重要。
他只觉得无比的满足。
他说:“哈。”
他死了。
那双手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叶赫用力将没有大脑的躯壳推到一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他的心跳仍然狂跳不止,但好歹不再那么痛苦。
他抬起头,看见那个少女,她的双眼恢复了人类该有的光芒,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意,及腰的长发遮住了重要的部位,而那裸露的雪白肌肤应当引人遐想,但叶赫却只感受到恐惧。
“轮到……我了吗?”他喘息着说道。
“还没到,西瓜先生。”她礼貌地说道:“你的欲望很难满足,但味道一定很棒。”
“请放心,我会在成熟的那天,让大家享用你的。”
赤裸的少女绕过了叶赫,像跳舞一般一步一跳地离开了。她跳过一个个漆黑的病房门口,跳过楼梯,跳过病床,时而旋转,时而踮脚,无人欣赏她的舞姿,黑暗是她的观众。
不,还有其他人。
一个男人,在新院区的大门等着她。
他的双眼被铜币缝上,铜币之后也只有一片漆黑。
“嗐,杀人了?”他问。
“有什么关系吗?”她说。
“有,”男人深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的报告又要多写几页了。”
“辛苦你了。”她说。
“道歉能有什么用?我给你算算吧。”
他举起小拇指:“抓了你,我只要写一万字的报告。”
他举起无名指:“杀了你,我要写五万字的报告。”
他举起中指:“你杀了人,无论如何,报告都要额外增加五万字。”
“真可惜,假如我也能帮忙写报告就好了。”
“没有假如。”男人看着手中的折扇,叹道:“我只希望你,接下来别死就好了。”
他用折扇轻敲了两下空气,然后甩手展开。
发生了什么?或者问,应该发生什么。
男人那慵懒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澈透亮,如同戏剧小生一般唱道:“心康新院筹开建,才怜财昧令智昏,碌碌小人惜薄利,层层遗祸害无穷!”
“且问何事生?且听何祸起!”
男人唱戏,少女迈步。
“却见匠人无能,”男人的折扇指向屋顶,说道:“天花落。”
少女头顶的一片片PVC天花板纷纷落下,向她洒落。少女轻移步履,险之又险地掠过坠物,靠近男人。
“又见商人无义,”男人的折扇指向路旁的气割乙炔瓶,说道:“遭回禄。”
乙炔瓶瞬间爆炸,巨大的燃爆将恰好接近的少女重重地摔到墙上,可她像是没受伤一样,从墙壁弹了过来,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上几倍。
“再来监理失职,”男人的折扇指向地板,“地塌陷。”
少女的落点,恰到好处地塌陷了,少女以完美地角度掉入其中,即使伸直了双手也抓不住支点。
“终归勘察疏忽,”男人的折扇拍掌归合,“古雷响。”
一枚来自抗战时期,敌军轰炸时未曾爆炸也未被发现的哑弹,在地洞中爆炸了。
戏剧完了,男人却还唱着,这是他这行的老规矩,客人不走,戏就要继续唱下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
“可惜众生痴愚,万事尽,一场空。”
“所谓一见发财,天下太平。”
“正谓世事无常,生死难避。”
如果客人不走,或者说客人走不了,那就只能自己走了。
男人边唱着,边小跑着离开新院区,只见这栋六层建筑淅淅沥沥地颤动着,尘尘埃埃也纷纷落下。
等男人走出大楼一分钟后,那栋新建的楼宇轰然塌落。一道惊恐的身影从尘土中离开,跑向了医院的宿舍区,男人眯眼看了看,但并没有多管。他打开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世事无常,心康的新院区大楼忽然塌了,目标刚好被埋在下面。”他说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希望没死吧。”
叶赫带着满身的尘土回到了宿舍,只觉得大脑混混沌沌地,有些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他衣服也没脱,澡也没洗就躺在了陈志斌的床上安稳入睡,毕竟对方已经用不上了,而自己也不想弄脏自己的床。
总之,他睡了很久。
等他醒来时,天还是黑的,打开手机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他洗了个澡,用的是陈志斌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毕竟对方已经用不上了,而节约是一种美德。
洗漱完后,他穿着裤子,赤裸着上身,坐在桌子旁愣神发呆。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还伴随着小心翼翼的女声。
“叶赫,你在里面吗?”
叶赫穿上上衣,打开了门,小护士正在门外站着,面露惊喜。
“新院区那边忽然塌了,有人在里面找到了你舍友的尸体……而且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你,我有些担心……”
“我没事。”叶赫勉强地说道:“只是有点累了。”
小护士听了,也放下心来,但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沉默下来。
最后,她鼓起勇气道:“介意我进去坐坐吗?”
“嗯,进来吧。”
小护士乖乖地走了进来,坐在了桌边,而叶赫转而走进了厨房,准备一些待客的茶水。
他煮着热水,等待期间闲来无事,便打开了橱柜里的暗门。里面有三四个瓶瓶罐罐,其上的标签分别写着替米沙坦片、醋酸氢可松的片、扑尔敏,这些药的药理性质各异,但都有着相同的作用,那就是抑制性欲。
也该扔掉了,毕竟,陈志斌已经用不到了。
在数个月前,叶赫便意外发现陈志斌常常偷拍一些女生的照片,而且性欲也异常旺盛,常常做些手艺活。在叶赫看来,如果任由陈志斌发展下去,他肯定会被自己庞大的欲望害到坐牢,因此叶赫决定帮他一把,顺便做些小实验。
虽然偷偷下药有些不道德,但他的哲学,支撑了他继续做下去。
只要人人都保持着低限度的欲望,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争执,不会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因为无意义的争吵互相害得死去。
可惜,很可惜,实验失败了,身体缺陷和激素缺失,并没有让陈志斌的欲望得到控制,反而滋生出了更加畸形的自卑和嫉妒。
叶赫很遗憾,同时还有些小小的难过。
他拧开药瓶的盖子,将药片一片片地倒进垃圾桶。
客厅里,小护士絮絮叨叨地讲着有关新院区大楼倒塌的各种传闻,以及陈志斌死亡的各种流言。
叶赫听着听着,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那瓶还没倒完的精神药品放在了桌上。
“那个……”他笑着问道:“你想喝什么茶吗?”
项目名称:必然的意外
项目编号:A021
项目现状:可控
泄露应急措施:项目当前收容者为26岁男子,若收容者出现濒死、死亡等情况,请立刻寻找与其血缘相近的亲属,并为其亲属准备两枚宋朝年间的铜钱。在准备完毕后,将收容者或其尸体,与其亲属一同关押在黑暗的封闭空间中,等待三日后释放。
若收容者眼前的铜钱出现损坏或遗失,请勿与其对视。若收容者备用的三十六枚铜钱全部遗失,请为其重新准备。
若在收容者缺少铜钱封印的情况下与其对视,请进行一次全身换血,若缺乏换血条件,请在三天之内进行人道处理。
项目描述:项目为可能性模因,其收容者出身戏曲世家,但并没有登台表演的经验,常出现在各种地方,对一些失控的怪谈发动袭击。最初的报告显示,该项目能通过“唱戏”的方式修改现实,但经过收容者本身的解释可知,“唱戏”仅是描述“一场意外”,而所有的“意外”本身早已注定,收容者仅仅是将此事通过戏曲的形式唱出,并没有对现实进行任何修改。
调查员对其能力进行了多次详细调查,发现每一次看似有神秘力量影响的意外,其背后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从表面上看与神秘力量无关。调查员X对收容者的能力提出了另一种猜想,但最终证明收容者并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在A201泄露事故发生后,收容者申请加入异灾局,已获批准。
项目泄露报告:……每一个与他真正的眼瞳对视的人,都在必然的意外下死亡,当死亡人数增加时,收容者那种制造必然意外的能力也更强。通过与收容者的合作,我们更新了对视后的泄露应急措施,但为时已晚……
项目名称:水果刀
项目编号:B208
项目现状:收押中
泄露应急措施:收容所应采取一切措施避免该女子逃脱,若该女子意外逃离了收容所,请联系有关部门得到一位待执行的死刑犯,为其注射□□□□□与□□□,使其进入极度兴奋的状态,并设下5个火力小队以上的埋伏圈。若此方法无效,则联系□□□小组进行常规性抓捕。
项目描述:项目为一位17岁的女子,小学学历,半文盲,有一定的认知障碍,会将普通人视为水果。在通常情况下,项目能探知他人深层次的欲望,并将其无限放大,受影响者会出现头晕、流鼻血等症状,但通常能在1周内回复。
项目会将欲望得到满足的人视为“成熟的水果”,并将其献给不知名的存在食用,每次献祭完成后,项目都会得到某体能上的提升,对欲望和思维的掌控也会更深。
项目泄露报告:…………我不想再写了,放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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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2:“必然的意外”或者说李袁浩灵感来源是是黑白无常,眼睛缝铜板的设定来自某些给死人眼睛盖铜板的地方习俗。
备注3:希望自己能写出水果刀的非人感和男主人公的似人非人感……
作者:尘聆
评论:求知、笑语
注/本文改编自某篇报道
小偷没有身份证,也没有任何技能,他从小被母亲抛弃,甚至没有接受义务教育。
那天他捡到一个小男孩,男孩冻晕在街口。
这个季节人们不愿出门,小偷在车站徘徊一整天,也没摸到几个钢镚,他也又冷又饿,顺到热的食物,喂了一点给孩子已经是最大限度。
但是小男孩醒转,看到他,说,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小偷抓住男孩的手,就像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准确说,还活在他身边的时候。
那天他不知道她要去哪,但能肯定的是,绝对不会带上自己。他拉住母亲破旧的衣角,说,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带我一起。
母亲的手皮肤粗糙,将他手抓住的时候很温暖,又有一丝颤抖。还是小男孩的小偷抬起头,刚想对她笑,就听到母亲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带上你。
天气多冷啊,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橙子,这种水果是如此奢侈,他从未在自己的手中看见过,那天却鲜亮地掉落在他灰尘和冻疮交错的手心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像阳光那样明艳的橙色,像一个梦境。
你可以自己活下去的,母亲像是在安慰他,又像只是在安慰自己,不断重复着,你可以。
他似着魔,只是愣愣盯着果皮,带着温度的果皮,光泽的果皮。母亲在果皮背后匆忙离去,而他掉进了小偷的住所。小偷说,你有一个如此美丽的橙子,口感必然也很香甜。让我们把它瓜分吃掉。小偷用指甲划开果皮,他们莫名其妙轮流吃着,果皮被扔在角落里。
小偷变成老偷,老偷死了,男孩变成小偷,捡到新的男孩。
糜烂在角落的果皮发霉,烂成黑乎乎绿森森白茫茫,烂得面目全非无人问津。
但小偷忘不了在它尚能辨认时,总是无事就蹲在墙角盯着果皮的自己。
在他技术很烂时,总是手还没伸进口袋夹住钱夹,就被受害者的手夹住脖子殴打,于是他的手臂背部全是青青紫紫红红的肿块和划伤。
喂,你不要说也想和我一样当小偷,小偷对男孩说。
可是我想和你一样当小偷。男孩说。
你要去读书,再想个办法搞到户口,看那个广告,看那个橙子,你到时候挣一天就能买一车。小偷指着路牌说。
霓虹灯拼凑的果皮闪烁着,闪烁如天上的星子,又像小偷眼里的泪光。
可是我们现在也可以啊,为什么你不去店里买呢。男孩打开钱夹,数着里面一张一张的纸钞。
小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它们的区别,那个词,那个词叫什么呢。
把你的赃物统统缴纳出来,警察用棍子敲击桌面,桌面的尽头是个橙子。
为什么是橙子?他为什么要去偷橙子?
小偷愣愣看着倒映审讯室冷光灯的果皮,为男孩做出的行窃困惑。
虽然这是个微不足道的赃物,警察却奇怪地认真。
没有了,没有了,但他们说要判四年。
每年你都在换地方防止被抓住,而且也从不进商店作案,怎么今年功亏一篑。审问者慢条斯理,擦拭不存在灰尘的镜片,搁在果皮旁边。
男孩怎么办呢,男孩怎么办呢。小偷嗫嚅着,功亏一篑是什么意思?
冬天的路灯摇曳着,雪花飘落、旋转、摇摆,男孩会被送进福利院。
你看,他会吃饱穿暖,他会接受教育,警察说。他以后可能就不再记得你了。
他们把橙子递给小偷,他摩挲果皮,光滑的、鲜艳的、像太阳一般的颜色。
你会忘记男孩吗?他问,他们也问。
我想,我应该忘记不了。他一点点用指甲划开果皮,母亲还在的时候,还在为那家做佣人工作的时候,他总是在角落里看着她剥橙子。
揉搓、滚动,从顶端开始,一道又一道的,慢慢往外剥开,再小心将每一片排列在盘子里,甚至还要揭开白色内皮。
橙子是甜的,果皮是橙色的,这就是他童年的全部记忆。
这也是他至今的全部记忆。
母亲如果早有预料她会被抛弃,又早有预料她也会将他抛弃,是否就不会接受剥橙子的命运?
男孩对小偷说,我要去商店里,去商店里买橙子,这些钱可以买很多橙子。
他抓住自己的手又粗糙又温暖,我不要去上学,我要跟着小偷,也要努力学习做小偷。
老偷死了,他都没有送行。小偷一瓣接一瓣吃着橙子,果皮攥在手心里。
他走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过自己会不会记得他呢?
Vol.201「野蛮人」《野蛮之路》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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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湿透了毛发,艾法希尔左手抹了一把脸,她的喘息如牛,吼声嘶哑;她瞧了一眼右手的斧头,有人与这把精钢制的铁块狠狠磕了一下,斧面碎了一大块,剩余的部分也布满裂痕。
我来晚了。她想。
艾法希尔扔掉手中的斧头,从地上的伤员手中接过另一把。地上趟满了尸体,有敌人的,更多的是部族战士们的。
我来晚了。艾法希尔痛苦地想到,自从接到大祭司梦中的警示,她就告别了自己的冒险者小队,拒绝了伙伴提出的帮助,尽可能快地赶回山中。可还是晚了一步。战斗早已爆发,她毫不犹豫地参与进来,战斗到最后时刻,只剩下她还留存一战之力。
艾法希尔用她战士的眼睛盯着面前的敌人:一头狼人,变化为人形也掩饰不住那种血肉的臭味;一个人身蛇尾带有羽翅的家伙,从未见过;一位矮人穿戴着全身盔甲,拄着锤子站在一侧,看起来倒有几分眼熟;闪烁着金属光泽毛皮的掘土兽人;持握着强弓的高大半人马;领头的则是个蜥蜴脑袋,他的鳞片在阳关下反射着银白色的光;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组合,更不用说缠绕在这些敌人身上的那种古怪的气质。
魑魅魍魉,艾法希尔想到了这个她从丹国人那里学到的词,眼前的景象,只会让那些喜欢编造故事的吟游诗人为自己贫乏的想象力感到羞愧。
当然,防风山脉间数百山峰,多得是各式各样的异族异怪,尽是被人类驱赶进来的逃亡者的后代。我们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族,艾法希尔不由苦涩地想到。
随即她便把一切杂念抛至脑后,她握紧手中的战斧,压伏身子准备又一次冲锋。
“停手吧,牛头人,战斗已经结束了。”对头的蜥蜴人抬手试图制止,他的声音带着嘶嘶地声响
“难道不是你带来军队,带来战争吗?” 艾法希尔用愤怒瞪视着面前的敌人,蜥蜴人用他橙黄的竖瞳回以注视,他的眼眸中同样蕴含着别样的火焰。
“这并非我的本意。这一切本可以避免的;你们的大酋长拒绝与我对话,你的族人任凭怒火吞噬理智,出手袭击了我们。我们被迫自卫,依然保留了相当的克制。你在山下见识过我的队伍,我带来了三千人的队伍,若我有意杀戮,你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活下来。”蜥蜴人垂下眼睑,“我从菱鲆山出发,一路上见多了不听劝阻的顽固部族,打了够多不知所谓的战斗了。我并不为了征服,又或者掠夺而来,只要你们没有意愿,我决不愿意先动刀兵。我和你一样讨厌暴力与伤害,艾法希尔。”
“你知道我?”
“当然,我在十座山岭之外远的地方就听说有人依照自己的意愿逃出荒岭,跑到人类的世界去。我一直很想与你谈谈。”
“找我?为什么?”
“因为我也在人类的国度生活了一段时间,虽然,并非出于我自己的意愿。”蜥蜴人解开自己的布甲,漏出脖颈下方的伤痕,那是一块奴隶印记,伤痕旁的鳞片都已掉落,只剩暗红的皮质,“我和我最初的同伴们,都曾经是人类的奴隶,直到我们从中逃脱;我一直想找你谈谈,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和生在山里死在山里的山中异族们不一样。你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世界。”
蜥蜴人的目光转向山的尽头,远方,越过层层山岭,那里是人类的世界。
当然,艾法希尔在山外当了十年冒险者,她当然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那是一个美丽富饶的世界,比部族生活的穷山恶水好上百倍。
“百年前,人类将我们赶进深山,一个世纪后,人们在他们自己的国度称我们为蛮族,将我们视同野兽、牲畜。”蜥蜴人将自己的目光从远方收回,重新看向艾法希尔,“让我们来好好谈一谈吧,艾法希尔。”
“我更愿意一斧头劈烂你的头。”
“然后呢?这对我们的现状又有什么帮助呢?我们在这片凶险又贫瘠的山岭中,永远为了生存奔波。而人类则在广阔的平原上重复着醉生梦死。我承认人类中也有些不错的人,可其中更多的是虫豸不如的杂碎。和他们相比,难道我们不配拥有一份土地吗?”
“这就是你的目的?”
蜥蜴人点点头:“一片足以供各族生存的土地,而不是困顿在这荒蛮的群山之中;我要把大家带出去,如果一定要有一场战争,为什么不选择去和人类争夺生存的土地呢?你见识过人类的国度,你知道那里有多么富饶。”
“我是见识过人类的国度,也因此直到人类有多强大,你的战争不过是自取灭亡。”
“文明与野蛮的战争,文明向来不是占优势的一方;何况人类绝非铁板一块,发生在他们国家之间的争斗更胜过豺狼之间的争食。何况我们需要的不多,足够所有种族生存就好;只要我们合力一处,为我们的部族取得生存的权力,并非遥不可及的梦想。”
艾法希尔磨搓着手中斧头的长柄,当心中的怒火渐渐冷却,她意识到留给自己的选择就是没有选择:大祭司生死未卜,山下还有一整只军队,一旦他们冲上山来,幸存族人的性命……艾法希尔垂下肩膀,任凭斧头没入脚边泥地。
十年的冒险者生涯,艾法希尔却从没有踏进过一次人类的城市,因为要是让人类看到顶着牛头的人型生物在大街上走过,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
其实艾法希尔并不在意这些,她的冒险者伙伴接纳了她,这就足够了;十年来,她为非部族的人战斗,感受到了一样的满足与快乐。
但有些事情终究是不一样的,当伙伴们进城交接冒险者任务留她独自一人留守营地的时候;从深言城到特博瀚,从闫迪斯到傲棘涅,当她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人类的土地,感叹这些土地的富饶与广大的时候;当大祭司在梦中向她展示一只军队从群山的阴影中走向部族的山头的时候,艾法希尔明白有些事情是不一样的,她的心中挂念着自己的部族。
从山中逃离之后的十年,她做了十年的美梦;如今梦已经醒了,她必须为她的部族而战。
“我……答应……”艾法希尔紧紧地咬住自己的牙,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欢迎您,朋友。我待你们会如同对待我自己的部族一般,通力合作;未来给予所有人的回报也将是一致的——一片肥沃富饶的土地。”蜥蜴人走上前来,递出了自己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艾法希尔的脑海里闪现出过去冒险时友人们的面容,让她的心微微刺痛。
抱歉,朋友们。
牛头人伸出自己三个指头的手,握住了对面伸过来布满鳞片的爪子。
END
写于2023.8.24
(pong友,你听说过博○之门吗?快去玩吧,角色扮演游戏的一切精要就在其中。如果要问本文野蛮人要素在哪,那么艾法希尔的职业是野蛮人,嗯)
作者:亱煌绯
评论:随意
(1)
笼罩在空中,久日不散的阴云终于开始飘落起零星雨点。
一滴、两滴、三滴……
很快,雨密集起来,它悄悄地落到人们的头顶、皮肤、衣裳。行人纷纷向四周散去,街道迅速陷入一片静谧之中。整座古城被笼罩在茫茫的白雾里。
远方的山谷蓦然传来一阵闷雷声,复又陷入久久的沉寂,静静地、静静地。
蒙着轻纱的白夜城终是与往日不大相同的。所谓“秋雨润如酥,空蒙浥轻尘”、“一声梧桐,一点芭蕉”……
雨滴落到瓦砖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萦萦绕绕的,扰得花逢君有些心烦。
他执笔望向窗外朦胧的古城,沾上刚研好的墨,几欲落笔,却不知情从何起,何以抒怀,索性掷下笔墨,为自己温上一盏清酒,于二楼的窗旁静坐,遥望山下的古城。
阴云假着雷公的仗势向白夜城缓缓逼近。虽已是季秋时节,这雨却不肯停歇,偏生要让人好好认清它的厉害似的落个不停。
花逢君抿了口清酒,欲转身离开。
余光中,一抹绯红直直刺入眼眸,阴霾的天地骤然被撕裂开,红潮汹涌扑面而来,不过顷刻,满眼只余下那抹红。
绯红撑着伞缓步雨中。
花逢君忽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天会因为这抹红的出现而变得特别。
念头刚现,只见那人皓腕翻转,罗伞轻动,现出伞下人的娇容——是位美人!
如瀑墨发被赤金色发带高高束起,发带末端系着两个小金铃,随步伐晃动不断,却不曾听见声响。她目光如炬,透过覆在眸上的黑绫直直望向花逢君,朱唇抿起,笑靥如花。
“一笑生百媚,妖娆醉我心……”花逢君望着美人痴痴地念道。
他忽地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直白,颔首回以浅笑便速速挪开视线,举头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我定是醉了……”他掐了下自己的脸,希望疼痛能让他迅速清醒过来。
就在这时,叩门声蓦然响起——三下,不轻不重的。
多半是那女子。
花逢君心下一动,悠悠自窗边起身,随手掸去衣袖上沾染的浮尘。
“门没锁,进来吧。”他高声回道,而后快步下楼,将空酒盏放至柜台。回首望去,俏佳人拿着伞正推门而入。
她朝花逢君挥挥手:“你可让我好找!嗳,伞放哪?”
嗯???我产生幻觉了?男的?
花逢君愣在原地一阵错愕。
“虽说许久未见,倒也不用这般盯着我瞧吧。”来人耸耸肩,将伞依在墙角,转身朝花逢君走来。
我可不记得我认识的人里有喜欢女装的家伙……
花逢君腹诽一句,毕恭毕敬地向人作了个揖:“敢问阁下是?”
“哟!两百多年没见,这就不记得我了?”
谁啊?
花逢君皱起眉头,略带嫌弃地看着他。
“逢逢,你这是什么表情?别这样看着我啊,我会伤心的……”他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凑到花逢君跟前,吓得后者连连后退,伸手抵着他使劲凑上来的脸。
“人家不过是稍微死了个百几十年,在冥府时不时就听见你吹那破萧,呕哑嘲哳,吵得耳朵生疼。这不一下没忍住,就从里头爬出来找你咯!”
这般称呼他,百来年前就认识,死了的,性情顽劣至此等地步的家伙花逢君确实知道一个——亱煌绯,卫晓大将军的副将,一只九尾猫妖。
“哦,是你。”念头飞现,花逢君收起抵住亱煌绯的手,任由他凑上来将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与花逢君记忆中的模样确有不同,那时的他还没长得这般高大,脸上也没被绫带缠住眼睛,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把头搁人肩上。
“哦,是我。就这?没了?好歹表示点什么吧喂!”亱煌绯不满地嘟囔道。
花逢君翻了个白眼,推开他,转身去柜台后的架子上拿了坛酒递过去,没好气道:“要开坛酒庆祝你死而复生不?”
“还是逢逢对我好!”亱煌绯全然没理会花逢君话里的意思,笑盈盈地双手接过,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上去。
温润的酒香随着坛盖被掀开悄然弥漫开来。
似是想到什么,亱煌绯冲花逢君嘻嘻笑道:“对了,我现在改名儿了,叫绯君。”
“玄鬼浴血,绯君夺魂?”花逢君有些愕然:“为何是这个名字?”
“为何不能是这个名字?”绯君歪着脑袋反问。
花逢君装模作样地思索着:“我记得两百多年前有人一提到这个名字就脸红炸毛,恨不得钻到地里去。是谁来着?”
“哎呀~是谁来着~太久远了想不起来了呢~”绯君也跟着装模作样思索道。
见绯君不愿答复,花逢君亦不再追问。一个称呼罢了,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拉开一旁的板凳坐下,好奇地打量起绯君脸上的黑绫——其上用极细的金丝线绣着奇怪的灵术咒文,认不出是哪方面的灵文。
“黑炎的特性是‘使触之生灵皆为之泯灭’。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仅是生灵,还包括‘时空’。”绯君摆摆手,否定了花逢君的说法:“确切来说是‘非同源之物皆为之泯灭’。彼时我落入时空间隙,在各界四处漂泊,险些就回不来了呜呜呜……”他越说越激动,抽抽噎噎地抹去脸上并不存在的泪。
多少沾点……
花逢君看着他浮夸的演技,半是心疼半是好笑:“你这眼睛就是从那间隙里回来的代价?”
绯君饮上一口酒,歪着脑袋思索片刻,用略带犹疑的语气道:“算……是吧。”
“算是吧……”花逢君的嘴角抽了抽。
这家伙两百年前就已是苍卫屈指可数的灵术强者,加上多年置身沙场,哪怕再虚弱也很难被暗算到。呵,怕不是与什么邪祟做了不可告人的交易。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绯君喝了口酒,先开口道:“我估计得在你这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他笑得非常谄媚,哪怕隔着脸上的黑绫,花逢君都能感觉到他在疯狂眨眼。“逢逢~你考虑考虑收留我呗~”
花逢君搓了搓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能说不吗?”
“不能。”话音未落,绯君翻身下桌一把抱住花逢君的腿:“逢逢,我的好宝宝~你就收了人家吧。这方圆五百里人家只认识你,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嗳!你怎能狠得下心让一只修喵咪流浪在外啊。你这个八嘎!”
八嘎……怎么还说起九都话了呢……
“你一个大男人这样子撒娇,你不会恶心的吗?”花逢君拖着腿上的人起身就往门口挪:“没钱你就去街上表演胸口碎大石!再不济就去耍火把!”
绯君哀嚎道:“别啊!我吃的少,养我你花不了多少钱的!”
花逢君停下来,扭头问道:“会做饭吗?”
绯君摇摇头:“不会。”
“会算账吗?”花逢君又问。
绯君继续摇头:“不会。”
“会跑堂吗?”花逢君继续问道。
绯君点点头:“不做。”
不做?!还不做?!那我要你作甚?白吃白喝当神仙供着?
“那我养你作甚?!”花逢君啐了一口,拖着脚上的人儿往门口艰难地挪动。
绯君忽地敛起笑意,沉声道:“卫晓还活着。”
此话一出,花逢君霎时僵在原地,似有惊雷在他脑中炸开。他愣愣转头看向绯君:“你刚说什么?”
绯君则松开了抱着花逢君的手,站起身,嘟着嘴望向别处,一副“你不给我住我就不说”的欠揍表情。
花逢君蹙起眉:“阿晓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活上两百多年。”
“只要不做人不就好了?”绯君耸耸肩,理所当然地答道。
“不可能!”花逢君低头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握成拳状,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若阿晓还活着,那他为何不来见我?明明说好了……”
绯君抬手揉揉花逢君的脑袋,慢慢凑到他耳畔,柔声细语:“小桃夭,我帮你将卫晓寻来,怎样?”
“保准活蹦乱跳地带到你面前来。毕竟当年是我将他从天牢里救出来的,他的下落没人会比我更清楚……”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
熹微的光透过阴云薄处,将阴郁的天空撕出一道不大的缝。
花逢君嘴唇翕动,红着眼望向绯君。
面前的人儿一如百年前般炽热,灼得花逢君生疼。
“好。”他听见自己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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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不知道最后那段有没有“恶魔低语”般的感觉(◦˙▽˙◦)
坏比绯君哄骗小孩!揍他! (▼ヘ▼)
“玄鬼浴血,绯君夺魂”是亱煌绯和某个战友(不是卫晓)两百年前打出来的赞誉。应该算是赞誉。嗯。
花逢君那时候只是个刚化形的,不谙世事的小桃夭。被卫晓偶然发现,教导了很多事。后来出征前和花逢君做了个“会再见”的约定。所以对于逢逢来说,卫晓是个很特别的,很重要的人。
作者:白梓
评论要求:随意
背景:黑幕
居中旁白:现在的我已很少去想明天的事,只想多给自己灌些酒,好好做个美梦。
居中旁白:我总能梦到他们。
居中旁白:有时我们围在火炉旁,听艾玛站得挺直,用力去唱在唱诗班学到的圣歌。
居中旁白:有时我们走在街道上,看着小迪奥追逐玛丽婶婶家的黄狗。
居中旁白:有时……有时我和她都会变成年轻的模样,躺在草地上,看着星星幻想的未来。
居中旁白:我理应为此感到幸福,如今却只觉麻木。
居中旁白:大抵是因我老了,身体大不如前,甚至脑子也坏掉了,才遗失感知幸福的能力。
居中旁白:也或许,这个世界早已疯狂,只是我习以为常。
背景:地窖
臃肿的男人:这里只有一个残废,上帝保佑,总算是安全了……那些天杀的十字叛军……
臃肿的男人:得再找些东西把门堵死……
旁白:臃肿的男人望向其他两位闯入者,迟疑了片刻。
臃肿的男人:两位都是身份尊贵之人,就让我来干这些粗活吧。
臃肿的男人:对了,还有你,别干坐着!别以为少了一只手就能偷懒,等那些叛军找到这里,你也别想活。
残废的男人:……
音效:拖动重物的声音。
温和的男人:也让我来吧。
臃肿的男人:劳烦神父大人了,有您帮忙就轻松多了。
神父:不客气,我在修道院也常干些体力活。
音效:拖动重物的声音。
臃肿的男人:这下总算是彻底安全了,可惜那些十字叛军还在外面作乱,也不知道王子殿下的军队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臃肿的男人:以我过去走商道的经验,从边境赶到王都,最快一天就能到。多亏了先王的先见之明,迁都到了这里,否则陛下就得再多受些苦了。
国王:……
国王:理查德先生,叛军的目标是我,而不是你这样的商人,和我一起走,反而危险。
富商:叛军的目标是您,但他们手下的雇佣兵可不管这些,都是见谁有钱就一拥而上……幸亏家里的女眷早去了南方海滨度假……
富商:噢,当然,我赶来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对陛下忠心耿耿,担心那些无礼的叛军对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国王:……哼。
富商:陛下沦落此地,还是威严十足,不落皇家风范。可惜我这样的暴发户只认钱,满身铜臭,没点礼数,还要多向贵族学习才是。
国王: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你想要什么就尽管说吧。
富商:我怎敢向您提条件……何况,神父大人还没没说过话,我也得听听他的意见才是。
神父:我只侍奉我主。
富商:那巧了,我的长子就在白桦林区的教堂做执事。
富商:不过我的次子,也在王子殿下的军队里就任士官长。
富商:他们都是我的好孩子,但为人父母,或多或少总会偏心一方……
神父:长子离你更近些,自然要更偏心他。
富商:话是这样,但次子在为王子殿下效劳,如果能立下什么大功,说不定能为家族谋个爵位。
国王:这是自然。
富商:那我……
旁白: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富商的话。
残废的男人:我在报纸上见过你,他们都说你是全国最富有的人,我的孩子以前在你的工厂里工作过……
富商:你说什么?
残废的男人:我说,我在报纸上……
富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资格说话?
残废的男人:我是枪骑兵师,第二近卫军团,第三火枪中队的军人……前军人……
富商:那又如何?
士兵:你手下还有一些黑帮,经营高利贷生意……我的妻子,以前和你的手下借过一些钱。
富商:你想求我免除债务,凭什么?
士兵:不,她已经死了。
士兵:她自杀了。
神父:喔……愿上帝能宽恕她的罪。
富商:……你想要什么?一句道歉?一些赔偿?如果那能让你好受些,我无所谓。
富商:我只希望你能保持安静。如果你能看清形势,就该知道……
士兵:我有两个孩子,我的长子,他年纪不大,但身体很好,不在军队服役的时候,我总和他一起去河边钓鱼。
士兵:后来……后来工厂建起来了,整条河都飘着五颜六色的油,很少人会再吃河里的鱼。玛丽婶婶不怕这些,她的孙子就变成了只会吐泡泡的白痴。
富商:没人想听你的故事。
士兵:不,你得听着。
旁白:士兵从大衣里掏出了一把左轮手枪,指向了富商。
富商:你想干嘛……
士兵:我只是想让你……让你们听听我的故事。
国王:那就继续说下去吧,我听着。
士兵:谢谢……
士兵:普通军人的工资支撑不起一个四口之家,我的长子9岁的时候,去了你的工厂干活。
士兵:他的母亲在信里说他很勤奋,领班很看重他,每天都会比其他孩子多拿几分钱。
士兵:然后……他死了,他意外卷入了机器里……等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变成了零星的碎片。
士兵:他的母亲说,他被卷进机器的瞬间就死了,齿轮将他的脑袋压成了碎片,他的尸体卡在了机器里。
士兵:拆开机器要花很多时间,领班为了效率,就把他的身体切开,分成小块取出。
富商:你想要那个领班?那我大可以……
士兵:他没过几个月就自己掉进了机器里,也死了。
士兵:那个领班没有当场死亡,他被折磨了很久,也没人拿定主意要不要拆开机器。
士兵:我的妻子赶到现场时,领班还活着。她说,她以为能从领班眼里看到一些愧疚……但没有……他只是不断地呻吟、惨叫。
富商:……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士兵:先生,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听听我……
旁白:富商扑了上去,左手按住了残废士兵持枪的手,右手掏出了藏匿许久的银叉,刺入了士兵的腹中。
音效:枪响。
富商:嗬……
音效:沉重的身体倒下的声音。
旁白:士兵沉默不语,倒在地上,紧紧抓着手枪,任凭腹部的伤口淌血。
旁白:过了许久,他靠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富商:你只是……把自己的不幸……归结到我身上……
富商:那都是你们这些杂碎……自找的……懦弱、愚蠢、没有远见……
旁白:倒在地上的肉山不断呻吟着、叫骂着。
富商:是我靠自己……一步步……从那个破地方爬上来……凭什么……
士兵:……
旁白:国王与神父,望向了士兵手里的枪。
士兵:我讲到哪里了?
神父:你的长子。
士兵:对了……对了,除了长子,我还有一个孩子。她虽然又瘦又小,但胆子很大,什么都不怕。
士兵:很小时候我们就送她去了唱诗班学习。那是个好地方,饭管够。
士兵:她一直很棒,我的孩子都很棒,不像我。
士兵:自那些意外发生后……她就一心服侍上帝,虔诚又专注……她该过上清贫安稳的生活。
富商:该死……真该死……
士兵:还在军队的时候,我就很少与她见面,被迫退伍后,我也不想去打扰她了。
士兵:三天前,我想去看她一眼……
士兵:我躲过了支持国王的近卫军,又躲过了支持国教的护教军,找到了一片废墟。
士兵:那座教堂,在护教军进攻时被越过城墙的炮弹摧毁了。
士兵:我找到她时,她的脸已经被石块砸碎了,和她哥哥一样,没有痛苦地死去了。
士兵:……
士兵:哈……
士兵:我偷了一些酒,躲在地窖里想要醉死了事,没曾想你们闯了进来。
士兵:一切只是意外……我没有要伤害谁的意思。
富商:……嗬……他……妈……的……
旁白:那座肉山的喘息愈发绵长,最重停了下来。
神父:她是虔诚的孩子,主会收留她彷徨的灵。
士兵:主……真的存在吗?
神父: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希望你思考一件事:按下扳机,子弹便会射出,但按下扳机的力量,又从何而来?
士兵:……我自己?
神父:那你又为什么按下扳机?
士兵:他……想要抢走我的枪,这只是一次意外。
神父:不,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必然。
神父:理查德先生出身底层,努力了数十年才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他的发家必不可少地经历了诸多暴力与磨难,但他都挺了过来,自信能掌控一切。
神父:所以,他无法忍受像你这样的人——如他所言,懦弱、愚蠢、没有远见的人——决定他的命运。
神父:夺枪是必然发生的,而你为了保护自己,按下扳机,也是必然的。
神父:每次按下扳机,都必然有一个原因。万事万物都存在联系,想想你自己说过的故事吧。你站在这里,都是已经注定的必然。
士兵:这和主的存在有什么关系?
神父:在你诞生之前,你的父母、你父母的父母也必然有诞生的“因”。
神父:那第一个“因”,决定了一切事物命运的“因”,又是什么?
神父:万物的最初,唯有上帝,祂是最初,亦是终结。
国王:……既然上帝决定了这一切,又为什么需要你去维护祂的荣光?
神父:因人滥用了神的宽容与仁慈,妄自质疑神的威仪,这便是你的罪。
国王:我的罪自有上帝裁断。
神父:……何其傲慢。
士兵:看来你们都想杀死对方,我手上刚好有一把枪。
旁白:士兵将手枪按在地上,推到了两人面前。
士兵:……试试看,这个因,会决定什么吧……
旁白:国王与神父扑向了手枪,旋即扭打了起来。
旁白:士兵拿起地上的酒瓶,喝了一口酒。
旁白:在一片混乱中,神父拿起了地上的枪,瞄准国王,按下扳机。
音效:没有子弹的“嗒”一声。
旁白:国王的拳头砸歪了神父茫然的脸,随后双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音效:没有子弹的“嗒”一声。
音效:没有子弹的“嗒”一声。
音效:没有子弹的“嗒”一声。
音效:没有子弹的“嗒”一声。
音效:没有子弹的“嗒”一声。
旁白:神父的脸色愈发苍白,想要呼喊什么,焦急、恐惧、愤怒,逐一闪过。随后,他像是看见了什么,露出了僵硬的微笑。
国王:……呼……哈……
士兵:……你知道枪里没有子弹?
国王:我只是没抢过他。
士兵:看来这也是上帝的决定……
国王:你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士兵:想喝酒,可我只有一只手。
旁白:士兵又喝了一口酒。
士兵:我以前见过你一次,你的父亲是征服者弗朗索瓦二世……没错吧?
国王:没错。
士兵:我还记得,弗朗索瓦二世穿着板甲、骑着战马,而你坐在他身前,道路两边都是欢迎着你们的人民……我就在那群人里面……
士兵:你的父亲刚刚战胜了英格尼姆,收复了所有领土……我的父亲也参与了那场战争,我原本想在游行队伍找到他……
士兵:但他一直没有出现,队伍走过,人潮涌入,我什么都看不到……过了好几天,我们收到他的抚恤金和他染血的遗物……
士兵:就像神父大人说的,所有故事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士兵:可为什么……越是一无所有的人,越要被失去……
国王:……你想要什么奖赏?
士兵:不,陛下……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什么都不想要……我的故事早该结束了……
士兵:我的子弹,唯一一颗子弹,原本就是留给自己的。
士兵:我的妻子死于自杀,她不可能再上天堂……我的孩子会照顾好自己……但我得陪着她……
士兵: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旁白:士兵的呼吸愈发沉重。
旁白:那张麻木的脸上,忽然平静起来,变得舒缓而放松。
旁白:于是,沉默降临。
随意谈谈:这个是面试测试题,主题是“士兵、富商、神父、国王被困在一起”,按要求写了这个剧本……
因为这个月的作业想写一个比较be的故事,所以这个剧本算是试试水,个人对士兵的角色设计最多,其余就比较敷衍了,这是个问题……
思考情节时,其实是有一种“breaking”的感觉,大人物们做着交易,要决定这个国家的命运,最后却被一个小人物插手改变了一切……希望能展现出那种讽刺的感觉。
原本就设定好只有国王存活,不过原设定里子弹应该有两颗,杀了富商和神父后,士兵戏谑地对国王扣动扳机,但“很可惜……子弹,子弹总是不够用”。但因为士兵这个角色已经陷入那种失去未来、完全绝望的境地,他不应该主动再去做些什么,因此士兵和其他角色的对抗性也没那么强烈,变成了宿命论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