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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浅间
分组:紫陽花
CP:文青X贺新郎(荷与晚香玉)
文体:小说
标题:《琢》
正文:
黑白间色的帷幕像琴键,伴着轻快的音乐徐徐拉开。
灯光璀璨的舞台上是一个身穿浮夸宫廷式外衫的男人,微卷的半长头发拢着精致好看的脸。
身形高挑的他脱口而出一个个有趣的段子,嬉笑怒骂着装糊涂假正经,轻易就在观众席燃起欢声笑语,仿佛烟火绽放般的喧闹一阵阵炸起,撑起了这场不小的个人秀。
文青坐在靠角落的位置,手里拿着套票里附赠的爆米花和可乐,演出时间过半,却一口都没动过。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台上的人,却没有像满场观众那样跟随那个人的引导笑骂不断,只在每一个应该爆笑的点上露出些浅淡的笑意,甚至带了点客套的意思——他想当年就一直觉得这家伙有搞笑天赋,但没想到他真的可以靠这个过活,还活得相当不错。
文青看着台上的新晋小生贺新郎,灯光明亮,有一眼望不到边的人为他鼓掌。
他本就柔软的眉眼变得更加软和,心想这样,真挺好的——他过得好好的,他就安心了。
*
时间退转几年,文青还是个穿蓝白校服戴方框眼镜的土气高中生,而贺新郎则是他同班一个长得略显出挑的男同学。
一开始的熟络只是因为两人学号紧挨着——于是排座位、值日、实验课和体育课分组都难免被相邻的学号凑作堆;接触多了慢慢发现能聊到一块儿,渐渐就变成了能够称为朋友的人;然后日日夜夜的相处,堆积起难分彼此的共有回忆,时光堆积成熟悉与默契,两个人慢慢就显露出些亲密无间来。
贺新郎脸上没个正经,嘴上没个把门儿,爱好一是调戏清纯少女,二就是搞笑成一只璀璨得让人没眼看的逗比,所以哪怕当了三年同学,肩并肩脚跟脚地相处过完了整个高中阶段,文青对这个人的基础认知也依然保持在“性别男,爱好女”——所以高考结束后,贺新郎一本正经的告白,才会让年少的文青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恐,整个人如遭雷劈。
下一秒,对面脸孔精致的少年弯起好看的眉眼,像每一次搞笑逗乐一样插科打诨着,企图把这场事故掩饰为多年后可以当成笑话的故事——但,文青和他,真的太熟了。
熟悉到可以看出他告白时起誓般的认真,也可以看出他下一瞬间的仓皇失措,更能看出他把这件事归为笑话时,眼瞳深处的心碎哀绝——在他面前总是笑着的人,竟然也会这样悲伤,文青那一瞬间甚至觉得,面前不是多年的好友,是全然陌生的另一个人。
后来回忆起那个盛夏的午后,不再年少的文青能轻易地发现那个好看的少年人那时候是真的,只是希望能继续和他做个普普通通的朋友——甚至不用再像曾经那样亲密,只要能够维持着友人的表象,他便愿意剜心掏肺着强迫自己扮小丑——可当时当刻的文青脑子里就像点燃了108响的炮仗,炸锅跳脚地乱成了一地乱红,他完全无视了贺新郎拼尽全力粉饰的太平,一把推开自己的好友,逃命一样跑了开去。
他身体偏瘦弱,脑子迷糊成一团,一路跑得跌跌撞撞,想来是不快的。
但在体育课上总能轻松把他远远抛下,又慢腾腾等他追上来的贺新郎,那时候却并没有追上来。
**
后来分数出来了,填志愿。
文青抛下“大学当然要去一个学校,能在一个寝室就更好了”的约定,填了一所距离曾经的志愿异常遥远的大学。
新学校里一切都很好。
室友好相处,专业还算喜欢,老师各有特点,课余的各种校内活动也很丰富。
文青是那种和善可亲的老好人性格,虽然木讷了一点,但也能维系起好几个小圈子——但很快,他便意识到没有贺新郎的存在,他虽然能身在各种圈子里,都仿佛永远只游离在外围。
其实文青并不介意这样的位置,反而似乎天生就能适应离群索居一个人待着,只是这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地发现,高中三年里那个好看又有趣的人,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开心外向一些,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定做了很多——许许多多深入的参与、充分的体验、亲密亲近的接触、起伏激烈的情感……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注定拥有,而是他给他的。
每每回想起生平最欢乐灿烂的高中,想起热烈张扬的没有被辜负的青春,落脚却总凝滞在那个午后,自己跌跌撞撞跑开前少年强颜欢笑的脸。文青渐渐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他觉得贺新郎被这样对待,很不值,挺可怜。
他站在第三方的角度日渐觉得自己挺对不起这个人,进而开始担忧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过不好这一生。想到这一点,他愧疚之余甚至有些害怕,且这份忧虑随着时间的过去而越见深厚——于是在知道贺新郎居然顺利出道、火速蹿红,即将举办个人秀的时候,他卡着时间坐在电脑前,和万千粉丝一起开抢那在遥远异地的现场票。
学校的破网速当然抢不到了。
好在木讷如文青也知道,这世界上有个寄托了无数人期待却又无比讨人厌的灰色职业,叫作黄牛。
***
高价票大大拉高了预算,交通食宿就只能一切从简。
文青在绿皮火车上死去活来地颠簸了两天一夜,终于能够坐在剧场小小的一角,遥遥看曾经的好友演一幕戏的时间——挺值得,因为看他挺好他就应该安心了。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台上是喜剧,眼泪却止不住大颗大颗砸下来。
好尴尬啊……旁边的女生看过来的眼神就像看神经病。
而且……唉……眼镜镜片都花了。
****
进场的时候还是傍晚,散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剧场门口熙熙攘攘,大家都赶着回家,打车软件显示的排队时间已经大于一小时了。
为了省住宿费,文青定了当天半夜的火车票返回,时间还早,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反正不急的他干脆找了个凳子坐下,就着已经快没气的可乐嚼半软的爆米花。
一开始被人拍肩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拉客的黑车,直到戴帽子的高挑男人半摘下墨镜,露出还带着妆的好看眉眼来——文青吓得手一抖,爆米花浪出去一半,贺新郎不说话只示意他跟上,文青想了想,把剩下的可乐爆米花扔了垃圾桶,鬼使神差又鬼鬼祟祟地跟上了原本熟悉的好友。
埋头磕爆米花的功夫,现场观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贺新郎轻车熟路,哪儿黑哪儿僻静就往哪儿走,于是直到两人钻进后台休息室,竟一路畅通无阻。
“你们这儿安保不行啊……要是碰上疯狂点的,那啥?私生?分分钟就被人偷拍了。”终于抵达安全区,文青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不由自主关心起好友的安全来。
“那叫私生饭……”贺新郎摘下宽大的墨镜,露出还带着妆的脸,不再年少的声线里有着带些宠溺的无奈感,几个小时的表演让他声音干涩,但依然是好听的,“而且别太天真好嘛,你能进得来,是因为有我带着啊。”
明明经历了尴尬的最后一面,两个人又已经各自成长了几年,但对话间的熟络与默契却仿佛昨天才刚见过面的老友。
察觉到这份熟稔的文青和贺新郎一时都有些恍惚,休息区里沉默半晌,略略浮起些尴尬来。
“你……怎么想到来看我演出?”一旦两个人独处,沉默时候先开口的永远是贺新郎。
“我就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文青局促了几秒,到底不是个能崩住的人,很快便回归了软和的常态,“我……常常想起高中的时候,会觉得挺谢谢你的,也有点抱歉。你不声不响的,照顾了我很多呢。”
“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道谢和道歉?”如果换个人给出这样的说法,多半会被归为强行狡辩或欲擒故纵,但贺新郎看着面前的文青,却知道这个人这么说了,大概就真是这样想的。
他记得最最最初的心动,是在某一天上学的路上,少年的他和文青一起遭遇了一只猫——那只胖橘蹭裤脚露肚子捏着嗓子咪咪叫,一看就是看上了文青手里刚咬了一口的面包。贺新郎笃定自己将围观一场老好人喂猫撸猫现场,文青却小快步地绕了开去。
“这猫这么圆,又这么亲人,肯定有人养的。”年少的老好人少年眼瞳平和,波澜不惊,“它只是想要额外的零嘴,这却是我的早饭,当然不能给它。”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啃起自己的面包,看起来呆呆傻傻好像随波逐流,但内里却原来是这样清晰明了、干净利落的人……吗?
贺新郎惊讶于他内外的差异,忍不住围观发掘,他看得越多,越觉得文青像块琥珀,你以为他软和亲近且圆滑,真的接触了,才发现那种宁碎不折的硬实。他懂的很多,却没有被人知晓的欲望,只安安静静地保持着自己几乎透明的干净,不怕被人无视,也不惧被人所知——那时候的贺新郎就像个发掘者,一天天挖掘着文青的内里,却没发现这个坑越挖越深,最后不知不觉的,反把自己深陷了进去。
他知道文青这样的人不会因为他的心意而改变,做朋友是最好的选择,可他天生不是能把爱压在心底的人,也着实受不了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却不可言明的焦灼。
于是他告白了,失败了,把人吓跑了——原本以为能够到此为止的感情却完全没有降温的趋势。
即使时隔多年他还是能在茫茫的观众席上一眼认出他来,结束表演后更是不顾经纪人和剧场人员的阻拦近乎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他全身战栗着担心“只是幻觉呀”“ 还是错过了”,然后终于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放下心来——可真搭上话,却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神动作示意他跟上。
贺新郎说不清,如果文青不跟来或者再次跑开,自己会不会当场哭出来。
但面对这样“道谢和道歉”的解释,他发现那些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夜里尚能被勉强压抑的东西,此刻却像狂风卷浪一般汹涌着没过脚背、攀上膝盖、盖过腰腹、湮灭肩背直至没顶而上将他吞没……
*****
“喂。”
位于负一楼的休息区,明明灯光温暖,家具敞亮,却总有股抹不去的潮湿感,贺新郎的声音很轻,只一个字,却好像花了极大的力气,仿佛嗓子都被洇湿了一般。
但话一出口,他就一如多年前那样,带着看似不正经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坦然说下去——
“如果我现在不说什么出格的话,我们大概又能继续做朋友了吧?”
“我不会失去你,你会重新拥有我,这看起来好像也不错。”
“可是文青,你还没发现么?爱不是这样的。”
“不是你忍耐就能够压抑,不是你不接受就能不发生——也不是——也不是你不看不想就能永远不明白的事情。”
“如果你只是来道歉和感谢,那你为什么,要哭呢?”
文:多财
关键词:炸鱼
文体:小说
备注:百合真好
姐姐说,下雨了。
我应了一声,埋头继续清洗手里的鱼。
这雨没有声。姐姐笑着说,去年你来的时候,也下这种雨。
我迟疑地点头。哪一天已记不清了,被姐姐收留前,我饿了好久,从家里被赶出来后就没吃过什么。
饿得头昏眼花,恰逢浇了一头冷汤,我倒地不起。
只记得周身冰冷僵硬,雨水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开始还觉得痒,后来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如同此刻我掌中死鱼,僵硬滑腻,散发着一股冰冷腥气。
不过没关系。
姐姐会料理这条鱼,巧手匀施,油锅煎炸。每条鱼出锅必定一顿滋滋作响,鱼身无不通体金黄,用筷子一挑,皮酥脆,肉白美,只待摆盘上桌,供人享受。
姐姐给我食物。近来我有些长肉,姐姐很满意,说女孩就该圆润,看起来可爱。她多年无出,一直想要个女儿,收留我之后心愿或许稍有满足。
我穿着姐姐给得好看衣服打下手,在姐姐身边转来转去。姐姐捏捏我的脸,爱不释手似的。
仿佛我也是一条被姐姐料理,不知何时,从生鱼烹至熟透,成为金灿灿的美味,只待供姐姐品玩。
厨房的门敞着,余光里,我瞥见姐夫站在门口。
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我们。
我洗干净手,走到姐姐身后,环住她的腰撒娇。
姐姐忍俊不禁,因为双手沾水,她只是扭头,在我额头亲了一下。
我趁机看一眼门口。
人果然走了。
姐姐同我睡一张床。
我钻进姐姐的被窝,头顶着她肚子蹭了蹭,闻见一股沐浴露的香味。
姐姐的笑声闷闷地从外面传来,她说,呀,好痒。
我慢慢蠕动,从她胸口的被子钻出,头发凌乱,脸上被被子闷出一层薄汗。
姐姐脸红红的,捏捏我的脸,把我紧紧搂进怀里。
我这张脸长得不错,小时候邻居们都说是个美人胚子,看来姐姐也是喜欢的。
我问她,姐姐,这样好吗?你总是跑来同我睡,姐夫他……
姐姐摇摇头,生气地说,不管他。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姐姐岔开话题。她问了个已经问过好几次的问题,以前我总是敷衍过去,眼下躺在她怀里,却觉得说出来也无所谓。
妹妹,你怎么会被家里人赶出来?
因为我害得弟弟受伤住院。
受伤?
姐姐吓了一跳。
我舔舔嘴唇,心里好像有一面小鼓敲个不停,生怕姐姐起疑心,干脆把头埋进她胸口。
嗯。他…… 他想趁我睡觉时那个我。那时我记得床头放着美工作业的材料,里面有一把美工刀,我被他按住,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拿起美工刀捅了他……呜呜……
姐姐没有说话。她紧紧抱着我,用手安抚我的头、颈、后背。
我抽泣着说,我爸妈觉得我是故意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喃喃道,可怜的妹妹。有一瞬间我感到她似乎有些退缩,于是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姐姐替我擦干眼泪,随后亲亲我,这一次不是额头,而是嘴唇。
离开姐姐的时候,我已学会姐姐的拿手菜。炸鱼是其中之一,自从我能做饭,姐姐家里的三餐就交给我做。
姐姐和姐夫在客厅说话。他们避开我,争吵声仍能从厨房关上的门穿过,落进我耳底。
大概又在吵要不要把我送走吧。
锅中热油腾起几道水雾,随后油声鼎沸,盖住了厨房外的争吵。
鱼滑进油中,响起密集的噼啪声,然而在尖锐的杂音中,有一道沉闷的声音夹杂其中。
我往身后看去,却立刻被推门闯入的姐夫踹倒。他咆哮着,拳脚落在我的身上,让疼痛的记忆苏醒。我记起离开家时也是这样被毒打一顿,忍不住尖叫起来,四肢挥舞着抵抗。
让你勾引她!姐夫恶狠狠地说。我打死你,不要脸的婊子……
我们没有!你冷静点!
姐姐从客厅冲过来,试图拉开姐夫,却也被推倒在地。混乱中,我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猛地看到头上灶台边缘的油锅,用力伸手一碰,油锅倾斜,热油浇上姐夫的后背。
这一下,惨叫的人变成了他。
姐姐束手无策,发鬓凌乱,慌张的样子很美。她似乎察觉了什么,目光在我和姐夫之间游离。
灶台上的火犹自摇曳,我扶着灶台爬起,又从打滚的男人身边经过。
走到客厅的时候,我说,姐姐。我走了。
她盯着我,却没有阻拦。
我心下一痛,明白她起了疑心。
于是很快释然,打开大门,往外走去,永远不再回来。
所有人都在烹饪炸鱼,而不愿意被人品尝的炸鱼,会落得什么下场呢?
我跳进河里,随波沉没,而河水冰冷,水腥扑鼻,正是生鱼的家园。
end
备注:这篇感觉很散orz
美工刀是真的,油锅也是真的,只不过都是准备好的东西。
所以姐姐起了疑心。
评论:笑语
【醉雨症】
第一百八十八次作业【大雨】原创《醉雨症》
文:绿鲤
关键词:大雨
背景:现代架空
文体:小说
BGM:《优しい雨》
我们收到曾经的病人的外勤请求,带着应急药剂赶到那个人位于顶楼的家的时候,门铃几乎盖过雨声,但很久没人应门。
“他那边在下雨,请你们赶快找到他!”那个病人称在跟他远程通话时听见他那边有雷声,于是追问他到底在哪里。向我们汇报这件事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们做好了他已经醉得瘫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打算,在那样一个天空闷得像雨云底下就是整个世界雨天破门而入,在屋内四处寻找那个精灵般的身影。
房间里暗得不像话,每个看上去是窗或门的地方都被大幅描绘着雨景的图画或是照片替代了。里面到处放着亮晶晶的玻璃用品、透明饰品,稿纸和画纸贴得满墙,不时因为我们行动的气流而爬山虎叶一般掀起。曾经他住的病房里也被他装饰成了同样的风格,从那时起他就很喜欢写写画画,喜欢跟同病房的另外两个孩子说故事。两个小伙伴听得聚精会神,而他说得眉飞色舞,许许多多个不得不吃药、满溢着缺氧感和闷痛的雨天就是在那样的故事会里过去的。可以说在那个一到雨天就会完全封闭起来的病房里,他就是太阳啊……
而现在,他一旦发病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程度。那天我们每一个搜救队员都心急如焚掀开每一幅一人高或半人高的油画,期待后面不是墙而是可以通过的门窗。期待他会好好坐在里面,或者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还有呼吸,而不是因为严重的沉浸反应出现在血泊里或是以其它什么方式看到他的尸体。毕竟他离开研究所的时候,病历上已经是中度向重度发展的醉雨症了。
TIMI LABO收治研究许多仿佛不是身体问题的疑难杂症,虽然目前基本没有一个有根治的方法,但稳定病情的手段都找到了。醉雨症也是其中一种,与醉夜症在同一系列里。
其实每个人都有那么点儿轻微的醉夜症,表现为在深夜时更加敏感,容易深度陷入情绪。这不影响人生活,而且多数都能通过睡觉来解决。醉夜症患者只要别作死,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回避天黑后的时间,就能控制住病情发展甚至痊愈。
但是醉雨症就没有那么好对付了。
天空不可能永远晴朗,何况这个星球上60%的生存适宜区都有着明确的多雨季节。离开了TIMI LABO的醉雨症病人,我们的建议也只能是定期服药,尽量搬到干旱少雨的地方去居住,最好能够躲开雨季生活。
这个叫透克的男孩子今年19岁,六年前被发现有醉雨症症状,被送来TIMI LABO之后积极治疗,在医护人员和另外两个积极治疗的同龄人的共同努力下,也一度治好了。
他病愈离开研究所,我们定期会追踪联络他。眼看着他在离开以后能够在更加广阔的世界里生活,才气慢慢发挥出来,各种作品开始在各种刊物上发表,我们是真的为他高兴的。
但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他或许经历了什么……
一年前他又回来了。他的醉雨症复发了,检查评定是中度向重度发展中。
他在TIMI LABO接受了一阶段的治疗,最后还是决定离开了。
他利用这种幻觉创作,并且不害怕身体上的痛楚。
但是实验室的研究员和医生们不想他这样作死
所以当他的病友给实验室打电话求助的时候,我们立刻赶去找他。
“他最后跟我说话的时候应该是在卧室里,里面比较乱……那里应该是有一个大窗户的!”
小组保持着与报警人的通讯,他在给我们描述最后所见的,目标所在的地方。但是撇去那些纸片,房间里很整洁,完全没有被非理性破坏过的痕迹。直到我发现一幅油画的画框后面透出光和风来,吹得满壁稿纸沙沙卷起。
掀开油画下面果然是一扇门,通向他的卧室。
“是这个房间吗?”我把画面传了回去,那孩子立刻在通讯里大喊起来:“是这儿!就是这里!以前我看到过,镜头对的就是那面墙!”
里面一片混乱,打湿的窗帘在风中舞着,排满一面墙的窗子打开着,有一块玻璃被打碎了。有一瞬我的心也像是从那个窗口掉了下去,直到从另一个窗口看到他的影子在大晾台的花园里一晃而过。
他身上沾着颜料如入无人之境地哼着歌,在瓢泼大雨里笑着,走、跑、旋转,就像在跟看不见的人跳舞,但他的双脚可能是踩在海面上,每一步都是不同的深浅。这座花园里架着一座画架,颜料画布都被笼在一把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透明伞下,与他本人一样,在毁掉的边缘。
如果我们再不赶快给他镇定,他可能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甚至弄丢自己的命。哪怕不受外伤,沉浸反应造成的脏器超荷也会产生不可逆的伤害。我联络了其他的成员,让他们赶快过来帮忙控制住他。
他无疑是认出了我,他眨了眨像是浸透了雨水的绿眼睛,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跟我们打招呼,虚弱的声音带着笑意:"我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把你们都惊动过来了。"
湿透了的太阳在雨中泛着清清的透明。
To be complished.
评论要求:等我补完,对不起.jpg
vol.「新世界」《宠物》
作者:香无妄
"请张嘴。"它对我说。
面前是一具等身高的人形机器,脑袋和四肢呈现着银灰色的金属光泽,躯干则被涂上了乳白色的漆。面部印压了三条痕迹,姑且算是这个机器人的眼睛与口部,声音从胸内发出,带着点嗡嗡的回声。
它朝我伸出一根黑黢黢的细管,我能感受到探头划过上颚带来的痒感。为了不让舌头下意识去抵抗,只能将目光移到这个机器人的前胸上。
我当然不是流氓,而且这个机器人的声音虽然是女性,躯干却是滚圆的圆柱体。视线略过,它胸前的左上方印着红漆喷上去的编号:FD1020097。啊,看来是比较早的型号了。
在现下的社会里,机器人已经代劳了大部分的工作,F系列的机器人主要是做一些简单重复的服务工作,如护士,保姆等。我面前的正是这样一位机器护士。
滴的一声,感受到口腔里拂过一阵凉雾,面前的机器护士收回了手中的细管。
"一切正常,请左转出门。"机器护士机械地朝我的左边伸了伸手,并示意我身后下一位跟上。
"好的,莎莉,有机会我们再见。"我朝机器护士挥了挥手,在短短十秒的检测期间,我已经为这位护士想好了一个名字。
虽然听起来有点傻,但我喜欢给每位我遇见过的机器人取上一个名字,这样方便我下次称呼它们。而不是蠢蠢地"哎"这么一声。
等我走到检测厅门外,便见着看体检模型的位置已经站了一个身影了。我瞥见他那红发的脑袋便有些头疼。
红发身影转过来朝我指了指右边那个投影,"你猜猜你这次的结果如何?"
这家伙个子有点高,让我不得不抬头看他:"至少不会太差。"我回答他。
"没有志气的家伙。"红发脑袋的脸上既有嘲讽又有得意,"比我差的太远了,果然普通的血统永远催生不了完美的基因。"
我自是毫不留情地打击他:"高贵的血统也不过是全B的成绩。看来营养都没能好好地运输到大脑去。"
红发脑袋脸色顿时像充血的猪肝,他忍不住伸手拎住我的衣领,脸上是恶意的微笑:"那又如何,就你这种遗传病缠身的基因,恐怕能用上脑子的也不过就这几年而已。"
我反唇相讥:"你这大脑恐怕也就只有吃饭这件事能弄懂吧。"
眼看我和红发脑袋的对峙即将升级,下一秒便传来一个能叫烧红的烙铁都能冷却成冰的声音。
"麻烦让一下。"
站在我和红发脑袋身后的是一道巨大的阴影,但我们都知道这是谁。
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什么变异体质,轻轻松松突破了两米多的身高,体魄也相当健壮,面容嘛更是一副不好惹的冷酷模样。他的体检单不用看也是素质高得吓人,连红发脑袋这种蠢货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毕竟前几年上武术课的时候,这家伙一拳砸穿一个F型机器人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直到他走了好半天,我和红发脑袋仍在他的威慑下没回过神来,啊,这恐怖的家伙。
红发脑袋显然再没有跟我针锋相对的气势,他悻悻地哼了一声,整了整衣领就走了。
忘了介绍,红发脑袋和大个子都是我的同学。红发脑袋的名字很长,大概是那传说中夹杂点皇室血统的缘故,但没有谁能念完整他那堆名字,所以都是叫他梅森,大个子叫莱恩,也就是狮子的那个单词。
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已经在这所学校中生存了,现在的人类不需要父母的存在,由国家统一抚育,培养,直至毕业。最后退休又由国家来接管。从庞大的机器人群体来看,每个人都能获得极好的服务。
我曾溜达到养老区见过,那些步入老年的人类显然过的还不错,让我对我的退休生涯充满信心。
平日里我们的学习课程非常紧凑,光乐器的学习就有十几种,除此之外,拳击,马术,射击这些户外项目也没落下。每个学期的考核成绩都紧跟着我们的履历表,它代表着我们毕业将会被安排到什么地方。
我一直在猜测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的人类是如何生活的,听说他们没有机器人替他们解决生活琐事,一边工作一边育儿,岂不是特别劳累?
好在今天是每学期一次的体检日,有半天自由时间。
通常在闲下来的时间,我偶尔会选择在学校钟塔上那个小天台上度过。那个地方既隐蔽又舒适,从远处往这边看根本想不到竟有这样一个小的平台,也没有楼梯可以通往这里。
如果不是我对高的地方有种奇怪的兴趣,尝试了好几种办法才爬到钟塔的顶端,也发现不了钟塔的尖顶下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地方。当我坐在围栏上,双脚悬空摇摆的时候,有一种令人舒适的放松感。
但今天非常遗憾。
我这里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隐隐约约听到了下方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大约夹杂着"这里······好吗""······有点害怕·······""······没······放心"这样的对话。
钟塔并不是一座独立的建筑,塔的左侧联结的是一座三层高的教学楼,大约比钟塔矮上四分之一左右的样子。这座教学楼一般在周五上午才使用,因此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教学楼的楼顶并不是平顶,因此在我探头往下看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一小群人顺着窗户与水管的连接处爬到房顶来。
这世上与我一般无聊的人竟然有这么多。
但他们显然并没有发现钟塔上面的小平台,而是顺着屋脊走到教学楼的另一头去——在尽头只需要小心一点就可以爬到学校的女神雕像的翅膀上。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当然是因为在发现钟塔这个秘密地点之前,女神雕像的翅膀也是我常常用来发呆休憩的地方。
只不过如今竟然有七八个人特意跑到女神的翅膀上去,这样奇怪的行为难免让我在意起来。
但今天并不是揭秘的好时机。
我等到最后一个人爬上女神翅膀,并再也注意不到我这边的时候,我便从钟塔的另一边跳了下去。
极速下坠确实挺吓人的,不过在下一秒我便拉开了我后背的滑翔伞。钟塔这边视线开阔,滑翔伞能将我推到比较远的地方。何况在学校里也并没有禁止学生跳滑翔伞。
此时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夕阳的光线有些晃眼。校区内分布的各式建筑都镀上了金色的余晖,连远处的喷泉都像在喷出金色的圣水,看起来一片祥和。
真想闭眼享受这一刻。我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就见到不远处窜出的一个人影。
要不是我侧翼拉得及时,这家伙就得被我撞到十米开外去了。但即使如此,我也像一个滚动的风筝一样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几乎摇散了我一身的骨头。站起身来的时候看面前这个人都好像长出了一圈重影。
这是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少年,纤瘦的四肢,黑漉漉的眼睛里是警惕防范的神色,皮肤是棕黄色的,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学校里的制服。
"外来者?"我疑惑地开口道。
"是······转学生。"熟悉的机械嗡嗡声。我循声望去,见着一个带着四个轮子的圆柱体慢悠悠地从不远处赶了过来。
"啊,是小圆。"我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虽然小圆并不是类人形态的机器人,却属于c级智能型,负责一些学生的行政处理事宜。当然小圆这个名字也是我取出来的。
"你走的太快了,我跟不上。"小圆的液晶屏头顶显示出委屈的表情,它也给我打了个招呼,"你好,小丹。”
"转学生,真是太少见了。"我又忍不住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小孩,又矮又小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这简直是学校的异类。是被人虐待过的吗,怎么会这么消瘦。
可能是我打量的时间太久,小孩感觉受到了冒犯,朝我呲牙咧嘴起来,喉咙里也发出威胁式的呜呜声。
"不可以攻击同类。"小圆赶紧滚到我和小孩之间,挡住了小孩的视线,"小赛是好孩子,要和同学做朋友才对。"
我一定是听到了这个家伙不满地哼了一声。
这家伙难道真的想打我不成?就这么细胳膊细腿的他能揍谁啊!
总之第一次见面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不过我还是小看了这个叫小赛的家伙。
不出意料的,这样瘦小的样子很快叫梅森那个笨蛋注意到了。以血统自傲的梅森在打听到小赛只是一个半路插进来的转学生以后,便得意洋洋地带人拦住了小赛。
"真是晦气,我们这样的学校居然连野种能进来了吗?"
光听到这样的话我就能想到梅森那张脸上是怎样一种白痴的表情。
小赛盯着梅森,抿紧了嘴唇。
梅森又伸手拎住小赛的领子,不屑道:"像你这种下水道出生的垃圾早就该被卫兵销毁才对。"
小赛终于按捺不住,张嘴咬了梅森的手臂,在梅森嚎叫的那一刹那,他甩脱梅森的桎梏,并且给了梅森一脚。这一脚叫梅森像只虾米一样弓腰跪在了地上。
梅森身边那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慌忙上前来抓小赛。谁能想到这营养不良似的小赛竟然极其灵活,在楼梯之间上蹿下跳,将那几个蠢货好好的戏耍了一番。
"温室里的高级家伙,看来也不怎么样嘛。"小赛站在楼梯的扶手上,挑衅似的对梅森道,"就我看来,你连我这样的'垃圾'都比不上。"
或许是有些志得意满,小赛又环视了周围的学生,嘲笑道:"你们这些被机器人喂养长大的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怕是出了这座学校就会被撕碎掉。"
"狂妄。"莱恩突然出现在小赛身后,没等他反应过来,莱恩已经掐住了小赛的脖颈。
莱恩像提起一只微不足道的老鼠一样,将小赛抓到自己的眼前,语气冷漠:"那你呢,难道是在城市里狩猎过吗?"
小赛即使涨红着脸几乎喘不过气,拼命扒着莱恩的手指,语气却毫不示弱:"我······至少·······是自食······其力。"
莱恩冷笑道:"自食其力地乞讨吗?”他将小赛一把丢在地上,冷冷道:“听着,谁都知道你是从哪条下水道来的,就算被人送进这个学校,乞丐还是乞丐,没有任何变化。”
好不容易呼吸到空气,小赛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即使那么痛苦地咳着,他还是努力地反驳:“我才不是······乞丐。”
“谁要稀罕····这个破······学校。”他倔强地开口,眼圈涨的通红。
但同学们并不对失败者地发言感兴趣,随着上课铃响,大家很快散去了。
虽然很同情这个小家伙,但是迟到更为可怕。我看了小赛一眼,心里想道:还是晚点过来安慰他吧。便急匆匆地跑回教室了。
其实我很羡慕小赛,不仅是我,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是嫉妒小赛的。即使再怎么被学校里的人欺负和看不起,小赛已经赢在我们前面一步了——在这个学校里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是从小就被送进来,从幼儿园学习到现在,直到毕业才能离开。而小赛作为一个“非土著”,能够插班到这个学校来,足以证明,他已经有了确定的去处,而且不会太差,来这个学校不过是学习一些基本的技能罢了。
相比于小赛,我们还在拼命攒学分,来争取未来的去向,怎么想想都是我们更失败一点。
晚餐后我叫宿舍里的服务机器人给小赛送了伤药,自己则又跑到了塔楼那边去。自从那天看到那群人去女神雕像以后,我就一直很在意这个问题,非常好奇为什么有这么一群人会在那里聚会。
说我窥探他人隐私也好,好奇心真是人类难以剔除的劣根性呢。
经过我几周的观察 发现他们聚会主要是集中在周一和周四的晚上,平时的时间并不会过来。所以趁着今天是周三,我便爬到了女神雕像的翅膀上。
虽然是在一座雕像上,由于翅膀是平展开来的,只要足够小心,活动区域还是非常大的。只不过我在翅膀上走了三圈,也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难道真的只是到这里进行座谈会不成?这样的结果完全不能满足我旺盛的好奇心嘛。
我悻悻然地从翅膀上重新跳回屋顶,还没走两步就看见下方不远处的瓦片中有一点小小的白色。
这是什么?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到这个白色东西的正上方,似乎是一张小小的纸片,只不过由于卡在屋顶的斜坡上,非常不容易拿到。
如果有一把长长的铁夹就好了,我心里规划道,但是哪里才有这样的东西呢。
尤其是等我找到这把铁夹的时候,纸片也可能又会被风吹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了吧。
于是,我决定使用更冒险的办法。
旺盛的好奇心刺激了我的肾上腺素,我从没有这么激动和大胆过。我慢慢坐下来,开始调整自己的姿势,直到双手牢牢的扒住最上方的两块瓦片,我用力的掰了一下,看起来似乎还挺牢靠。
我又小心地移动双脚,直到它们踩稳下方的另外两处突起。
就这样,我一点点地靠近那张白色纸片,我感觉到手心已经开始出汗,甚至连手臂都有点发抖,但我的心里从没这么冷静过。
我捡起纸片将它轻轻抿在嘴里,一点一点地爬回了屋顶,我几乎控制不住我发抖的手脚,但我还是哆嗦着地赶回了宿舍。直到我整个人稳稳的躺在床上,缩在被子里,我还在发抖。
现在,我知道他们聚会是在做什么了。
几天后,我便听闻一个消息,那教学楼上摔死了一个学生。这件事很快引来了B级的惩戒机器人,那些机器人经过很短暂的调查便通报了结果。是由于校园暴力造成的伤亡,并因此带走了另外七八个学生。
机器人带走学生的时候,我见着我们学生会长正愣愣地站在寝室门口,望着那些机器人的背影,前段时间由于重感冒,休息了好几天,他的脸色惨白,额上还有汗珠,似乎是病情还未痊愈,又叫这些严厉的机器人给吓到了。
我好心地递给他一张纸巾,他猛然回头看向我,混合着惧怕与愤怒的眼神简直吓了我一跳。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匆忙低下头,推开我摇摇晃晃地走了。
那天晚上我又掏出了那张纸片,看了很久,最终撕碎吃了进去。
时间流逝的很快,一晃眼就到了毕业的时间。小赛是第一个迎来家人的。一头金发的少年带着专属机器管家守在门口,见着小赛便露出温柔又宠溺的笑意。我第一次看到小赛这么开心,他的眼神中迸发出强烈的热情,飞快地向少年扑去。很快将少年抱了个满怀。
少年愣了一下,然后微笑地摸了摸小赛的头,便领着小赛离去了。
我当然很羡慕小赛,因为迎接我的人是一对表情严肃的夫妇,看到我的时候,那位夫人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试图看起来和气一点。
希望不会太难相处。我心里这样想。
回头的时候我看见迎接梅森的是一辆极为豪华的浮空轿车,虽然只有一个机器管家守在门口,但也可以想象梅森即将迎来的奢靡生活。看起来也很令人羡慕呢。
这对夫妇的居所不算特别大,但也拥有一位C级机器管家以及两位F级服务机器人,家境还不错的样子。推开门就看见还有一位棕色头发的少女正懒洋洋地靠坐在沙发上,见到我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快来认识一下新同伴。”男主人向少女招呼道。他看向我,我马上机灵地开口,“我叫小丹,很高兴认识你。”
“就这样吧。”少女慢吞吞地走过来,随性地握了握手,“小星。”她指了指自己。然后伸手抱住了旁边的女主人。
她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似乎对这位女主人非常依恋的样子。好半天才在女主人的劝说下松开了手。
就这样,我在一个新的家庭寄住了下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可能会住很长一段时间。
在新家庭的日子比在学校要轻松的很多,不需要每天早起,也没有密密麻麻的课程安排,我开始理解小星那样软趴趴没骨头的感觉了。因为此时的我也正这样靠在沙发上,但我看的是屋外。
屋外在下雨,天色很暗,我能看见偶尔闪过的红光。小星告诉我那是城里的卫兵,负责销毁所有的危害因素。
她点点我的头,告诫我如果想出门的话,一定要记得带上自己的证件,否则会被卫兵销毁。当然,最好还是不要随便出门,毕竟外面很也很脏。
我一点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莱恩的消息。男主人办了一个聚会,带来了很多人,他们聚在喝酒看节目,而我和小星则和他们带来的伙伴一起聊天。
或许是不小心调到的节目吧,我看到了莱恩。
此时的莱恩很狼狈,头发凌乱,脸上和身上布满了伤口,眼神也变得更加狠戾。他喘着粗气,正警惕地望着对面的那个人。
对面的那个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比莱恩更壮硕,他的伤口比莱恩少,眼神也更为狂傲。
下一秒,便见着这两个人狠狠地撕打了起来,甚至看到莱恩咬下了对面那个人半张脸。
“太恶心了!快点换掉!”女士们尖叫起来。
男士们则哈哈大笑:“偶尔看一点刺激的活动也不是坏事。”但还是选择了换掉这个节目。
在节目切掉的最后一秒,我似乎看见莱恩摔倒在地上,他的脑袋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扭在一旁。
“太狠心了。”有位女士捂嘴感叹道。
另一位女士则安慰她:“我早就向保护协会投递了抗议信,希望他们能够阻止这一切。”
有人插嘴道:“保护协会没有什么用,上次我还听说霍尔斯已经杀掉他家里的第三个了,把手脚都折断丢到了垃圾桶里,仅仅收到一封警告信而言。”
“天呐,是那个漂亮的红发男孩子吗?”
我和小星对视了一眼,发现她冷静得就好像习以为常。
日子还是这样无趣地过着,我越来越喜欢观察窗外的景色,虽然在小星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去看的东西。但这对夫妻很喜欢我的安静。有时候他们也会带我和小星出门,男主人会叫我陪他打猎骑马。女主人则会在我进门的时候拉我去狠狠地洗个澡。她细心地替我淋浴,一边抚摸着我柔软的头发与肌肤,嘴里念叨着:“要是晒黑了该多难看啊。”
新年的时候,我和小星都换上了新的衣服,看起来有点傻气。晚饭过后,又是家庭休息时间,投影上是领导人的新年祝词。
但发生了一点意外。
我看见投影晃动了一下,然后出现的是学生会长的脸。
“今天,是我代表“宠物”们,发表我们的宣言。一百多年前,世界发生了变革,富人们用机器代替了所有的工作,他们利用科技发展自己,永葆青春,却将普通人赶出自己的家园。他们用结界笼罩了城区,却将其他人赶往了荒芜的野区,他们留下了一部分人,却将这部分作为“宠物”饲养。利用这些人的基因,源源不断地培育出“宠物”来,教育“宠物”如何陪同取乐,却不允许“宠物”学习科技与文字。假惺惺地建立了保护会,却从未将我们当作真正的人类看待。我只希望看到这条视频的“宠物”们,都反抗起来,我们也是人类,我们也应该享有人类的权益!”
你见过猫在讲台上喵喵叫吗?
我看见男主人茫然地扭头问女主人:“他在说什么?”
女主人则轻轻地笑:“总之看起来很可爱的样子。”
是的,“宠物”们,连语言也与人类不一样。我们能领悟他们的手势,却不能听懂他们的话语,也无法读懂他们的文字。
学生会长的视频很快被切掉了,我似乎能听见监察机器人赶过去的声音,而人类的世界里,一点波澜也没有。
曾经有一个晚上,小星突然凑近我,在我的耳旁呢喃开口:“你懂他们在说什么对不对。”
我没有作声。
小星说:“我会替你保密的。”
我回头看她,发现她正闭着双眼,好像一直都没醒来过似的。
我知道人类们在交谈什么,我甚至能看懂文字。所以我知道那时候的座谈会在干什么。
那个纸片上只是用很稚嫩笔迹地写了一句话而已:“我们终将自由。”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宠物”不该私下学习文字,不能有自己的思想罢了。
我又想起小赛对我说的话:“他不是我的主人,他是我的朋友,是他找到了我。我不喜欢你们说的'捡'字,他是我的朋友,我是自由的。”
但我没有忘掉,在某一天的街上,我再次遇到了小赛,茫然无措,衣衫褴褛,然后被卫兵们压在了地上。
捡来的“宠物”也有可能会再次被丢掉。
我今天继续望着窗外,窗下只有巡逻的机器卫兵,我看见窗下的机器卫兵抬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来。
世界并非无法改变。
END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作者:舞舞舞舞舞舞舞
2.齐安托托与岩糖洞窟
齐安托托醒来时,他身边围了一群人。
他们都是齐安托托没见过的面相,脸是煤黑色的,衣服也是煤黑色的。齐安托托吓了一跳,某个词语差点脱口而出,但是他忍住了,毕竟这词要真溜出了口,那今晚回到家的自己恐怕就是被烤熟的了。
“那,那个,你们是,是井下?”
“这里是下面,你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回答齐安托托的是他之前听到的尖尖的声音。这是一个和齐安托托差不多高,但却瘦得似根棍子的男孩。
男孩说齐安托托被井绳缠着脚,从上面掉了下来,正式因为脚被绳子缠着,齐安托托没有摔死,而是在跌进水里淹死之前,被绳子拉在了半空中。那男孩见人掉下来,立刻喊来了其他大人,才把齐安托托救了下来。
“你们……救了我?”
自己的命居然是这些人救的,他们可能对自己做过人工呼吸?可能对自己动手动脚?齐安托托有点恶心,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袋,里面空空如也,对哦,他溜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本来就没有什么能被偷走的东西。但他还是不相信这些看起来很脏的人,他们看起来很穷,不像是有钱去医院买药的人,所谓的“救”自己,肯定也不是请了个医生来给自己看病。
“说不上救,其实你也没受什么伤,每块骨头肉完好无损,也没有拉伤。”另一个人说。
“什么没受伤,我每一块骨头都在痛!”齐安托托气得想叫,但他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怕说错话被活活打死,踌躇之际,他的肚子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咕咕咕——”
这次的咕咕拧了齐安托托的肠子,他不但饿,还痛,随便动哪块骨头都会痛。
“你是不是饿了?”说着那尖声男孩麻溜地站起来挤出人群,不一会,他拿来了一块散发着番茄奶油香味的硬块,“这是刚来的,我们都还没吃过呢。”
人群有点骚动,看来他们不是很乐意把食物让人外人。
井下灯光昏暗,边上还围着一圈人。齐安托托看不清那是什么?只闻到香,加上肚子实在是饿,抢过男孩手里的块就往嘴里塞。一口咬下,没有面包的香软,没有饼干的酥脆,只有坚硬,但它又没有石头那样硬,还是被蹭下一小块来。那味道又苦又酸,齐安托托“哇”地一口吐了出来,“水,水”地叫着。
听托托叫得这样痛苦,人们赶忙拿了水来。
托托吞了口水,在嘴里咕噜噜地漱了口,他四周看了一圈,没看到漱口盆一样的东西,他将头伸远了一点,把水吐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托托生气地问。
“这是吃的啊,每天都会有特别好吃的东西从你掉下来的那个洞里下来,今天下来了两桶,第一桶已经吃完了,这是第二桶。”说着,尖声的男孩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却也被这块食物的味道给苦得漱口。
“这是什么啊!”尖声的男孩也问。
大家听闻,忙拿来了几块发光的石头,把今天第二桶吃的东西照亮。这时他们才发现,第二桶吃的虽然闻上去香,但却不是可以吃的东西,那第二桶里的只是一桶过着菜汤外皮的木炭。
发现那是一桶碳的时候,大家都露出失望的神情,他们把碳倒出来,却在碳里发现了小块的肉块。大家一拥而上,把肉往嘴里塞,凑得早的吃到了肉,凑得迟的没抢到肉就把碳往嘴里塞,咬了一口,他们也发出了“这是什么啊”的声音,纷纷跑去漱口了。
人群散开,托托才能看清这井下的模样。
这是一个山洞一样的地方,没打通天,洞里的光都从墙上来。那光不刺眼,也不亮,洞里还是昏暗的,托托没看明白那墙怎么会亮,只记得这光和小屋里看到的那种挺像。
一条小溪从洞里穿过,人们吃完桶里的肉块就散开了,只有那个尖声的男孩留了下来,将刚才的桶洗干净挂到河上。
托托晃了晃脑袋,觉得鼻子痒,他打了几个喷嚏,才想起来自己没戴面罩。他想了想刚才周围的人,他们也没面罩,但口鼻处倒蒙着布条一样的东西。
他想开口喊人,但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他只能对着那个尖声的男孩,“你,你”地把他唤了过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托托问。
“恩。”那男孩回道。
“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说的话你听得懂吗?”
“嗯,听得懂。”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恩。”
这男孩答非所问,惹得托托非常不快。要知道托托正是因为听不清这男孩的名字才掉进井里的,弄不清楚他的名字,就好像自己白掉下来一样。
“你们有名字吗?”
“有。”
“那你叫什么?”
“我叫恩。”
“我叫齐安托托,别人一般都叫我托托。”
“托托,托托就是刚才上面的人?上面下来的?”
“是的,上面下来的,你们一直就住在井里?”
恩点点头。
“我们一直住这里,但是偶尔会有东西从上面送下来。”
“你们,怎么在脸上蒙布?”
恩正想回答,突然瞧见托托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他立刻懂了托托的意思,将自己的衣服撕下一条布。
托托接过布就往脸上缠,但他闻到那布的味道,顿时就没了心思。
“你是不是够不到?没事我来。”
恩见托托迟迟没将布条缠在脸上,于是热情地绕到托托身后,攒住布条的两端,在托托脑后紧紧打了个死结。
“不戴这个的话,很快就会咳嗽咳死。”
托托在心里挣扎着,在听到恩的说明后,在“咳嗽咳死”和“只是有点脏”里选择了后者。
托托扶着恩的肩膀站了起来,他开始在洞里走动。
“这里还有什么吃的没?”托托问。
“嗐,刚才那个不算的,我们平时不吃那个,以前那个洞里下来的东西我们也不常吃,因为那是特别好吃的东西,我们要靠抢才有得吃。刚刚上面掉了个人下来,大家一时间把那桶吃的给忘了,结果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一桶都是煤,不好意思哦。”
齐安托托才不在乎他们给自己煤吃,比起处罚他们,他更想填饱肚子。
“你们平时吃什么?”
“平时,我们最早吃的是一种叫岩糖的东西——”
“糖?”一听到糖字,托托的眼睛立马放出了光亮。
“你是不是想吃?”
托托点头如捣蒜。
“那要到家那去。”
于是,托托跟在恩的后面,往恩的家进发。四周都是一样的发光石壁,近了看才发现那不是墙壁在发光,是有一块块的发光石镶嵌在石壁里。他们走一段路就会遇到个岔路,再走一段路会遇到另一个岔路,偶尔会见到一两个图示,但托托根本看不懂。
在这种地方,托托可不敢想跟丢了怎么办,只得紧紧跟在恩的身后。恩走得很快,托托开始还能勉强跟上,到后面饥寒交迫的身体就渐渐撑不住了。“我走不动了!”托托喊了一声倒在了地上,恩停下脚步,看了眼地上的可怜人,把托托背到身上,继续往前走。
同样的弯绕了八九十次,托托终于看到了些不太一样的地方。原本只是嵌了发光石的石壁上,出现了大块的石窟窿。每个石窟窿里也都嵌了发光的石头,托托可以看到,这些窟窿里除了发光石,还整齐或不整齐地堆放着些石头和其他东西。
有个窟窿堆满了发光的石头,有个窟窿堆满了煤,有个窟窿堆满了锄头,有个窟窿堆满了镐子,甚至有个窟窿里堆满了宝石。每个洞窟都没有门,就像敞开了给大家拿一样。
“这里放的是岩糖。”恩说着,走进一个窟窿,从推成山的橘色方块里取了一个大的交给齐安托托。这个橘色方块看上去就像水果糖,托托擦了擦糖的表面,摘下面罩一口吞下。岩糖在托托嘴里慢慢融化,但它并没有托托想象中的那样甜美,它的味道很淡,比托托平时喝的水还淡。而且它融化得那样慢,托托急得一口咬下。伴着一声悲鸣,齐安托托捂着牙哭出了眼泪。
“这要舔着吃,不能咬。”恩看着这个被糖咯到的可怜地上人,教给了他底下人都知道的常识。
齐安托托嚼完了糖,那糖一直就是那个比水还淡的味道,而且嚼完了也没有饱的感觉,只是有力气了一点。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吃这个了,我们现在吃面包和肉。”
说着恩把齐安托托带去了另一个洞窟,那里堆的都是面包、炸鸡和水果——发霉的面包、冰冷的炸鸡、腐烂的水果,这些东西就算是完好地摆在百货商店里,也都是些托托平日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平民食物,更何况它们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堆垃圾。
“我想回去了,这里怎么到地上?”齐安托托问。
“我们回不去地上,只有上面仍东西下来。”恩说,“不过那个桶每天都会有人来收,如果抓住那个桶里,说不定会有人把你拉上去。”
“那要什么时候?”
“大概要,明天收煤的时候吧。”
托托不开心,他想念大宅里新鲜的空气还有美味的食物了,他想马上回家。
“你说的收煤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那也是地上的人定的,他们每天会收一次煤。煤你知道吧,就是你刚才吃的那种黑色的石头,我们也不知道上面的人要这个做什么,但是只要我们给他们这种石头,他们就会给我们吃的、衣服,还有其他东西。”
“那明天收煤的时候叫上我。”说着,齐安托托走进了一个堆满了宝石的洞窟,抓了一把宝石塞进口袋里。一把没有装满,齐安托托又抓了一大把。
“这些不能吃!这些是硬的,只是石头”恩叫道。
“傻子才会吃。”托托哼了一声。
听托托说不会吃宝石,恩明显放下了心来。看到恩没禁止他拿宝石,托托直接向恩要了一个大包袱,把钻石装了满满一袋。
“托托知道这些石头的用法吗?”恩问,“我们研究了很久,它不能吃,也不能用来开石头,没有发光石就发不了光,完全就是废物。”
托托没有理会这个无聊的问题,他只是窃喜,地底人的无知让他可以把这些值钱的宝贝打包带走,这样想着,齐安托托又抓了一块宝石藏在了手心里。
他把宝石包袱给恩拿着,跟着恩到了恩的家。
恩的家也是一个没有门锁的洞窟,除了会发光的发光石,里面还放了一些家具、脏衣和铁镐。无论在哪个地方坐下或躺下都会弄脏衣服,更不要说头发了。托托真想就这样站着睡觉。但他还是困的,只能打开宝石的包袱,把宝石当枕头枕着。
他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作者:语谖
方礼给自己选的临时落脚点距离Firework并不远。
Firework所在的第七大道是繁华的娱乐场所一条街,但是离它不远的第九大道,却是藏污纳垢的地区。这里尽是拥有几十年历史亟待维修老旧住宅,里面被分割成无数小房间单独出租。租户们不仅要公用厨房和卫生间,有时候甚至需要穿过别人家里才能到达自己的房间。这里嘈杂不堪,每个人都别想有什么隐私,你的一举一动别人都能听到。也正因如此,这里的人反而对任何事都见怪不怪,也漠不关心。
方礼在这里算是有钱人,独自拥有一整个阁楼。虽然大半区域都没法站直身体,然而总归是个独立的区域,让它的主人得以拥有一点难得的隐私。阁楼很陈旧,地板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冬天也冷得可怕,屋顶的天窗还漏雨。但是方礼很喜欢那座天窗,躺在地板上的时候,如果天气还不错,空气污染又不怎么厉害的话,可以看到星星。
方礼盘腿坐在地板上,身上披着一条暗灰色格子的羊绒毯子,抬头看着橘红色的天空:“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个好天气呀……”
“不是,有雾霾。”天窗被从外面打开,周炎将头探了进来,他褐色的头发在夕阳温暖的光的照耀下,就像烛光般熠熠生辉。
方礼抬头看着猫在窗口的人,周炎的表情很轻松,橄榄色的眼睛闪着光。
“哦呀,阁下看来不怎么生气呢。”方礼抬起头,像是在仰望天使一般,眯起眼睛滤掉多余的光。
“你是个混蛋,从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周炎轻巧地翻进房间,落地时悄无声息,“你的枪。”他从后腰处摸出来一个袋子,随手扔给方礼,“追踪器我给拆下来了。”
“您这算是破坏公物。”方礼气定神闲地说。
“是你保管不当。”周炎毫不客气地回敬。
楼下的嘈杂声大了起来,外出工作的人陆续回来了,这所老旧住宅从沉睡中醒来。叮叮咚咚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开门声,关门声,男人的大笑与咒骂,女人的尖叫与寒暄,还有小孩子的跑来跑去的脚步声,一起随着袅袅的炊烟一同向上,占满了整个阁楼。
方礼知道自己栽赃陷害的小把戏并不光彩,周炎如果直接冲上来打自己一拳,或许气氛还会稍微好那么一点,可惜周炎没有这么做。尴尬的沉默在周围蔓延。
底下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在这里,人们有时候为了什么小事争吵,有时候不为什么小事争吵,争吵总是常态。争吵让方礼觉得好些了,总比窒息的沉默好。
“你,不生气吗?”方礼忍不住问道。
小孩子发出尖叫声,但后是一声巨响。似乎有人模模糊糊地说了些什么劝和的话,但都被楼下叮当的菜刀声盖住了。那家一定是打算做饺子或者包子,剁肉剁得无比起劲。
“啊,无所谓吧。”周炎坐到了床上,这房间比之前被炸的那个差了很多,不但面积小,家具也都很陈旧,还很吵,“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盯着我不放,但是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你的,我也不排斥伸出援手。”
像是和那剁肉声较劲似的,有人吹起了萨克斯。那萨克斯听上去也是陈旧而破烂,走了音的调子像是有人拿金属在黑板上刮来刮去,盖过了吵架声,也盖过剁肉声。整座大楼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像是在欣赏这不成调的萨克斯一样。
“这样啊……”方礼低下头,周炎的回答不能消除他对周炎的愧疚。周炎是无辜的,是他自己把周炎卷了进来。这是唯一的真相。
“你有什么吃的吗?从早上到现在,我就吃了一顿早饭。你知道顺着你枪上的编号找到你这个窝点有多麻烦的吗!”周炎在方礼说出什么让人难以回答的话之前抢先一步开口。
方礼叹了口气,将其他话咽回嘴里:“跟我来,咱们去底下蹭饭。”
顺着地板上活板门下面的梯子一路趴下去,周炎跟着方礼穿过迂回的走廊,来到二层一处角落。
“来叔,老样子,两份。”方礼将自己妥帖地缩到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熟练地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一个白瓷碗和两支不成对的筷子,“另一份给那边那个新面孔。”
“哦。”老板又盛了一碗递给周炎,碗里是一团类似炒面的玩意,“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吗?”
“啊,照旧。”周炎双手接过碗筷,“好久不见,来叔。”
“你俩搞一起可真是……”来叔摇了摇头,“我可是没想到。”
方礼抬眼看他,无声地问:你们认识?
周炎点点头:“爷爷的朋友。”
作者:阿萦(败)
投票统计:3狙(落水、回音壁、舞舞纸)
本文中,男男生子是自然常识
1.主播(UP主)
学播,即直播学习,在B站不算新生事物,但直播版块的学习分区是今年才做起来的。总之,做学播的主播们终于有机会得到更多推荐,也有更多主播开始做学播。
社会考生战高考就是在直播版块学习分区成立之后才开始做学播的一位主播。他的学习环境看起来不高端,反而很有年代感;他不在直播间放BGM,只有案前的蓝牙音箱陪着他,并且通常只播放英语听力;他也不搞打卡学习云自习室那一套,就每天直播刷题。可以说他能得到推广全靠直播用功加人设特别,毕竟阿B的卖点之一是“愿每份喜欢都能得到尊重和理解”,阿B愿意给领异标新的主播更多镜头。生活条件一般的大龄高考生,多么励志又令人感动的人设。
但是这位社会考生翻车有点快。
社会考生战高考只有一个机位,镜头里是房间的一角:笨重的老式书桌对着窗台,书桌左前方是颇有年代感的白色塑钢窗,右边靠墙,有一台淘宝常见的组装书架,白色瓷漆墙面还缀有略高出桌面的鲜绿色墙裙。整个场景给观众的感觉就是这里已经超过二十年没有装修了。
镜头里不只有桌面,主播出镜无可避免。主播出镜成就了他的翻车。
社会考生确实很社会,一看就过了而立,惑不惑还不好说。但他不是素人,是一个过气歌手。听到“歌手”这个职业称呼就应该意识到他从远古的电视时代而来,或者用现在更好理解的说法,从2G/功能机时代而来。
八月,高中校园里一轮复习未完成,社会考生战考高注册了B站并开始做学播。九月所有学生都开学了,他已经积累了一部分观众。在这期间,他的直播间里出现了不友好的弹幕。内容无外乎吐槽他装穷,吐槽他草好好学习的草根人设,吐槽他赚钱又赚到学生群体来了。甚至有人在直播间录了屏,录像里有一条被老网虫们广泛认可的评论:“我高考那年手机彩铃是妖人的歌,如今我变强(tu)了他跑去考高考了?”
这位主播的微博ID也被网友们扒了出来:姚韧不加V。没想到这位过气歌手去年还给某扑街网剧唱过插曲。
姚韧不加V今年7月下旬之后没再更新过微博,但他确实不像会放弃现有一切去参加高考的人。
随着事情逐渐发酵,一些图文自媒体也编排了这件事。纯吃瓜的网友却评论说:姚韧开过直播吧?他家完全不是那个主播镜头里的样子啊。不能因为两个人长得像,姚韧又正好两个月没发过微博,就说主播是姚韧吧。
好像是有道理。
国庆节期间,钢铁洪流还在一众B友心间奔腾,社会考生战高考投稿了,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UP主。他在视频里表示:对,我就是姚韧,玩过摇滚、做过彩铃、过气十几年的姚韧。高考要回原籍考,我回老家了,这是我二十年前住的屋。我真的在备战明年高考,那些喷我装*的人敢不敢跟我赌一把,父子局。
视频一出,事件热度直接从流媒体蔓延到了纸媒,老家晚报甚至有记者来找姚韧。姚韧的回答却只有:我的全部回应都在视频里了,别来打扰老子备战高考。
没对线了没下文了,大多数人都散了,只有部分看热闹的想着明年看看姚韧能不能当爸爸。直播间还是有了一些就好姚韧这口的观众留了下来,毕竟他一天真的能直播好好学习超过8小时。
2.爱豆
爱豆文化冲击大陆多年,只有极少数公司真的把爱豆产业做起来了。但“做起来”也只是部分接受爱豆文化的人自娱自乐,市场十分有限。
资本主义具有天然的扩张性,于是人民迎来了爱豆产业与选秀真人秀的混血儿——爱豆选秀综艺,比如XX季节。
XX季节一年一季,当然找不到层出不穷的国产爱豆去参加节目,节目组也犯不着真按爱豆行业那套来。现在XX季节的现状是糊比真爱豆来蹭舞台;拥有影视歌舞单项能力的艺人来跟观众混个脸熟,以期淘汰后可以得到更多资源。XX季节不指望这两种选手能给节目带来多大热度,他们的做法是找点网红或者拥有单项能力却比较素的人来参赛,以求破圈。
大部分溅不起水花的糊豆会直接一轮游,比如齐天。
齐天的综艺表现让人不禁怀疑他怎么能通过海选。他没有公司,没有娱乐圈关系,还不是网红。一个没有参加真人秀意识的男大学生怎么就进了XX季节呢?可能是因为消费母校吧。齐天本该是Q大光电学院2020级新生,不过报到时就办了休学,然后参加了2021年的XX季节。Q大光电学院听起来不够不明觉厉,但在相关行业的学霸那里还挺有分量,只不过录取通知的分量比学位证差太多了。
按爱豆界的玩法,齐天算是dancer。他Locking和Popping都不错,jazz也能跳。但是他参加XX季节真的太佛系了。齐天在知道基地的摄像头24小时不关机之后,还是坚持没有舞台就不化妆,从来不找follow pd蹭镜头,宿舍里从来不别麦,舞台观众席上只对舞蹈节目有反应。他在个人采访时说“想要在更大的舞台上跳舞”,但大家怀疑他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喜欢大舞台而已。于是有关齐天热度最高的讨论是网友们劝他放弃XX季节直接去星光大道。
一轮游的齐天三月就安静回家了,也没有趁机营业。谁知他四月在网上有了一波与XX季节和星光大道都毫无关系的热搜。
3.四月一日公布
2021年3月,距离姚韧和齐天参加高考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社会考生战高考这个ID已经从B站消失了,他更名成了洞子火锅代购,简介却是:不进洞子怎么吃洞子火锅?
2020年7月,姚韧不加V发过一条短视频。虽然自己很快删了,却被网友们保存了下来,甚至还发到了B站明目张胆艾特社会考生战高考。这位主播高考后就歇业了。短视频里,姚韧举着自己已经涂掉了个人信息的高考成绩证书怼着屏幕:“老子本科达线了!”尽管只是达线本三,对姚韧来说也算得上一个奇迹。
不知道姚韧是不是被艾特烦了才改名。总之,各地高考录取结束后,压根没去填报志愿的洞子火锅代购先生关闭了学播直播间,在生活区开了新直播间。
不干代购的代购先生在第一次直播中直言:“我现在的情况考不上重本没必要去上大学。我参加高考是因为没考过,想体验一下。不行,太苦了,重本不值得我二战。”弹幕用密密麻麻的hhhhhhhhhhhh宽恕了他,甚至把他的“太苦了”做成了gif表情包。
尽管高考考场门口甚至有本地电视台采访了姚韧,但他还是没有重新火起来,网友们眼里他仍旧是个平平无奇的老网虫。
因为过于平平无奇,所以姚韧不加V三月底发微博说自己四月一日有大事要公布也没什么人理他,哪怕他第一次用上了“说大事专用图”的配图。
姚韧不加V四月一日发了条微博,配图是一张齐天在XX季节的照片,文字内容:“@XX季节-齐天 大胜永远爱你,你一定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大胜是齐天粉丝的名字,因为齐天参加节目之前的微博名叫齐天大胜物理,也有同名B站号,不过都没什么可以考古的内容。
评论区一开始是吐槽姚韧的人。大家纷纷劝他追星要趁早,小糊豆都一轮游了你再来自爆粉籍太迟了,或者你也可以找找关系送他去参加星光大道。
然后才是齐天现身评论区:“我一定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随后大胜们开始团建。奈何齐天真的太糊了,微博活粉大概不足百人。
4.rock BAND与KOL
总有扑街自媒体网罗一切网络热点,一丁点火星都不放过。
他们分两派:一种是跟观众一样的苦逼打工人,他们逮到热点就一通胡编乱造,只求KPI;另一种人是真的自媒体,啥都自己干,他们也往往真有点儿信息渠道,所以他们最爱装懂哥懂姐。
比如这次就有懂哥搞了个大新闻——油腻大叔姚韧想泡糊豆齐天,谁知齐天是漫游乐队贝斯手齐浩的儿子,现在齐浩已经去找姚韧的茬了。
网友们纷纷??????这个瓜听起来可以啃。
如今信息茧房越筑越牢,一些人的常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可能是天方夜谭,比如老摇滚乐迷的常识对于这位懂哥。
摇滚乐迷:不清楚妖人想作什么妖,也不知道这个齐天是不是齐浩儿子,但我们不知道不代表妖人不知道。妖人当年不读书就是玩BAND去了好吗?Breaking解散前还跟漫游做过同一场live,当年漫游还叫Voyage。
拆穿类的评论肯定会被删,不用想。
无论如何扑街自媒体流量过于有限,被诽谤的三位当事人多看他一眼他都赚了。
当事人也许看不到扑街自媒体,娱乐圈KOL却躲不过。营销号贴上大段自媒体文字截图以示该谣言与自己无关,再配上齐浩齐天的照片对比,然后问吃瓜群众们:大家觉得齐天和齐浩长得像吗?
照片应该是精心挑选过,看起来还真挺像的。尽管齐浩单眼皮齐天双眼皮,却都是下垂眼;山根鼻梁鼻小柱更是如出一辙;脸型也颇为神似。当然不可能一模一样,但真要说毫不相关那大概率是齐浩女友粉了。
原来帅哥37岁也会有女友粉,娱乐圈真是疯了。
37岁?网友们被齐浩的年龄震惊了一下。这,如果营销号所说属实,那齐天出生的时候是黑人吧?
漫游乐队,原名Voyage,十几年老BAND了。漫游2021年了还在搞摇滚,摇滚乐迷可以不喜欢他们的作品,但是对他们的这份坚持,还是要扣住大拇指中指无名指,竖起食指小拇指,比个ROCK的手势以示尊敬的。
在大众眼里,齐浩所有的履历都与漫游有关。他大专肄业,在校时就加入了Voyage。说实话,那时摇滚乐就已经不那么主流了。但Voyage这几个臭小子不信邪,也确实出过两盘不错的磁带。可时间一长,不行就是不行。不行他们也没有解散,大家各自打工,琢磨出新歌了再挤时间一起排练,一起做歌,又这么坚持了几年。智能手机登场之后,他们就很少跑live house了,2013年是最后一年。那年某次演出之后主唱路遥喝大了,第二天下午都没缓过来:“不行了,岁数上去了真喝不动了。妈的,得趁着还唱得动多唱几年。我们以后只去音乐节吧。”那天路遥刚刚30岁。 漫游真出过不少好歌,奈何生不逢时,没爆过,也吸引不到年轻听众,最后变成了老乐迷的情怀和四个人的自娱自乐。
直到三年前一档乐队网综。改名漫游的Voyage终于破了一次圈,得到了年轻观众的认可。可喜可贺的是节目也让更多从来没听过live house的听众get到了乐队现场的魅力。听众事小,live事大。有更多听众去听现场,他们跑音乐节收入也会好一点,收入好一点,他们也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去做音乐。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总之,如今漫游在音乐节也算得上一腕儿了。
专心做歌跑演出的老BAND遇上营销号碰瓷,这叫什么事儿。
漫游乐队表示这不是事儿。他们的黄V发了一条微博:“所以,小天从小就接受了很好的性教育。”配图是一张小男孩齐天举着肉串对着镜头笑的老照片。
吃瓜群众惊呆了。父子是真的,油腻大叔那一趴不会也是真的吧?
姚韧不加V:“我的骄傲。”配图是一张姚韧把小男孩齐天抗在自己的肩头的老照片,时间看起来跟漫游那张差不多。
对吃瓜群众来说这就更刺激了!
就离谱,今年打开微博真就随时随地发现新孩子!这次的热搜是#四月一日公布#。
网友们热情截图姚韧不加V:“虽然我儿子一轮游,但他永远是我的骄傲!”“想晒娃又怕老婆打,只能暗戳戳。”
齐天出生时齐浩才18岁,大家本想撕一下性答应年龄的,结果一看姚韧只比齐浩大7个月……好家伙,原来漫游在这儿夺笋呢!皮下怕不是路遥本人。
还有网友玩笑般撕起了左右位:“天儿跟齐浩姓,怎么就不是妖人生的了?”“烫知识:早年小孩上户口必须随母亲。妖人高考地点都没跟齐天在一起。”
高考?所以姚韧前年做学播是为了远程陪儿子高考?这如山父爱!
异地?看来妖气cp BE了啊……
漫游和姚韧分别发po之后两天,新孩子齐天终于“活”了。
XX季节-齐天V:[笑哭]父母无爱若干问 UP主:齐天大胜物理 (视频链接)
视频很短。开头是一段文字动画:营销?X洗白?X反面教材现身说法?√
进视频了,普通的横屏视频,三块手机拍的竖屏合起来那种横屏。左:姚韧;中:齐天;右:齐浩。谁说话的时候,他的那1/3屏幕才会动,基本就是齐天远程采访姚韧和齐浩。故事很老套,俩半大小子不好好读书,去搞音乐,顺便人也搞了,还搞出了人命。没结婚,结婚是不可能结婚的,没到婚龄就分手了。齐天户口跟齐浩,四舍五入就是跟姥姥。后来没跟别人谈恋爱?姚韧:男女朋友没有,那什么有过。齐浩:女朋友交过几个,没有成的。会复合吗?姚韧&齐浩:不会。最后是姚韧和齐浩分别道歉:很抱歉给大众作出了不好的示范。安全性行为,从娃娃抓起。
评论区纷纷:
还是儿子重要,摇滚精神算啥。
还是儿子重要,摇滚精神算啥。
还是儿子重要,摇滚精神算啥。
这一波又一波给营销号乐坏了,他们又整理了一下前因后果,整个#四月一日公布#事件才算落下帷幕。
不过,对于关注姚韧多年的那几个微博活粉来说,真正的落幕与营销号无关。有粉丝回到愚人节当天的微博下面评论:“所以你公布的不是爱豆而是儿子,只是当时谁也没发现。愚人节公布都不敢说实话。妖人,我看不起你。”
一向爱怼粉的姚韧不加V这次乖得像只兔子:“[笑哭]还是怂了一波”
网友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了起来,评论区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END
天微微亮的时候,凌虚便醒了。究其原因,他委实接受不了潭州的炎热。睡得几个时辰,就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半。太玄常年积雪,他已经习惯每日在凛凛寒风之中修习练剑。原先在襄州,襄州虽热却不闷,尤其清山观,倚着寒潭,倒也凉爽。等到了潭州,潮湿闷热的气候让他不得不不到五更天便起来打坐,静心缓解。
萧霆敲门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皱着眉打坐的凌虚。鬓角额头都是细碎的亮晶晶的汗珠。他很少看到凌虚这样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却被睁眼的凌虚瞧见了。
凌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情绪可以实体化,萧霆估计可以看见他浑身散发的怨念气场。
“我下去叫店家给你送些水好好洗洗。“萧霆忍住笑,道,”这潭州的夏季确实有些闷热,我却忘了你不太习惯。“
凌虚听出他强忍的笑意,又是长长一叹。
萧霆实在憋不住,只能快走两步离开凌虚的房间,并且丢下一句“我替你叫份绿豆汤,解解暑。“
等到凌虚洗了下楼,却见着萧霆在大厅正中央一个人占着一张大桌,桌上除了一碟牛肉,一碟馒头,其余的却是五颜六色的汤汤水水。
“酸梅汁、绿豆粥、冰镇银耳莲子汤….唔店家特地去街角买的豆花,还有店家镇店的梅花酒….“萧霆殷勤地给凌虚一样一样介绍清楚,还十分贴心地给他递了一柄勺子,“我说你受不了这边的暑热,店家就给我推荐了这些,也不知道你喜欢哪样,干脆都端了上来。”
凌虚分明瞥见了萧霆眼角促狭的得意,不由又是怅然一叹。
半个时辰后,凌虚装着一肚子汤汤水水,与萧霆闲聊起来。妖气既然寻不到源头,便只能从那几名死者着手。这两日萧霆已经飞鸽传书,着人去打听那几人的身份派别。消息还未回馈,一时间两人便闲暇了下来。
“我离开襄州以后,一路往北,当时还抱着说不定能找到你的想法。我只觉得,你不会失信,所以我问过观主,便一门心思想去太玄派找你问个清楚。”萧霆道,“但料不到的是,刚到徐州便病倒了。等治好了病,观主与我的盘缠也所剩无几,我支撑着到了锦州,后来……”萧霆顿了顿,轻轻吐了口气,凌虚却未曾察觉,只是认真听着萧霆的讲述,“后来有一位高人收留了我,教我修炼,又让我替他做事,这生活却也不错。”他的语气似乎很轻松,好像那些艰辛不值一提。
凌虚几乎可以想象萧霆那一路的艰难,一个瘦弱的少年是怎样从这贼寇横行的乱世之中,孤身跋涉。而道歉又显得那般苍白。
“你也不必自责,若不是你,我也不会修得这一身精妙的功法,获得这般成就。”萧霆看出了凌虚的愧疚,却开口安慰道,他盯着凌虚的眼睛,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语气又轻又慢,“这样想起来,我却要好好谢谢你。”他似是害羞一般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那凶悍的冷意。
“失约便是失约。”凌虚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我凌虚答应的事,几乎从未做到。“不管是师尊、师弟又或者面前的萧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每次所有人都安慰他,这并不是他的错,可是,他却自己放不下。
半晌,萧霆复又开口:“四五年前,教中几位高手前往润州,阻止一场大变。回来的人告诉我,当时你也在那里。以及......”他想了想,终究没说下去,“其实这些年,你未必就比我快乐。我再苦,也不过是身体上,而你,心神俱疲,哪还是当年我见到的意气飞扬的太玄大弟子。”
他恍惚着望着凌虚眉间微微皱起的川字,一种奇怪的情绪从心田蔓延开来。那满聚戾气与怨恨的胸腔,突然夹杂了一丝酸意。他忍不住咬紧了牙槽,试图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驱逐出去。他想起那永无天日的深窟,那些邪恶的丑陋的目光,他所遭受的非人折磨,如同野兽一般挣扎生存的时日。如果不是凌虚...如果不是凌虚...那饱含着怨愤不甘恶毒残忍的念头迅速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将他那一丝丝不忍吞噬殆尽。
“萧霆?”凌虚觉察到萧霆情绪不对,奇怪地唤了一声。
萧霆闻声抬头,勾勒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我只不过有些替你难过。”他的语气那样温柔动听,就好像最深情的情人喃语。
他的皮下早已不是当年倔强坚韧的萧霆,而是一个蓄势待发的野兽,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将他的猎物绞杀致死。他要将这些年所遭受的苦痛,一点一点的讨回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忽听到扑棱棱的声响。便见着一只神骏的隼落在了萧霆的右臂上。萧霆轻轻一笑,看向凌虚道:“看来,是有消息了。”
萧霆属下传来的消息上,说这几名腰扎红巾的武士应该是定州节度使派来的暗探,乔装前来潭州却不知道是身负什么任务。只知道定州节度使应该是派了十一人出来,而当日只死了五个人。也就是还有六个人,要么死在别处,要么就还在潭州。
此事至此,却变得棘手起来。这节度使暗探之事,也不知道牵涉了什么秘密。凌虚两人若是贸然涉及,反而会卷入其他麻烦。凌虚本意不过是担心有妖扰乱人间,但若是世俗之争,一旦插手,麻烦将会无穷无尽。
萧霆思索了一会儿,道:“多想也是无益,倒不如先确定这几人是否还在潭州城中。你我也不过只是想查探到那妖的消息。”萧霆的想法十分简单,若是寻到了那几个人,随随便便抓一个回来便是。只要将身份隐藏好,也不怕其他人发现。
凌虚凝思想了想,也没有其他主意。便不再反对。
七月初五。午时,有雨。
大雨倾盆,漫天水幕。
临湘城北有一座小小的客栈。不过十来间客房,客人也是常常住不满的。
小二正缩在角落偷懒,炎炎暑气教暴雨驱散,凉爽的水汽让他忍不住泛起困来。朦胧中恍惚见着水幕之中有人撑伞而来,那一点点暗青色的影子慢悠悠地行走于暴雨之中,闲庭散步好不悠闲。
小二迷迷糊糊地擦擦眼,几乎以为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可下一秒就见着这青色的身影已经提着伞站在店门口,细致小心地抖着纸伞,一身青色的长衫不沾一点雨水。这人面色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五官秀气文弱,却长着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睛。
男子见着小二愣愣地望着他,悠悠然笑了笑:“我要住店。干净通风就行。”他的笑容温和清淡,犹如一道清风拂过,教人心暖。
“有、有的。”小二忙不迭赶过来,接过他手中的纸伞,便领着客人往楼上走,“楼上有个套间,朝向好,景色也不错。二楼所有的房间都是我们掌柜的新布置的,采阳极好,却又不会热。你看,桌子柜子都是新做的。”小二到了二楼最里间,推开门,正介绍着回头,却见着客人在半途中一间房门口停住了。
“客官,那间已经住人了。”见着客人站在那间房的门外没动,小二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只不过一大早出门了,但这房却是没退的。
客人闻声回头,面上的表情既温柔又奇怪,他幽幽开口:“我知道。”他冲着小二笑了笑,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这间房若是退了,记得留给我。”
小二闻言忍不住道:“我听这间房的客人说要看七月的集会,眼见着还有好几天呢。说起来临湘的集会有什么好看的,听我掌柜的说,他小舅子的邻居去过长安,长安西市的集会那才叫做精彩,那些舞姬身姿妖娆,就好像没有骨头似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杂技异士。哎我说,是不是你们外乡人都贪图新鲜,一窝蜂的聚在临湘来了。
客人只是含笑听着,也不辩解,见着小二越说越兴奋,轻声开口:“自有精彩之处。”
“精彩?我们这边的集会还能精彩?”小二更加不解,正欲再说两句,便见着一道细碎的银光闪过,他伸手接了,却是几枚碎银子。抬头望去,那客人已经进了房间,门也关上了。
凌虚与萧霆此时正在城东五里外的官道茶摊上,等待着萧霆属下前往驿站打听的消息回馈。顺带向这茶摊老板问问有没有那几名武士的印象。
“黑衣红巾?”临湘官道往来的旅客并不太多,又下起了大雨,便更无人影踪迹。这茶摊颇有些冷清,那老板一边拨弄着灶台,一边回答着萧霆的问题,“小老儿记性不太好,不过那群人人数又多,衣服又醒目,倒有些印象。”
“多?”萧霆敏感地抓住了这个词,他问,“很多人吗?”
“十来个、十二个人吧。”茶摊老板想了想,道,“我这地方小,一共才几张桌子,他们四人一桌,好像坐了三桌吧……对,整整三桌……我记得那些人又凶又急,不住地催促,我还不小心碰着一个人。好在那人脾气好,笑咪咪的也不生气。”
“十二个?”萧霆疑惑地问道,“你没有记错?他们一共有十二个人?”
“整三桌不就是十二个人嘛!”茶摊老板有些不满,“小老儿我虽然记性不好,又不是瞎!”
凌虚见着老板脸上不快,忙开口解释道:“我有一位朋友正是其中一人,本来是约好在临湘会面,不料我两路上耽搁了。等到了此处却又联系不上,原本约好的地方他也不在,所以才来打听打听。我朋友告知我一共有十一人同行,今日听您这般说,或许是我朋友说错了。”
摊主闻言不由挠了挠脑袋,又仔细思索了一番,道:“我记得,确实是十二个人。那边三桌,全是黑衣服。”
萧霆与凌虚对视一眼,心里疑虑越发浓重。这事情发展得越来越奇怪。此时雨已渐渐停了,却见着一名男子站在远处朝着两人拱了拱手。萧霆神色一凝,扭头对凌虚道:“有消息了,我去看看。”
凌虚点点头,便见着萧霆朝着那人走去,两人边走边说,渐渐远去了。凌虚想了想,复又问那摊主:“那些人可曾互相交谈,或者说要去哪里?”
摊主虽然觉得凌虚问得奇怪,却还是想了想,道:“好像不曾提到,这些人表情都凶得很,除了那个笑眯眯的。”他回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诶诶诶,我想起一件事。那个笑眯眯的好像跟其中一个人吵了一架。说吵架也并不算,他倒是没有生气,另外一个人却几乎拔剑要砍他,还是教人拦住了。”
“吵架?”
“欸对。”摊主道,“这两人吵了以后,就有几个先走了,另外几个却没有往进城的方向走。欸,我想想往哪个方向来着,我想想我想想……”
凌虚正欲再问,余光却瞥见两道身影从旁边的树丛闪过,瞧其中一个的身形却是极为眼熟。
他便开口对摊主道:“我离开一会儿,若是我那同伴回来,劳烦摊主替我说一声叫他回客栈等我。”说罢提剑朝着那两道身影追去。
作者:阿千
“我知道你担心对方是个摄影师,搞艺术的,和他不对盘,但是对方也喜欢虫子,拍的都是虫子的照片,你们肯定有共同语言。也不会嫌弃你的爱好。”
听到这里,我火已经冒上来了我的兴趣正当得很,喜欢做一些昆虫标本,抖音帐号还有几百个粉丝。然而别人还没嫌弃,我妈总是擅自先嫌弃上了,两年前我一定会反驳她和她吵得不可开交,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想浪费时间在和她争吵上,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观察盒子里的红腹细蟌。红腹细蟌在欧洲数量很多,但是在地球另一边的我想要亲自采集就有些困难,有位粉丝送了我一只。
“就去见一面,又不要紧。也不是要你一定要和对方发展,你们先了解一下,如果不合适我也不会勉强你。”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塑料盒子还裹着冰库的霜,盒中这只纤细美丽的红色豆娘,仿佛一碰就会化为碎霜,我将手里的红腹细蟌放回冷库,我不想在这种情绪低落的时候来制作它,只能庆幸我还没开始软化步骤。
“知道了。”
“好好,我把时间地址还有小伙子的联络方式发给你。”
我妈总是“见一面见一面”,说得轻巧,实际上我还要浪费心神在见面之前尴尬的寒暄,若是对方有意,可能还要浪费时间于见面之后无止境的纠缠。这些倒是还好,毕竟对方只是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最烦的是我妈每天“那小伙子不是挺好的嘛,你怎么不理他”、“你姨跟我说你不理他”的责问。别的都可以解决,唯独我妈,我真是无从下手。
好在我加上微信,打完招呼,对方就没有后续了,看来对方一样也是父母之命。我想这次相亲恐怕很难有什么后续,就把心思放在了新的标本制作上。红腹细蟌是常见豆娘,其实做标本的价值不大,但是一方面我做标本也是搞收藏和爱好,别人就算有成千上万,总不如自己亲手做一次才好。而且这只豆娘是我难得的粉丝礼物,我心里真的太喜欢它了。个人帐号辛辛苦苦做起来不容易,虽然我做这些主要是为了个人兴趣,但是既然发布在公共网络总是想要一些关注。而这只小可爱就是我受到的认可!更何况虫子的保存邮寄都不容易,经历了千辛万苦才终于到我手里,实在对我意义非凡。我总想给它做出点花来,只是暂时还没有头绪。
我又看了它好一会儿,最终怕它被解冻了,赶紧又放了回去。这几日我从医院下班回到家不多的时间就在思考这事,方案倒是也有几个,最简单的就是树脂,但是我想搞得隆重一点自然不可能选树脂;干燥法比较常见,但是总觉得太枯燥了,至少应该设计一个好看的造型;如果要“搞个大的”就做成透明标本,但是透明标本的话红腹细蟌的“红腹”颜色肯定看不清了,这不合适。也许我应该把选择权交给粉丝,但是我又有些私心,不想把决定权交给别人,只好自己在这里纠结。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相亲的那天,我还没有什么头绪。我惯例穿了一身T恤加长裤。我妈一开始对我选的衣服很是不满,认为我对这场合不够重视。几年来我潜移默化加上争吵用着“要展现最自然的状态”之流、她所谓的“歪理”最终还是把她说服了,现在她已经不再置喙,又或者她没被说服,只是懒得和我吵了。这也算是这几年来为数不多的“进步”。
见面约在了一家本地菜馆,那个摄影师有点乱糟糟的,脸上一圈胡子都没剔干净,不过身材不错。我原本以为摄影师会是扎着长发,眼神忧郁,干净清爽像细竹竿一样瘦弱男文青,没想到对方剃着板寸,手臂肌肉线条明显,虽然稍微有些赘肉,但是至少也曾经是经常锻炼的人。不过这其实很合理,按照我妈的讲法,对方是个到处跑拍昆虫的人,很可能和我一样,会到处去野营,风吹日晒有些肌肉才是正常的,我倒是先入为主了。
他一脸面无表情没有好脸色的样子果然也是被强迫来相亲的,我的表情大概也不是很热络,餐桌上只有我妈和对方的小姨聊得其乐融融,时不时想把我们带入话题,我们两个却是话题终结者,靠着“嗯”“对”“不是”等简短的回答让她们有些尴尬。这让我产生了报复我妈的快感,也对这位摄影师有了少许的“革命友情”,直到他小姨拿出了他出版的摄影集。
“小冯这么厉害呀。”我妈忙不迭地接过来,翻给我看。我见过的昆虫照片多是生物教学用,旨在还原昆虫的性状特征,而这本摄影集里照片的排布颇有故事感,装帧也很美观,巧的是这本摄影集里还有我正想制作的红腹细蟌的图。
“这是在欧洲拍的?”
他兴致缺缺喝了口茶:“是。”
“是的,我家小冯这个职业啊,就是满世界到处跑,整天不着家,但是他人可靠谱的,去哪里都记得给家里报信,有时间就会给家里打电话。而且他已经不拍了,年纪大了,要成家了就要安定下来,不乱跑了。”
我妈妈松开了摄影集,咪咪笑着喝茶:“那小冯要换职业呀?”
“就是不拍动物啊昆虫什么的了,帮人家拍拍婚纱照什么的,不用到处去跑。”
“那挺好呀,这个年纪了要成家立业是不该到处跑了,年轻的时候是应该要到处去看看,年纪到了就要安定下来了呀。”
“不是的,以后都不拍了。”小冯否认了他小姨的话,氛围有些尴尬。
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聊天我权当做了耳旁风,我拿着摄影集正好看看细蟌的照片,红腹细蟌有张很有名的交配照片,两只细蟌细长的身体弯曲,腹部相连,形成了爱心的形状,这位冯翼摄影师照着那个样子也拍了一张,仿佛是人类情侣一起用手组成心形的照片一样,可爱有趣。
细蟌交配的这张照片太有名了,说实话我的方案里也有考虑过是不是可以做成这样的形状,然而我只有一只细蟌,缺少另一半。
但是这本相集这也给了我一些启发,我可以从照片和纪录片里再找些灵感。虽然和对方没有擦出什么火花,但是收获却不错,不至于浪费时间。
我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把书还给了对方,结果冯翼飞摇了摇头:“这我不要了。”
“唉是的,我们家还有好多呢,小李喜欢你就拿着吧,我看你一直在看,你也喜欢昆虫,你留着吧,有什么问题还可以继续给我们小冯发消息呀。”冯翼飞的小姨就把书往回塞,我礼貌性地推诿了一下,就收下了。我宣布这是我29年来那么多相亲经历中数一数二的好体验。
回家我快乐地继续翻看相册,我妈看了我一会儿,开始自顾自言语起来:“这个小冯啊,我觉得不太行,来的时候连招呼都不太打。而且他好像有点毛病,他那一杯茶哦,喝得没了,还在喝空气哦,也不知道倒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说他是不是其实脑子不好。吴珺不会给我介绍个脑子不灵光的吧。本来我想拍昆虫什么的,好歹也是个摄影师艺术家什么的吧,那现在不拍了,干什么失业了?要你去养他啊?就算去帮人家拍婚纱照,那不是就是影楼里拍照的嘛?那不是中专毕业什么人都能干?你可是个正正经经的医生诶!”我妈对每个“潜在女婿”都挺上心,我连对方今天穿什么都没记住,她倒是真的什么都观察到了,甚至开始细数起对方的表现。我懒得吐槽我妈,只顾着看自己的,但是这是一个大错误,我忘了她不管说什么最后的话题总能转回到我身上。果然她看我没接话,继续说:“连这种男生都不搞虫子了!你怎么还在搞虫子啊!虫子有什么好的别搞了,都嫁不出去了搞啥啊。以前还在家里搞什么解剖模型什么的,恶心死了。”
她刚才还在说那个小冯不拍昆虫转而拍人像是降低了档次,现在到我这里来一下子就变成了,连他都不拍虫子了,我也不该搞。她到底是觉得“搞虫子”好,还是不好?她的话说出口前到底有没有思考过?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先把自己的逻辑理清楚了想想有没有道理再来和我讲话!”我尖牙利嘴地反驳回去,她立刻暴怒了起来,连叫带骂地说我现在出息了都敢这么和她说话了。我寻思着我和她吵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今天才“出息了”呢?一直都挺“出息”的。她连吵架说辞也不太过脑子,我说她不带脑子也不算委屈她。
但是其实我内心有点后悔,我不想和她吵架,工作本就挺累的了,哪里有心情和她吵,于是赶紧仗着自己离房间近,先一步逃回房间锁上了门,她喊叫着拉住门把手,把我带锁的房门晃得啪啪作响。见实在没有用,就在外面恼怒地破口大骂了起来,一边痛斥我的不理解,一边哭诉自己的不易,末了开始骂我一声不吭就知道躲房间里都不会好好和人交流,没长嘴巴,像个虫蟊,直到我爸回来让她安静,她才消停下来。大约我爸了解了前因后果,这下开口骂的人变成了我爸:“看看你教的什么不孝女。你整天在家里就干管女儿这么一件事情,还做不好!”
“我不用打扫不用做家务做饭啊?而且那么大的人了我哪里管得住!你倒是就会动嘴皮子!你管过家里的事情?你管过女儿的事情?她当时要当法医还不是我劝下来的?你连她志愿填了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他们的对话就进入了重复千百次的模板,一个指责对方愚蠢懒惰,一个恼怒对方不关心家庭,我当作没听到门外的吵闹,看完了相集,房间是肯定不能出去的,我看向了窗外,外面天早就黑了,被染成黑色的落地窗倒映着我的脸,这张脸我在玻璃标本盒上见过很多次。于是我又去摆弄我的虫子们。时间过了很久,我把昆虫拿出来放进去又等了几个来回,房门外第五百八十次“再也不管你了”,然后安静下来。我又等了很久才出去洗澡。客厅、厕所关了灯都黑漆漆静悄悄地,这让我挺放松的,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家”是自己的,虽然我这个蹑手蹑脚看着他们房门缝隙里是不是透着光的样子就像是在黑暗中偷了个“家”。
那晚上大约是我最近想着红腹细蟌的事情太多了,我梦到了红腹细蟌。那梦有些离奇。我爸妈正面对面吵着架慢慢地身体越来越细,头越来越小,变成了两只豆娘,梦一开始诡异极了,两人变形的时候就像哪里的猎奇漫画,让我逐渐清醒起来,但是梦还在继续。公的是红色的,母的是黄色的,他们一边飞,尾巴一边像是动画里的小仙女一样掉落金粉。翅膀扑闪着交错飞行,金色的飞行轨迹画成了爱心的图案,他们落在叶子上,细长的身体也弯曲起来,就像那张交配的照片一样组成了一个爱心。末了画面一转,这两只虫子不再动弹,出现在了我的收藏柜上,罩着玻璃标本盒,得偿所愿的愉悦充盈着我的四肢,唤醒了我。
然而醒了之后这种梦幻般的快乐随之变成了些许的罪恶感。
起床后我不知为何想到了冯翼飞,昨天相亲的那个摄影师,于是我发了消息去问有没有推荐的红腹细蟌相关的作品。后来想想,可能是我那反抗心理又作祟了,我妈越是讨厌这个小冯,我越是忍不住去继续接触,何况我本来就因为那摄影集对他印象不错。
“我最近正好在清理东西,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给你一些。你方便的话可以来一趟。”
虽然我抗拒相亲,但是我并不是对于恋爱和性没有任何想法,只不过有那样的爸妈就很难对婚姻有什么向往而已。冯翼飞长得还行,又有相近的兴趣爱好,我并不是觉得完全没有可能继续发展,但是他看上去确实对我没有什么兴趣,除了约了时间,没有再和我多说什么,甚至我到了门口也没有让我进去。
我往屋里看,他家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就像相亲那天说的,他大概是准备要进入新的人生阶段了,正在整理自己以前的东西。
他很快拿了一个箱子出来,据说都是之拍的照片、资料、书籍,还有些记忆卡和U盘。他如数家珍地介绍了起来,说起这些是刚入行的时候拍的可能不是很好,这些是去年的,红腹细蟌在欧洲很常见,他拍了很多回,想要什么都有。说到一半他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多嘴了又不说了,只是快速地介绍了一下这堆是其他人的资料,这堆是他自己拍摄的,字条上是U盘里的文件夹的结构和简单索引。
我忍不住觉得有些可惜,甚至想问他一句为什么要转行,但是想了想之前相亲的时候他和小姨说到此事的尴尬场景,觉得可能是他家里也有些情况,不敢多问。
“我大概一个月之后还给你可以吗?”
“你留着吧。还给我也是扔掉的。”
“……其他的也要扔掉吗?”
我第一反应只有:卧槽,剩下的那些也全要扔吗?早知道租辆车来,全拉我家去算了。
他大概是知道了我在想什么:“都是没什么意义的东西,你要就拿走好了。”
“怎么会没有意义。你的摄影集给了我很多参考,如果你都不要就给我吧,你以后想要了再问我要回去就行,就当我问你借的。”
“参考意义不大吧,毕竟都是光学仪器拍的,和真的差太多了,还是要亲眼去看比较好。”
“确实如此。我去露营的时候也这么觉得,活生生的虫子和标本看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既然和真的不一样,那你不会觉得标本没什么意思吗?”
“只能说这是现有手段下面比较好的选择了,我自己学解剖的时候有感觉,有捐献的遗体给我们示范确实最好,但是这毕竟比较难得,退而求其次有标本肯定是比只有图标或者文字描述好多了。我也知道这些照片和录影带比起眼睛看到、亲生经历的有不同,但是真的给了我很多帮助。能给我的话真是帮了大忙了。”
“是吗。”大概是觉得我夸的彩虹屁还不错,冯翼飞的心情明显好多了。
他家的资料实在是太多了,他说自己也没有理完,我们约了我下次不轮值的时候再去拿一些。等我快乐地回到家,只见我妈垮着脸坐在那儿。
“你玩得挺开心的嘛。”我心里有数她大概要说些什么。果然她开始数落冯翼飞,“我不是说这个男孩子不行嘛?今天你说出门去找朋友玩我还在想是谁,你怎么和我都不说一声,人家家里人电话打过来我完全不知道。尴尬死了。你喜欢这个小冯啊?”
“没有,就一起看虫子。”
“说了几次了,叫你别玩虫子了。我就不应该安排那次见面哦。我是希望你早点嫁出去,那也是希望你找个好老公以后生活轻松一点,如果找了个像你爸那样的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你多累啊。小冯真的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你以后带出去见人,他在那边喝空水杯,丢不丢人。”
“知道了……都说了,没有喜欢这个小冯。”
“一起玩虫子也不行啊,你找些正常的兴趣爱好不好嘛?”
“知道了。”
“你就知道敷衍我!我说的你听进去没有!”那确实似乎是没有的,但是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只是唯唯诺诺地安抚她。她又开始攻击我的爱好,我自然是生气的。但是想到昨晚他们的争吵,又想起我明知道她不会高兴,还是去找了冯翼飞,于是此刻我有些心虚地闭了嘴。我知道她确实也是为我好,只是她很多观念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我们的分歧很难解决。
有些也许能解决,就像她已经很少说我的穿着了,但是大部分可能没办法解决。我有时候也想可能我组建了新家庭一切都会变好,然而这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冯翼飞下一次联络我的时候,我只是推脱了医院太忙,他本来也不热络,后来也就不联系了。
听她絮叨完,我回到了房间,瘫倒在床上,我抬头看着我的收藏架,又想起我该做视频了,已经有一周没有更新了。那只红腹细蟌暂时是没办法完成了,我只好选择做一只树脂标本混混更新,我架好摄像机,软化天牛、准备树脂。桃红颈天牛与红腹细蟌也算有点相似,毕竟身体都有一段是红的,我自欺欺人地想着,但是这也没有办法,毕竟是权宜之计。
我将天牛放进模具盒子中,再缓缓倒入树脂,粘稠的透明液体倾倒而下,黏住它的触角,裹住它的四肢,盖住它的甲壳,静置几小时后,那虫子确实地被固定在这透明的空间之中。
上传视频的时候看到了粉丝私信问红腹细蟌的事情。
红腹细蟌,还没开始制作。
END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作者:夜雨
“天赋,是最不好的东西。”
“与其拥有天赋,我更愿意做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她用夸张的表情说着刚才的话,手舞足蹈,得意的感觉像是要凌空飞去。
“那么请问,您的天赋是什么呢?”
“我记忆力还不错的。”她靠在沙发上,一脸认真地对我说,“那你呢?你的天赋是什么?”
我笑了笑,说道:
“我会冻结时间。”
“傻逼吧你。”
她佯装嗔怒,回头去拿零食。
我施展了我的天赋。
时间冻结了。
女人伸展着身体,她的腰,她的腿,勾勒出美好的曲线。
时间确实停止了。她思维认知俱无。天地于我都变成了雕塑。但接下来却不是里番的内容。因为我的能力是有局限的。我不能影响到停滞时间里的一切东西。
比如我现在坐在客厅,我没法开门去卧室,也没法拿起遥控板关掉电视。我可以停止时间一百年,但我没法拿起时钟,扭动时针。
空气我倒是能自如地呼吸。灰尘也不至于划破我的皮肤。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它们是典型的盛夏时的雨滴。它们很密集,体积也很大,打在人身上甚至会带来痛感。楼下是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路灯的光是朦胧的。
我一跃而下。这里是十七楼。正是十七楼,我才能爽快地跳下去。
巨大到足以杀死我的力被禁止了。反而是四层楼梯的高度,我还可能会崴脚。
对面的楼灯光闪烁。我望着灯光落在地上。
雨水冲进我的鼻子,一股寒气抓住了我的胸口。
我从地面爬起,进行我今夜的散步。
雨夜里前行的汽车,驾驶的男人眯着眼,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轮胎的磨损很严重,如果遇到要急刹车的事件可能会出问题。
便利店里,女孩子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满脸不耐烦的店员坐在柜台处。他正盯着那个女孩。
暗巷里,猫咪缩在垃圾箱的中间。一袋垃圾停在空中,那是从楼上扔下来的,看样子非常准。
被赶出家门的小孩,在家门前抽泣。猫眼里是妈妈的眼睛。
世界大得让人发毛,细节充足。
我坐在水面上,两手做浆划动着。水面上很光滑,只要我控制我的能力,就不会沉下去。如果我努力摆手,时速还能到八十公里。
如果有人能发现我,他一定觉得很搞笑。人居然会用这种方式进行移动。我抱着腿,时速慢慢降了下来。
我来到了一个小区。这个小区正在发生一些事情。
前些天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一起杀人案。
如果我能预知未来,我就能在那时停止时间,好好观看一下杀人者的嘴脸。但我不能,所以我只是在大雨瓢泼的夜里,探头看看警察们的工作。
我跃过警戒线,走进房间内。
一位警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页报告。地面干涸的血迹十分“凶悍”。我靠近过去看报告的内容,上面写的是凶器与死因。
一对夫妻倒在了客厅的门后。他们趴在地上,脚朝着门,腰上背上各中了几刀,没有什么反抗的迹象。他们的尸体已经被搬走,地上现在只有两道白线。
我在房间内踱步。如果不是警察勘察,我恐怕不能这么轻松地进入这片区域。
死亡时间是夜晚8时。我向厨房走去。厨房里是一片狼藉。不是翻箱倒柜的狼藉,只是一通料理后的狼藉。砧板上的刀痕很浅,恐怕主人们平时并不常做饭。
旁边的一堆调料品也在证明这一点,它们几乎都是满的,有些甚至没有开封。
当夜这对夫妻恐怕在这里招待某人,不过他们非得自己下厨的理由是什么呢?至少他们看起来完全不擅长料理。
我小跳着离开了厨房。在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现场,我总是忍不住小跳。
我观察了所有窗口,均没有强行打开的痕迹。只有在通往庭院的落地窗上发现了几缕被勾下来的衣服纤维。
庭院里几株玫瑰沿着栅栏种植,现在已经绽放,饱蘸雨水。栅栏的边上有一只脚印。我判断是犯人翻墙时留下的痕迹。这处通向的地方的确没有监控,但留下这么一只脚印未免有些瞧不起警方的观察力。
只是现在正下着暴雨。
我回到房间内,开始观察四处的装饰。
悬挂式电视机的背后有很多灰尘,他们至少已经在这住了三个月以上。
一脸严肃的警察插着口袋。我盯着他的瞳孔,里面是一处墙角。
墙角到窗,再到...
听上去很完美。
我蹑手蹑脚走到栅栏外。
警察已经走到落地窗前,看起来很顺利。
时间再次停止。
地面还是水,我踩着雨开始飞奔。穿梭在雨中,街边看板的灯光被扯成一团雾气。
十七楼虽然很高,但还是得徒步走上去。
在出门散步前,我已经以通风的名义打开了家门。
她拿了零食转了回来,笑着说道:“如果你真会时间停止,那不是无敌了。”
“我们就可以看遍世上一切了。”
“一切吗?”我歪了歪头,回忆起和雨一起落下的人影。
“倒也不算十分美妙。”我把手里的玫瑰递给她。
“你那里拿来的玫瑰?”她很惊喜,“还全是水。”
“秘密。”我说。
后面的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几天后,新闻里说,死者的弟弟被逮捕了。
那个人对记者说,他对姐姐有感情,无法容忍姐姐被抢走什么的。
但我觉得,那完全是为了扰乱世人的视线。那家人已经住在那好几个月了,不能容忍也不至于拖到这个时候。他或许是因为愤怒,或许是因为嫉妒,反正不是这种暧昧的理由。
那个夜里,我拔下玫瑰的时候踩在了一块石头上,应该没有留下显眼的脚印。
被拔下的玫瑰吸引了警官的注意,从而让他发现了那个脚印。
我发现的东西警察也一定能发现,就算脚印被雨水泡没了也会有其他线索出现。或许有一天,有个精锐警官会循着那几秒的线索,来把我抓走。不过到时候,我也能时停跑路。
我混乱地想着。
除我之外,没人能停在现在。不过尽管停在现在,也没什么大用。
将飞不飞的鸟展翅停在窗外,我在时停里补觉。
不,不对。这天赋实在是太棒啦!
作者:眠春山
CP:rps米卡X赞多
从公路栏杆旁望去,靛蓝湛碧海面,白光炽亮泛滥,晃得米卡头晕目眩,干脆闭了眼。他怀疑假如被成千上万狂热人群包围,也不能媲美自然界一半的无情燥烈。
米卡的回神,不是听得脚步声。那人的脚步犹如兽类,放纵却轻盈,几乎没有声音的。而是受了挨近的温度的召唤,自他闭目后的暗红昏蒙里,一步,两步,如蜻蜓点水,在他发蒙的意识里,注入了比周遭更为鲜明的热潮。那熟稔的温热,被风送来混进了咸潮气的淡香,他便觉该睁开眼。
赞多迈着晃悠脚步, 通常放松的眉眼,在灼日煎熬下皱成一团,神色比起胡乱褪了一半、倒背在腰间的外套,倒还显出几分稳当。随着他高大身型靠近,米卡有一瞬感受某种庞然的压迫,自赞多身上,不受此人意志所控地油然而生。然而转瞬即逝,就如呼啸他们之间的熏风。
赞多猝不及防俯身抵近,向米卡伸出手,骨节几乎将米卡的呼吸钳住,在米卡被他脖颈的汗津麦色晃了眼时,自米卡肩膀上轻摘下一只昆虫。分不清赞多和那小虫谁更小心,终是那小虫展开透明翅膀,自他指甲上颤悠悠飞走。
“你不是怕虫吗?”米卡问他,嗓音黏哑得自己也讶异。
“我认识他。他在车上,和我们一起一路走,然后,也到这里迷路。所以,还好啦。”赞多望着小虫飞走的,远海的方向,“啊,但是软的,呃,很可怕。”
日晒扭曲路面,烘烧寸寸皮肤,他见赞多已脱掉外套,剩下一层湿黏裹贴肌肤的薄背心,肩脖大片泛粉到软红,像被暴晒至麻痒过敏。米卡喉结滚动,还未吐出那股焦灼,就见赞多另一只半藏起的手,拎起一罐可乐,犹带温吞冰气,轻轻贴住自己额头,米卡眯起眼,微张唇,凉气透入皮肤,模糊视野渗进一丝清明,勾勒赞多在眼前的微笑。
“你可以先走的。不用管我。”他握住那罐救命稻草,一刻也没让它离开脑门。
赞多直起身,站在他身前颇近的地方,看上去不打算一并坐下,撕开车上保温箱里仅剩的最后一根冰棍。堪堪消融的冰水沿裂缝淌到他腕骨,他连忙凑近了,细细吻去。他神色懊恼,加上浑身汗湿,米卡估摸他也跟自己一样,等回去了要恨不得长在淋浴头下。
想到“回去”,米卡又觉冰可乐也镇压不住的那丝烦闷、燥意,像要把识海煮成沸湖,涌塞了满脑。
“大海多好看啊,我还想看呢。”赞多边把那冰棍塞进嘴里,边装模作样,作一副“你想自个偷偷欣赏?没门!”的表情。他靠着公路上环形栏杆另一侧的矮柱,正站在米卡面前,柱子的高度对他的长腿着实不太友好,米卡看着,生出他会重心不稳的忧虑,他却像倚着稳妥而无形的手,自顾慵懒立于风中,着迷于唇齿间的甜味。仿佛在门户大敞、抛锚熄火,热得冒烟的面包车里,能搜刮出一点冰镇存货,栏杆旁有个矮柱能靠,同米卡一道在这鸟不拉屎荒无人烟、暴晒的海岸公路旁,还有大海可望,一切都可谓是心满意足。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米卡含咽那罐可乐,颇有地球上最后一瓶水的悲壮。见赞多瞪大眼睛不解,又笑着比比自己的脸,“我,头晕。”
“就刚开始的时候吧,那时车开到一半。”赞多撅噘嘴,满脸因米卡太过好懂,没有挑战性。“不过,那时候,你怎样都会让柯宇和林墨他们,上车先走,自己留下来,不管头晕不晕。”他手指伸过来,米卡以为他要戳自己脑门,缩了缩肩膀,赞多却柔缓地,用拇指和无名指捉住他,揉了揉他太阳穴。他保持着微仰头的姿势,被赞多以一只手掌,轻轻控住头颅。
被人按捏住重要部位,米卡却前所未有地安了心。似有能量,从那有力而有分寸的指腹传来,似他可以不必再焦灼,可安定住。那能量似流经脑海,松动他久积的烦滞窒息,将它们细细勾出脑海,引入风中,残留一点已可被承受的闷痛,落在他内里缓慢向平静清凉恢复的土壤上。
若要对赞多说起,他定会说,那只是因为米卡的底质,本就是温和疏朗,是他凭借自己的意志驱散烦郁。且定是嬉皮笑脸,就像他对搭乘汽车先走的其他团员,摇摇手里摄像机说,他要跟米卡殿后,取取原生的景色,好为眼下他们自主拍摄的旅游团综剪辑素材时,那副样子。
在这趟没有工作人员随时跟随,只支援一些基本设备,由团员轮流拍摄的长途企划里,他们从惊异,到逐渐习以为常,关于赞多比起原先他们已知悉的,更源源不断展现的领袖特质。若说面对着一辆前来搭援,却已超载的汽车,单是米卡同抛锚的车留下等待,他人多少会心有挂碍。而当赞多也一并说了留下,那些忧心或疑虑的神情都烟消云散,好像如果要有殿后的人,不会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他做什么?米卡疑惑看他。
赞多在炎热天也不吝啬动作,是倾身、弯下背来看他,似米卡的神情值得他聚精会神,他凹塌的弧度隐含力道,颈背却绵软,将空荡背心下胸肉的弧线、摇晃的挂坠,连同口中冰棍的寒气,都在热风中送来。
“我担心,是AK说过的那个,中暑。”他用掌,抚触米卡面颈的皮肤,要感知他是否有发热或冷汗。他鼻子轻轻皱着,像嗅闻或探测那些不妙的征兆。
他之所以那时那样说,是嗅出了我……想独自留下,我想离开镜头安静,我想……回去了。真正的回去。米卡在他的手掌间,模糊地后知后觉。
“我没有中暑,我已经好了。”米卡温顺匍匐在那掌中,眼睛深邃,盯着赞多鼻梁的汗珠。
他没有说谎。虽晕眩未褪,但他却感到已有多日未像此刻神清气爽,也觉出熏风中,原来有从海的边际,随潮水拍击来一抹清凉,也吹得赞多头发飘乱,露出被微掩的笑意。赞多终于也放下心似的,拿起那个、从他陪着米卡起就没拿起过的摄像机,对着公路、海色和天幕,拍了几段。
赞多为了取景,前后挪步,一瞬间,对米卡而言久违的烈日当头罩下,米卡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骄阳又隐去。他开始以为有云又飘来罩于头顶,恍惚抬头望去,才顿悟万里无云。
只有赞多像柄枪,戳在栏杆前,在烈日下,影子拉长,尽数罩在米卡身上。
“海边。”赞多把那消融成小块的冰棍含着,含混说着,声音黏糊而咕哝,“我好想,到那下面去。”不留神去听他说,便会湮灭在热风的熏刮中。他的眼睛闪烁着无限的期盼,就像他此刻已置身于那波流中,不能割舍。
米卡突然说不出一个不字。特别是种种浮现,当车辆故障后,这人光顾着安抚其他人慌躁的心,维持秩序,联络酒店工作人员。在酒店的支援车到来后,眼见预支位置不够,协助维修抛锚车无果,而搞得满身大汗。谈起分批离开,又在让他人先走这事上一马当先。他一身衣料狼狈透湿,却一直像是这热浪中唯一的镇定。
倒霉至此也不发一句抱怨,烈日扎背也一声不吭的人,却只于此刻,此地,松散了无边强硬,像歇落在公路上的候鸟,对他这般说。
但米卡也不能回应一声好。他们在等,等实质的车辆救援,或实际上是,等其他摸不着的、言语不能传之物。它们在粼粼大海和赞多纷扬的黑发面前,都失去了一阵的魅力,但他们终究是安静地,按捺着。
海风的潮凉,在哪里都有相近之处,他想起赞多也是海边长大的孩子,同样能从风里的气味,嗅出熟稔。教他们行走何处,都惦念着来处。来处让无限广阔的世界映入眼帘时,在兴奋之余,都笼上一层模糊的怀恋。此时赞多出神望着大海,也笼在了米卡眼中这层朦胧怀恋里。他头发湿成丝缕,汗液水痕沿着赞多的湿发,淌到侧脸,滴坠到凹陷的锁骨内,光裸的肩膀微微一下颤动。又一滴汗水滑下,凝在他尖俏下颚,似积聚露水的花蕾。
“我想跟你说……”米卡弯起眼睛,笑容里有丝含蓄的乖柔,是赞多喜欢看到,也乐意为此付出的神情。所以他是毫无防备,竖起耳朵,把他的身体献过来。
而米卡,这匹金色的柔顺山猫,安静俯身,向赞多凑近了他的吻部。他伸出手指,自赞多下巴里侧往外蹭,像轻抚过同类的腺体,伴随徐落在赞多耳垂的一句话,勾走了那滴汗水。
赞多惊得咬碎了口中冰棒,冻得牙酸脑涨,他涨红耳廓,猛地站起身。耳根到修长脖颈一片飞红,整个人似蕴含巨大的火源,在他皮肤下,顺着淡青的经络潜烧,漂亮得惊人。他见米卡笑咪咪,似游刃有余,却目不转睛。也有赞多莫名嗫喏的时候,他半天挤不出一句话,理不出个所以然,又恍惚听到远方像有车声传来,只好背对着米卡,边揉着酥麻的耳朵,边直起身瞭望。
“好痒——好热!”他低低嚎着,像要挥散比猛阳更黏腻的旖旎。他摘下另一边手腕上发圈,手指在黑发上张动,似黑幕上绽放分明的花枝,眨眼扎出一个小辫。他做这一切时,肩膀完全舒展打开,延展脊背,拧着腰胯,像匹烈日下矫健的马驹,抬起而翻动的手臂筋脉,皆如流畅精密的机械,随时一声令下,便可迎着可怖骄阳,奔赴任何想去的野地。
米卡用视线,顺着他薄皮下突出的脊椎骨,触抚而下,划过那截收拢的腰,以及圆润的臀。人在意志力涣散时,美好的事物便加倍丰盈诱惑,钻入视野。在这种热风里,赞多也能站出漫不经心的气魄和热辣,米卡模糊感慨着。他眼前日光闪烁,忽而想象起,这也是赞多往脑后调整帽檐的姿态。而赞多,闲立在潮浪中。
海面白光波动,闪烁香槟细碎气泡的浮金,游涎漫散,泼浇赞多一身隐约的光芒和水色。光影调和在一个曼妙韵味,是画笔层层涂抹,难以言传、有如神来的调色,柔和地晃荡,似饱满浓稠的金色酒酿,渗入了靛蓝水纹,清淡地流淌在他的衬衫上。他光顾着看海那端的光束,未觉察光眷顾他周身。
他侧身漫立,夏日海风裹着咸,穿过他扬起的衣摆,一抹麦色肌色隐显。风险些吹飞他帽子,他抬手摁捻帽沿,为避日光而微转头,又享受这清凉伴着灿烂的光热。他深呼吸,微扬下巴,眯着眼,轻轻挺起胸膛,肩胛骨陷落深色的凹壑,那个姿态似将展翅徐飞,显得他纵情,又沉静。一个矛盾的融集。
他在风中漫步,海水漫过小腿,似闲适,似沉寂。没什么表情,却隐约有种全情的放松,和难明的懵懂,他一直看向大海,看着不为人知的远方,像穿透那些不能言不能解的东西,或者他成了所有难以捉摸的化身,热烈却神秘。
赞多几乎有那座岛所有澎湃的缩影。为什么不呢,他可以在当地买上一杯最美妙的咖啡。夏威夷的海岸,嫣红晚霞来自云层暧昧的眨眼,街道满载乘客的公车在日光下滑过,扑面的风与站在冲浪板上有相似的气味。米卡是渗透了这种气味,也饱浸过波涌的浪潮,从全天地间涌向他陷在沙滩间的脚,一遍遍冲刷自内而外的浊尘。他欲脱光了全身负累的外壳,长长舒展四肢,跳进粼光泛滥的海潮。下一秒亦将化作鲸豚,扑跃入深不见底的海渊,被亲切的日光盛托着飘浮。
晚霞从层叠的云倾倒下,海面成了燃烧的清凉火海,瑰红的潮水不住掀拍,届时本初的欲望流淌周身,回归作漫立于海天中的赤子,放肆地迎接大地,海洋,长风的亲吻。
这些画面,只是快速从米卡脑里涌出,再定睛时,远处那车已开到可看见轮廓的地方。他错觉已可听见队友们的大呼小叫,把他拉坠回现实。连他自己也吓一跳,他竟遗憾于车来得比意想中快。只是他知道,他们的等待并非自此结束。但赞多眼看已不想再等,饶是他,此刻也近晒得有些脱力,他把外套披在肩上,摇摆身体,向着来车的方向,颠晃着漫步去。
米卡忽然能感到,当这份年轻的生命里,看不到尽头的,焦灼的等待,共赞多一起静候时,也未尝那么难忍耐。兴许有比翻下这山崖,跨越海天外,更令人怦然心动的景色。当赞多乱蹦着,挥起双手来,米卡轻声说过的那句话似潮水褪散,但米卡知道,它已更像是赞多摇晃的、钩住的耳坠。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海边的。
米卡摇晃着起身,脚踩热得扭曲的柏油路面,跟上大步向前的赞多。
完
其他:笑语
作者:阿列
评论要求:随意
当奎因兴致勃勃地说,打算试着做看看那种他去巴黎出差时吃过的,叫做栗子球的甜品的时候,布鲁诺一开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奎因是这样的人,他总有层出不穷的新点子:比如刷成紫色的屋顶,或者玫瑰花架旁边的鸽子屋……可是奎因一年里待在这幢屋子的时间太少了,很多点子也就只停留在了点子。
直到奎因真的从集市上带回来新鲜的栗子、牛奶、鸡蛋、砂糖和黄油,卷起袖子开始在水槽边翻弄碗碟,布鲁诺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打算干了。
“糖在碗橱底下的罐子里还有。”他站在厨房门口提醒奎因。
奎因头也没回地摆摆手:“我知道,那还是上次我来的时候买的。已经结块了,所以我买了新的。”
他回过头来,冲布鲁诺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点无奈的意思:“我走了之后你就几乎没动过它,对吧?我说什么来着,我不在的时候你吃得像个苦行僧。”
布鲁诺没回答,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他在想怎么委婉地向奎因解释他并没有刻意虐待自己,只是八年的牢狱生涯让他的肠胃习惯了清汤寡水和短缺的分量,多吃几口肉就容易让它们因为不堪重负而隐隐作痛,好像它们不配受到这样的优待,和他本人一样。但是他知道直接说的话只会让奎因觉得伤感,而他不愿意毁掉奎因来之不易的诸圣节假期,所以他闭上了嘴。
好在奎因看起来也没太在意他的沉默,只是轻松地哼着歌,把新剥的栗子放进糖水里煮。布鲁诺想找些活儿来帮忙,奎因刚开始说着不用不用你在一边等着吃就好,停了停之后,也许是看见他因为无所事事而有些无措地握在一起的手指,奎因就笑着使唤他坐在和厨房连通的餐桌边,去把煮熟的栗仁仔细地碾成栗蓉。
“陪我说说话。”奎因温柔地命令道。他自己在奶锅里放进牛奶、黄油、糖和一小撮盐,点上小火让它们微微沸腾起来。
布鲁诺从来就不是一个擅长聊天的人,但这难不倒奎因。当然了,作为一位南法知名的刑诉律师,谈话本身就是他的一项职业技能,不过布鲁诺知道奎因不是因为成为律师才拥有了这项技巧。奎因喜欢和人打交道,这一点从布鲁诺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那时候他还不满十三岁,牵着他妈妈的手从布鲁诺家的门廊里好奇地往里看,接触到屋主人的目光时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甜甜地笑出几颗白牙,说“Bonjour, Monsieur.”,那是布鲁诺当时仅听得懂的几句法语之一。
奎因轻轻咳嗽了一声,布鲁诺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走神了,他喃喃地道了个歉。按理来说他还没有到那种会沉湎于往昔的回忆而忽略现在的年纪,布鲁诺还不到四十岁,尽管过于瘦削的体型和整洁却单调的打扮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更苍老许多。奎因闲下来的时候会端详他,说一些仔细看还是能找到年轻时候英气轮廓的话,但布鲁诺总觉得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很清楚停留在奎因记忆滤镜里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军官不可能再回来了。
但奎因显然并不在意这个,正如他并不在意所谓的“说说话”基本上大多只是布鲁诺安静又认真地听他絮叨些没多大用处的琐事:院子里的玫瑰枝条需要修剪了,买菜时遇到布鲁诺之前租住的房东大娘塞来几个自家种的小南瓜,今年带回来的巴黎糖果比去年多了一倍,应该够给上门来讨的孩子们分。一面说一面小心地把面粉筛进温热的黄油和牛奶混合物里,用一把刮刀耐心地搅拌均匀,好像说话完全不会影响他手里的工作似的。
布鲁诺时常觉得比起长居于此的自己,奎因看起来还更像是个本地人。他一年在这个北意边缘的小村子里待的时间还不到四个星期,可村里人对待他的热情程度看上去仿佛他并不是住在法国偶尔才来,而是住在村子里常年出差似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并非全无道理,毕竟布鲁诺现在住的这幢屋子在产权上其实属于奎因,他只是借住在奎因的房子里。这情形有些讽刺地和当年正好截然相反:当年是奎因和他的一家借住在他的房子里,政治避难,一开始是这样的。后来情况越来越糟,奎因的父亲有犹太血统,这一点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就像是烙在皮肤上无法消除的罪恶印记。然而布鲁诺只是个普通的中级军官,用尽所有的努力也只能勉强护住当时尚未成年的奎因,没能留住他的父母。
“今年你还需要到教堂去帮忙吗?”奎因问他,把面糊盆子从灶台边端下来放到餐桌边,往面糊里磕进一个鸡蛋。浅黄色的面糊散发出甜蜜的,糖和油脂的富足香气。
“要的。”布鲁诺低声说,“不过你打了电报说要回来,所以我请牧师只安排了半天。我可以先送你去火车站然后再……”
“我后天才走。”奎因说,接到布鲁诺有些诧异地抬起来看他的眼神,并回以一个得意的微笑,“我不在一天他们总不至于把办公室给烧了——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去教堂吗?”
布鲁诺把一些关于工作更重要和不用担心他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劝说咽了下去,他知道这对于奎因来说没有用处。所以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没有必要这样。”
奎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布鲁诺知道他一直对于自己在监狱里待的那八年耿耿于怀。44年那个疯狂的夏天,为了藏住他的父母,布鲁诺做了许多后来被证明是徒劳的努力,而其中的一些,在当时混乱的时局下,被年少的奎因错认成了背叛。出于一些模糊的、他自己也很难用言语描述清楚的理由,布鲁诺纵容甚至是鼓励了奎因的误解。直到战后审判的法庭上,奎因站上证人席坚定地指控他对自己父母的死负有首要责任的时候,布鲁诺其实感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释然。
他从来没有想到奎因会在八年后来监狱找他,带着一些他以为早就该埋葬在历史尘埃里的细枝末节。“那不是你,对吗?”奎因红着眼睛用已经生疏的意大利语咄咄逼人地向他索要真相,但真相从来就是他在法庭上所承认的那一些:他对奎因父母的死负有责任,他对许多犹太人的死负有责任,他的手上沾满了战争的血,这么多人的命从他的指间流过而他没能牵挽住,下过或者没有下过一两条命令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十五年的刑期是他罪有应得,奎因没有必要搭上自己的职业声誉和民族感情来为他翻这个案子。
但奎因打从他认识起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孩子。
“我当然有必要。”奎因一本正经地说。他正在把调好的面糊均匀地挤在烤盘上,有一团挤得稍微有点多,他挑剔地用刮刀挑走了一部分,然后抬起眼睛微笑着看一眼布鲁诺。布鲁诺总觉得他想说的要比实际更多一点,然而事实上,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继续在烤盘上挤着面糊,用几乎像是在撒娇似的口吻说:“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儿。”
布鲁诺无法回答。事实上,他隐约地害怕奎因会借着这个开头往下讲一些别的内容,一些他曾经提过但布鲁诺无法回应的内容。但奎因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平常地把烤盘塞进预热好的烤箱,拿出打蛋刷,开始准备馅料里的蛋奶糊,顺便轻松地抱怨几句最近不下雨的古怪天气。
他说奎因可能弄混了对他的感情。在奎因小心翼翼、几乎像是试探般地向他提出告白的时候,布鲁诺是这样说的。他确信奎因是出于对过去错误证言的歉疚、对少年时光的怀念,甚至是对逝去亲情的渴望,才会在他身上寄托了多余的关注,但不会是爱情。不应该是爱情。奎因那样年轻,有一份收入可观的体面工作,他的爱情应当属于一位聪慧而美丽的妻子,一个融洽而和睦的家庭。就算退一万步,假使他真的天生对女性没有兴趣——愿主垂怜他的灵魂——那么仅凭他英俊的相貌,他都应当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在里昂,在巴黎,在他居住和频繁往来的那些大城市里,而不是在北意边缘只通慢车的小村庄,寻求一个只想藉藉无名地在乡村教会里终老一生的疲惫灵魂。
当然了,当时他的措辞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冷静而有条理——他着实有些慌乱。自己的回绝还是伤了奎因的心,布鲁诺很清楚这一点,这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然而令他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更加纠结的是,自从那次之后,奎因也默契地没再直白地提起他的追求。他表现得像是和往常一样——不,布鲁诺其实并不确定这到底算不算“一样”。他们维持着通信的习惯,这最初是因为布鲁诺想用一封报平安的书信礼貌地结束奎因对他的法律援助。只是一封信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另一封回信的开始,然后是下一封,然后又是再下一封。后来奎因趁圣诞假期的时候来看他,没打招呼就出现在他工作的教堂里;然后是复活节假期,一年里别的什么假期,直到奎因的所有假期消耗在意大利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他买下离教堂不算太远的一幢小房子时候没和布鲁诺说,等翻修完了才一本正经地宣称自己计划尽早退休然后在“宁静的乡村”里养老,问布鲁诺能不能在这之前先住进来帮他看着房子。
“够了,够了。”奎因伸手过来轻轻地敲了敲碗沿,示意他停下来,“我觉得这么多用在馅料里应该足够,剩下的几颗可以用来做装饰——或者你愿意把它们当做零食吃掉也行。不吃?好吧,那就先留在那儿。”
他端走了布鲁诺用金属汤勺慢慢压碎的一小碗栗蓉,倒进做好的蛋奶糊里搅拌均匀。烤箱里的泡芙正在丝丝作响地膨胀,散发出诱人的、热烘烘的奶油甜香。布鲁诺的手闲了下来,一时也不知道做什么别的好,只好腰背笔挺地坐在那里看奎因忙活。奎因穿走了布鲁诺洗得半旧的蓝色围裙,法式衬衫的袖口没有用袖扣固定而是一直挽到上臂,然而相对于他的职业和习惯来说略显草率的打扮并不影响那张年轻脸庞的赏心悦目。奎因低着头把调好的栗子蛋奶糊舀进他特意从法国带过来的裱花布袋里,细而浓密的睫毛在笔挺的鼻梁上投下阴影,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有一些秘密,布鲁诺会把它们带进坟墓里。或者至少他祈祷自己能够顺利地把它们带进坟墓里,而不是被他所不希望发现的人发现。比如非要从程序上而不是从其所代表的象征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没有做下当年他在法庭上承认过的一大部分战争罪行;比如在那单调而匮乏的八年里,用来维持他的精神不至于彻底崩溃的支柱,是法庭上擦肩而过的,十六岁奎因的脸。
那时他已经有小半年没有见过奎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像充了气似的见风就长,他在证人席上看见的时候又比上次高了许多。奎因垂着眼睛回答法官大人的问话,用他听不懂的法语而不是曾经热情高涨地向他学来的意大利语,其间只非常短暂地抬起过几秒钟的睫毛,撞进布鲁诺凝视他的目光里,漂亮的海蓝色眼睛红红的,有一点轻微的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布鲁诺想这大概就是他余生里最后一次见到奎因了,然后他驯顺地,为了避免奎因直视自己父母的凶手而不适,埋下了头。
他在这场审判上向法庭上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向自己承认了他对奎因的感情——后者和前者其实是同一件事。奎因的父母是他的朋友,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自己算是奎因的长辈,至少也是长兄。直到法庭剥夺了,或者说除去了他对奎因的监护义务,在绝无任何实现可能的安全绳索之外,他终于可以如释重负地承认,或许他是爱着奎因的。
泡芙烤得很成功,个个涨得比拳头还大。奎因把它们从烤箱里取出来放凉,试图掰一小块下来尝尝味道,结果不留神被烤盘边缘烫了手指,大呼小叫地把手塞到冰凉的水龙头底下去降温。布鲁诺忙忙地站起来想看他伤得怎样,奎因甩掉手上的水,大方地伸给他看:就是轻微的一点红印子,几乎看不出来。布鲁诺这才放下心来。
“味道还不错。”奎因关上水龙头,随意地往受伤的手指上吹两口气,折回餐桌前拿起餐刀,“你真的不先尝一口吗?”
布鲁诺摇了摇头。
在牢里的时候他经常梦见奎因。然而即便在最为放纵的美梦里,他也从未梦见过难以启齿的内容。他梦见十五岁的奎因把他喜欢的一个中国花瓶恶狠狠地砸到他脚边,愤怒地指责他出卖了自己的父母;梦见十三岁的奎因拿着他送的圣诞礼物,一台新款的家用照相机,当成玩具一样兴奋地满世界浪费胶卷。可他梦中最为亲密的画面,也不过只是那个金发碧眼的活泼少年一屁股坐到他膝盖上,用手臂亲亲热热地抱住他脖子,拖着长音喊他,布鲁诺你怎么不答应我,你不应我我就多叫你几声,布鲁诺布鲁诺布鲁诺布鲁诺布鲁诺你理理我呀。
有一天他也像这样从浅眠的昏睡中醒来,发着低烧,因为在前一天中午发生的监狱常见的“轻微冲突”中被弄伤的地方或许有些感染。他躺着,感受薄薄一层床单底下坚硬的床板,伤口附近的血管突突地跳动,鼻腔和喉咙在争相向空气释放多余的热量。但是他做了一个好梦,他梦见奎因,十六岁,在法庭上穿着正装,长得快要和他一样高,连面容都有了些成熟模样的奎因,在梦里对他展开一个温和的微笑。只是微笑,可他突然就觉得那些床板、伤口和热量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好像只要他曾经见过、曾经成功护住了这样美好的事物,这个意义就足以支撑他渡过一切的艰难困苦。
他爱奎因就像爱朋友的孩子,爱一个晚辈,爱他存留在这方狭窄牢房之外唯一的牵挂;像爱清新的空气、鸟鸣与花香,爱一切珍贵美好,而他不配触及的东西。他爱奎因像是爱着一个精神寄托,或许是爱情,但并不仅仅只是爱情。
奎因切开泡芙的顶端,在蓬松的内部挤上满满的栗子蛋奶糊。高耸的馅料把扣回去的小“盖子”顶高了半寸,在奎因把一颗完整的栗子用蛋奶糊粘在最顶上当做装饰的时候被挤得沿着边缘淌出来了一点,像是从火山口边缘漫出来的熔岩,或是夏天雪峰尖顶上残留的雪。
他把这颗圆滚滚、胖乎乎的栗子球推到布鲁诺面前,雀跃地催他尝一口。布鲁诺迟疑地拿起餐刀,想着怎么下刀才不容易损坏奎因特意摆出来的造型。他听见奎因笑起来,随手拣起那块被他试吃过,有些歪歪扭扭的泡芙,撕下一角,用餐刀挖出一抹蛋奶糊涂在面上,直接递到布鲁诺嘴边:“喏。”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布鲁诺顺从地张嘴从奎因手上吃掉了那口泡芙。奎因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嘴唇,然后收回去,撕下另一块泡芙,把餐刀上剩余的蛋奶糊抹在上面,送进自己嘴里。
“怎样?”奎因问,笑眯眯地看他。
布鲁诺后知后觉地把嘴里的食物咀嚼几口,咽了下去。
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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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战后意大利战犯几乎完全没有审判过,请不要在意那些史实,因为根本并不存在史实,只是借背景磕个cp罢辽(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