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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魇
张樱的室友是个女鬼。
好吧,与其说张樱的室友是个女鬼,不如说是张樱成了女鬼的室友。通俗点解释,那就是张樱刚租到手的一室一厅是个凶宅,里面有个自称“祝盈”的年轻女鬼。
张樱并没觉得住凶宅有什么问题,比起鬼,穷更可怕。再说祝盈虽然沉默寡言,平时都躲在厚重的白雾中宛如一个随风飘荡的蚕茧,但到底还是肯沟通的,更没有想加害张樱的意思。一人一鬼遵循默认的室友礼仪和平相处,倒也不失为新时代的阴阳调和。
自打搬进来张樱就发现,人是没访客,鬼倒是夜夜有鬼来找。不过这找鬼来的鬼倒也没让张樱觉得不自在,因为那是张樱过世的二大爷。二大爷生前是好人,死后因此成了鬼差。虽说是吃公家饭旱涝保收,但遇到难缠的对象也是棘手,绩效因此降低不说,加班费更是一分也没有。
祝盈就是那个难缠的。
二大爷天天来劝祝盈去地府报道,祝盈只说世上孤魂野鬼那么多,为何你只盯着我一个。二大爷苦着脸继续说我可不是得管你,你在我负责的片区。祝盈说那我的情况你也了解,总之梁山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走。二大爷继续苦着脸说那什么梁山也不是我片区的……一开始张樱搬着小板凳拿着薯片蹲在客厅墙角听两人聊天,试图从零星片段里拼凑出一段完整的前尘往事。过了几天有点儿烦,又过了几天,她一咬牙下单了一款三千块的降噪耳机。
某天张樱熬夜改稿,忽然眼前白影一闪,抬头发现祝盈站在眼前,脸附近的白雾散开一点,一副想聊聊的样子。张樱摘了耳机环顾一圈,才发现二大爷没来。
“来了,又走了,二十一楼有个老头要接走,没顾得上管我。”祝盈说。
“啊。”张樱回答。
“我想请你帮我找梁山。”祝盈开门见山。
张樱一愣,随即打开笔记本,摆出开会的阵仗打算开始记录。
“我和他一见钟情,当时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会很坎坷,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但我们注定会在一起的,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祝盈说,“我们感情确实好,但一直磕磕绊绊,就算没有马文才,也有各种阻拦和压力……”
张樱一时不知道在纸上写什么,只能看着祝盈一个鬼表演。
“后来我确诊了绝症,梁山决定跟我一同赴死。可我跳楼之后回到这里,却发现他的人也不在,魂也不在。”
“身高体型外貌特征?”张樱一个忍不住,张嘴问祝盈。
“梁山很高,很帅。”祝盈说,“他真的像梁山伯一样……”
“工作单位?”张樱只能换个角度。
“不知道。”
“那亲朋好友的联系方式?”
“记不得。”
张樱沉默了。
“我也觉得我不该一直呆在这里,所以想拜托你去找他。”祝盈说,“毕竟祝英台应该跟梁山伯在一起,而不是一个女人。”
张樱想,如果能凶宅闹人,她确实很想闹一下。“我尽量帮你找。”她随口敷衍着,“你为什么不去找二大——鬼差帮忙呢?”
“我怕梁山吃醋。”
张樱一口口水没咽好,差点呛到。二大爷是肝癌没的,享年八十七岁。她正咳嗽,忽然见到阳台上飘下一个二大爷,两手一手攥着一个魂魄。
“二大爷。”张樱起立鞠躬。
“哼。”祝盈一扭头,用后背对着鬼差。
“你看看这是谁?”二大爷双手高举,俩魂魄像风筝一样飘了起来。
张樱仔细打量,两个魂魄一老一少,都是男人。年轻的她不认识,年老的她有印象。有一次她出门取快递结果把自己反锁到门外,只能给有备用钥匙的朋友打电话求援。打完电话后发现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三的电,于是就蹲在楼梯口。接着这位大爷就出现了,也在楼梯口蹲下来,摸出烟点上火开始嘬,想必是被大娘嫌弃味道重赶出家门才能抽。两人一人一边,宛如楼梯口的镇兽。
“是肺癌没的吗?”张樱指着老头问二大爷。
“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啊?”张樱说。
“这个,这个。”二大爷挥舞着年轻风筝,“哎那谁,祝英台!”
祝盈没好气地扭过身来,忽然惊呼一声:“梁山!”
年轻风筝没反应,二大爷使劲晃晃他,又挡开扑过去的祝盈。“闺女,他根本不叫梁山呐。”
祝盈停了下来。
“哎,或者说,他不止叫梁山。”二大爷说。“如果姑娘姓朱,他就叫罗密欧;如果姑娘姓崔,他就叫张生。”
祝盈身边的白雾更浓了一点儿。
“他就是个四处吃软饭的,亏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姑娘,傻啊!你跳了楼,他扭头就跑,结果撞到这位大爷的侄女,又吃上了新鲜软饭。今天我来带这大爷走,发现这人跟你有些姻缘,又因为他已经在我的片区里了,就赶紧带来给你看看。”
祝盈没说话。
“姑娘,跟我走吧,为这种人不值得。”二大爷说,“你也没造什么孽,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好胎。”
祝盈走向“梁山”,身上的白雾散开了一点。二大爷识趣地把魂魄放下,揪着老头和张樱站在一起。二鬼一人看着祝盈身边的白雾把他们包裹在一起,然后再散开,两只蝴蝶飞了出来,一闪,消失了。
“哎。”二大爷拍了拍脑门。
“这……这是……”张樱看着二大爷。
“大仇得报,走的快速通道。”二大爷说。“就是个形式罢了,化成蚂蚱也一样是快速通道。”
张樱开始找薯片和小板凳。
“这姑娘当初想积极治疗,但男人不停劝她自杀,自己也一起死,两人化蝶做来世夫妻。”二大爷说,“姑娘跳楼之后,男人带着她确诊时拿到的保险金就跑了,之后又勾搭上别家闺女。”
张樱有点反胃,这都什么纯情少女和渣男的糟烂事。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算解决了,你家也不是凶宅了。樱樱啊,自己照顾好自己,等你走的时候二大爷来接你。”
张樱赶紧放下薯片恭送二大爷。
之后张樱把这件事整理了一下,编成故事投了稿。稿件未被采纳,回执里表示这种故事太不正能量,不适合刊登发表。
张樱懒得修改,发在自己博客上。过了几天有留言说,这爱情故事写得真好,死了都要爱,嗑死我了。
备注:我错了,我应该少刷点微博多看书(磕头声
作者:语谖
位于第七大道与罗宾逊街相交的十字路口一角的Firework是一家夜店,以创新脱衣舞闻名整座T城。男男女女都愿意到这家店坐坐,这里有最新潮的舞蹈,最撩人心弦的俊男,还有让人惊艳的鸡尾酒。
Firework的创始人有三位,负责出钱和安保的股东周炎,负责经营和调酒的总经理曹明以及负责培训员工和编舞的助理史云波。这三位各有所长,配合默契,分工明确,让Firework在上流社会和市井上都小有名气。
最近两天Firework格外地忙碌。有个重要的客人预订了一个生日派对,指名要Firework全体舞男盛装出席,力求新颖性感,务必让寿星满意,并且许诺了一大笔钱作为回报,足够Firework半年不营业的。为此,史云波绞尽脑汁,从造型到舞步,力求尽善尽美。
“曹明哥啊,你觉得,我们这里是整齐划一地脱呢?还是依次脱比较有视觉冲击力?”史云波不停地重复着穿脱衣服的动作,纯直男曹明看得心情复杂。
“我的意见没参考价值吧?我对同性的身体又不感兴趣。”曹明回答道,“你还是自己琢磨吧。”
一旁的周炎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他默认是不参与这些讨论的。史云波和曹明早在很久之前就达成共识,其一,周炎完全提不出任何建议,只会在看到一半的时候睡着,其二,他不需要跳舞或者脱也足够让男人女人们趋之若鹜了。问他怎样性感,他只会说:“要不然边抽烟边跳?”
Firework最初招徕顾客的方式就是让周炎靠在门口抽烟。只要他露出肱二头肌,自然而然会有顾客上门。而事实再一次证明,性格和内涵比外形要更重要,最终留住客人的是史云波的舞蹈和曹明的鸡尾酒,他们取代了周炎成为了Firework的金字招牌。不过这样也好,周炎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在曹明和史云波忙的团团转的时候理直气壮地摸鱼。
一旁的电话突然响了。周炎顺手拿起听筒,对面是个柔和的声音:“您好,我想要见您一面,之前我的朋友向我推荐过您的。”
使用了变声器,听不出性别。周炎警觉起来,干他这一行的,算是灰色地带,时不时会有人找麻烦,那边的都有:“你不是熟客吧?”
“不是的,因为朋友三番五次地推荐,所以想要尝试一下。”对方温和地说,“多少钱都可以,价格可以加。”
“去你那里吗?”周炎问道,“这不合规矩。”
对方沉默了一会:“我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
这家伙还不好糊弄。周炎想。 “两千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起售,包夜一万二,特殊服务另算。请提前将20%作为定金汇到我们账户,号码是你是知道的吧?”
“包夜吧。地址是第十七大道318号五层509室。”对方这次没有停顿,熟练地报出了地址。
周炎抬头用眼神询问,一边的曹明给了他一个嘉许的眼神,用手势。
“您希望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周炎问道。
“越快越好。”
“那么今晚九点见。”周炎说完,顺手挂上电话。
“等等,今晚九点?”史云波脱到一半就冲了过来,差点被拖拖踏踏的裤子绊倒,“等等咱们今天晚上要排练,没有人有时间去啊!你怎么就答应了!”
“啊……忘记了。”周炎突然想起来,这几天他们因为要排练,大家没时间出外勤,“一个人都抽不出吗?”
史云波严肃地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然阿炎你自己去吧!”曹明突然开口说,“熟客都知道咱们这几天不出台,这个人估计不是什么熟客,得罪一下也无所谓。你去糊弄一下,随便脱脱什么的,他要是动手动脚你就报警。”
史云波瞪大眼睛回头看向曹明:“小明同学你这是在砸我的招牌!咱们Firework的舞蹈不容玷污。”
“那你赶快临时培训一下他吧。反正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不是吗?你们还可以顺便和探讨一下怎么脱比较性感。”曹明毫不留情地说,这笔钱显然他是不想退回去了。
电话的另一头,方礼抬头看着对面的刘思琦,后者点了点头,示意他刚刚的通话已经录音存档完毕。一旁的付鸣音敲击着键盘说:“这笔钱可不能作为经费报销啊,毕竟他们那种地方从来不开发票。”
方礼笑了:“哦呀,这倒不用担心,区区一万两千块,我还是承担得起的。”
“啧,谁在担心你,别自作多情了。”付鸣音敲完最后一个字,合上笔记本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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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小时后,特训失败的周炎惴惴不安地站在约定的地点,身后拖着一个装着各种道具服饰的大行李箱。他最后回忆了一下整个流程,自我介绍,换装,脱,近距离接触式跳舞,向客人致意,退场找地方换衣服,重复上一轮操作,一直到糊弄不下去为止。
“以你跳舞的水平,估计客人也就忍耐个一个小时,之后如果客人要求退款的话,阿炎你就说要他打电话到店里交涉好了。”曹明悲观地说。
“不然我提供点违法服务算作补偿?”周炎问。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不然传出去咱们就没法开了。”史云波立刻拒绝。
算了,来都来了!周炎鼓起勇气,开始敲门。
“请进,门没有锁。”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来。
男人?看男人跳脱衣舞的男人?还要包夜?Firework平时都在应付一群什么样的变态?本来期待是个富婆客人的周炎耸了耸肩,内心本来的愧疚感减少了一些。他拧开门,眼前的是厚厚的酒红色灯芯绒窗帘,铺满了一面墙。房间里没开灯,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周炎勉强看到窗帘前面放着一张小圆桌,两侧各放着一张高背椅子,旁边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一本书都没有。房间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周炎踏上去的时候几乎无法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挺花钱的,但是看上来这个地方没人住。周炎警觉起来,是什么有特殊爱好的有钱人吗?他小心地反锁上户门,拉着箱子向里面的套间走去。
推开木门,套间里充斥着同样的富贵气息。温暖柔和的橙黄色灯光,正照在一张看上去相当舒服的欧式四柱双人床上。双人床的两侧各放着一张洛可可风格小茶几,灯光就来自于茶几上的陶瓷台灯。
“打扰了。”周炎停在门口,没有继续向里走去。
“很高兴您能来。”男声再度响起。周炎转头看去,一个男人坐在阴影里的扶手椅上,他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仿佛狼眸一般锋利,在黑暗中打量着自己。
“不开灯吗?”周炎问道,“不开灯的话,看不清楚。”
没有贸然进来,警戒心很强。坐在暗处的方礼暗自评估着来人,如果是这样的人,的确可能知道我要的情报。他伸手按了一下遥控器,身旁的落地灯被点亮了。
周炎看清了客人的脸,不禁一愣。这张脸,如果是在Firework,只要他愿意上台扭一扭,随便脱几件衣服,绝对有潜力替代史云波成为头牌。可惜是个爱看男人跳脱衣舞的变态,还是个有钱的变态。周炎暗自叹息了一声,走进房间:“您好,我叫小红帽,是您点的舞者,我会让您有一个难忘的夜晚的。”
方礼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是什么鬼名字!但他还是不露声色地点点头:“幸会。”
一阵沉默。周炎知道自己应该去洗手间换好演出服,但是被面前这个人注视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他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人不好惹。
“那么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方礼满意地看着对方被自己威慑,这人直觉不错,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并非看上去那么柔弱,“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为了看你跳舞来的,我需要的,是更为特殊一点的服务,是一位姓袁的青年介绍我来的。”方礼交叠双腿,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
姓袁的?我不知道这个人啊。是常客吗?周炎一头雾水。“我们Firework是一家正规的脱衣舞俱乐部,不提供除了跳舞以外的服务。”他硬着头皮说。
“阁下是不是不常接这种外派的任务?”方礼追问道。
“这倒是。”周炎越发迷惑,这个人的观察力这么敏锐,该不会是道上的人雇来针对Firework的吧,“我是第一次,但是之前有被特训过,您不用担心我的……技术。”最后几个字他越说声音越小,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方礼垂下眼睛,思索片刻,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而凝重。可能性有三个:1,这个人不信任自己,故意不说;2,和袁刚接头的是另一个人,只不过刚好那个人被先点走了或者脱不开身,只能派个毫不相干的人来;3,根本没有什么线人,这家脱衣舞店本身就是线索。当然,还有第四种可能性,那就是,其中有哪个环节的弄错了。不管怎么说,今晚看来希望渺茫了。
“客人?”周炎轻声叫道。面前这人看上去醉翁之意不在酒,说不定自己不用跳就能愉快地滚蛋了。
“啊,你可以开始跳了。”方礼决定赌一把,先试试能不能让这人信任自己。
什么还是要跳啊!周炎一脸沮丧地问:“请问卫生间在哪里?我需要换身演出服。”
“我右边有一扇门,穿过步入式衣柜就是,灯在里间左手边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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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炎穿着一身西装出来,将带来的小音响打开,带着三分扭捏跳了起来。
方礼仔细观察着周炎的一举一动,过分锐利冷彻的目光让周炎更加尴尬。周炎硬着头皮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脱,没有一个动作踩在点上。方礼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里再次梳理起案件的来龙去脉。
袁刚是在海边被找到的。最先发现的人是一群来那里玩耍的孩子。袁刚口鼻处的砂石经过检测,并不属于沙滩,而是西南山区附近某条河里的,说明那边是第一案发现场,而这群杀人犯穿越了整座城市来抛尸。赤裸裸的示威。方礼在心里叹了口气。对方很谨慎,留下的痕迹无法被追踪,至于肚子里的芯片,也未必保证,真的是袁刚想要传递的信息。方礼眼神一寒,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周炎身上。
正在偷懒的周炎下意识地一抖,腰带带着裤子就直接落到了地上,印着卡通小猫的内裤就这么露了出来。
方礼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阁下就是这个业务水平吗?”他开始考虑是否有必要查一下脱衣舞俱乐部Firework的运营情况了,如果他们的员工业务都是这个水平却能大红大紫,背后说不定设计洗钱。
“啊……抱歉,我是临时工。”周炎低头认错,“如果想要退款的话请打电话到店里交涉。”
“阁下刚刚还说自己是第一次,而且经过了特训,现在又改口说是临时工?”方礼的语气不善起来,“您到底是什么人?”激他一下,说不定能文出些什么。
“要不,我给您提供一点特殊服务?”让曹明吐出到手的钱是不可能的,周炎深知老友的脾气。面前这个人看上去不像是常来的,不如糊弄一下瞒过去。
上钩了。方礼继续摆出一副扑克脸:“怎样的特殊服务呢?”
“唔……”周炎犹豫了一下,太过分的话,史云波那边不好交代。
“放心,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的。”方礼谆谆善诱。
“好吧。”周炎心一横,虽然面前是个喜欢看同性别的男人跳脱衣舞的变态,但是总归男人和男人的生理特征没什么区别,取悦自己他还是会的。周炎走上前,跪在方礼前面:“你可以把双腿打开吗?”
方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然我不太方便……”周炎越说越小声。
方礼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他突然觉得异常疲惫。
面前这人毫无说谎的迹象,他就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送过来。对方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或者根本是个假情报。付鸣音的想法是对的,这样的坚持毫无有意义,这件事已经牵扯到了太多人的死亡,而自己,却还是一头雾水,什么也不知道,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袁刚的死没有意义,甚至整个第七组的坚持都毫无意义。
不,一定有什么破绽的!方礼在内心为自己打气,决不能就这么放弃。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大脸。
周炎立刻站直身体,讷讷地说:“那个,因为你突然闭上眼睛,我以为你是想让我亲你……”
哦对,关于Firework进行违法色情服务这一点,也应该调查一番。方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可以走了,关于这次服务,稍后我会致电店里和你们店长沟通的。”他满意地看到周炎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心里有种恶意的快感,“给你一个私人忠告,小红帽先生。你不适合干这一行,改行吧,放过你自己也放过脱衣舞。”
“那我也给你一个私人忠告吧。”周炎神情紧张,内心强作镇定,“立刻躲去厕所,你被人盯上了。”下一秒,他猛地将方礼连同扶手椅一起扑到,一只手勒住方礼的脖子一只手握住腰部带着方礼在地板上滚了好几圈,然后就势爬起来拖着方礼的手臂将他拉近步入式衣柜,反手关上门。
门外传来几声子弹撞击的声音,陶瓷台灯和洛可可扶手椅可能不保了。
方礼甩开周炎站起来,伸手探向自己的腰间,他摸了个空。
周炎一手拿着刚刚顺来的手枪,一手拿着一个黑色的皮夹子,正在看里面的内容:“方礼,男,血型AB RH隐形……原来你是传说中的七组的头儿。”
大意了。方礼侧身肘击过去,被对方闪身躲过:“我说方警官,我刚刚救了你的命。你就这么报答我?”
这倒是真的。方礼没再继续攻击。
周炎叹了口气:“现在你被盯上了,狙击手之后肯定还会派人来,我保证我不是坏人,我只想活下去。要活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着你,所以,咱们别内讧成吗?”
“你提供违法色情服务这事咱们之后再说,现在把枪还我。”方礼伸出手,算是同意了。
作者:香无妄(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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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六月中旬的时候,我的管家从线上转来了一封信。我记得那段时间一直在频繁地下雨,整个天空都是阴沉沉的,几乎见不到特别明亮的天色。花园里的植被从阳台上看过去都是些灰扑扑的影子,原本干净整洁的道路缝隙中也滋生出各种覃菌蕨类。替我清理房间的萨利出生在北方,几乎不能理解这样阴雨连绵的气候。每天都能听见她向管家抱怨过于濡湿的空气。
这样的天气自然也提不起多少工作的热情,我的大脑浑浑噩噩,甚至有些想不起每天都做了些什么。就是在这样的某一天,一封奇怪的信件突兀的到来了。
尊敬的博斯·B.F.阿德莱德先生:
很冒昧地写了这样一封信给您,希望您还记得我。我曾与您有过短暂的交谈,那是在今年一月份拉特兰心理学会所举办的会议上。之前我阅读了您写的很多文章,对您的一些观点十分认同。那时候我与您相谈甚欢,在您得知我的身份是《莱克斯利学报》的编辑时,便将我拉到了一旁的角落,说您即将完成一篇新的论文,但由于发现过于惊世骇俗,很可能不能顺利地发表。希望我能够为您提供一些便利,在四月一日的学报上发表您的论文。说句实话,我相信以您的学术能力,愿意在《莱克斯利学报》上发表您的著作,是我的荣幸,我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您。
如今已经四月过半,我却不再得到您的消息,忍不住冒昧来信,想知道您是否一切安好。
预致谢意。
N.W·马祖尔
这封信件的到来叫我出乎意料,阿德莱德先生是我的导师。几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走了他的性命,阿德莱德先生的身体康健,也足够年轻,但那场病来势汹汹,让他的身体快速衰败,还没来得及查明病因,死亡就轻而易举地带走了他。据说可能是在别的星域不小心感染的传染病——要知道,有些星域的疾病非常恐怖。那段时间我正巧被派去E星域学习,没来得及赶上他的葬礼。等我回来的时候,便被律师通知阿德莱德先生将他所有的实验资料都留给了我。只不过由于忙碌,我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打理这些资料。
我看了看落款的时间还是四月份,这封信件想必是寄到了阿德莱德先生的电脑上,只不过阿德莱德先生的家人一直不曾注意,等到发现,才将这封信辗转至我这边。在这封信到达之前,我从未从阿德莱德先生口中听到任何有关于新发现的信息。唯一的可能性,是今年才发生不久,由于我被派往E星域,没有办法和阿德莱德先生稳定地联络。因此错过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即使这持续的雨季叫人心烦意乱,但我还是出门赶去实验室,试图整理阿德莱德先生留给我的实验资料,一开始我并没有太多的发现,直到实验室的智能系统提醒我,阿德莱德先生创建了一套隐藏的文件集,就在最近的几个月内。他为这份资料集设置了32位数的密钥,并且只有五次输入机会。
第一次我输入的是阿德莱德先生的常用密钥,但显然是错误的。第二次,我选择输入我常用的那套密钥,依旧是失败。我熟悉阿德莱德先生,他并不热衷设计过于复杂的密码,否则只会让他自己抓狂,一定是有什么记忆深刻有关联的数字。我坐在实验室思考了很久,直到想起阿德莱德先生托律师带给我的一句话。
“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我还是希望我们祈祷有用。”
在我们星球的历史里,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信奉着神灵的存在,相信我们的星球是神灵亲手所打造的,即使已经与其他星域的生命开始接触,如今信仰神灵的仍不在少数。当然,我和阿德莱德先生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我们一直坚信生命是不可复制,神灵也不是真实存在。但大概在十年前左右,阿德莱德先生曾与我意外探索过某个荒芜的星域,那时候我们原本计划是另一边,但是路途比我们预计要远得多。我们在第三次补给飞船后,不小心遭遇了恒星爆发,那一瞬间剧烈震动让我和阿德莱德先生几乎以为死亡近在眼前,阿德莱德先生便半开玩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所幸的是,我们的驾驶员经验丰富,成功跃迁,只是定位系统受到了损坏,使得我们的飞船在跃迁时偏离了原先的轨道,进入了一片陌生的星域。
这片星域在很早的时候就被政府发现过,但当时的系统所回馈的信息是荒星,不存在任何生命,没有探索价值。因此基本没有真正的飞船尝试在这片星域停留。如果不是由于恒星爆发影响了飞船的定位设备,我们需要一定时间修复的话,想必我和阿德莱德先生也绝不会想在这块星域停靠一段时间。在这片星域中,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导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其中一颗星球作为降落地,就好像受到了无形中的指引,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在吸引我们吧。
这颗星球非常非常大,几乎是我们星球的数倍。星球上有大量的水源,相比起其他物资丰富的星球,这颗只有水的星未免太贫瘠了些。在我们的飞船穿过了星球的气流屏后,系统就发出了强烈警告。这让我们不得不打开飞船的防护罩,否则几秒钟过后我们的飞船就会爆炸。在这片星域,包括我们临走时另外探索的几颗星球,都存在着一种我们很少见但没什么用处的元素。这个元素正是导致我们飞船系统尖叫的原因。
星球非常荒芜,除了水,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但在飞船的探测报告中,整个星球遍布了对我们有害气体与射线。因为准备不足,我和阿德莱德先生最终没有离开飞船,只派遣了少量探索机出去采样和录像。这期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直到我们定位系统维修完毕,探索机们也全部顺利召回。很快我和阿德莱德先生就重新启程,离开了这片星域。
只是阿德莱德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样久远的一件事呢。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猜测错误,但当我尝试着输入这片荒芜星域的坐标时,系统提示我是对的。
我点开第一份文件,只有寥寥几句话:
我曾认为生命绝不应该只有我们这一种体系和构成——虽然我们已经成功与其他星域的生命接触过了——但我仍相信一定会有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命存在。
的确存在着这样的生命。
我很难形容我看到这句话的感受,在十年前,甚至五年前,我都是阿德莱德先生理念坚定不移的拥护者,直到现实一次次击落我的信念,我终究顺服了。我与阿德莱德先生大吵一架,搬离了他的实验室,选择了如今的‘正轨’,而阿德莱德先生仍旧固执地在寻找他所认知的“生命”。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来实验室整理阿德莱德先生留下来资料的原因,或许在潜意识里,我认定阿德莱德先生的研究是错误的,我并不想面对阿德莱德先生将他的才华浪费在这堆废纸上。如果阿德莱德先生早点醒悟,或许他在科研界绝不止现在的成就。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打开了第二份文件,这是一个视频。视频一开始是黑的,只能含糊听见一点杂乱的声音,很快有比较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出现了阿德莱德先生的脸。
“这是什么,啊,一只倒霉的探索机。”阿德莱德先生轻松地将镜头拿起来,“是不是又被某个粗心的家伙遗忘了?遇到这样的主人真是太可怜了。”
“唔,让我瞧瞧,卡萨——又把参数给调错了,嘿!”阿德莱德先生碎碎叨叨的声音伴随着整个视频,“频率30000HZ以下,波长12μ,还有这个,唔——这是什么?”
接下来视频里一晃而过一道黑影,又很快清晰了下来。这似乎是一株巨大的植物,视频内只能看到那数尺长直径的根茎,镜头似乎在慢慢后移,直至将整个轮廓拍全,那柔韧摇晃的巨大喇叭形花冠,以及花芯中流出的金黄而粘稠的浓浆,呈现出一种既美丽又恶心的观感。
猛然地镜头里出现一对狰狞的绿眼,密密麻麻的眼睛呈六边形堆砌在一起,它凝视着镜头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它被身后那朵花型植物吸引住了。随着转身,它的全貌出现在了视频中,它长着一对口器,背后生有三对翅膀,轻薄而透明,巨大而凸起的腹部上面生长着白色的条纹。六只细细的长足以及腹部都遍布着绒毛,长足在腹部缓慢划动。
它轻轻落在巨大的花壁上,最下面的两只长足立住,而最上端的长足则搓揉在一起,翅膀仍在微微颤动,在背脊上慢悠悠地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贪恋那浓浆散发的气味。这样安静的画面让我忍不住捏紧了心脏,总觉得下一秒这朵巨大的花会喷出毒液吞噬掉这个生物。如果不是视频的读条仍在继续,我几乎以为画面卡住。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我悬着的心快要放下。而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落下,抓住了镜头。镜头前的景色开始飞速变化,摇晃得令人头晕,再后来这个镜头离地面越来越远,竟然可以看清一部分地面的全貌。让我所惊讶的是在这高空飞掠的视野中,我看到了许多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形态。视频在视野再次落下就戛然而止。
我哆嗦的手几乎拿不住手里的茶杯,我希望这只是阿德莱德先生的一个恶作剧,他利用电影的手法塑造了一个奇异的世界,伪造了这段视频。但我内心很清楚,我的导师不是这样的性格,他坚持自己的信念却绝不会弄虚作假。
我忍不住打开了其他文件,这个文件集中有着大量的照片,照片里既有之前视频中出现过的高清截图,也有一些显微镜的镜头图,让我不解的是这些显微镜直出的图片实在是过于普通,不过是些形态各异的细胞切片。剩下的还有十数张手绘稿,杂乱的线条涂抹出了形态各异的生物。遍布鳞甲的锥形生物,具有上千颗牙齿的黏液软体,最恐怖的是一份被取名为‘孢子’的文件,原本蠕动行走的某种生物僵硬着身躯,菌丝在体内肆意生长,疯狂地占据了这类生物口腔,气孔等一切器官,蚕食着它体内所有物质,直到吸食殆尽,从头部破体而出,长出新的孢子进行下一轮的侵蚀。
这些如同噩梦中无法描述出来的各异形态,都被阿德莱德先生呈现在纸上。
或许是他已经疯了。
至少在我打开最后一份文件前,我这样想。
最后一份文件,是阿德莱德先生的留言。
亲爱的卡萨:
如果这是我不信神的惩罚,我接受。
或许你很难相信,在你决定放弃的那一年,我也曾动摇了。就如同你所说的,这世上所有已确认的生命都是如此,那么证明生命的存在就如同最稳定的公式,虽然可以衍变成不同的形态,但最核心本质一直在那里。
你离开我两年左右的时候,我的女儿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她央求我回去陪陪她,做一个普通点的退休老家伙,我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我在临走前依旧忍不住去清理了一下我跟你一起探索过星域的老飞船。大概是命运注定,那只被你设错参数的探索机正巧被一堆杂物盖在角落。
或许我从未真正设想过,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命,应该是怎样的存在。我们错在依旧以我们现有的生命意识在探测那些未知的生命。在20000HZ之下,有我们听不到但真实存在的声音,在我们眼睛所无法吸收的波段中存在着各异的色彩,有我们身体构成的模式无法抓取的形态。新生命确实存在,却是我们无法直接听到、看到和摸到的——与我们完全不一样的生命。
它们组成的分子与我们不一致,那些我们畏惧的射线与气体是它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最让你我难以置信的,这些生物全是多生物集合体。
是的,即使那些构成生命的成分与我们完全不同,但它们也有生物的形态。可是与我们是一整个或者一两个个体所构成不一样的是,它们体内存在数十兆个微生物。光在皮肤上就寄生着几兆的细菌,与我们已知的共生生物完全不同。
当我意外发现当初我们采样的空气中竟然用特制的波长可以照出生物体时,这让我欣喜若狂。仅仅只是一点点切片,里面竟然可以析出多种细胞形态。
我或许是疯了,我重新改造了飞船,再次跃迁到了那颗星球上,在特制参数的摄取下,我在舷窗上看到了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场景。
这颗星球不是荒星,是一颗拥有着数百万种生命的巨型星球。这颗星球上也有智慧体,体型巨大,拥有自己的文化和意识,也存在政府和制度。它们的建筑巍峨高耸,但显然科技还不足以令它们离开这颗星球。它们似乎也无法看到我,这大约就是生命之间的距离。
但我对它们感到恐惧。
如果你不亲临此处,你绝对无法想象它们是什么样的。原本我已经为它们体内数十兆的微生物感到震惊,但如果你看到了它们的分裂过程会感到更加可怕。它们的子体通过吸食原体的养分而直接在原体体内成型,原体则不得不大量的进食以保证不被子体完全蚕食,但即使如此,原体仍旧会变得行动迟缓精神衰弱,它的脸总是露出迷幻般的笑意,如同被塞壬歌声诱惑的船员(如果你已经看过那份‘孢子’文件的话,你可能会好接受一些),待到成型到一定程度,它会强行破开原体而分裂出来。在那个时刻我听到了这辈子听过的最惨烈的嚎叫。邪恶的子体披淋着大量浑浊脏污血液从原体中钻出,恶魔般的啼哭配合原体嘶哑的呻吟,像是一种巫术般的吟咒钻进我的脑袋里。我慌忙地关掉了转换器才得以在这样的声音中存活下来。
我在这个星球呆了短暂的一段时间,也偷偷带走了一些多细胞生命体的样本。
但我为这件事付出了代价。
这些生命的存在十分独特,它们的生存环境格外恶劣,由于多生命共生的因素,它们具有极强的抵抗性。这颗星球存在的大量病原体对它们来说都不足为虑,但却能轻易地感染我。
但我并不后悔。
亲爱的卡萨,我的私心既希望你能看到这些,又希望你永远不会发现。
阿德莱德
END
作者:惊鹊
原作:《哈利•波特》(乔治•韦斯莱x原创角色)
时间线位于双胞胎辍学后一年,女主的设定是第一次巫师战争时,被小矮星彼得杀死的凤凰社成员遗孤,家里和韦斯莱家关系很好,所以说和乔治弗雷德从小玩到大,在学生时代是个不大循规蹈矩的拉文克劳,在偶然发现邓布利多时日无多之后,被嘱托了一项卧底任务。
“你要去哪里,克里斯汀?”
乔治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沙哑,和难以压抑的哽咽。
我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看他,或者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希望我回头看他——毕竟我们认识了整整十年,我轻而易举便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他的样子,也能料想到那双时常带着笑意的褐色眼睛,此时一定塞满了悲哀和仓皇。
我不自觉抿住唇,用舌尖刮过自己的上颚——这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小动作,我手足无措,又不想被察觉时经常这样做——抵在牙齿和上颚之间,好像这样便能堵住某些情感不宣泄出来,以此来维持我摇摇欲坠的理性,我沉默着,把自己站成一块僵硬的顽石,却无端觉得手脚发冷。
我稍稍低下头,余光里就出现了被咒语割断的袍角,不规则的边角无力而狼狈地下垂。我强迫自己注视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从加入凤凰社的一刻起,失去便成了我不可避免的宿命,也从未想过当分别真正到来的那一刻,我竟然会这么难过。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默着又过了一会儿——这对双胞胎都是安静不下来的类型,以往就算他发烧生病,也总是顶着通红的脸,冒着被莫莉阿姨训斥的风险,拉着我说个不停。我们之间不是没有过沉默,只是细数过这些年的记忆,从来没有哪一次,会让人如此难堪。
“我尊重你的决定。”
乔治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他的鼻音已经掩盖不住,声音却很轻很轻。
属于我的乔治•韦斯莱,应该骑着扫帚飞驰在阳光下,他的脸上应该永远带着灿烂的笑容,就算是战争的阴霾,也不能让那笑容的光芒减弱分毫。
他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在这座阴暗压抑的老宅里,对一个明知要走的人仓皇挽留,不该在生意最忙的时候,匆匆忙忙地幻影移形回来,只见到一个狠心的、不会对他回头的背影。
我觉得内疚——这种感情并不是忽然出现的,而是自从我看到邓布利多枯瘦的手指,答应他最后关头的嘱托,并且知道短时间内必须家人朋友之后,便在我心底油然而生的。因为我即将离去,甚至有极大的可能丢掉性命,连尸骨都无处可寻。
如果问我害不害怕,我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没有人想死在十九岁,但总有些嘱托不容拒绝,总有些事情必须去做,于是我用尽了我这一生所有的理智,和仅有的一丁点勇气,步伐平稳地向着门的方向走去,乔治似乎在我身后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可我依旧没有回头看他。
因为只要看了他一眼,今天我就走不出这扇门。
我终究是个没出息的俗人,只是运气太好,或是太过糟糕,接下了一个将死之人的嘱托,不过克里斯汀•沃伦是个一根筋的硬骨头——这或许就是邓布利多挑中我的原因,因为当真正离开的时候,我会害怕会担心,会内疚也会不舍,但我唯独不会后悔。
但我还是不敢回头,只能由死死绷着的信念之弦,拖着这脆弱的凡人之躯往前走。
我打开了老宅的房门,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不能回应”的念头是如此残忍而清晰,好像只要我说出一个单词,它就会被放大拉长,直到变成一个圆环,将世界圈在里面,之给我留下一片孤零零的虚空。乔治同样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尽管从情感上来讲,我确实希望他多说那么几句话,因为我爱他,而且舍不得他,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沉默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可就在我转身关门的那一瞬间,却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所以最后我还是没忍住,悄悄用余光扫了一眼他的方向,却没有看见熟悉的人影——乔治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沉默地看着我走出这座凤凰社的临时总部,整个人都沐浴在路灯昏暗而细碎的光影下,孤身前去兑现一个有去无回的约定。他是我的爱人,也是我唯一的送别者。
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此时却无端鼻头一酸。
格里莫广场12号随着魔咒的生效,彻底消失在我背后的那一刻,我忽然便明白了为什么他要站在阴影里,不让我看到他的脸——事实上只要我有心细想,我母亲梅兰妮留给我的,足够的悟性和聪慧,便能让我洞察绝大部分的细节和人心。
可我从未如此痛恨过这与生俱来的天赋,和我对乔治这个人足够深刻的了解,因为我所解读出来的答案,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缠绕住我的灵魂,川流不息、奔涌而过的思绪在耳边疯狂地叫嚣着,轻易便组成了滔天巨浪,而后淹没我的五脏六腑,直教我动弹不得,呼吸不得。
冷空气逐渐汇聚成澎湃的急流,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沉默地涌动,发出叹息似的呻吟,右边的路灯在坏掉的边缘游离不定,光线时有时无、忽明忽暗,像是人在长跑后断续的喘息。
他生来便属于阳光,却站在黑暗里送我离去。
他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出来挽留我,却紧咬牙关不发一言。
因为他可能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知道我一旦决定了什么便不容更改,也是因为他足够聪明,极大概率猜中了我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匆匆忙忙要走的原因,而这些理由都不足以支撑他放弃挽留我的权利——我的父母早已在战争中死去,所以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拥有这样的权利,那个人无疑是陪伴我一路走来的乔治•韦斯莱——所以最为关键的理由,不过一个而已。
因为他爱我,他不想我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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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贩卖机
今日酒馆也如往常一般吵闹。
这间酒馆正是建在海上主航路附近、来往船只的重要休息点之一,亚特兰蒂斯海上平台一隅,被诸多水手称赞的情报交换、委托接洽、人情交流场所——暗格酒馆。而承载它与其他建筑的亚特兰蒂斯海上平台则是整个海上最大的海上平台,甚至有传言说这座平台将会成为一个岛,即是极小世界的最初形态。但与岛不同的是,这里依旧是海上平台的固定坐标。这一点为水手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包括犬山在内的大部分水手,都把它的坐标存储在地图中。
虽说如此,实际上犬山才是第三次来这个地方。而之前两次都是为了获取老爹托付于他人的龙——咩咩的情报。犬山还未做好接手老爹留下的船的打算,他还没准备好成为一名船长。
换句话说,他正在考虑着把船转个哪个可靠的船长,还有咩咩,对于火龙来说,海上可不算是好的成长环境。
然而咩咩可不知道这些,这位年龄是犬山两倍还有余的未成年龙正在为被单独留着船上不满。
犬山坐在吧台的位置,照例向老板娘要一杯普通啤酒——他目前也只喝得起这种。酒馆的老板娘延魅是位有着暗粉长发和兽类耳朵的女性,身兼招待、情报贩子、调酒师、中介人数职,在各色水手、航海者之间周旋,将这个小酒馆打理的井井有条。作为刚开始熟悉海上生活,还在犹豫是否接任船长的犬山,自然是对她充满敬意,“要接份委托吗?”延魅带着两杯啤酒和委托单从吧台后探出身来。“试试看吧。”不顾犬山的犹豫,将委托单拍在犬山与隔壁坐着的男子中间。
犬山转过头打量着他,那是个目测三十岁上下,工匠装扮的男人。当然也只是“看上去”,谁知道他实际在海上行走了多久呢。
“凡尼卡。”男子微微抬起酒杯,向犬山自我介绍。“我要找的人是我的搭档,苟富贵。”他指了指委托单,上面精细地印着一个长相随意的中年男人的头像,其他的特征则补充在其下。是一份标准的寻人启事。“就前一阵,我到暗格来等一个委托人。富贵说他要趁这时间开船去一个地方,很快就回来。结果都有一个月了。”凡尼卡摊开双手“他是一个……”他似乎是想补充点什么,却又因形容不出而中途放弃。“算了,总之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那,委托费是……?”犬山边问边低头查看委托单。“预付一个金贝,找到他之后再加五个。”这是海上平台和常有水手往来的几个世界的通用货币。虽然在海上平台只能算是几个零钱,但拿到海之外的地方却还算是一小笔不错的收入。
犬山还在犹豫,“那如果……”凡尼卡苦笑了一下。“我走不了,没有船。”
犬山便安下心来。起码在老板娘这里,还没有赖账的先例。
这点犬山深有体会。
“至于期限嘛……”凡尼卡挠着头。“当然是越快越好。毕竟还得出海不是?”
“啊对了对了,富贵他可能去的地方是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以及这里。”
地图上几个坐标点连成的面积之大足够放下一大盘红烧鱼。
“这些地方都要去?”犬山皱起眉头。若是如此,就算人找回来,委托费也抵不过路途开销。委托自然是要放弃的。
“当然不是。呃让我想想……根据富贵的爱好,带的钱和现在还没回来的情况看……你只要去这里就行了?”
凡尼卡指着的,是一个没什么特色的地方。犬山对他的确定持怀疑态度。
这算是搭档间的默契吗?
总之找找看吧。
***
多亏了咩咩,一向与犬山相性不合的魔法导航仪这次总算工作正常。船顺利地进入浅滩,停靠在码头上。
仅靠一张寻人启事在一整个世界找人还是有相当难度的,并且对于寻人,咩咩除了龙族那庞大的图书馆里有的技巧之外,也是同样的毫无头绪。靠着一张好人脸向路人打听消息也完全没有结果。
到此为止,犬山似乎用光了他的好运,
犬山有些丧气,他知道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继承老爹的船出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他天生与魔法物品相性奇差问题,都让他对与咩咩一同出海的想法产生动摇——虽然这是老爹留下的嘱托——“那孩子和船就交给你了”。他不知道该不该与咩咩一同出海——彼此作为搭档。“火龙可不喜欢水多的地方,他们生来就该与火共存。”这是犬山从酒馆打听来的,与此一同得到的,是他勉强能到达的几个适合火龙成长的世界的情报。
“咩咩……”犬山试图提出他的想法,在委托结束之后送咩咩去一个适合火龙生活的地方。
“不行!”想法还没提出就被拒绝,咩咩少有地在话语中显露情绪,恐怕犬山这几日话少到意外的让他有所察觉。“我喜欢海,还有旅行。”他小声嘟囔着,不知是说给犬山还是自己听。
原来火龙也会喜欢水吗?若是有养龙指南,犬山一定得买一套。
至于寻人,犬山只能试试最后一个办法了。
他坐在通向码头的路中央,面朝镇子,迎着风,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他就在这儿。”坐了好一阵之后,犬山手撑地突然地跳了起来。
“……”咩咩用沉默表达疑惑。
“你知道的咩咩,我嗅觉,呃……还算是比较灵敏。所以……”有了线索,犬山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虽然说出口时还是谦虚了一下,眼神倒是毫无保留的写着“快夸我”。
“大狗。”换来的是咩咩毫无感情的吐槽。
“……”
两人跟随着气味一路前行,到达一个即将打烊的酒馆,墙上画着未成年人急需回避的招牌画作。即便不懂得本地文字的人也能理解此处的用途。他们决定在门口等待。
两人等了不大会,里面走出一个将近五十岁,挺着啤酒肚的人字拖大叔。他一手把着一个裸露出的皮肤上生长着鳞片的女子,不断地打着酒嗝,女子在他臂弯里扭动着蛇一样的纤细的腰。
还真是……不健康的爱好。
“你是苟富贵吗?”在得到确认之后,犬山向他交代了搭档的话。
“啊——完全给忘了哎。说起来——你们要不要跟我去海上嘛,我可爱的小蛇们——”这胖子扭着不合常理灵活的腰,拖着醉鬼特有的腔调。几个女孩自然了解他是喝醉说胡话,嬉笑推脱着把他往旅馆里搀。
“那个……”眼看大叔左拥右抱着歪歪斜斜的离开,犬山忍不住喊了一句。
“我知道了。”大叔随意地摆摆手,头也不回。“我拿上行李,这就回去。”
“不用担心,我就算是爬,也得爬回船上去。”苟富贵拍了拍肚皮“搭档嘛。”
这会子他倒是清醒的很。
该是领取酬劳的时候了。这次,在咩咩的要求下,犬山带他一同回到了暗格。凡尼卡请犬山喝一杯啤酒,连咩咩也顺带着要了一杯果汁。他大概想发发牢骚,犬山并不介意。
“其实我跟他基本算是同龄?”凡尼卡端起啤酒喝下一大口,“啊说不准他比我还要小上一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我弄了一艘好船,问他要不要去航海,他同意了。从那时候起我们一直搭档,直到现在。不过比起海上,他更习惯住在陆地上。而且他的喜好嘛…”凡尼卡摇了摇头。
“我再等他一个月也无所谓,但他还能再下几次船呢?”
“寻找新搭档的委托我们也接。”咩咩对凡尼卡的感叹毫无兴趣。
凡尼卡笑了起来。“那倒是不必。要是他哪天真的走不到船上来,我就去地面上找他。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搭档嘛。”
凡尼卡又喝下一口酒。
搭档……啊。
“我们走吧,咩咩。”犬山把属于他们的六个金贝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
“去哪。”咩咩问。
“当然是去海上,话说回来,今天天气可真不错。”犬山抛开缆绳,伸了个懒腰。在咩咩听来,他只是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罢了。
END
备注:大概是要活了。呱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文:魇
今天凌晨五点,我接到了老家打来的电话。父亲告诉我,三伯于前天去世,我得赶紧请假回家参加三伯的婚礼。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要给三伯配阴婚。
请了假,上飞机,下了飞机换火车,下了火车换汽车。汽车坐到终点站,下车看到小伟骑在摩托上对我招手。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真快,两年不见,块头已经跟我差不太多,只是晒得黝黑的脸上还挂着未褪的稚气。若不是他先跟我打招呼,我几乎认不出他来。我们没多寒暄,沉默着驶向家的方向。
母亲在村口等我们,我下了车,小伟先行离开。我跟着母亲往家走,听她念叨父亲的腰痛病总是反复发作,听她抱怨小伟“不务正业只知道乱耍没个样子也不出去打工”,我把预备好的钱塞给她,告诉她自己收好,我也准备了给父亲的。母亲瞪着眼睛听着,最终解开外套,顺着领子把钱塞到内衣口袋里。
父亲在家门等着我们,我把背包放在院里,跟着父亲一起去了不远处的三伯家。阴婚需要的物品已经布置完毕,我站在三伯家的堂屋里,看着桌上并排放着的两张黑白照片。“那女人——”我说,看着父亲。“是个呆子,脑子不好的。”父亲说,“正经的女子咱们买不起呀。不过手脚是灵便的,配你三伯足够了。而且是尸体不是骨灰,这个价钱合适的呀。”我点点头,三伯是个残疾人,生下来便没有腿,所以他虽然勤劳善良,但永远不可能有女人肯嫁给他,而他也不可能攒够买女人的钱。
“三伯是怎么走的?”我问父亲。“他去给你爷爷上香,结果从高凳子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父亲说,“你去大城市工作,没人肯陪他,他就更不喜欢出去走动,骨头都酥了。之前这样摔也不会出事,但这次就不行了。”我有点无奈,明明是爷爷的灵位摆得太高,除了三伯又没有其他人肯花时间照顾,现在反而成了出去工作的我的错。而我要是不出去,肯定又要被说“读了那么多书花了那么多钱结果有什么用”。父亲当然不会注意我的脸色,只是在屋子里踱步,我觉得他马上就要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幸好小伟及时赶过来,算是提前替我解了围。
小伟带我去给爷爷的排位上香,还问我要不要去再看三伯一眼,我婉拒了。阴婚要在晚上办,中间这段时间我们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就坐在村后的空地上看山。山上那一片地据说风水极佳,只要夫妻合葬,家中亲人就能蒙受荫庇,从此福寿绵长。想来三伯和那个不知名的女子也会被一起葬在这里,保佑着我们一家人吧。若这份庇护生效,父母肯定健康长寿,我也会工作顺利,小伟……我想到这里,问小伟最近在做些什么,还有没有继续读书。小伟抓了抓头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已经不再上学了,最近在和几个同村的朋友一起拍视频,虽然不算火,但也能赚到一些小钱。我问他是什么平台,账号名称,他却再也不肯继续说下去。
小伟真的长大了,我却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他的母亲是二伯家的闺女,父亲是一个外村人。当时二伯家里人觉得男人老实本分,虽然是外地的不清楚家里底细,但一个农民能有什么问题呢?女子本来就是图得太平日子,嫁过去不吃亏就很好。之后两个人结婚生子,小伟七岁时,村里来了警察,抓走了那个外村男人。警察告诉我们,那男人是个通缉犯,杀过人。小伟眼睛红红的,看着警察的背影,扭头跟他母亲说,他长大以后要杀警察,因为警察是坏人,抓走了他的爸爸。堂姐给了小伟一巴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第二天就进城去打工了。小伟从此跟着两位老人生活,堂姐只在过年过节回家,往往是待上两天就走。我们家和二伯家说亲不亲,说不亲倒也经常照顾,我和小伟虽然有辈分差距但一般都直呼其名。大家仿佛都不记得小伟有一个杀人犯父亲,但显然都把这件事深深地刻在心底,又要表面上显现出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而这种拧拧巴巴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大家居然都习以为常了。
太阳落山,我和小伟起身往家走,想着吃过晚饭之后就要给去世的三伯办婚礼。但还没到家门口,便看到家门口围了一群人,嗡嗡嘤嘤的不停说着什么。我和小伟分开人群走进去,看到了几个警察。父亲正在结结巴巴地边比划边说话,母亲瑟缩在屋角,领头的警察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我走过去挡在父亲面前,似乎听到父亲在心底松了口气,他不会觉得在大城市打工的我就是万能的吧。为首的警察看到我,又无奈地解释他们需要把那个女死者的尸体带走,因为涉及一桩命案,必须要带走解剖调查。
“我们花了钱的呀……”父亲在我身后低低地说着,“那女子我们花钱买的呀……”
有个警察笑出了声,“大伯,买了赃物也是不作数的呀。”他模仿着父亲的口气,“你们不打听好尸体来源就买,我们还得要求你们不能随便离开,方便随时——”
为首的警察拦住了他的同事,转头跟我解释,希望我能够理解。我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同意。我看着警察们把女子尸体带走,转头又去做父亲母亲的工作,说不如让三伯先入土为安,阴婚的事情之后再考虑。小伟自告奋勇去通知主持冥婚的人先不用过来,母亲则嘟嘟囔囔地去厨房端菜上桌。一家人围着餐桌却都没有胃口,只能勉强吃下一点。我和父亲商量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最终父亲不耐烦地表态:我们已经为了三伯付出够多了,如果三伯直到死了也不能为家里做出点什么,这么多年来的照顾和花销岂不是都打了水漂?这冥婚必须要结,若没有这份庇佑,他们的损失又有谁来承担?
我见说不通,只能压着火气说出去走走。村里早就通了电,但因为年轻人大多已经去城里打工,所以入住率并不是很高,本来宽敞的道路也在夜色中多少显得有些寂寥。我去三伯家转了一圈,想着他真是惨,照顾了爷爷这么多年,爷爷却连结个婚都不保佑,还是说爷爷不同意这门婚事所以搅黄了?我想着,又出门继续溜达,不知不觉走到村后的空地上。小伟居然也在那里,我们打了招呼,一起坐着看山。
夜渐渐深了,不时有一点绿色的光从山上飘起来,不知是萤火虫还是鬼火。我看着,想着这里仿佛就是一个无形的泵,本来平静如水的情绪在这里突然被压缩,然后唰地冲出去,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但其实又无法真的摧毁什么。我斟酌了一下,把这想法描述给小伟,小伟似懂非懂地点头,想了想,扭头问我:“可是,水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作者:阿千
正文:
自人类征服了月球以来,由各个大国牵头的月球产业发展蓬勃,月球上培育的动植物也逐渐变成了各国的商品,虽然由于其昂贵的造价,月球产品目前还只是富人们的奢侈品。在这其中最为奢侈昂贵的是使用了被称为月轮特牛的MM品级牛肉。虽然所有在月球上培育的牛都被称为月牛,但是,不是所有的月牛都可以被称为月轮特牛。月轮特牛是由专业月球牧农在月球上的人工牧场里精心培育放牧,自小生长于低重力环境下,每日严格控制饲料营养注重体质控制,拥有最佳的肉质,最妙的肥廋比,精确到0.01%的偏差值,培育员们无情地筛选,万头牛中才能入选一头,一年中只有约十头合格品。只有人类中最有地位权势的人才有机会尝一尝。
而以月轮特牛为主要食材的月牛全宴多年来一直是为各个控制月球的大国最高领导人,在每年的MG10会议上供应的、象征着国家实力与权力巅峰的晚宴。
如今,这样的月牛全宴,普通民众也有机会一尝了——如果能支付三千万美金的人能算是普通民众的话。
罗瓦赛穿着燕尾服跟随着晚宴的宾客们一起走在宴会厅长长的走廊上,小声地哼着曲,这引来了身旁一位先生的注意,他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不再出声。引路的管家正在介绍这座公馆的历史,但是罗瓦赛对此并没有兴趣,只能百无聊赖地左右张望。
这座公馆是强尼·D·洛克菲尔——A国的大企业家——注资建造的。在上一次金融危机、A国经济低迷的时候,他斥巨资设计建造了这座占了一整个山头的公馆,提供了约一万个工作岗位,拉动了内需,还为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山城带来了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可以说他是在金融危机的时候拯救A国经济的大英雄。管家带着自豪介绍起整个公馆的占地面积、建筑数量和历史意义。
这次月牛全宴的主办方正是洛克菲尔集团,洛克菲尔集团以地产起家,自上次金融危机以来,逐渐占据了把握着A经济命脉的重要地位,月牛全宴也是洛克菲尔公司承办的。
虽然月轮特牛一年十头的产量并不算多,但是为一年一次,规模在20人左右的宴会提供食材已经绰绰有余。洛克菲尔先生看着剩下用不完的月轮特牛,大发善心,愿意“与民同乐”,搞了这次月牛宴——他们把“全”字去了,以显示这次宴会远不及原本的“月牛全宴”——这才让罗瓦塞,一个普普通通的亿万富豪,有机会一尝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顶尖美味。
管家引领着这次宴会的参与者们绕着场馆走了一圈,也许这次的宾客太过于尊贵,公馆的每一道门都有两名西装革履的保安看管着,除此之外,罗瓦塞还能看到三人一组在巡逻的警卫。可能这就是“月牛全宴”一样的待遇!罗瓦塞不由得觉得自己的三千万美金颇为值得。
他们欣赏完了仿古希腊经典风格的建筑,终于来到了宴会厅。打开沉重的金色大门,罗瓦塞看到了长长的宴会桌,左右各有十个的坐席,每个坐席之后都站立着两位衣着得体的侍从。侍从们整齐划一地向客人们行礼,随着客人们逐渐落座,他们一一为客人们拉开座椅。
负责罗瓦塞的是一个金发高个帅气男侍从和一个将头发盘到脑后的干练女侍从,男侍从小心翼翼地从罗瓦塞左侧伸出手,整理他的餐具,又从右侧拿起餐巾,为他铺到腿上。罗瓦塞被夹在中间有些紧张。说实话,罗瓦塞作为F国的石油大亨,他出席过不少正式餐会,但是他是穷苦出身白手起家,时常由于因为对礼仪方面不够了解而遭到一些所谓的历史悠久的“上流人士”笑话。这次的月牛宴,周围更是全世界各地的财阀富豪。这让他有些不安。这些都是他可以拓展的人脉和合作伙伴,他可不想给这些人留下一个不好的第一印象。
罗瓦塞友善地向他的邻座们笑了笑,他左手的黑发女士微微颔首回应,脸上带着客套的微笑,感觉难以接近,而右手边正是刚才在参观的时候注意到他在哼歌的绅士。这位绅士头发半白梳得一丝不苟,白色的领结干净精致绣着白色的暗纹。
他向那位绅士自报家门,绅士也礼貌地告诉他自己被称为格里高里公爵,是北欧哪个国家的皇室旁支。罗瓦塞经常和皇室打交道,F国的皇室掌握着大部分石油资源的开采权,罗瓦塞已经习惯了与那些懒惰贪婪的皇室合作,伏低做小又谨小慎微,从他们那儿分一杯羹,说实话如果不是法律保护,皇室的权势早已式微,罗瓦塞虽然对皇室有些不屑,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该讨好什么人。他显示了十二万分的尊敬以及对自己的鄙陋的惭愧。公爵显得颇为满意。周围的宾客们也多在低声交谈,只有他右手边的那位女士,似乎颇为高傲,丝毫没有要和别人多聊的意思。
他们寒暄完,管家就前来介绍今天的菜品,今天一共有六道菜。管家一会儿蹦出法文单词一会儿蹦出东亚语言,罗瓦塞只知道今天有道牛排有道色拉有个鹅肝酱其他的没太听懂。然而他最擅长的就是“社交应和”,就像他其实从来没听说过公爵出身的那个北欧国家却依然要装作自己有所耳闻一样,他听着管家介绍菜品频频点头,显得颇为满意。
等管家祝他们用餐愉快转身离开,服务员为他们端上了一只石盆,大概有他的脑袋那么大,里面装着柠檬片和清水。罗瓦塞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以柠檬水来说似乎过于多了?他偷偷瞟了瞟邻座,黑发的女士用这柠檬水洗了洗手,然后用一旁的毛巾擦干。罗瓦塞连忙依葫芦画瓢镇定地也洗了洗手。侍从们为他收走了毛巾和石盆。
在一整段参观之后,罗瓦塞确实已经饿了,客人们陆续开始品尝餐前面包。
“罗瓦塞先生,我听闻月牛全宴上一共是十二道菜。不过我们这次只能算是一次品菜,所以只提供了六道佳肴。月牛全宴每年的菜品都不一样,这次的品菜会也是为了明年的月牛全宴试菜。可以说,我们是第一批品尝波尔谢大厨新菜品的人了。要知道波尔谢大厨首屈一指,目前只为洛克斐尔集团工作,除此以外谁都无法请他出山。”
这倒是罗瓦塞第一次听说的事情,他以为这次的月牛宴就是商人的废物利用,将多出来的食材再次贩卖。不过确实,那么高的价格也许该有一些新东西,这才让他感受心理舒适一些。罗瓦塞白手起家,平时日子过得有些抠门,他日常用的眼镜断了脚他都不会轻易扔掉,平时的衣服也总是重复穿——当然为了这次的月牛宴,他搞了一整套新行头。这可是三千万美元的月牛宴,他绝对不会否认这种让这份花销更加“值得”的事实。一想到自己马上品尝到的将是最新的、最高级的料理,而且他甚至比全世界权势最盛的领导人们都要更早吃到,他忍不住又想哼起歌来。
公爵朝他看来,他清了清嗓子,冷静了一下。
很快第一道菜就来了,管家又报了一遍菜名,但是罗瓦塞还是听不懂,不过罗瓦塞也吃过不少世界顶级的菜品,他一看盘子就知道这是道典型的韃靼牛肉料理。这道中规中矩的开盘菜,通常还会配上面包。果然,身后的侍从,又为他端上来了亮片白面包切片,烤得外皮脆黄,但是内部白净松软。
这道菜十分漂亮,鲜红的生牛肉被整齐地压成一个扁平的圆饼,就像是天上的血月,上面叠着如同黑珍珠一样饱满靓丽的鲟鱼子酱,而这轮红月的周围,有着白、黄、绿、红,八种指甲盖大小的配菜围成一圈,摆放在深蓝色闪着星光的圆盘上,就像是夜空中的群星拱月。
这实在是太美了!罗瓦塞没有吃就已经发自真心赞叹起这道菜的精巧。周围也有众人啧啧称奇的声音。
管家一一介绍这盘子上的八种配菜,有来自澳大利亚的奶酪,佛罗里达的热带水果,波尔谢大厨特制的白汤酱——特选了母鸡高汤分成五步共炖煮8小时作为原料。波尔谢大厨的白汤酱加了自己的独特配方,含有他家乡的椰浆作为配料,椰浆清香,为油腻的白汤带来了更多层次——还有酸甜的梅子酱、蟹肉泥、脆瓜、鲑鱼子酱、酸菜汁。
管家的话实在是有点长,特别是他谈起波尔谢的家乡的时候讲了太多逸闻,罗瓦塞只能面带微笑,管家时不时讲些俏皮话,他就“哈哈”地笑出来捧场。终于,管家请大家用餐。罗瓦塞迫不及待地拿起刀叉,小心翼翼地将这轮满月一切为二,稳住因为他的切工而摇摇晃晃的鱼子酱,然后一一沾上八种配菜。他又拿起一片白面包,这白面包只有他小半个手掌大,将牛肉和配料叠到面包上,已经显得空间不足,繁重的配料叠在上面摇摇欲坠,顺着罗瓦塞的胖手就要倒下来。他赶紧用叉子稳住配料,一口将那面包全部塞进嘴里。
毫无疑问的美味!
鱼子酱腥气被酸甜的配料盖住,只剩下海风的鲜味,鲑鱼子在口中爆裂开来,多汁而清爽。
酸味彻底打开了罗瓦塞的味蕾,他的饥渴更胜。他急忙拿起另一片面包,将另一半牛肉挞刮过餐盘上所有的酱汁,将餐盘舔舐得干干净净,然后叠到了面包上。椰汁与热带水果混合鲟鱼子的咸腥撵过舌尖,让罗瓦塞想起美女的肌肤。以及最重要的必然是这道菜中的月牛肉,生牛肉被处理得丝毫不带血气,肥瘦恰到好处的口感就像是与刚才的美女来了一场新鲜多汁的舌吻。这白面包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中和了过于浓郁香醇的酱汁。就如同有了光才有阴影,有了酸才显得甜,整道菜缺一不可。
罗瓦塞将整道菜肴下肚,侍从立刻从他身后递来了擦手的毛巾和柠檬水。罗瓦塞悠然地洗了洗手,口中还回味着刚才的牛肉挞。他原本就已经饿了,面包虽然垫了垫他的肚子,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张望着等下一道菜。
他看到邻座的公爵还在慢悠悠地处理第二片面包,不像罗瓦塞简单地将牛肉一切为二,公爵将牛肉、鱼子酱均匀地平铺在面包之上,他用餐刀一点点将牛肉和鱼子酱整齐地铺了上去,腰背挺直优雅极了。罗瓦塞一下子觉得有点脸红,公爵不愧是皇室,礼仪得当。而自己进食的姿态确实不怎么好看,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等客人们都用餐完毕交谈一阵,管家又款款走上前来开始介绍第二道菜。侍从们随着他的讲解端上了佳肴,这道菜也十分的好懂,蜗牛壳配着经典的欧芹酱,是一道经典又美味的法式蜗牛,侍从还配上了餐酒。这让罗瓦塞有些失望,蜗牛确实很不错,但是这不是月轮特牛,他也不是为了蜗牛付的这三千万的。他忍不住嘀咕了出来:“又不是名字里面有牛就算是月轮特牛。”好在这道菜也足够赏心悦目——须说,赏心悦目,审美极佳是这种级别的菜品最基本的要求——黑沉沉的石盘中,明亮的黄油在碗底铺了一圈,被黄油围住的三只蜗牛大小、形状都一摸一样,三只蜗牛首尾相连围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绿色的欧芹酱点缀在蜗牛上,就像是三角的三个顶点。一副典型的现代几何画呈现在罗瓦塞眼前。
管家终于完成了冗长的介绍,罗瓦塞开动了起来。这道菜味道确实是不错,这道菜与刚才的牛肉挞肥瘦得当的口感完全不同,蜗牛紧致的蛋白质在牙齿间弹开筋道极了,香浓的黄油和松露溢满了鼻腔,颇为享受。虽然心里有些不满,但是他还是很快吃完了盘子中的三只蜗牛,侍从为他收走了餐具,他看了看周围,其他人还在用餐,他也许应该吃慢一点,不然只有他一个人东张西望实在是有些愚蠢!
过了一会儿公爵也吃完了,他放下刀叉,慢慢地擦了擦嘴,等他收拾停当终于开口与罗瓦塞搭话:“罗瓦塞先生,您刚才说的‘又不是名字里面有牛就算是月轮特牛’有些偏颇了。”
罗瓦塞赶紧礼貌地回应道:“是我失言了。”
“您可能没注意塞巴斯蒂安的介绍,这道菜并不是蜗牛,蜗牛壳中所放的也是月轮特牛的牛肉。我们今天的六道菜品包括甜点的主要材料全都是取自月轮特牛。”
罗瓦塞有些吃惊,他吃过的法式蜗牛数不胜数,刚才的菜品怎么看都是典型的蜗牛的口感与香味,他有些半信半疑。
“波尔谢大厨对于当前流行的分子料理自然也很擅长,刚才塞巴斯蒂安提到,这些蜗牛都是用俗称‘牡蛎肉’,也就是牛的板腱肉烹调制作,因为口感充满韧劲,而后将蜗牛肉完全打散蒸馏成了气体,注入蜗牛壳再用欧芹酱封住,这才让牛肉充满了蜗牛的味道。”公爵样了扬眉毛似乎颇为得意,就像是他亲眼看着波尔谢大厨做的菜一样。
罗瓦塞真是吃惊极了,但是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要知道分子料理就擅长于将食材打乱甚至到分子层面,改变物理性质来制作与原材料完全不同的口感的菜品。他曾经尝过有名阿德里亚大厨用蔬菜制作的鱼子酱——那鱼子酱不但有鱼子酱的口感还有更多鱼子酱所不能给与的新鲜味觉,实在是太过于美妙。但是即使如此,阿德里亚大厨的鱼子酱从味道上也能分辨出些许维和,而这盘蜗牛,罗瓦塞完全没有任何怀疑!能做到口味口感如此相似实在是颇为难得。当他知道了这道菜的秘密,如果让他再尝一次一定会有全新的体验!这三千万才不算亏本!后悔就像是油井漫出的黑漆漆的油溢满了他的心头,如果给他机会再吃一次就好了!他不应该那么囫囵吞枣的!
他向侍从招了招手,低声询问是否可以再来一碟。
“请稍等,我需要请教一下塞巴斯蒂安先生。”说完他的侍从就去寻找管家了,管家看来很忙碌。
罗瓦塞一边品着餐酒一边与公爵闲聊,公爵不愧是皇室,见多识广,还平易近人。他给罗瓦塞讲起了不少著名厨师的轶事。说实话,这些名厨,阿德里亚、杜卡斯、卢布松等他都见过,他雇佣过他们为自己做菜,也请客人们尝过名厨的手艺,但是不像公爵这样与这些名厨都能交好。
“保罗他很害羞,有一次有人想要见他,他便躲在后厨不肯出来。对方太钟情于他的厨艺,偏要来厨房见他,那人见到保罗站在柜台后面,激动地夸了保罗好久,然而其实保罗早就溜了,留下一身衣服挂在那边当作替身。事后保罗觉得不好意思,就答应再为他准备一次晚宴,那人还是执意要见他,眼见那人要进厨房了,保罗做菜做到一半,拿着汤勺赶紧从后门跑了,那位客人追了他半天只好放弃。”
罗瓦塞听得哈哈大笑,只盼着自己也能和保罗·卢布松有这样能聊聊趣事的关系就好了,罗瓦塞虽然尝过卢布松的菜,但是害羞的卢布松当然不可能见他一个普通客人。
过了一会儿,侍从回到了他的身边,“非常抱歉,因为月轮牛肉的食材非常有限,并没有足够的食材为您再制作一道月轮蜗牛。塞巴斯蒂安先生对此感到非常抱歉,他现在有些琐事缠身,他说过一会儿一定亲自过来向您致歉。”
罗瓦塞点了点头打发了侍从,这倒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他只后悔自己太过无知,吃得太快,下一道菜一定得先好好听听管家说了些什么——倒不是他不想听,但是他的A国语并不流利,管家的话又总是掺杂别的国家的语言,他时常听不明白,原本随行有个能干的秘书也是他的翻译,但是随行人员均不得进入公馆,他倒是没注意条款上面怎么写,但是为了参加这次的月牛宴,不管写的是什么他也闭着眼睛签上了字,最后只能让秘书在公馆外等着——他看了看公爵,虽然没人给他翻译,但是他也不会完全不懂A国语,也许他应该多和公爵聊聊,公爵说话优雅又发音清晰,知识渊博,和他交流很愉快。罗瓦塞虽然因为没有尝到蜗牛有些失望,但是公爵说的这些已经够让他在其他朋友面前显摆起来了,想到这里这三千万更加香甜。说实话,他认识的上流人士王公贵族也不少,愿意付这三千万的也不罕见,但是月牛宴因为食材有限,最终采取的是抽签制,交付了三千万的定金才有机会参与抽签,如果没有抽中会返还参与费——洛克菲尔以自己的公信力担保抽奖绝不会作假也不会有裙带关系——毕竟如果作假被发现,他也没办法应付那么多上流贵族的征讨。从结果来说这次的名单上大部分都是“名不见经传”的角色,比如罗瓦塞,他不过是赚点开采石油的辛苦钱,但是和掌握权力以及世界经济命脉的真正名流相比,他不值一提,他虽然对洛克菲尔一直崇拜有加,但是从来没有机会结识洛克菲尔更别说走走后门了,可见抽签的公平性。他一边笑着和公爵聊天,心想着一定要记住公爵告诉他的种种逸闻,然后开始幻想回去之后的风光无限。罗瓦塞能被抽中这事,他便已经觉得“高人一等”“上天眷顾”,再想着他回去后描述起月牛宴时众人倾羡的目光,他已然是飘飘然。由其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大皇子,明明是罗瓦塞这样的商人养着他们,他却总是狗眼看人低,把罗瓦塞当作仆人一样呼来喝去。有一次罗瓦塞还要为他做上马用的踏脚凳!大皇子羡慕又恼怒的颜色肯定很好看。罗瓦塞笑得更开心了。
很快一位五十岁左右、发鬓有些白的侍从走上前开始为客人们开始介绍第三道菜。那位塞巴斯蒂安管家看来确实很忙,好一会儿了还不见他回来。
第三道菜是一道菜茸汤,侍从从罗瓦塞身后将盘子端上来的时候,罗瓦塞认真地观察了一下,绿色清新蔬菜泥之上点缀着各色的豆子,就像是绿叶从中的各色小花争奇斗艳,但是他唯独没有发现牛肉的踪影。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要知道公爵刚才说所有的菜肴都是月轮特牛作为食材制作的,这道菜不应该没有牛肉的踪迹!那么极有可能的是这些蔬菜也是分子料理的奇迹!这些蔬菜也是用月轮特牛制成的蔬菜!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品尝一下。
等这位鬓角花白的侍从讲完了,罗瓦塞便学着公爵的样子,新换上来的汤勺盛起了半勺蔬菜泥又加上一些豆子,豆子多了,他便抖下一些,豆子少了他就又加一些,调整到和公爵差不多的比例,才一口放进嘴里。
与刚才的鲜美紧致的“蜗牛”不同,菜茸汤的做法是蔬菜泥伴着奶酪和各种香料,口感浓郁,蔬菜泥的颗粒在罗瓦塞的舌上翻滚而过,他慢慢地品味,确实是有着一些牛肉的味道!这次的牛肉被彻底打碎成了糊状,但是不需要多说,他都能想象这必然是牛肉中最嫩滑的肩胛肉。他舔了舔唇,又挖了一勺,这次他品味到了软软的香甜的云豆,再一勺他吃到了糯糯的沙沙的鹰嘴豆,下一勺他似乎闻到了菠菜带着一些苦涩的清香,就像是他幼时田野雨后的泥土味。
他心满意足地品完了这一道菜,这次他吃得比公爵还慢,他擦拭嘴巴的时候,公爵面前的餐具已经被收拾干净,开始喝杯中的红酒了。
“分子料理实在是太厉害了!”
“确实如此。”公爵微笑着,“没想到牛肉能做成偏硬的豆类的口感,实在是太厉害了。我曾经听说过僧侣们因为不能吃肉制品而发明了素食料理,其中就有用豆制品模仿肉类的口感和味道,如此想来肉类模仿豆制品的口感和味道也是相似的做法吧。”
罗瓦塞正要夸赞蔬菜泥的话被噎了回去,要知道他以为那个绿色的蔬菜泥才是月轮特牛所制成的,没想到竟然是那些大小不一的豆子才是牛肉制品!要知道那些如花朵般色彩各异的豆子品类粗算也有5种以上,波尔谢大厨要用牛肉模仿五六种不同类型的豆的口感和味道!
这顿宴会真是时刻都能给罗瓦塞惊喜!
正在这时,管家塞巴斯蒂安彬彬有礼地向罗瓦塞问好,他是来为蜗牛的缺失道歉的,看来他已经忙完了别的工作。罗瓦塞自然已经不介意了,毕竟这道菜茸汤更加精妙。公爵也向管家打了一声招呼,开始询问是否能见一见波尔谢大厨,他想当面感谢一下美味的菜肴。可惜的是波尔谢大厨为了今天的晚宴十分忙碌,今晚恐怕没有时间出面。
管家很快就开始介绍第四道菜肴。终于轮到主菜了,这道菜是最能体现牛肉肉质的菲力牛排,牛排上面叠上了一块鹅肝,黄色的酱汁在牛排上画出了富有艺术感的图案。这黄色酱汁又是波尔谢主厨家乡的热带水果,波尔谢大厨热衷于将自己的家乡的味道融入料理,他出生在与法国很远的赤道附近,后来去了法国求学,因此他的菜肴总是带有强烈的个人印迹又充满新奇感。但是除此之外这道菜没有别的任何配料了。
罗瓦塞满怀期待地开始品尝。最顶级的食材不需要任何配料。香嫩的牛肉被煎得恰到好处,鲜嫩多汁,菲力不愧是整头牛身上最精华的部位,罗瓦塞竟然感受不到一点点牛肉的韧劲,牛肉进入他的口中自然而然地与他化为一体。他也吃过顶级的月牛,那牛肉也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但是他感觉到月轮特牛更胜一筹!他原本想保持一些体面,但是他实在忍不住又切下了一大块塞进嘴里。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的,罗瓦塞的嘴里还咬着刚切下来的牛肉,宴会厅猛然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冲击力震碎了餐盘,将用餐的宾客冲得无法保持平衡。靠近墙一侧的侍从们更是被爆炸波及,躺倒在地不停地哀嚎,宴会厅中充斥着宾客们的尖叫。烟雾过后罗瓦塞背后的墙露出了残壁断垣,被开了一个大口子。
一个皮肤黝黑的人冲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叠东西大喊了起来:“这是骗局!你们被洛克菲尔骗了,这根本不是月轮特牛,这是普通的月牛!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月轮特牛!每头牛只有我是波尔谢,今天的晚宴也根本不是我做的!根本不是我!我这里有证据,请你们看一看这些照片。”波尔谢说着带着强烈口音的A国语冲到卓前,将自己手中的照片和一些文件撒给在场的人们,“这是洛克菲尔欺骗你们的骗局!这根本不是月轮特牛!”然而惊恐的宾客们只是一个劲地远离他!
管家指挥着其他侍从将这个“波尔谢大厨”制服。这个闯入者的眼里有着愤怒的泪水,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但是还是一声声地喊着:“他们是骗子!你们被骗了!”声音逐渐远去。
罗瓦塞还没回过神来,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他刚才还在品味美妙的牛排,突然却有了这样一幕。在他愣神的时候,身边其他宾客已经愤怒地喊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先不说到底是不是骗局,这就是你们的安保系统吗?如果我们受到了伤害你们该怎么负责!”
“抱歉,让各位有了不好的体验,我们一定会对此负责的。”管家立刻干练地安抚起了大家,“请各位随我到休息室休息一会儿,更换衣服,检查伤口,我们将很快给出一个结论。”管家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有侍从将闯入者散落在地上的照片和文件全收拾了起来。
“不许收!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把照片给我们看!”另一位宾客已经踏前一步。想要夺过照片,却立刻被侍从制止了。
“这些都是谣言,请相信我们,我们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准备了这次的月牛宴,绝对不会有允许以次充好的事情发生的!”
显然,侍从的人数太多了,那位言辞激烈的宾客也只能不悦地站了回去。
在休息室里的等待总是漫长的,医生们为各位宾客检查了身体确认众人安好之后就离开了。而罗瓦塞脑中不断地开始回想起那些菜肴,第一道的牛肉确实很鲜美,但是也许普通的月牛也能做到,第二道第三道真的是分子料理吗?不不,他确实从菜茸汤里吃出了牛肉的味道,这可是他的亲身体验!但是公爵说豆子是牛肉做的,他却是从菜泥中品出的牛肉味的,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公爵,只见公爵脸色铁青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罗瓦塞不敢再去看公爵,他又看了看坐在他左手边那位冷漠的女士。那位女士还是冷着脸,紧张地左右观望,手都绞在了一起。罗瓦塞赶紧移开了视线,防止与她对上。
罗瓦塞是一个典型的商人,如果有机会让他省钱,他绝对不会手软,他的石油卖起来也掺了不少水分。如果说洛克菲尔为了赚钱以次充好,他觉得这实在是太无可厚非了!他甚至要暗暗生出钦佩,他几乎已经坚信了他被骗了。然而原本该是“春风得意”“衣锦还乡”,现在他却要变成一个笑话。恐怕他的那些朋友都会更加肆无忌惮地鄙视他了!他好不容易获得的“尊重”都会成空!一下子罗瓦塞如坠冰窟,浑浑噩噩几乎失去了知觉。
直到休息室的大门再次被打开,随着侍从们的簇拥进入休息室的是大名鼎鼎的洛克菲尔,他穿着优雅的燕尾服,系着白色的领结,开始他的声明。
“非常抱歉为各位带来了这样不好的体验。”
“洛克斐尔先生,久仰大名了。”客人中立刻有人恭维了上去。
“您好,我也很荣幸与各位行业翘楚、尊敬的皇室宗亲见面。我必须再次为今晚的不愉快致歉。请容我解释一下刚才的事由。”他的笑容诚恳自信,就像罗瓦塞常在海报上见到的一摸一样,洛克斐尔身后的侍从拿出了一台投影机器,很快空地上投出了刚才那位闯入者的三维投影照片,“这就是刚才的闯入者——再次为我们的安保欠缺道歉——可以看到他与波尔谢先生非常相似,这位艾伦·波尔谢先生是波尔谢大厨的胞弟,艾伦一直在怂恿波尔谢先生从我们这里独立出去,创建新的餐馆品牌好让艾伦拿到分红更好地控制波尔谢先生,然而波尔谢先生早就看穿了他的阴谋并且求助我们,艾伦见这事不成,便转而威胁我们集团。这次的袭击也是他想让我们身败名裂的阴谋。实际上塞巴斯蒂安,中途有离开便是发现了入侵者,去处理这件事情,但是最终还是造成了这样的结果,我非常抱歉。”
洛克斐尔深深地向在座的嘉宾致意,以示歉意。
“而他所说的我们使用的食材是假货根本是无中生有的事情,请各位放心。洛克斐尔集团一直很重视行业口碑,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情。要知道,提供月轮特牛给月球开发国以外的民众,我们已经是顶着各个国家的压力,我们没必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退一步说,我们是随机抽签的,如果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洛克斐尔集团又怎么敢欺骗各位呢。”
“照片呢?证据呢?”刚才那位怒火冲冲的想要抢夺照片的客人又站了出来,这次罗瓦塞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他有着棕色的皮肤,乌黑微卷的头发。
“阿努先生,那些作假的照片和文件没有什么意义。当然,我们还是会展示给各位看。”洛克斐尔一边说着,一旁的投影上快速地展示起了刚才的照片和文件。
“不知道各位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疑问。”
那位客人显然其实并不满意,但是,罗瓦塞看着侍从们腰间的配枪,觉得客人们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太好了,我知道无论我们做些什么都没办法补偿各位,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为你们再举办一次月牛宴。遗憾的是我们的食材实在是有限。为了不浪费珍贵的月轮特牛的食材,我们已经重新布置了宴会厅,请各位继续用餐。”
“你们不应该对此做出金钱补偿吗?”格里高里公爵发问,他的声音阴沉,完全听不出刚才在晚宴上的耐心。
“那是当然,我们将返回1/3的费用给各位。由于月牛宴的成本实在是高昂,我们无法全部返还。我相信各位比起钱财更加希望的是品尝到月轮特牛的料理,请别忘了,各位是地球上为数不多的品尝到月轮特牛的人这个事实。”
公爵似乎对这份“折扣”没有意见,罗瓦塞自然也没有意见。
“这真是太慷慨了!洛克斐尔先生!”从洛克斐尔一进门就开始套近乎的那位客人再次惊叹了起来。
由洛克斐尔领头,他们回到了另一个宴会厅,音乐重新响起,接下来的菜是寿司,宴会厅的长桌的中间部分突然降了下去,重新升上来的时候,中间变成了一个环绕的寿司台以及有名的日料名厨MAYA先生,他现场为每一位宾客切下肉块、炙烤、手捏了寿司,最后完美地退场。
最后的一道菜是嫩生牛肉,牛肉上覆盖着一层海盐片,有些咸又有种若有似无的鲜味,口感非常有趣。
正餐结束后,洛克斐尔还提供了咖啡。说实话,罗瓦塞并不喜欢咖啡。但是管家这时介绍道,咖啡并不是关键,这里的咖啡的配奶正是月轮特牛的牛奶,才是精华,于是罗瓦塞便也尝了尝,他从来不喜欢咖啡,不管是不是月轮特牛的奶作为配料,这都不重要。
之后他和公爵倒是没有再多聊什么。最后宾客们纷纷离场的时候,他与公爵道别:“今天的牛肉真的太美味了,公爵,我们可真幸运不是吗?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公爵讪笑了一下与他道别:“确实如此,你也是,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只有阿努先生听到他们的谈话后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你们不会相信洛克斐尔的鬼话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不论如何今晚恐怕不会太美好,罗瓦塞想。
第二天,罗瓦塞那位能干的秘书来到他的房间递给了他最新的报纸。报纸上的一个几乎找不到的小板块写着“阿奴集团破产,麦克·阿奴被发现猝死在宾馆。医生判断是由于破产刺激带来的血管爆裂。”
秘书继续报告着昨晚的工作:“阿利克斯把钱退了回来,说不是他完成的工作。关于格里高里公爵,他是B国的皇族远支,是现任王的表舅公的第三子的第二子,公爵的头衔名副其实。不过听说财政状况并不好。”
“我知道了。”
“今天国内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国王和皇子都发了信息来问昨晚宴会的情况,他们希望与您视频通话。”
“混蛋,怎么不早点接过来!”
“我现在就为您联系。”
罗瓦塞又收拾了收拾头发,理了理领子,通信很快就接通了。
“尊敬的陛下!真是好久不见了!”
“哦,罗瓦塞,给我讲讲昨晚的事情。”
“那可真是独一无二美妙的月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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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97 「天赋」《观测记录》
作者:鹤野
徐音醒了。
他头疼欲裂,视线模糊,费力地撑起眼皮观察四周,他先是看到了自己沾满血迹的衣角,被固定在椅子两侧的双手,然后是面前摆放的木桌,上方有白色的光投下,映照出桌子对面模糊的人影。
人影说话了:“徐音,你好。”这是个清澈好听的男声,他伸出手在徐音面前晃了晃,笑了一声,“因你涉嫌参与一天前发生在景阳路的杀人案,现将你逮捕审问。”
徐音:“……我在哪?”
人影:“你可以自己猜猜看。”
徐音:“你是警察吗?”
人影:“不不,普通的警察可抓不住你。实际上,一般的灵异执行警察也是抓不住你的。”
徐音:“……那你是谁?”他的头很疼,连带着情绪也有些焦躁,他的手腕被紧紧覆盖的钢圈勒得生疼,他忍不住挣动了一下,看见上面有白光游过,勾勒出一道灵力充沛的符文。
人影:“我是谁?我是观察你的人。”他摊了摊手,“那是灵能力者专用禁锢装置,S级也挣不掉。唉,小朋友,你有些没弄清状况,现在是我在审问你,你无权提问哦。”
徐音:“我不是小朋友。”
人影:“在我眼里你就是小朋友。我找找,啊,在这里。”他从桌子上翻出一张纸,清了清嗓子念道:“徐音,第九中学初三年级在读生,八岁时父母离异,后由居住在祥林路的爷爷奶奶照顾。经过观察,确定为灵能力者,A级潜力者,C级威胁……啧,天赋异禀……后面还有很多,但我觉得这些足够你了解现状了。”他放下手里的纸张,微微向前探身,进入了灯光照射的范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谷鸢,山谷的谷,纸鸢的鸢,很高兴认识你哦。”
徐音的眼睛逐渐适应了环境,于是借着灯光打量起这个自称谷鸢的年轻男人。他的相貌称得上英俊帅气,额前垂着两绺长长的刘海,脑后的长发用皮绳束起垂在颈侧,一身休闲西装,左眼上有一道狭长的伤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侧面,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徐音的目光意味深长。
谷鸢低头看了一眼档案:“昨天傍晚六点四十二分,景阳路四十四号巷子发现九具尸体,一人昏迷。死亡的九个人都是在景阳路上工作的年轻男性,据相关证人称,这几个人经常发生口角和肢体冲突,事发十分钟前,有目击者称他们相互推搡着进了小巷子,然后再没出来——而昏迷的人此刻正坐在我面前,因为受伤后遗症头痛不已——请问徐音小朋友,你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吗?”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零碎的片段浮现在徐音的脑海里。不甚清晰的面孔,巷子里的血腥味,熟悉且危险的光,脖颈上传来灼痛,衣服逐渐湿热,细密但尖锐的疼痛一点一点地切割理智,他听见嘶吼,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滚烫的烙铁——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徐音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我承认。”
“很好,你是个好孩子。”谷鸢拍了拍手,“你为什么杀人?”
徐音:“……我失控了。”
谷鸢:“你是想说,你,一个高危的灵能力掌握者,在闹市区失控了?”
徐音:“对不起。”
谷鸢:“真有趣,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说对不起的人。不过你不应该对我说对不起,你应该和那些面目全非的死者说。”
徐音的头疼稍有缓解,只剩太阳穴偶尔传来针扎般的疼痛。他轻轻晃了晃脑袋,试图让分散些注意力,让那疼痛不那么扰人。“你是来审判我的吗?”
谷鸢翻看着资料,抬起眼皮,“嗯?”
“……请审判我。”徐音有些吃力地说出这句话,然后突然觉得一阵轻松。
“我是观察你的人。”谷鸢平静地说,”审判?或许吧,但我现在想听的不是这个。继续。”
徐音沉默了一会:“昨天是星期五,我放学之后去了一趟市中心商场,去买爷爷喜欢吃的酥糖。”
“嗯,我们的确在你的背包里发现了一包酥糖。”
“当时是下班高峰,我想直接从小路绕道步行回家,路过那个巷子的时候,我听见里面有争吵的声音,我不想插手,只想快些回家,但是我走过那个巷子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
徐音闭了闭眼。“我和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人四目相对,我脖子上的自制封印突然发烫,然后失效了。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徐音沉默了一会,“谷先生,可以告诉我吗?”
周遭黑暗,只有头顶的一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谷鸢笑了笑。“你知道什么是灵物吗?”
徐音犹豫了一下:“附有各种灵能效果的危险物品。”
“还不错。一个对自己定位清晰、会定期检查身体和精神状况、掌握自制封印的技术的、主动调查灵界、仅有十五岁的年轻灵能力者——徐音小朋友,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徐音抓住了重点:“……是因为灵物?”
“是的。你看到的那个人,他身上佩戴着‘斥灵项链’,这名字是我的同事们十分钟前敲定下来的。经过研究,斥灵项链目前已知的效果是引发灵能力者的灵紊乱,效果和能力强度成正比。”
谷鸢指了指徐音,“斥灵项链是那位姓张的年轻人半年前从旧杂货店里买下来的,他的生活轨迹比较稳定,偶尔遇上的灵能力者也都不是特别强大,直到昨天。”
徐音的胃部一阵绞痛。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角,陌生人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深深的褐色,严丝合缝地嵌入了衣物的纤维之中。
“洗不干净了,是吗?”
“……嗯。”
“现在,抬起头来,我问你,”谷鸢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条链子,末端坠着一个菱形的黑色石块。“这条斥灵项链应该如何处理?”
徐音的瞳孔蓦地紧缩。那条链子在他的视线里如同钟摆一般轻轻晃动,太阳穴的疼痛骤然爆发出来,徐音猛地向后退避,手腕上的钢圈发出嗡鸣,边缘渗出血迹。
他预想中的混乱没有发生。那条项链安静地挂在谷鸢的手上,好像只是一条普通的链子。
“……销毁它。”徐音死死盯着那条项链,“或者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永远不要让……我这样的人接触到。”
谷鸢沉默了一会,笑了。
他凑近徐音轻声道:“来,我再问你一遍,灵物是什么?”
“……什么?”
“灵物,通常泛指拥有灵能效果的物品。”
谷鸢将项链拿下,放在桌子上,推到徐音面前。“那我再问你,都是灵的运用载体,灵能力者是否也是灵物的一种呢?”
“如果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控制它,销毁它,仅因为它的力量诡异,产生了巨大威胁,那,你呢?”
徐音沉默着。黑色的石块在灯光照射下微微闪着光,他在那光亮中又看见了红色。
“你是来观察我的。”徐音低着头轻声说,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笑意,尚且稚嫩的灵能力者相比起同龄人显得过分早熟,这笑意融化了他脸上经年不变的沉静和严肃,此刻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初中生了。“但你观察的结果,将会审判我,对吗?”
谷鸢也笑了:“我将决定你是否会成为一件受控制的、没有自由的物品。”
徐音抬头看向谷鸢。
谷鸢笑了笑,话锋一转:“你知道‘特殊’意味着什么吗?”
徐音没有回答。
“意味着失去自由。”谷鸢的眼睛闪过一丝光,“监视、干涉、控制、监禁。对于特殊的,拥有某种危险天赋的人,灵界一直存在一种冷酷的声音:把他们当作物品对待,认为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地阻止悲剧发生。关于这一点,我是不同意的,没少和他们当众争论过。论武力我不及他们,但是论灵物监控,我称第二,谁敢称第一,我就把他扔进红色的海里。”
“你是人权主义者么?”
“或许吧。”谷鸢耸耸肩。“我觉得我更像个肤浅的功利主义者,或许对我来说那些灵能力者的利用价值更有吸引力呢?”
“你说得模棱两可。”徐音说。“你为什么不想承认自己可能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你在刺激我吗?小朋友,这样不讨喜。”
“好吧。那就当你是个冷酷的人。”徐音点点头,他在等待头顶的利剑落下,但他却显得很轻松,“谷先生,请问你对我的观察结果是什么呢?”
谷鸢沉默着,徐音也沉默着,他们凝视着彼此,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斗。
最后谷鸢笑了,他展开双手,好像在隔空拥抱对面身形单薄的少年。
“徐音,恭喜你,你暂时拥有作为人的尊严。”
他们头顶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周遭的黑暗被驱散,浓郁的红从空间的尽头缓缓蔓延而来,像是红色的潮水爬上海岸。
灯光亮起,徐音看见四周环绕着一圈透明的玻璃墙,玻璃之外,是看不到尽头的猩红色潮水。
“讲个故事。从前有个有志青年,他在目睹了灵物造成的诸多惨剧之后,向灵界众提出了一个建议,成立一个灵物研究组织,负责研究、发现和控制已知和未知的灵物,但是他当时并不强大,人微言轻,灵界众并没有对他的提议产生足够的兴趣。”
“直到十多年前的‘红潮事件’。一个人迹稀少的港口发生了灵物事故,闻讯赶去控制的第一批灵能力者都被那件灵物杀死,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海港。最后姗姗来迟的灵界众大佬们合力控制了那件灵物,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看见那个年轻人的尸体漂浮在红色的海水中。”
“灵界众采纳了他生前的建议。两年之后,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遗愿,成立了一个专门管制灵物的组织。最初引起红潮事件的那件灵物被命名为‘红潮’,被封在组织中心的最下方。”
“这个组织被命名为:红潮博物馆。”
徐音被前方的女孩领着走进了升降梯。
“嗨?您好!我叫白蛾!”女孩在升降梯里对徐音打招呼,后者有些被她的热情惊到——他几分钟前还是重点控制对象,而现在他连手铐都没戴,被这个女孩大大方方地领着向外走。
“您可真是鬼门关里走一趟啊,”女孩也没在意他是否回应,自顾自地说着,“您不知道,如果那位不同意你出来,你可能就要一辈子都被关在下面了!”
徐音沉默片刻,问:“白蛾小姐,我想问个问题:那位谷先生,他判断别人是否危险的标准是什么?”
“不知道。”白蛾摇摇头。“没人知道馆长的标准是什么,这个问题位列'博物馆十大未解之谜'之首呢。”
“告诉你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知道一个姓秦的孩子,他和你一样,拥有强大的力量但不知如何控制和使用,在被特管局持续关注了一段时间后,他们要求我立刻将他监禁起来。我没有同意,让一个灵警去接触了他。”
“结果呢,这个孩子在他的影响下,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行为模式——他不会攻击,只会被动保护自己。你尽可以攻击他,但你无法伤害他——这孩子没有沦为物品,几年前他成为了一名灵警,作为一面坚硬的盾,挽救了许多生命。”
“理解,引导。天赋者拥有尊严,普通人规避危险。这是我的毕生理想。”
“对了,馆长说他有一些东西要交给你。”白蛾说。
他们走出升降梯,穿过走廊,进入一个大厅后拐进了一个像是档案室一样的房间,白蛾在柜子上翻找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了徐音。
“这是什么?”
“一些内部资料。”
姓名:谷鸢
性别:男
年龄:26
观测结果:S级潜力者,B级威胁,B级可控
灵能描述:继承其父谷梁元创造的特殊控灵方法,可封印接触到的灵物,使其无法发挥特性。灵能效果逐年增长,目前上限不明。
背景简述:其父谷梁元提出红潮构想,并独创一套封印灵物的方法,但谷梁元并没有完全掌握此方法,死于红潮事件,其子谷鸢天赋异禀,经过讨论,将其任命为红潮博物馆馆长。
处理建议:因谷鸢拒绝提供封印灵物的方法,故将其作为红潮博物馆的核心使用,压制红潮和其余高危灵物,实现利益最大化,保护群众安全。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诶,我没说吗?不好意思!那个,刚才馆长确定了你的处理方案,你的威胁评定依旧是C,但从现在开始,你将受到红潮的严格监控,第一步就是,加入本馆,成为在册员工。”
“……我明白了。”
“档案袋里还有一个小型通讯器,馆长特意让我做成和那条斥灵项链相同的样子,说是会有奇效。”
“……”
他们身后传来海浪拍岸之声。
“我们去哪?”
“去本馆设立在内陆的办事处,博物馆本部保密级别高,未经允许不能来到这里。”
“你为什么渴求审判?”
“因为你想要的不是自控,而是结果。不论你是杀了人,还是保持身体状况稳定,你都不在乎,你想要的只是那个结果,写在审判书底端的有罪,或者无罪——在你获得这个结果的时候,你就解脱了。”
“你与众不同,你注定辛苦。”
“走吧,去吧。背负你的罪恶,痛苦地活着吧。”
“欢迎来到,红潮博物馆。”
作者:杨生煎
要求:随意
你好:
也许现在写这封信有些太早了,但那一天早晚要到来的。我知道很多事情,我知道每一年我生日的那天都会下雨,我也知道我看不到读信的你出生的日子,看不到你会长成什么样子。你读信的这一年,如果你留意了,我生日的那天还是会下雨。这是一些渔民的直觉,我们的祖辈要在难以捉摸的大海上讨生活,就把讨生活的直觉传了下来,即使我们已经不打渔了。
我不知道你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过这和我的信没有太大关系。我写信的时候,我的儿子,也就是你的父亲刚刚放学回来,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但他会去的地方无外乎一楼的门背后,二楼的阁楼间,有时候会顺着楼梯间的窗爬到别人家的屋顶上,还以为我从来不知道。这些都是你也很熟悉的地方,我在搭起这个楼梯间的时候就在想,如果开一扇窗,小孩们一定会从这扇窗里爬出去玩。我想到了,但是我还是开了这扇窗,因为小孩们要是没法爬到别人家的屋顶,在瓦片缝里藏他们的宝贝,会是相当可惜的事情。我情愿在建房子的时候就做好去给邻居道歉、给他们修屋顶的打算。
那么你也听出来了,这座房子是我和老二老三一砖一瓦亲手搭起来的。我可以毫不心虚地说,绝大部分是我的劳动成果。建房子的这一年老二是十七岁,老三是十五岁,加上二十岁的我,是我们家里仅有的三个壮劳力。我从我工作的船厂用黄鱼车拖回来砖,砂浆和木头,找建过房子的同志学了大梁的搭法。白天老爹不上工的话就会帮我干点活,老二老三放学后就来搬砖拌砂浆,老娘抱着还没断奶的老六坐在我们的旧房子里。我们建房子的时候,这条街上的都是木棚盖的旧房子,我的父母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最大的妹妹快十岁了,还是和哥哥们住一个房间。于是我就想到,我们该有一个新的家了。
我们造房子的时候,街上还有很多空地,只要造起来了,地也就是我们的了。到你出生长大的时候,想必已经早就没有这样的事了吧。其实我有些希望你是女孩儿,因为我在信里要和你说的事情是这幢房子,而我造这幢房子最初的理由是让四妹五妹不必和哥哥们睡一间房。可是在给你写信的时候,四妹去了北方,五妹去了西南,去建设她们新的家。我知道我也看不到她们回来的时候了。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夏天很热。下午棒冰车过来,我就叫老四拿热水瓶去买三根断棒冰,等老二老三放学回来,帮我干完活,就分给他们一人一段。九月份房子造好了,有你父亲喜欢躲进去的阁楼夹层,有刚刚好可以跳到隔壁屋顶的气窗,有四个房间。老爹老娘睡一间,我和老二睡一间,老四老五睡一间,老三老六睡一间。基本上便宜了老二,因为我其实有宿舍可以住。
我希望你喜欢这幢房子,现在看起来你父亲应该是喜欢它的。我就不必说,没有人不喜欢自己亲手造起来的房子,更何况我在它里面留了很多我喜欢的位置。我想知道你住在这里的时候,它还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样子吗,但我也不太想知道,如果我走之后老二老三没有好好修理它,我会很生气。
我终于要说到写这封信的原因了。我的父母来到这个新城市找生活的时候,二叔三叔还是留在老家打渔。据说二叔最后一次出海之前,望着海岸长长地叹息。他出海前不寻常地交代了很多事情,果然他的船没有回来。我想你总会回一次老家,你看到的二叔的坟便是一座衣冠冢。这就是我说的渔民的直觉,渔民知道自己的哪一次出海会回不来,但是就算知道了也不能不去,躲避会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我不打渔了,但我很早就知道我会在不那么老的年纪就走掉,我就是知道的。这幢房子在的时间会比我久很多很多,它说不定是能看到你的孩子出生的,但我知道它早晚也会走的。说一幢房子“走”听上去很奇怪。我忍不住去想,这幢房子会怎么坏掉,反正到今天为止,它都被我们修得很好。所以我又想,可能这个直觉的意思是房子里的人都离开了,就像老四老五老六各自去了天南海北,他们回来的日子遥遥无期,也可能就不再回来了。
我想了很久,终于写下最后一种让我最怅然的可能,你们要卖掉甚至说要拆掉这幢房子了。现在写下这些事有些太早了,这房子现在很好,也远没到你出生的时候。可我终究不想去逃避这个最有可能的可能。我的父母已经老了,我的弟弟妹妹也都长大了,连你的父亲,尽管现在才刚刚上学,也会很快就长大的。我去送老四上火车的时候,就突然明白了,就算我总觉得老四是坐在我肩膀上去买棒冰的小孩,也拦不住他长大到一个人背着铺盖坐上去北方的火车。几年以后老五也这样坐上火车,老六也这样走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的孩子也会这样离开家的,老二老三的孩子也会这样离开的。最终会有一天,老人都不在了,孩子们都离开了,这幢房子也老了旧了,不再有人修理了。在它倒掉之前,你们会卖掉它,把所得的钱分给各家人,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在今天这个距离你出生还有很久的傍晚,我趁晚饭端上桌前,在桌上写这封信。这是一个很突然的想法,我想也是直觉的缘故吧。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对你嘱咐什么。难道我要你不要卖掉这幢房子吗?难道我要你和你的孩子永远住在这里吗?我不是要这些。我对你生活的世界一无所知,不要说你生活的世界在将来,哪怕是现在各自在天南海北的弟弟妹妹生活的地方,我也不了解多少,就更不能去凭空要求他们和你什么了。
我思来想去,发现这封信只不过是一个即将老了的人对自己建造起来的房子依依不舍。这个即将老了的人生活的时候,这房子明明还是将近新的,人气也旺盛的,所以他没法向人说起自己的直觉和这直觉带来的怅然。因此他只好写一份给还没出生的孙辈的信,因为他知道在孙辈生活的时候,这幢房子已经老了旧了,差不多要被卖掉或拆掉了。
我本想再写一写我造房子的时候,我年轻的时候,但动起笔来就觉得有些好笑。读信的时候,可能你正年轻着,何必听一个早已在地下的人年轻的故事呢。望你学业事业都有所成。此致
敬礼
——END——
作者:落水
免责mode:笑语/求知
1
荀桢虽然才毕业了两年,但他在公司里已经是一个熟手了,他的工作完成得高效,简洁,即使是最严格的领导面对他的时候,都很难不拿出一副满意的笑脸。
更棒的是,他很好相处。
一个乐观向上,跟什么人都能聊几句,干活又得力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讨厌的。
但是他讨厌这一切。
他并不是一个惯于高效,惯于完满,惯于交际的人,是的,他能做好这些,但他并不习惯。
他只是按照他在这个地方应该是的样子,去做出了合理的扮演,人们为他的演绎献上掌声,称赞的当然也是他的演技,而非他本人。
在确定他本人也能获得掌声之前,他无法停止这份扮演,但如果他不去停止扮演,那么他永远也无法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所以他被迫如此,而被迫的事,无论谁都不会喜欢。
2
荀桢下班后通常会在外面吃饭,回到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出门去。
他喜欢逛街,实际上,如果他不是如此喜欢逛街,那么他也不必增加自己的效率以尽早下班,又或者即使做完了工作,也会像其他同事一样在公司里多熬一段时间。
毕竟这样无疑能够更讨人喜欢一点。
但他非得要逛街不可,这是他绝不能退让的事,因为这纯粹发自他自己的喜好,而非别人的要求。
换上各种长短不一色彩各异的漂亮裙子,丝袜,手套,高跟鞋,再加上合适的假发,然后出门。
收益于长久的练习,就算是偶尔需要开口说话,也没人能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女人。
他对自己的性别很确定,他只是喜欢这种自己选择面具的感觉。
况且,他确实很适合这一类的装扮。
周围人的眼神,就是最好的掌声。
3
推搡,拉扯,还有沉重的巴掌。
他有些不记得前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了,只记得混含着恶臭口气的酒精味,以及扑面而来的湿热汗味,然后他就被包围了。
这似乎是注定会发生的事,但似乎又不该发生。
如果他不去做点什么的话,那么不该发生的事很快就会明确地发生,但若是表露出自己真正的性别,他或许又会激怒面前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男人。
或者更糟——事情继续发生。
他紧闭着嘴,试图以肢体去阻止这一切,但这是徒劳的,他与对方的体格有着明显的差异,力量完全不在同一个等级上,在被抓紧了脖子之后,他已经不敢再动弹了。
他会死?不,这太荒谬了,但若是再让情况恶化一点,他或许会晕过去,然后任由事情发生。
他该怎么做?他此刻该扮演什么?
4
地上有一滩不知从哪里流淌来的水所汇聚成的水洼,上面倒映着他惊恐未消的脸。
他的面容依然红肿,左边脸颊也鼓起了一些,脖子上还残存着一道狰狞的,被用力抓握而形成的红印。
他仔细注视着自己的脸,刚刚在惊恐中被闭塞住的泪腺突然开了闸,奔涌而出的眼泪,划过他的眼影,在脸上留下了几道醒目的泪痕。
一个高挑的女性蹲到了他身旁,有力的臂膀轻松地把他提了起来,于是,他对上了对方的双眼。
她在确认他的状态,似乎出言安慰了他几句,但他全都没听清,只是失神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知道她叹气时,才注意到自己有些失礼,她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把他温柔地搂进了怀里。
他想起来了,这双轻柔地抱着自己的双手,刚刚用惊人的力量与速度,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就解决了一切。
他不安地搂了搂她的后背,顺着她紧致妥帖的外套,感受到了她柔嫩的皮肤,以及这皮肤下充满力量的肉体。
他还想再多抱一下,但她轻轻推开了他,他相信她还能做出更强有力的推动,但她轻柔的动作,让他更加想要钻进她的怀里。
随后,他被送上了车。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家里。
5
他请假了三天,好让自己的脸和脖子恢复正常。
但需要恢复的并不只是皮肤而已。
可假期是有终点的,他终究需要套上自己的另一套戏服,回到公司,去进行又一轮的表演。
在离开之前,假发,裙子,鞋,全被他锁进了柜子里。
他暂时还无法下定决心扔掉这一切,但他可以扔掉箱子的钥匙,让自己不必再因此而被强迫去做更加可怕的事情。
相比之下,去公司里做那个被迫去做的自己,至少要更安全一些。
“小桢,你总算来了,咱们部门新来了一个领导,严得很,你要是再请假,她指不定就扣你绩效了,诶,她来了她来了。”
荀桢抬头,对上了那双他早起无法忘却的双眼。
冷漠,严厉,果决。
全然不见那一夜的半点温柔与友善。
他险些用这套戏服,做出了属于另一个角色的表演。
她冷淡地问好,随后离开了。
而他,开始喜欢在这里工作了。
另外,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把那些衣服锁上的。
在下一出戏里,他希望还能再一次与这位观众遇见。
《Pysche》第四章 触媒
作者:阿千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正文:
卡尔再次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办公室的沙发上,她忍不住自嘲起来,开始细数自己最近被打昏了多少次,但是这份心情立刻被亚摩斯打断了:“啊,你醒了。你在笑诶!”
卡尔板起了脸。
“卡尔。你身体没事吗?”副会长的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虽然副会长说出的是温柔的关心她的话,还是让卡尔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能告诉我,他们三个人去了哪里吗?” 果然副会长下一句就进入了正题。
卡尔没有回答。
“卡尔……”副会长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回去吧。如果你知道格蕾丝他们的事情随时来告诉我吧。但是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零三世界的进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们没有精力去应付‘暴动’。实验确实会有牺牲,然而我们只有不断的研究、实验、改进,成功率才能提高。一旦我们掌握了普通人变成超能力者的转化方式,我们才能有更强的力量对抗零三世界。至今为止已经牺牲了那么多同学,我不能在这里停下来。不管格蕾丝说什么,我都必须继续。希望你能理解政府和学校的立场。”
卡尔不置可否,站起来离开了办公室。亚摩斯一如既往地跟在她身边。
亚摩斯难得的没有聒噪,这让卡尔有机会能仔细想想格蕾丝和副会长的话。一周前她还只是普通地过着校园生活,她只是和好友米拉一如既往地在屋顶吃饭闲聊,下一个瞬间就在漆黑的实验室中忍受着全身上下散架的折磨,现在还要思考一些所谓“拯救世界”的问题。这实在是太过于不可理喻。就如同格蕾丝所说,他们是整个事件中的牺牲品。
但是副会长说的也没有错,很多事情如果没有牺牲就不会有成果不是吗?
她下意识地转头,自然找不到米拉,只有这个说话总是虚虚实实的亚摩斯。她连个能问一问的人都没有。卡尔看着亚摩斯,亚摩斯似乎心情始终都不错,走起来还是蹦蹦跳跳衣服翻飞,像只蝴蝶。明明亚摩斯应该也经历过和卡尔一样的实验。
“你听不见吗?”卡尔忍不住开口问道。
“什么?”
“……没什么。”
“真奇怪。吞吞吐吐地真不像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副会长深明大义的台词感动了?我倒是相信你没有放跑格蕾丝啦,毕竟米拉还在这里呢,你也不会扔下米拉就跑的。”
“你也和米拉很熟吗?”
“我觉得我和米拉挺熟的,可能她不那么觉得哈哈哈。之前还经常见到她,她喜欢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呆着,不过这两天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就没怎么见到米拉了。听说她跑了,副会长也有几天没见到她了。副会长应该也是觉得看着你就总会碰到米拉的吧。”
“……那她高估我了。”
亚摩斯似乎嗅到了卡尔话说有些不对劲的味道,他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什么意思?你和米拉吵架了?不对,你最近没有机会见到她吧。她一直不出现你觉得她不重视你?虽然你不会抛下她走,但是你没信心她会不会抛下你跑了?你觉得她不会回来来找你?”亚摩斯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还带着幸灾乐祸,这让卡尔觉得烦极了。
“没有。”于是她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别不说话嘛,我错了我错了,你给我讲讲。是不是找不到米拉寂寞了?立刻加入学生会大家庭,带你感受家的温暖!保证你每天忙到忘记寂寞和痛苦!说起来副会长真的很缺人手,又要和研究所沟通准备实验,又要和政府接头,又要管理学生。学生会能使唤的人一共也没几个。你看她真的很关心你!人手那么少还让我跟着你。她也没有做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嘛。我就算绑着你,都是超级温柔小心地绑着你好不好!”
亚摩斯说话的时候笑嘻嘻的,让卡尔猜不透他到底是真诚地给她宣传学生会的好,还是在讽刺。她也不知道把人扔进实验室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算不算“伤害”。
见卡尔依然不搭话,亚摩斯还想继续说,却被人打断了。
“请问,是卡尔同学吗。”
“嗯。”卡尔认得这个矮个子的女孩子,是她一个班的人,卡尔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是记得她的长相。前两天没见过她,应该是第二批实验者。
“卡尔同学……我是来……我有些事情想……”女孩子说话迟疑,还紧张地捏着裙角。
卡尔瞥了一眼亚摩斯,亚摩斯笑嘻嘻地向那女孩子挥了挥手走远了:“别紧张,卡尔同学非常好说话的。那我在那边看着你们哦,卡尔同学。”
女孩看着亚摩斯离开,终于鼓起勇气说完了下半截:“……格蕾丝小姐说的事情,是真的吗?实验会死吗?很痛苦吗?我,我是被她们推出来的,我本来就不想当志愿者。我……真的……我真的很害怕。”她一边说一边眼睛里慢慢涌出了泪水。
卡尔记得她,她是那个班上总被人欺负的那个人。
“……会死的。”卡尔话音刚落,那女孩子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河一样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她拼命想要忍住却没有一点点办法,只是哽咽地一边道歉一边抽泣着。
“也不一定会死。活下来了不少人。”卡尔这一刻突然觉得副会长的谎言也许不是毫无意义,在没有选择的时候,至少谎言确实可以宽慰人心。不是所有人都有格蕾丝那样的勇气,接受现实然后选择抗争。女孩子的哭泣并没有停下的迹象,毕竟谎言只能给一个虚假的梦而已,她的生活一直以来并不如意,她见过了太多虚假的梦。
“……你叫什么。”卡尔问道。
“……我、我叫特里克,和你、一个班级的。我……”特里克强压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卡尔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有开口。
特里克努力地想要停下哭泣,却做不到,哭声一次一次破出胸膛,她哽咽着一边感谢一边道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卡尔向她告别,朝亚摩斯走去,身后的哭泣声越来越响,尖锐的哭声混杂着从没在卡尔耳边消失的幻听,还有艾斯走前的责备,一起钻进了卡尔的耳朵。
“你们聊了什么。”亚摩斯难忍好奇,带着隐秘的笑容问道。
“她害怕实验。”
“确实,谁不是呢。”亚摩斯耸了耸肩,“生不如死,光是回想一下我就很绝望。”他说得义正辞严认认真真,让卡尔有些惊讶,亚摩斯总是笑嘻嘻的,似乎对实验的经历很坦然,卡尔倒是没想到他会一本正经地那么说。
“那你不……讨厌副会长吗?”
“恨有啥用?要我说你就是想太多啦,既然活下来了就开心享受生活嘛,而且搞不好没多久真的要上战场,就算不上战场,那万一零三世界真的把我们世界踏平了呢?说不定活不了多久了,就享受生活嘛。说起享受生活,对了,你是不是喜欢时零弟弟呀,我经常看你在看着他。可惜时零弟弟对副会长一心一意。啊,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么讨厌副会长的吧?但是既然也没多久好活了,总该争取一下,享受青春嘛。毕竟时零弟弟感觉搞不定副会长,他追不到说不定就会回头看你呢?”
卡尔刚对亚摩斯产生的些许好感一下子消失殆尽。她忍不住一脚踹在亚摩斯的身上,亚摩斯衣摆下面伸出的枝丫接住了她的踢击,然而还是因为慌乱没有站稳啪啦啪啦地跌出好远。他那一身白衣像一个雪球一样滚作一团,让卡尔想起了家乡的冬天。卡尔觉得好笑又五味杂陈。实验的痛苦、死亡的沉重、同学的哭泣、混杂着微妙的思乡之情涌上了她的心头。她想起了小学时候和米拉一起打雪仗的事情。冬天的时候米拉喜欢窝在壁炉旁看书,卡尔总是得好说歹说求半天,米拉才愿意跟她出来打雪仗。随后她又想起了亡故的父母,想起势利的姑妈一家,当然最后还是米拉,总是倾听她的烦恼的米拉,将她从广阔无垠的雪地里拉回温暖的家中的米拉,告诉她不要放弃的米拉。回忆就像是雪花球一样一个个在她的脑海中颠来倒去。
只是现在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
等亚摩斯骂骂咧咧地回来的时候,只见卡尔蹲在地上将头埋在了双臂之间,没有做声。亚摩斯也安静了下来,等待着潮落。
***
米拉抬头看了看高处的磁悬浮轨道确定自己没有偏离方向。从学生生活区到研究所乘坐磁悬浮只需要半小时,但是岛上的磁悬浮完全在学生会的控制下,而在第三次向副会长提出想要去研究所被拒绝之后,米拉就知道,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
乘坐磁悬浮列车半小时的路程,换成了崎岖的山路步行可能要4-5天。幸运的是,米拉的能力是电磁,这使她自身可以利用磁悬浮的轨道进行移动。只不过那种移动方式实在是太过于显眼,再加上如果没有“车厢”的保护,人的肉体没办法直接承受时速600km的速度。她只能时而借助铁轨,时而在山林徒步,到了今天,终于看到研究所那巨大的球型建筑的屋顶了。根据学生会所说,研究院现在在政府和军队的控制下,基本上是个禁区。如果她被发现了可能会很危险。这最后的一公里,她必须加倍小心。
说实话她并不擅长运动,下午毒辣的太阳令她窒息,研究院已经近在眼前,她先在树荫下休息整顿一会儿,做些‘潜入准备’,也差不多到了她对能量波进行观测的时间了。如果只是为了进入实验室,她不会选择这样耗时耗力山林徒步的方法。但是她进入深山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在没有学生会干涉的情况下,进行一段时间的数据观测。
世界政府建立的东南西北四大研究院各自有不同的研究专长,东半球超能研究院主要的研究方向是能量波的性质,专长于能量波的观测,学生会和他们这些被实验者驻扎的教学实验楼也有不少专业的设备。从米拉这几日获得的观察数据来看,奇怪的能量波动已经逐渐平息下来。联想到早前的剧烈波动,这个表现确实很像副会长所说的‘世界之壁的裂缝’被打开又修复了。
她记录下今天的观测数据,进食补给,再次上路,不多时她就看到了研究所的大门。
研究所是一栋半球型的建筑,墙面上千块高密度纳米材料合成,能够防卫大部分的能量冲击。在这些纳米建材板之下,是一层纤维防护罩。纳米建材板因为其高密度的特性,经常会影响能量波的观测,而纤维防护罩可以让仪器更好地接收能量波的同时又阻挡了一定的外界干扰。研究所的四角各有一座细长高耸的尖塔,是特制的增强器,调整各个尖塔的形态可以增加不同的能量波段。
此时,球型的研究所大门紧闭,纳米建材板的屋顶也没有打开,研究所丝毫不像是在工作的样子。门口也没有所谓的军队,或者任何的禁区标识,这和副会长的描述完全不同。
米拉还是屏住呼吸小心地靠近。
军队和研究所也有可能隐匿起来了,毕竟连她都知道要用电磁干扰探测仪器,军队中有光学相关的超能力者或者相关仪器来隐藏军队也不足为奇。
米拉按照她之前的计划启动了事先准备的小型无人机。无人机顺利地在研究所门口飞了一圈回到她身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又用自己能力给无人机搭载了超负荷的电流,她操纵着无人机迂回着向研究所冲去,无人机撞到了研究所的高墙,剧烈的震动让无人机上搭载的电流产生泄漏,磁场猛然增强导致了一场小型的电磁风暴。
研究所有很完善的电磁脉冲防护措施,米拉用无人机制造的电磁脉冲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损伤,但是应该足够引起注意,尤其现在理当是‘神经敏感’的‘备战时期’。然而,她等了五分钟,研究所内还是没有反应。
米拉离开了藏身处,来到了研究所的大门前。
【第四章完】
作者:巫念桃
评论:随意
备注:抱歉滑铲,后续可能会修
零几年——具体是几年不重要,零三年,亦或者零八年,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二零二一年,我照旧会写成二零一四年或者一七年,好像我的时间就停止在那里,所有的事情交错着发生,上一秒刚刚跟房东磨了三小时签完短租合同,下一秒又重新回到铺满银杏叶的大学,脚下占满了银杏叶尸体的臭味——诸如此类。所以零几年,无所谓。夏天,和平街——亦或是什么别的地点。记得我第一次离开和平街,好像婴儿被迫离开母体,哐当哐当的火车卧铺是母亲在宫缩,到站下车的一刹那,坠地的婴儿开始哇哇大哭。后来我到过很多个地方,走过上百条和平街,每条和平街上都有一个和我差不多的人,无所事事吊儿郎当,我才恍然惊觉,和平街可以复制,孩子可以再生,只有我过去的十几年就像破掉的羊水,狼狈地撒了一地。
零几年,夏天,我尚待在和平街的羊水里。那天热得要死。白晃晃的大街上,少的是人,多的是鬼。我死掉的好友在和平路转三阳柳路的交点处朝我招手。我拎着两大袋快化了的冰棍走过去,挑挑拣拣,分给她一根比较完好的老冰棒。
这座城市向来热,天地熔炉似的,人在其中熬煮。和平路没几个人,偶有几个熬化了的、扭曲的背影,像口袋里捂久了的玉米软糖。只是那天格外热。我躺在凉席上,后背湿剌剌的。蓝白的塑料电扇嘎达嘎哒转,扇页许久没洗过,吹出来的风腻着一层油灰,呛人。厂里的收音机放着天气预报,说城市即将迎来千禧年以来的最高温。翻身,凉席嘬着皮肤,啵啵啵,撕下粘在墙上的口香糖似的,拉出长长的线条又断掉。细刺扎进胳膊,懒得拔出来,微弱的刺痛。
“格老子的,又他妈躲在这里偷懒。”厂长,也是我大伯,“啪”一下踢掉电风扇的线。常年在厂里,他嗓门不是一般的大。
他绷着一条皮带,肚子上面勒得鼓鼓的,看着很滑稽,很像我吃过的老寿星葱油饼干纸上印着的老寿星的额头——前额突出来一大块。葱油饼干很好吃,四块五块钱能买一包,里面有扎实的三长条。
“去,买点冰棍。”
“冰柜里的呢?”
“早没了。还不快起来!”他叼着烟,嘴巴张得大,烟掉下来,又被几脚踩灭。
我捏着手里软啪啪的纸币,两张二十。外面太阳大得很,劈头盖脸得抽下来,我不想在这个天出门,但也不想回去打包纸碗。我撬了辆自行车——妈的,座垫烧腚。
“我不想要吃老冰棍,有没有四个圈?”好友很自然地用两根指头捻着老冰棍的封口晃啊晃,“你听,里面都化了。”
“爱吃不吃,不吃拉到。”我拎出另一根老冰棍,在我应当尖叫、跑开或者做出什么巨大反应之前,身体快于脑袋坐回她旁边。撕开一个口子,嘬里面划掉的糖水,后扯掉剩下的包装,把冰棍塞进嘴里。我嚼着碎冰,牙齿传来的冷感逐渐使我平静,混沌到当机的大脑开始缓缓转动,我开始思考很多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她是谁,是鬼吗,今天是几月几号……碎冰从牙齿这端搅到那端,化成温糖水。我并不十分害怕,只觉得恍惚,见到好久不见的人,我该说点什么、能说点什么呢。我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毕竟我死后她肯定早就投胎去了,况且未来八十多年(假使我活到一百岁,那时间就更长了),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未必能像现在这样记得她……最后我的思绪落到——她到底能吃冰棍吗?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现在不要问好不好?
“为玉姐和若瑜姐现在怎么样了?”
“陈姐去了部属师范,念汉语言文学。张姐我只知道去了D市,念什么专业不知道。她们考出去后就没怎么回来过,过得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她俩闹掰了。”我终于偏过头瞄她的神情。
“啊……真是没想到呢。”
“确实,没想过。”我拆开第二根老冰棒。
“你听上去不怎么惊讶。”
“我没想过的事情太多了,这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譬如我从未设想一种在工厂打零工的生活,每天装配七八百条纸碗——传送带哐哐吐出纸碗,我哐哐叠起来,刷拉一下用袋子套好封口码进纸箱,熟练到闭着眼睛就能摸出纸碗少没少,其实少了也没事儿,但我有工艺精神——纸碗上面印着阖家欢乐、身体健康以及一个倒着的福。江汉大道每十个人里有八个人用着我装配的纸碗,嗦完热干面或者蛋酒就连碗带剩下的残汁一把子丢进路边垃圾堆——我的12个小时,就这么被扔进垃圾堆。我曾往碗里面抹口水以示小小抵抗,我被自己恶心到了——上街过早时总觉得碗里除了塑胶味还有一股子馊口水味——遂不再干,老老实实装配纸碗。
总有那么几个孩子天生会给其他同类带来压力,我(活着时)的好友、我的堂姐陈为玉、我堂姐的好友张若瑜都是。如果我是烂泥塘,她们就是天上漂浮的白云,肆无忌惮地把阴影投射到我的身体上、心灵里。因为陈为玉的存在,我爹妈坚信我们家的血液里刻着学习的DNA,只是我还不够用心。操,用心,多么蒹葭的一个词,无论如何我都够不着碰不到,它就是水中央水中坻水中沚的伊人,让我魂牵梦萦饱受折磨。为此他们对我进行了一系列惨无人道的身心打击,并隆重邀请陈为玉赏脸给我补课。彼时我只在爹妈口里听过陈为玉,知道她在一中的尖子班,成绩很好,跟我这种考不上高中就要去读技校的人完全不一样。我对好友说,我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可你甚至还没见她一面。
那又怎样?我会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好友咬着四个圈含含糊糊地开口,可拉倒吧,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有什好。你在掩饰你嫉妒她,她完完全全打击到你了。我讨厌好友的口无遮拦,她刚刚还用了我的零用钱买冰激凌,现在却不肯站在我这边。她无法理解我对即将到来的陈为玉的敌意,她对一切女性都抱有天然的好感,私底下管她遇到的每一个女性都叫sweetie。嘿。她戳我的胳膊。你看到了吗?今天找零的sweetie,她递给我硬币的时候对我笑了,她有两个梨涡!你到底有多少个“sweetie”?她撅起嘴,很多,而且会有更多。你从来不这么叫我。嘿,你很怪诶。她抱起胳膊,夸张地发抖。
你会后悔的。
好友坚定地咬掉后一口四个圈。
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当我再一次找到好友,翻白眼大笑的变成她。
“你还记得你前几天那个样子吗——像这样——”她翻着白眼,“然后眼睛抽了——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是不是用力太猛,她猛地捂住眼睛蹲坐下去,却依旧笑到不能自已,哗啦啦啦啦像拉风箱一样。
我蹲下去,掰开她捂着眼睛的手,她还在笑,头一晃一晃的。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别动。”摁住她的脑袋,仔细检查她的眼睛——除了笑出来的眼泪之外屁事没有。我颓丧地垂下头,深吸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后悔了。”
我准备了几个劣质的恶作剧,什么在凳子上涂胶水啦,在桌子上放红墨水等会儿假装不小心碰倒洒她一身啦,甚至还斥资买纹身贴——对方保证贼逼真——贴在胳膊上,打算不经意露出来。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后呢?”
“然后她进来了, 我放弃了。”
“你搁这儿演电视剧呢?”她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这张脸也当不了主角啊。”
“滚滚滚。”我向后仰,甩开她的手。
陈为玉进来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我不应该这么对一个她。她穿着一条白底碎花裙——看着比好友大不了多少。我再没品也不能让穿着裙子的女孩被胶水粘在板凳上,白裙子上撒红墨水。多傻逼多贱啊。结果就是我抢在她坐下前一屁股坐在本属于她的涂满胶水的凳子上,凉不拉几的胶水噗叽湿了裤子。我听见我的屁股在流泪。我听她讲卷子,讲得真好,可我听不懂。可她的声音真好听。她带了一些书,说适合我这个年纪看,可以积累一些语文材料。我不爱看书,但我想跟她说上话,所以我故意把书页翻得很响,然后随手指一段问她什么意思。她靠过来,肩膀不小心碰到我的肩膀。
有一次我家里有人来打麻将,一桌一桌停不下来。堂姐便叫我去她家补习。在她家我见到张若瑜——她一手举着吹风机,一手捧着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见陈为玉回来了,便放下吹风机,很亲昵地将脸搭在她肩膀上。湿漉漉的长发在堂姐衣服上留下一串水渍。“这是若瑜,我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给我讲题,讲得我飘飘乎乎云里雾里。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好友叫出来,很严肃地问,一颗心可以同时爱两个人吗?“你下流,你去死。”
后来补习变成我、好友、堂姐、堂姐的好友四个人。我和好友准备中考,好友冲一中,我在纠结去哪所技校。纺织技工学校女生一定会很多,但我并不想当一个男纺织工。机械化工技校听上去不错,但这也意味着我可能成为一个男和尚。陈姐和张姐约定好去Q大分别念中文和英文。再后来好友死于车祸,对方刹车失灵,在交叉口撞上路灯。堂姐留在本地,张姐去了D市。张姐离开的那天,我跑去她门口蹲她,看着她们一家忙里忙外,我没好意思上前打招呼。倒是张若瑜眼尖,看见我,第一句话问,你堂姐呢。我摇头,说她没来。她又问,是她让你来的吗。我摇头。风吹起她长长的黑发,她冷酷地点点头,跟我说再见。此后十几年,我再未见过她。
“你都不问问我吗?”
好友站起身,踮着脚比了比身高,我顺从地低下头,尽管如此,她的手还是只能勉强够到我的额头。
“你长高了好多。”
“那可不,你不看看你都走多久了。青春期窜个儿可快。”
“你现在在念什么?”
我沉默。
“你得考个大学啊。”
“你烦不烦,还管这个。”
她很怜悯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希望我下次见到你,你能成为一个大学生。”
我沉默,我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再见,未知和等待都让我感到痛苦。我想起张姐头也不回地走掉,迅速地踹破羊水出市。当时我不理解,现在我隐约碰到羊水温暖且脆弱的薄膜,犹豫着是否要撕开,却开始羡慕她的勇气。
那天,我一个人吃完了两大袋冰棍。近黄昏,太阳混沌如鸡子,热气渐渐散去,我肚子胀痛如临盆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