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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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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东京是一头猛兽。
时不时地,少女仍会这样想。
高调的、不知疲倦的,当它踩着霓虹闯入夜里时,当它隔着并不遮光的窗帘注视少女的病房时。
夜晚便被杀死了。
但它也是美丽的,或者说,夜里的它更加摄人心魄。
少女看着城市缓慢绵长的呼吸,繁星点缀的灯光潮起潮落,失去了睡眠。
雪见第一百七十二次失眠时,早春夜晚的温度恰好低到呼出的水汽会在眼前化为白雾的程度。
知道这点是在她踏足凌晨两点的街道时。
夜游的习惯是进了7F的病房才有的,失眠时雪见就会偷偷溜出医院在附近散步。
冬日的气温并不友好,哪怕在病员服外披上大衣也不能在室外待太久,最近才稍有回暖。
雪见暗自决定今晚要多在外面待一会儿。
踩着入院时带来的运动鞋,雪见迈着小步、避开路灯的灯光。
她沿着道路前进,不去思考转向的问题,只是一直、一直向着前面迈步。
医院附近的夜晚有一种独有的空气,带着某种疲惫和静谧,但随着前进,这片区域被雪见抛在脑后。
雪见闯入白天的延伸里,都市的嘈杂将她包围。
注意到少女是在某一次夜巡时。
说是夜巡,其实也只是散步而已,并没有其他差事,也从没遇上过什么麻烦的意外。
我想,大概只是政府希望能在街上看见有穿着制服巡逻的身影罢了。
都立公园的路灯用苍白的冷光,强调着少女的存在。
少女大多数时候都穿着粉色的大衣,我询问时才注意到她其实穿着病员服。
没能问出口她在外面的原因,也没有强制送她回家。
少女当时对我说了感谢之类的话,变成了会打招呼的关系。
今天也和少女搭话了,“晚上好。”这样问好,却没有得到回应。
以往只是路过公园,那天却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的少女。
我回值班室拿来了毯子,又在售货机买了红豆汤,少女轻声对我说了不好意思,接过了东西。
“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过你了。”我这样讲。
少女喝了一口红豆汤,慢慢讲:“之前的气温太糟糕了,没法走到这里。”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状况好像有些不妙,”少女笑了笑,“秋天的时候,明明还能多走一段距离的,今天才发现好像不太行了。”
是身体的状况吧,我没能讲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好说:“公园也挺好的,这里比其他地方安静。”
少女认同地点了点头。
“可能有些失礼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叫我せつみ好了,汉字是雪见,观雪的那个雪见。”
“这样啊,我姓东云,东云里道。”
名为雪见的少女笑了笑,她毫不意外地说:“是的,我听说过您,东云先生。”
竟然认识我吗。
“在去7F前,就有听一些病人聊过您,说您是公园的保安,人很友善。”
原来少女是7F的病人,我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悲伤。
我向她询问一个我认识的住在同一层的病人:“请问您知道秋田先生怎么样了吗?”
“啊,秋田先生,他在冬天过世了。”少女垂下目光,慢慢说到。
“这样。”我叹了口气。
“您很惊讶吗,我还以为您知道7F是什么样的地方。”少女抬头看我,“毕竟是临终关怀病房嘛。”
“哪怕知道人之将死,也还是会对此感到悲伤。”
我看着地面,想象在这之下的黄泉之路,亡故的灵魂们缓慢前行,去往死后的世界。
远处传来醉汉的大声叫喊。
我想起今早的新闻来,为了转换话题,我向少女提起:“你知道中银胶囊塔吗?”
那是一个泡沫时的建筑,先建成一个大的骨架,然后用预组装好的钢制的模块化胶囊房间填进去。
“那是一个泡沫时的建筑,先建成一个大的骨架,然后用预组装好的钢制的模块化胶囊房间填进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讲到。
在设计中,那是一栋活的建筑,它可以生长,可以更换部件...它是新陈代谢主义的代表建筑。
“在设计中,那是一栋活的建筑,它可以生长,可以更换部件...它是新陈代谢主义的代表建筑。”
我的讲话逐渐和记忆里的某个声音重合。
“但它要被拆除了。”少女这样回答,她将我从模糊的回忆中拉出来。
“是的,它要被拆掉了。”
我的声音干涩。
“但新陈代谢主义是什么,我很好奇。”少女稍微裹紧搭着的毛毯,“早上的电视新闻里没有提这个词。”
“能详细讲讲吗?”少女问我。
“新陈代谢主义是很厉害的东西,它属于现代主义的分支,是前川国男留学时期的思维的延伸。”
“前川国男是你之前提过的...”
“对哦,前川国男就是丹下健三所在事务所的开创者,真亏你能记住这些啊里道。”少女笑着拍了拍我的肩。
“毕竟是你讲的东西。”我这样回她。
“啊哈哈...是吗,因为是我讲的东西吗...”少女脸红起来,移开目光,“总之,新陈代谢主义由丹下健三和他的学生们发起,是日本建筑设计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堪称里程碑的标志物。”
东京的夏天很热,租下的六叠半里没有空调,风扇开着满速。
少女没穿衣服,躺在同样裸着的我身旁。
天花板不知何时又生了霉斑。
“新陈代谢主义认为人和建筑的关系应该更加有温度,城市是主干,人和建筑则是单位化的枝干与树叶,随着时间进展而更新、进化。”
少女侧过身来看着我,表情明亮。
“里道君,猜猜他们构想下的城市是什么样的?”
“你可以猜猜他们构想下的城市是什么样的,雪见。”
我这样向少女提问。
“嗯...像树那样?”少女努力思考着,给出一个很勉强的答案。
我笑了笑。
“丹下健三对于东京的扩展提出过一个方案,把东京向海上延伸,在东京湾搭建一个浮在海面上的网格。”我仔细描述那张设计图,“一条高速公路连接了东京的两头,从上面向两侧延展出无数的枝干,变成现代化的城市。”
“然后他的学生之一菊竹清训改进了这个方案,设计了一个近乎科幻的城市,城市浮在海面上,一切功能齐全,淘汰的单元直接沉入海底,然后在基础上新建单元。”
少女打断了我的讲话,说:“那沉入海底的部分呢?就这么...”她纠结了一下用词,“死去了吗?”
“当然不能这么讲,在设想里,沉入海底的部分会成为海底生物喜好的栖息地。”我补充,“这也是我们最喜欢这个设计的一点。”
“东云先生以前是学建筑的吗?”少女好奇地问,“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摇摇头,回答:“没有这回事,只是有一个学建筑的故友罢了。”
“抱歉。”
“没什么的。”我接着说:“我时常觉得城市真的是一个活物,有建筑倒下,有建筑升起,有人来,也有人去。就像..."
“就像新陈代谢一样。”雪见帮我补充道。
“是的。”
雪见站起身来,她把毛毯披在肩上,对我说:“能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我站在公园的攀爬架下。
雪见提出请求时吃了一惊,不过还是帮她爬上了攀爬架。过程相当辛苦,但听到雪见坐在顶层的栏杆上满足的感叹,又觉得算不了什么。
“我小时候经常会爬公园的攀爬架。”雪见这样讲,隔了一段距离,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虚无,“每次爬上来时,就觉得离天空近了一些。”
“高中开学礼的那一天,我胸口突然痛起来,被爸爸送到医院,接着妈妈和弟弟也都来了。我牵着弟弟在走廊里等着,父母和医生紧张地谈话。”
雪见叹了口气。
“后来也没有入院,除开每天都要吃药以外,好像和之前也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某天晚上,我和弟弟吵架了,吵架的原因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父亲呵斥弟弟说不能这么过分。”
“明明之前都只会叫身为姐姐的我谦让弟弟的,这次却叫弟弟安分一些。”雪见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说,“再后来,终于高中毕业的时候,胸口又开始痛起来,吃药也不再有用,就开始住院了。”
“转了好几次院,最后来了东京,不知怎么的开始失眠,开始在晚上出来散步,最后遇见了东云先生您,又爬上了以为不会再爬上的攀爬架。”
“‘真的太好了’,我这样打心底里觉得。”雪见轻轻笑了笑,“我啊,讨厌医院,也讨厌家里。”
我明白这种感觉,白天也会有从医院出来,在公园游荡的病人。他们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消磨着时间而已,等到白天过去,他们就会回家。
不想让家人担心,也不想成为家人的负担,永远,永远恐惧着亲密关系的消耗。
“我那个学建筑的故友,不,我那个学建筑的女朋友。”不知为何,我开口了。
“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学习认真努力,热爱建筑,对生活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没有想象中会有的强烈情感,我只是,慢慢地一边回忆一边讲。
“周末会睡上一个上午,很不会料理,讨厌洗衣服,也不会打扮自己。这样被我爱着的,被我照顾的她,在大学毕业时从胶囊塔上跳了下来。”
我听见雪见吸了一口气。
“她究竟为什么会寻死呢?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样的问题。”我挖掘着记忆,“明明约好要去胶囊塔的情人酒店,明明想过结婚后的生活,明明有在学怎么做好吃的咖喱。”
我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为什么呢?”
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其实我觉得,人的一生也是一种活物,有人闯进去,有人离开,生死不过都一样。”
“人生真是漫长啊。”雪见这样说。
我没能看见少女当时的面庞。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不时这样想。
那年的冬日,我收到某个包裹,里面是我那晚上给少女的毛毯。
中银胶囊塔自建成的一天起再也没有成长过,更新胶囊也没能做到。
后来,少女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某个关于海上漂浮的都市,以及它死去的、沉入海底的部分的,在深海之中下沉,不再醒来的长眠。
作者:【五招】漢尼
中靶:1/10 大勝
販賣機(首狙)
1、
他们将飞船降落在河谷镇镇不远的荒原上,在七月正午的热浪下踏上这片土地。天空被阳光炙烤得发白,远方的山峰在地平线上影影绰绰。
仪器传来的空气检测情况比他们预料中的要好,没有致病体,也没有污染物,至少在空气质量方面堪称是理想状态。
安保组长西蒙率先带着自己的两个组员下去布置安保系统,紧接着是保罗和他的外勤小组,队长斯考特和队医克里斯汀走在最后,机轮长哈罗德打完招呼就留在飞船上做例行维护。
“够热的。”西蒙嘟囔了一句,“这他妈是人生活的地方?”
“这就是原汁原味的地球生活。”斯考特拍拍他的肩膀,转头对其他队员喊道,“今天主要进行外部作业。明天除了梅乐蒂和詹姆斯,其余外勤人员全部进入河谷镇搜索。”
那位被点到名的,名叫梅乐蒂的女性队员只是简单地给予了回应,便继续投入到手中战斗用机械的调试中,然而那位名叫詹姆斯的男性队员,如他预期中的一样爆发出了强烈的不满。
“长官,我认为我同样可以跟随小队一起进入镇子。”
“你们只是实习生,做好你们的本职工作。”
“反正上了星舰也得学会这些,不如让我们提前学习。”
“听着。”斯考特揉了揉眉心,脑内位置模糊的疼痛让他心烦意乱,“服从你队长的命令,这就是你要学习的第一件事,学员。”
“上面怎么会同意让学生参加这种任务?”克里斯汀拎着箱子,走过闷闷不乐的詹姆斯,走向在清点设备的保罗,“他们连星舰的螺丝都没摸过。”
保罗接过克里斯汀递来的简易医疗包:“上面的意思,而且星舰不用螺丝连接。”
“上面把孩子送到这种地方来?我回去就起诉他们虐待!”
“只要不让他们进镇子应该没问题。”保罗瞟了一眼西蒙,“我相信他们俩可以自保,那个叫梅乐蒂的孩子,是这一届里的近身格斗第一。”
“上一批调查队的钱伯斯兄弟也是那一届的近身格斗前两名。”克里斯汀翻了个白眼,“结果呢,全军覆没。”
他们是第四批搜查队。
半个月前,星际联盟总部收到一条来自爱荷华州河谷镇的求救讯息,用的是科恩将军的权限代码,因此这条消息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和审查,直接冲到了加西亚将军的终端上。由于科恩将军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请假回到家乡河谷镇,所以他们有理由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当局无数次试图联络河谷镇,得到的都只有忙音。
“别担心了。”保罗将医疗包发给队员们,提醒他们阅读使用说明,“他们俩直接听命于斯考特队长,他比西蒙靠谱多了。”
“我还是担心詹姆斯那孩子……”克里斯汀坐在一块石头上捂着脑袋,看向正背对着彼此忙于手上工作的梅乐蒂和詹姆斯,“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太悲伤了……”
“据说他的入队申请是加西亚将军亲自批准的。”
西蒙找到自己的队员:“梅乐蒂队员,你侦测到了什么?”
“半径五十公里内没有任何大型生物,长官,但是出于个人考量,我认为进入河谷镇的计划需要慎重考虑。”
“别担心,这里安全得很。”
“不是那个,长官。”她说,“这附近所有能思考的生物都消失了,这里是一个思维真空,这在人类居住地周边并不常见。”
“不要担心,这说明至少我们在生物方面不用提防了。”
梅乐蒂显然张口欲言,却被西蒙厉声打断:“去调整攻击型无人机吧,小兔崽子,等一会我要亲自检验效果。”
在梅乐蒂看不到的地方,詹姆斯做了个鬼脸。
在梅乐蒂转身调试时,他从鼻孔中哼了句:“安尼莫兹人的小把戏。”
2、
清晨,先遣小队踏着第一缕阳光进入河谷镇。
当他们从营地出发时,詹姆斯从睡袋中翻身而起,绕开机轮长的目光,从远处的草丛和岩石中绕道行走。前往小镇的路永远不止最快的那一条。
他的如意算盘是这么打的,只可惜他漏了一个关键因素。当他确定已经离开了那个昏昏欲睡的男人的视线准备一路狂奔时,梅乐蒂出现在他面前,武装无人机盘旋在她身边,仿佛猎鹰那般。
“我们的命令是原地待命。”她用詹姆斯熟悉的冰冷语气说道。
“你就甘心躲在外面吗?”詹姆斯抱着胸,斜眼看着自己的搭档,“难得有一次实践机会?”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配合行动而不是添乱。”他的搭档依然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就和他们在校时那样。
“随你的吧,我可要去那个镇上,他们不带着我真是他们的损失。”詹姆斯挥挥手,从梅乐蒂身旁挤过去。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开始在心里默念。
他数到三的时候,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传来,数到五,一个轻柔的脚步声跟在他身后,伴随着无人机启航的嗡嗡声,回荡在这片荒野上。
就像他们在校时那样。
他们在走出飞扬的尘土,在正午的烈日下进入小镇。
詹姆斯远远绕开了斯考特定好的路线,选择从一处不起眼的商店后方进入河谷镇,躲进阴影中时他为这几乎不可察觉的阴凉叹息了一下。小镇道路宽阔,建筑低矮,一看就没什么能用来隐藏的地方,他们只能借着建筑的遮挡躲开大部队。
就和联盟三十八次无人接听的通讯那样,只有风声回荡在建筑之间,高温之下,连虫鸣也销声匿迹。
詹姆斯从拐角处探出头,观察其他人的行踪。梅乐蒂在进来前就把所有无人机收进了她的背包,眼下它们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一样蛰伏着。她蹲在詹姆斯的身后,警惕着其他的方向,突然她的眼角闪过一个身影,于是她抬头望去——
天鹅。
缠绕一个男人无名指上的天鹅,她认出那是来自塔维斯星的金属天鹅,闪烁着特殊的淡蓝色光泽,陈旧,暗淡,布满划痕,但是被珍视,蓝宝石眼睛依然熠熠生辉。男人穿着有些过时的皮夹克,走进阳光中——
“梅乐蒂?”
她回神,詹姆斯正喊着她:“我们得走了,趁他们暂时搜查不到这里。”
“你似乎对此处很了解。”
“嗯哼,来之前我专门看了地图。”
只可惜他们根本没走出三个街区,保罗就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一手一个把他们提溜到斯考特面前。
“我不是让你们待在营地吗!”斯考特对着詹姆斯咆哮,“梅乐蒂队员,你为何不拉住他!”
“我的职责是保护其余队员的安全,因此我跟随詹姆斯队员是合理的。”女孩站得笔直,语气平静得仿佛是在说自己只是喝了罐牛奶。
“他妈的安尼莫兹人。”西蒙在斯考特身后低声骂了一句。
“我也是外勤小队的一员!我有权进入这里!”詹姆斯为自己争辩。
“詹姆斯•科恩!这不是给你缅怀你父亲的时候!”克里斯汀被这一句话震得差点没握住样本试管,其他队员也停下了交头接耳,望着他们的队长。
斯考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控了。詹姆斯的脑袋低垂下去,看不清表情,梅乐蒂不易察觉地向前迈了一步,把詹姆斯挡在她身后,她看着斯考特的眼神也仿佛陷入呆滞的小猫,美丽的杏眼微微睁大。保罗走到他身后,拍拍斯考特的肩膀。
“好了好了,既然他们已经进来了,那就让他们留下做分析吧。”
“我看着他们吧。”克里斯汀插嘴,向两个孩子招招手,梅乐蒂从善如流地拉着詹姆斯走过去,“营地缺个安保,我也缺个帮手。”
斯考特也捂住眼睛,胸口大幅度地舒张,然后才把手拿下来:“那么,其他人去把营地里的器材搬到镇子的社区中心里,通知哈罗德我们今晚要在镇子里扎营。”
“但是,队长,我不建议……”
“你在怀疑我的判断吗!安尼莫兹星的小婊子。”西蒙对自己的下属咆哮,“这个镇子比学院都安全!”
他们在河谷镇的社区中心扎营,除了哈罗德之外的所有人都搬到了这里,这里出去就是河谷镇的中心广场,眼下那里正高高堆起一堆垃圾,帐篷木板和彩旗,还有没烧完的木头。
晚饭后梅乐蒂找到了躲在小房间里的詹姆斯。
“怎么,你来看我笑话?”詹姆斯看着那张淡漠的脸,火气冲上心头,“你不会懂的,你连情感都没有。”
梅乐蒂关上门:“我并非不懂情感,我有一半的人类血统,因此我的情感控制能力弱于同胞,为了避免造成更多伤害,我选择封闭它。”
“那我这样情感充沛真是拖了你的后腿。”
梅乐蒂在他身旁坐下,“你的情感一直是美丽的,我不觉得被拖后腿。”
“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很丢人。”詹姆斯故意扭过头去不看梅乐蒂,“大概是天太热了。”
“考虑到你和科恩将军的情感,你的反应是合理的。”他能感觉到放置在肩头的柔软手掌,掌心微凉的温度顺着衣物传过来,多少唤醒了他因为燥热而发疯的理智。透过余光他能看见那时一只修长白皙又柔软的女性手掌,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几乎每个人都会被那副温和美丽的样子吸引,直到他们在那双棕色杏眼里一头撞上冰川,再被那双手一个过肩摔砸到墙上,这时他们才会想起安尼莫兹人的力量是人类的五倍以上。
他的搭档就和早已灭绝的黑足猫一样,是个漂亮的猎手。
他回头,对上梅乐蒂的目光:“所以呢?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安慰我吗?”
“我向斯考特队长申请了我们的联合行动批准,明天开始我们不论接到什么指令都要一起行动。”
詹姆斯把这理解成梅乐蒂版本的“我站在你这一边”,他只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那,谢谢。”
“因为我们是搭档。”
3、
詹姆斯把分析仪的最后一个空位插上试管,关上盖子,打开开关,在机器的嗡鸣中看向身后剩下的五十个样本,接下来他还要在结果出来后,拍照到终端并记录。
这是他第二十遍重复这套动作。
第三天的任务依然是继续着无聊的搜寻,只是这一次,看着他们俩的人变成了克里斯汀。她只是温和地看着两个孩子,就让詹姆斯没了乱跑的欲望。
梅乐蒂站在外面,数架侦察以及武装无人机在她的指挥下盘旋在空中,目前她是留守在营地的唯一安保队员。詹姆斯在分析的间隙回头,只看到她站在玻璃门外,黑发盘在脑后,用来停驻无人机的背部装置被她暂时卸下,小队的制服是方便活动的宽松裤装,因此他是看不见她那双修长完美的大腿了,但是至少她柔韧有力的腰肢还在制服下若隐若现。
仪器发出滴答的声音提示他分析完成,他用平板拍照记录数据。在气温仪制造的立场下,整个建筑中维持着舒适的温度,但是一股烦闷依然裹着他。那些数据好得有些扎眼了,甚至连污染的痕迹都没有,堪称是理想的居住地,一切就仿佛亚当和夏娃被驱逐后的伊甸园那般洁净美好。
通讯仪传来呼叫,克里斯汀按下接通:“这里是克里斯汀,请讲。”
“这里是斯考特……沙沙……爱德华有返回营地吗?”
“没有,长官。”连同听到动静从外面看过来的梅乐蒂,三个人面面相觑,“目前还没人回来过。”
“该死……”对讲机里传来一阵骚动,“保罗,西蒙,让你们的人两人一组,我们经过的地方搜索……沙沙……重点是西街区……”
“长官,我申请加入搜查。”詹姆斯突然说。
“你们的任务是待命……”
“我曾在这里住过十年,长官,没人比我更了解这里了。”
“该死的,好吧,你来找我……”
“我会同他一起,队长。”梅乐蒂说,“安尼莫兹人的心灵感应能力有助于追踪爱德华队员的踪迹。”
詹姆斯并没有按照斯考特给的路线,而是径直往镇子的西北方向去了。
“这不是斯考特队长给我们指好的路线。”
“在居民区那种地方,只要不进入房子,是不会随便失踪的。”詹姆斯指了一下西北方向的一幢房子,“估计是掉到某个房子的地下室了,不会有大事。”
现在他们终于走到了那幢房子面前,二十一世纪流行的央视,到现在少说也有三百年了,连红顶都已经褪色,门前还留着秋千的残骸,大门紧锁着,窗户没关,白窗帘在热浪中飞舞。
梅乐蒂的目光定格在那两根已经被风雨侵蚀到圆润的木桩上,在她的视线里,那不是某种残骸,而是完整的白色秋千,金发的男孩坐在秋千上,对着站在门廊上的金发男子欢笑。
詹姆斯轻车熟路翻进了一楼的窗户,给梅乐蒂开了门:“以前都是我爸爸带着钥匙,我不带那个的。”
房间里因为他们的动静飞起了一阵灰尘,飞扬在阳光下如同细小的星光。
“爸爸?爸爸?”詹姆斯叫喊着走上楼,梅乐蒂站在客厅中,视线定格在茶几上的合影中。那里有两张合影,一张是科恩将军和年幼的詹姆斯,另一张里,是更年轻的科恩将军和另一位黑发男子,两人同样英俊,男子长而又尖的耳朵昭示了他并不是人类,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科恩将军带着和她印象中完全不同的、极为炫目耀眼的笑容。一只纯白色的椋鸟停在相框上,钴蓝色的眼睛定定望着梅乐蒂。
于是她伸出手去,轻轻抚过它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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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我一定要补拍,我不喜欢这张,拍出来好丑。”
房间突然变了,变得更整洁,也更崭新,年轻的金发男人斜斜倒在梅乐蒂对面的沙发里,拿着照片一脸不满。
“你的外貌对我而言一直具有非凡的吸引力,舰长。”黑发的男人自他身后靠过来,递上一杯柠檬水。
“私人时间,叫我杰瑞,塔利亚。”科恩将军,或者说是科恩上校,科恩舰长,把照片放在茶几上,抱着柠檬水灌了一口,“天啊,我到底还有多久才能解禁。”
“哈德森医生的医嘱是直到罗姆利斯花粉从你体内全部代谢掉。”塔利亚中校坐过去,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让科恩躺在他的腿上。
“我等不及了,不去酒吧和姑娘们聊天我会死的。”科恩懒洋洋地在塔利亚的掌心里磨蹭着,“为什么我的新婚旅行要这么无聊。”
“酒吧的环境过于嘈杂,介于你我已经链接,有92.35%的概率会影响到你的心神。”
“这是塔维斯版本的‘你需要静养’吗?”科恩毫不介意地笑出来,那双和詹姆斯如出一辙的钴蓝色眼睛在阳光中呈现出夺目耀眼的湛蓝,梅乐蒂只感到呼吸一窒。
“你们一定是串通好了来折磨我的。”
“哈德森医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
“好啦好啦,我当然知道,你个塔维斯木头。”科恩伸出手去,两人十指交缠,无名指上的白天鹅戒指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时候那孩子应该从人工子宫里出来了,我要带着他一起补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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椋鸟化作细小的光芒,消失在她掌心。梅乐蒂拿起相框,拂开上面的灰尘,她注意到相片里的两人十指相扣。楼上已经没了詹姆斯的声音,她拿着相框走上去。詹姆斯坐在一间卧室中,房间略显凌乱,显然最近有人刚住过,角落里倒着几个酒瓶。
梅乐蒂扫过床铺,她看见了两幅场景,两个年轻的男人交颈而眠,以及孤单的科恩将军一人。
“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喝个烂醉。”詹姆斯突然说,眼神望着角落里的朗姆酒瓶,“我们搬到新伦敦之后也是,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带着我回来。嘉年华结束后,我去酒吧带他回家。”
梅乐蒂递上那个相框:“他们曾在某一年的嘉年华时期逗留在这里,因此科恩将军有70%以上的概率会选择此处缅怀塔利亚中校。”
“你怎么会知道?”
“安尼莫兹人的记忆回溯能力。”梅乐蒂将相框交给詹姆斯,“我能顺着物件上遗留的情感痕迹回溯到当时的场景。”
“就像猎犬那样?”詹姆斯说,“你能追踪到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需要足够强的情感,以及正好记录下事情发生的物件。”梅乐蒂皱眉,“过了半个月,很多痕迹早已消散。”
这是个没什么含义的回答。詹姆斯正想抱怨两句,通讯器里却传来了斯考特集合的命令。两人对视一眼,梅乐蒂将像相框放在桌子上,匆匆和詹姆斯返回营地。
搜索自然是失败的。爱德华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小镇。两人赶回营地时,斯考特和西蒙的争吵刚刚结束,唯一的安慰是至少他们的争执没有造成任何仪器损坏。
“安尼莫兹星的小婊子。”西蒙啐了一口唾沫,走出了房间。
“别理西蒙。”克里斯汀拉住要追上去的詹姆斯,“那家伙前一段时间被起诉家暴之后就一直这样。”
“因为我举报了他在家暴。”梅乐蒂突然说。
“那是你举报的?”
梅乐蒂点头,但是不再说话。
4、
“我不可能抛下队员独自逃走。”斯考特的声音听上去出奇地冷酷。
哈罗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我们不知道……沙沙……镇子里到底有什么,现在又失踪了一个人,我们应该回去求助。”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判断失误了。”斯考特还没反应过来,通讯器便被西蒙一把夺走,随即如同拖拉机般的咆哮声充斥了整个房间:“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吗!机轮长!”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喝完酒的判断。”
克里斯汀被吵得头疼脑胀,只好先打发了克里斯带着两个孩子出去探索。
詹姆斯和梅乐蒂因为人手不足而获得了外勤的资格,由同为外勤的克里斯带队。在路过酒吧的时候,梅乐蒂停下了脚步。詹姆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穿过酒吧半掩着的玻璃门,他只看见里面桌椅四处倒着,凌乱不堪,落满尘埃。
他想起梅乐蒂说的情感痕迹:“有发现?”
“嗯。”梅乐蒂紧盯着在吧台上蹦蹦跳跳的白色椋鸟。
“我们想进去看看。”
等不及詹姆斯和克里斯打招呼,梅乐蒂径直推门而入。
穿过飞扬的灰尘,酒吧的全貌展现在她眼前。这倒是难得的复古酒吧,所有桌椅均是典雅的木制,雕刻着十九世纪的古典花纹,舞池用人造植物围起,原本是灯球的地方被换成了造型华丽的水晶吊灯。白色的鸟儿停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玻璃杯上,似乎在此等候多时。
梅乐蒂抚摸那只鸟,声浪逐渐将她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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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在看什么倒放,尘埃褪去,物件归位,孩童牵着母亲的手从店外走过,汽车的喇叭一声接一声,酒吧刚刚开张,就迎来一位贵客。
“老样子。”科恩走到吧台前,点了一杯酒。
现在不是高峰期,酒吧里没什么人,酒保甚至还穿着夹克,连衣服都没换好。
“真是难为你了这么早来酒吧。”酒保将酒交给科恩。
“一个人在那个房子里太无聊了。”科恩靠在吧台前,“我总得找点乐子。”
“詹姆斯呢?”
“他在总部实习,今年不回来了。”
“还有一年他就要上星舰了,你不阻拦吗?”
“当年我妈可没劝动我别去星舰上啊。”科恩的嘴角弯了一下。
“那么今晚可没人来接你回家了。”
“我会注意不让自己喝得那么醉的。”
酒保摇了摇头,转身到后面去换衣服。科恩坐在吧台前,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酒保从后面出来,穿着白衬衫和黑马甲,有些花白的头发用发胶抹到后面,伸手将空酒杯收走:“再来一杯吗?”
“不了,陪我说说话吧,盖里。”
“聊什么?聊马里森家喜欢你的那个小姑娘?”
“艾玛那孩子吗?”科恩突然哈哈大笑,“你认真的?我只比她爸爸小两岁。”
“你不知道自己多有魅力吗,联盟的大明星。”酒保比了个引号,“这镇子上喜欢你的女孩起码有一打。”
“我对我自己的魅力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科恩将酒一饮而尽,“但是我暂时没心情,请你帮我转告她们吧。”
“二十二年了,杰弗里,你该给自己找个伴了。”
“我知道。”科恩用手指摩梭吧台上一条刻痕。梅乐蒂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悲伤又酸涩的情感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她看着科恩舰长放下酒杯,转身就要往外走。
酒保在他身后大喊:“去嘉年华放松一下吧,杰弗里,你绷着太久了。”
我会考虑的。梅乐蒂听到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
*************************************************************************
接下来这些场景快速褪去,梅乐蒂眨眨眼,眼前只有呆愣着的詹姆斯。
“你还好吗?”詹姆斯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你突然就不说话了。”
“我……看到了科恩将军。”退出回溯的速度太快,外面对的阳光有些耀眼,晃得她有些眩晕,詹姆斯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让她找了个椅子坐下。
“下午三点,他在这里喝了杯酒,然后他在考虑是否要去当晚的嘉年华。”
“至少嘉年华当天下午一切正常。”詹姆斯揉揉脑袋,“不知道克里斯那边有没有发现,我去……”
伴随着他戛然而止的声音,梅乐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穿过飞舞的灰尘,酒吧的门框仿佛成了一个画框,而那幅画,里金色的阳光满溢出了画框,至于画的主角,则是一个背包,挂着克里斯名字的背包,那上面空空荡荡,就好像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被吃掉了,甚至连恐惧都来不及。
“我是梅乐蒂,呼叫克里斯。”梅乐蒂马上打开了通讯。
对面只剩下了空洞的忙音。
5、
詹姆斯在社区中心的后院里找到了梅乐蒂。如今这里没了灯火,只剩下了漫天星光。
“我想向你道歉,关于我前几天对你发脾气的事情。”
“你无需道歉。”梅乐蒂向一旁移开了身子,示意詹姆斯一同坐下。
“不,不止那样……”仿佛有什么掐住了他的嗓子,所有要说的话都被什么封在了喉咙里。詹姆斯眨眨眼,一时间手足无措。梅乐蒂微微向他的方向倾斜了身子,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你大可以向我倾诉,我不会对外告密。”
“你不明白……”詹姆斯苦笑,“我总是想摆脱爸爸的光环。”
“俄狄浦斯情节?”
“不,我可不想杀我爸爸,他是我的偶像。”詹姆斯连忙否定,“我只是,我想告诉他们,我不只是杰弗里•科恩的儿子,我是詹姆斯•科恩,我……我们上次见面,还在为这件事争吵。”
“我其实已经想和他和好了,但是我再打过去时,已经没人接了……”
他能察觉到梅乐蒂放在他背上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你要是觉得尴尬,可以先走开,我可以自己消化。”
“我明白的。”詹姆斯听到梅乐蒂低声说,那声音如同某种猫儿低低的呼噜声,“我的妈妈死在一场袭击中,那曾导致我的心灵感应失控,伤害了许多人。”
“这……我很抱歉。”詹姆斯嘀咕着,“至少我的另一位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梅乐蒂摇头:“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只要你想说,我都会听。”
他的搭档从不撒谎,他们合作快四年了,詹姆斯深知自己这位搭档的习性。她会隐瞒,会用不完整的真相误导,但是唯独不会说谎,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总是计算着每一种可能。
于是他也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当下发生的事情上。
“要是那时我们一起走,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他说。毕竟是他们先丢下了克里斯进入酒吧。
梅乐蒂皱眉:“你在恐惧。”
要是在学校里,詹姆斯可能一会有精力打趣她说不要读他的心,但是现在他没那个精力。梅乐蒂的直觉一向很准,伴随着通讯仪里的沙沙声,再配合克里斯掉在酒吧门口的物品,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攥住了。
“因为我们离死亡太近了。”詹姆斯说,“我以前因为调皮,落进了镇子外面一个废弃的井里,我在那里等了一天一夜。”
“那是什么感受?”
“大概就是你的所有感觉都会被放大。”詹姆斯回忆着,“然后就像被活埋那样,动弹不得。”
梅乐蒂望着他,杏眼里盛满了詹姆斯的倒影,这给了他一种错觉,让他头晕目眩。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建立一个链接。”
“你要和我结婚?!”
“只是临时的。链接存在的时候,我们可以感知到彼此。这样我们可以更快找到对方,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为你分担一部分痛苦。”
“你要进到我的脑子里?”
“只要你不想,我不会读你的思想。”
“好吧,那这个……链接,可以解除吗?”
“可以的,它会慢慢消失。”
于是詹姆斯点了点头算做默许,梅乐蒂贴上来,他们额头相抵。他被梅乐蒂周身淡淡的薄荷味环绕着,感受着脑海中逐渐清晰的另一个意识。
好了。梅乐蒂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不大,但是足够震惊到他。
6、
梅乐蒂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营地里只有众人的呼吸声,除此之外,留给她的只有死寂。这份死寂在地球上并不寻常。詹姆斯裹着睡袋躺在他身边,只露出一小撮的金发,链接那一头他正在安稳地沉睡,没有梦境,只有黑暗深沉的睡眠。她望着那丛金发,悄悄放开了自己的情感封闭,任由一点点放不下的情感顺着链接传出去。
塔利亚中校,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她的偶像,一位来自塔维斯星的联盟军人,学院里最严厉的教官,银河级星舰无畏号的大副,以及……科恩将军过世的伴侣。
在星空中,塔利亚中校是否也曾这样凝视他熟睡中的伴侣?他是否也曾像这样,顺着链接,在爱人的睡梦中对他诉说爱意?
斯考特今天的脾气不是很好,他打了三次哈罗德的通讯,他一次都没有接通。如今他们没了两个人,分析也陷入僵局,所有人状态都不是很好。
克里斯汀让两个孩子自己找地方打发时间,等他们讨论结束了再回来。
梅乐蒂走到广场中心的废墟中,留意到垃圾堆下有什么在动。
她迅速扒开了那些帐篷和木头,顿时瞪大了眼,那下方躺着一只朗姆酒的酒瓶,一只白色的椋鸟正蹲在瓶身上。那个瓶子她见过,就在科恩将军的屋子里,在他的卧室里。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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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吵闹。
夜幕在瞬间降临,这些垃圾也不再是垃圾,而是各色的帐篷、摊点以及各种庆典上会出现的东西。
她留意到这是个相当大的场景,她舔舔嘴唇,明白这意味着整个场景被倾注了相当深厚的情感。那些不属于她的情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悲伤、愧疚、思念、爱意以及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欢乐。还有最主要的,倦怠,如同混凝土那般困住了这些情感的主人。
塔利亚,塔利亚。她听见科恩将军在心底喊着那个名字,混乱的记忆冲进脑海。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和科恩将军同步情感。
人群开始移动,正中央的火堆熊熊燃烧,火焰高高窜起,虽然在周围电灯的影响下它不再那么耀眼,但是人群的情绪已经被火焰的热度点燃。围绕的火堆的人们开始跳舞,手拉着手,毫无章法,但是纵情肆意。
“科恩将军。”一个细小的声音攥住了他,科恩放下酒瓶,看向眼前怯生生的女孩,黑发扎着简洁但是乏善可陈的麻花辫,棕色的眼中还满是小动物似的感情。
“我,我想和您一起跳舞……”
“你还有更多更好的舞伴。”
“我知道,但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女孩眉眼间柔弱的光芒突然变得坚韧,“至少今晚,我想和您一起跳舞。”
“我们为什么不去跳舞呢?”年轻的科恩拉住塔利亚,试图把这个固执的塔维斯人拉起来。
“塔维斯人不跳舞。”
“这里是地球,入乡随俗,我的指挥官。”他轻轻拉着塔利亚的手,一股柔软的快乐顺着他们的心灵链接传遍全身。塔利亚顺服地跟着科恩的动作,任由他的伴侣将他带进人群中。
他握住了女孩的手,轻轻挽着她走进人群。手风琴演奏出低俗但欢快的乡村小调,人群欢呼,拥抱。科恩牵着女孩的手,引着她僵硬笨拙的身体跟随节奏摇摆。
“对,对,就是这样。”他微笑,“放松,跟着节奏就好。”
“你的身体可真僵硬。”
“我的星球并无跳舞的文化。”
“那岂不是很无趣。”科恩撇嘴。
“我们倾向于精神上的娱乐,而非身体上的。”
“是啦是啦,我知道了,跟着我。”
一声巨响,数个烟火在空中绽放,嘉年华进入尾声,跳舞的人们停下了动作。女孩也扬起头,欢呼雀跃。
“这是……不可思议的。”
“这是我最喜欢的环节了,塔利亚。”
他抬头,在爱人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混合着烟火的光芒,无比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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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乐蒂睁开眼,只见一条由羽毛铺就的小路一路延伸至远方。
于是她跟上了痕,回到了科恩将军的小屋。
他们之前的脚印被覆上了一层灰尘,浅浅地印在地板上。某个地方传来啁啾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走去,一把掀开了沙发。
那下面是一只早就没电的迷你记录仪,以及一只蹦跳的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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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倒在沙发上,一只手横在眼睛上。她几乎都能闻到那股酒气。嘉年华的音乐已经远去,连烟火也化作尘埃,小镇即将沉眠在星空的怀抱中。
“仪器,自动记录日志。”
“收到,即将在嘀的一声之后开始记录,嘀。”
“塔利亚……”科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这是多少年了,二十二年了吧,想不到竟然这么快,詹姆斯马上就要登上星舰了,那小子可比我出息多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马里塔家的小姑娘今天邀请我跳舞了,哈,想不到我一把年纪了还有这么大魅力,我都能想到你又要来那一套了,我当然魅力非凡。”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汽车的灯光被窗帘过滤成柔和的光幕,人群依然在欢笑,蟋蟀躲在溪水边鸣叫,声音混在水流声中。
“嘶,这远光灯……”科恩坐起来,似乎想要吼上两句,却又苦笑着跌回沙发,“我不该回忆你被光带走的场景,但是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如果我走进那片光芒,是否就能再见到你,塔利亚。
也许酒精麻痹了这位将军的神经,又或者近乎满溢的情感让他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暇注意别的事情。在他还没注意的时候,机器就已经发出了代表着电磁干扰的沙沙声。伴随着科恩断断续续的声音和机器不断扩大的潮水声,即使自己早已通过了情感封闭的修行,梅乐蒂还是感觉到浑身冰冷,恐惧顺着她的脊椎缓步爬上来,深深刺进她的大脑。
“等我回去,我想和詹姆斯和解,然后辞职。后面,大概是先周游地球吧,挺奇怪的,我在太空漂泊了那么久,却不怎么了解我出生的星球。”
“他们说得对,二十年了,我总该走出来了,我可是杰弗里•科恩啊,今天嘉年华还有小姑娘想和我约会。”
说到这里,他在困倦中露出了一个恍然的笑容,仪器从他手中掉落,在一声啪嗒的撞击声后滚落到沙发底,他几乎要沉沉睡去。窗外的光芒越发耀眼。
在回溯消失前,梅乐蒂只听请了他的最后一句低吟:
“他们说我该开始一段新感情了,但我真的很想你,塔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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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乐蒂?梅乐蒂!”她是被詹姆斯晃醒的。
“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他正在社区中心继续分析实验,就被从梅乐蒂这里传回去的恐惧吓到不轻,顺着链接一路追来才发现她正站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发呆。
“没有时间了,它来了……”梅乐蒂的样子不对劲,脸色煞白,浑身冷汗,手里还拿着个被摔坏的建议记录仪,詹姆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爸爸的。
他搂着梅乐蒂,想让她在沙发上坐下,但是她挣开了,颤抖着用手打开通讯仪拨出了通讯,这样的梅乐蒂让他惊恐。
“长官,我们必须马上撤离!”梅乐蒂说,“杀死这个镇所有人的,是大群。”
传回来的只有通讯仪里的一声惨叫。
7、
也许上帝真的降下了天罚。他们只晚了一步,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保罗甚至来不及呼喊,就被耀眼的光芒吞噬,化作星光,紧接着就是西蒙。克里斯汀几乎连尖叫也发不出来,那团光仿佛有意识一般,扑向了她。就在他们即将接触的那一刻,一个黑影冲到他们中间,紧接着就是一阵仿佛触电般的火光。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克里斯汀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梅乐蒂,一条覆满鳞片的巨大尾巴从她的制服下探出,迫使她不得不维持着前倾的姿势保持平衡。
“快走!”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发辫散开,八只闪着紫光的触须从耳后伸出,她是对着其他人喊的。
斯考特和詹姆斯从阴影中跳出,架起克里斯汀逃走,梅乐蒂紧随其后。
他们不敢停留,一路奔回社群中心,躲进最深处的房间。
“那该死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很久以前就出现过的一种……现象。”梅乐蒂试图找到更好的措辞,“地球的语言里称呼类似的现象为‘群’。”
“那东西会吃人?”
“群会接收人们的情感,并将接触到的智慧生物思维融合。”
“那会怎么样?”
“会化作光,彻底消失于世间。”
克里斯汀沉默了,斯考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链接的另一方传来诡异的抗拒与抵触,詹姆斯看向梅乐蒂。
“那是……群的特质。”她的话语里带着诡异的沉默,“群会识别情感。我们呼唤彼此的愿望,召唤来了群。”
他们听见了潮水声,来自社区中心的正门。
哈罗德也早就联系不上了,斯考特估计哈罗德在他们之前就已经被大群吞噬。
“梅乐蒂,你和詹姆斯先往飞船那里撤退,如果我们十五分钟内没追上,你们就先启动飞船逃跑。”
“明白,长官。”“我也留下拖延时间!”
“听话,回去。”这一次换成了克里斯汀,“这只是一次实习,实习生不用负责,快走。”
光芒涌进了门缝。
“走!快走!”
梅乐蒂只能将詹姆斯扛在肩膀上,无视掉詹姆斯的呼喊与挣扎,与他们队长向着相反的方向冲出去。
8、
梅乐蒂一路狂奔出了小镇。身后的镇子已经有半数被笼罩在耀眼的金色光芒中,飞船近在眼前,灵活地跳进船舱,放下詹姆斯。
“他们怎么办?”
“群会吞噬所有有思想的生物。”梅乐蒂停顿了一下,“救不回来的。”
詹姆斯想起来梅乐蒂第一天说的,思维真空:“真的没有办法吗?”
并没有人回应他,于是他也只能埋头于飞船的启动上,寄希望于在群追上来前他们能成功逃脱。他为飞船设定飞行路线,目标是联盟总部,他们必须尽快回去求助,飞船给予了他设定成功的回应,然而他突然感受到一个身子挤到他身边。
“机器,锁死目标地点,权限代码M43143432。”
“收到,目标地点锁定,星际联盟总部。”
梅乐蒂?他不解地望向自己的搭档,试图寻求一个解释。但是在她能给出解释之前,她就赶在船舱关闭前跳出了飞船。詹姆斯扑到舱门前,不断敲打玻璃。
“加西亚将军委托我要保护你。”梅乐蒂的声音透过玻璃有些失真。
“你他妈的给我个更好的理由!”詹姆斯在飞船中骂道。要是有一天梅乐蒂能登上星舰,她他妈的一定会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指挥官,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强上百倍,尤其是在气人这方面。
安尼莫兹星人的动作有一刹那的僵硬,詹姆斯看着她的嘴唇颤动,最后只吐出了轻飘飘的一句:“……总要有人去阻止它。”
接下来他的胸膛深处传来一阵恐惧的颤动,这不是来自于生理上,而是来自某些更深处、更玄妙的东西——
“梅乐蒂!”詹姆斯大吼着,一阵剧痛从他的胸膛深处蔓延开来,逐渐扩散到他的全身。痛觉之下他不自觉地蜷缩着身子。
“因为意外断裂的链接会使你有95.763%的概率陷入创伤性应激反应综合征,远超手动切断的痛苦。”梅乐蒂隔着玻璃说,“我会让你进入一段时间的昏迷,在这段时间内痛楚会自动消失。”
远比痛楚更加剧烈的悲伤和恐惧攥住了詹姆斯,他倾尽所能抬起头去,想要看清梅乐蒂的脸,他不断用手指徒劳地在玻璃上抓挠着,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对面的人。紧接着他感觉到困意,从肢体末端传来的麻痹感,自己仿佛跌进了一团温水之中,黑暗慢慢占据了他的视野,要将他的意识拖进深渊。在睡着前,他听见了一句微不可闻的话:
“再见。”
9、
除了她,没有人,这个地球上,没有人能阻止群,他们已经在这个小镇为群打开了一个缺口,没有心灵感应的人类,在面对群时只能被单方面的屠杀。
飞船起飞时,梅乐蒂正全力向着河谷镇狂奔。
她释放了自己的情感,自从母亲死后的第一次,心脏从没如此有力地悸动着,哪怕是她飞越荒野时。欢乐、悲伤、憎恨、恐惧、愤怒,一同撞击着她的心神,她从中挑选出最具吸引力的那一部分,母亲,父亲,故乡的原野,以及詹姆斯。
她听见了潮水的声音,那是大群的呼唤。她猜测那是因为她体内人类的一半,人类诞生于海水中,她的人类部分响应了回归的愿望,于是这份回归的心情化作了海潮,声声不息。
一个地球人的思维就足够诱人,那么,一个堪称是宇宙中最强心灵感应者的安尼莫兹人呢?她不信大群有理由拒绝她。
她看见了光芒,耀眼的金色光芒,如同熊熊烈火点燃了半边夜空,隐没了星辰。
群在小镇中游荡,她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这一次不论是她的理智还是情感都会失效,历史上从来都没人能毁灭群,只有心灵感应者能将它暂时地困在某个地方。二十二年前是塔利亚中校,如今能阻止这一切的只有她。
她只能放任自己在小镇里凭着本能游走,群占据了大部分的地方,她别无选择,只能回到那额地方,一切的起点。
这里是科恩的家,或者说,是詹姆斯幼年的居所,家具已经蒙尘,餐桌上还摆着合影,科恩舰长和塔利亚大副,科恩舰长和年幼的詹姆斯。
光芒出现在了窗外,而八条触须亮起明亮的紫光,用人类的话说,功率全开。
她有信心能困住群更长的时间,虽然代价是她的生命。
她看见了自己,和母亲一起,奔跑在安尼莫兹星的原野上,母亲用尾巴卷着她,她听见那个如同微风吹拂树叶般柔和的声音:“我的梅乐蒂,我的宝贝。”
星辰旋转,她看见火雨自天空而降,在双亲尸体旁哭泣的外族孩童,为了家人嘶吼的巨大生物,悲伤、恐惧、眷恋,汇聚在一起,化作了永不停歇的潮水声。
我们恐惧分别,我们害怕死亡,我们创造大群,我们永不分离。
她听见那位舰长对她说,很高兴认识你,孩子,那位大副摸着她的脑袋,他们无须言语,她用触须去触碰他,得到一阵温暖的回馈。
他们说:我们看见了,你对那孩子的爱。
但是这些对她已经无所谓了。
安尼莫兹人强大的心灵感应终于开始生效,梅乐蒂听见大群中出现了哭号,潮水声转化为海浪的咆哮,接着是如同水晶破裂的声音。巴别塔即将倒下。
但是梅乐蒂只感到疲倦,深深的疲倦,于是她起了睡着的念头。
还不到时候。她听见那位中校说。詹姆斯还在等你。
我回不去了。她呢喃着,我要确保群被摧毁,在那之前我不会走。
啊哈,这脾气真像你,塔利亚,我们的孩子和我一样会挑人。
我假设这是您对我的称赞,舰长。
别学这家伙啊。那位将军说。她感觉到两双手,正自上而下地推走她。梅乐蒂想要回头,但是在那之前,她就已经从高空跌落。
10、
梅乐蒂醒来,眼前是星际联盟的高级病房。
“我们在科恩将军的旧居里找到了你。”加西亚将军坐到梅乐蒂床边,“联盟感谢你拯救了我们,但我也要对你道歉,我不该允许你们这样的孩子去那种地方。”
“我只是为了詹姆斯。”梅乐蒂歪着头看他,“而且,那也是我主动申请的结果。”
“老天。”加西亚将军愣了愣,“你和塔利亚那家伙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杰弗里要是知道他儿子和他审美如出一辙,估计要笑疯。”
一个月后,观察期结束,她终于被放出了病房,回到学校继续她剩下的一年学业。这期间,同学来了一批又一批,她的室友哭湿了她三套衣服,然后被男友拖走,导师给她带来这段时间的课件,就连加西亚将军,也带着他下属们来和她商量日后在星舰上的工作安排。
唯独没有詹姆斯。
这期间他们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学校,想要一睹真相的学生源源不断,堵住了教室的门。于是梅乐蒂在下课后选择了直接从三楼的窗户一跃而下,正好落在抱着书本走神的詹姆斯面前。
“嗨?”詹姆斯依然没回过神来。
“嗨。”梅乐蒂盯着他,“谢谢你回来救我。”
“靠,我就说了让加西亚叔叔不要乱说!”
“是我猜的。”梅乐蒂走近他,詹姆斯没由来地一阵心慌,他左顾右盼试图找个地方逃走,然而梅乐蒂直接把他堵在墙上。
“我……好吧。”詹姆斯自暴自弃,“我不想看着你像我父亲那样死去,我不明白你到底是如何阻止大群的。”
“因为我所念之人在大群之外,我渴求的是大群的毁灭而不是思念。”他总觉得梅乐蒂的目光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他总觉得那下面铁定还蕴含了说明更深层次的东西。
“哦……”詹姆斯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烧,“那么,我们的链接还算数吗?”
梅乐蒂挑起一边眉毛。
“我是说,我们可以建立更深层次的链接。”
一个微凉的身体贴上来,柔软的手指贴上他的脸颊,他们四目相对,额头相抵。
“悉听尊便。”
作者:艾连
邱里把自行车停在资源大楼的门前,一边锁车一边大口喘气。她想,自己这副样子真是怪极了,穿着学士服,汗流浃背,妆也没有卸干净。她说不定在门厅就会被赶出来。可是一定要找到他——这也许事关人命,不容她迟疑。
她从旋转门进去,没有人拦她,仅仅大堂的问询处有人看了她一眼。她左右看看,直奔电梯——上行——九层——
电梯动了。邱里难得地停下来一会儿,脑子里又热闹起来:这么多年了……六年了!他会不会换办公室了……会不会是共用办公室,门上根本没有名字?不会的,他现在好歹是个副院长……但是万一……那我怎么找得到呢?她想到这里,几乎要哭出来。她对着电梯默念:快点,求你快点……不管怎么样,快点给我一个了结!
电梯停下来,打开了门。邱里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外面太安静了。七月的蝉声和酷热都被远处一面玻璃隔绝在外,走道两侧立着灰色的门,简直就像坟墓一样冰凉。她觉得窒息,他们怎么不开灯呢?
可是没有时间抱怨。她飞快地、一扇一扇门地看过去,形形色色的人名、职务、机构名称从眼前划过……
没有,没有一扇门上写着“余静山”。
邱里找了两遍,终于死心地回到电梯前。她不意外,毕竟唯一的凭证只是他六年前的一条微博,也只说到楼层。但现在怎么办……有谁会知道他的办公室?就算有人知道,她凭什么去问呢?难道凭“在毕业典礼的留言板上看到了一句话和一个指向模糊的落款,怀疑他要自裁”吗?
她垂着头想,这不荒谬……“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对谁都不是一句可以随便引的诗,对余静山尤其如此。他骨子里那么自傲,又那么有仪式感,大概对他来说没有哪句诗是可以随便引的。落款是他本科时在BBS上的ID,找遍互联网也没有第二个人用过。这一切都不荒谬,荒谬的是邱里知道这些。她甚至还知道他家住哪里。
邱里猛地抬起头。也许他回家了。
她的心又开始狂跳,一半是因为有了新的方向,一半是因为想起几个月前的夜里,排练结束后她尾随余静山出校门,打了一辆车跟到他家门口的疯狂举动。司机师傅是个好人,没有当场报警,如今她再去那里,已经没有进局子的风险了。
她坐上出租车,报出地址,在一路沉默里还是觉得荒谬。她不过是团里的一个学生,更何况是一个已经毕业的、马上就要融进茫茫人海的学生,却怀揣着这么多不可告人的心思,比此时此刻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担心他们的指挥的死活……就没有其他人发现吗?邱里打开合唱团的微信群,只看到一串刷下来的毕业快乐,没有什么别的消息。她马上锁上手机,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有点晕车。
当她敲响余静山的家门时,头晕还没有完全退去。门后是一个女人……两个,显然是一对母女,长得如出一辙。
邱里问:“请问余老师在吗……”
“你是静山的学生?他还在学校啊。”
邱里认得她,艺术研究院的院长戴玲,她的女儿就是余静山的妻子,大家都说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母女俩都漂亮极了,即使在家也是浓妆艳抹,两个美人看着邱里,好像下一秒就要咯咯笑起来。
邱里头昏脑胀,逃也似地转身,回了学校。
路上她一会儿想,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多无用功,好像再也没有哪里可能找到他了;一会儿想,难怪余静山排练完总不马上走,无论是他的办公室还是家里都那么让人难受……
鬼使神差,邱里来到排练教室门口,听到里面有人在弹琴。她把门推开一道缝看进去——
果然,她想,果然在这儿,好像早就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一样,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她恍惚地走进去,庆幸教室的窗户是坏的,得两个人才打得开。这可是四楼啊……
余静山在弹一首她没听过的曲子,很可能谁也没听过,他喜欢即兴。邱里静静地站着听完了,然后余静山注意到她。她装作自然地打招呼:“余老师好。”
余静山似乎谈兴很浓,从琴凳上站起来,双眼发着亮,说:“我在给海子的诗写合唱……”看到邱里的学士服,又说:“可惜你要毕业了。我觉得写得还挺好的。”然后腼腆地笑起来。
邱里明白过来:“喔——。”
原来只是这样?只是他在写的一首合唱……刚刚听到的曲调多么温柔明亮啊,和他一贯的曲子一样清淡,哪有半点像一首绝笔呢?
她看过去,余静山的上半身被窗户框起来,背后是光明灿烂的大讲堂和蔚蓝晴空下的高塔。此后多年,邱里想起这个画面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落泪。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余静山。那天晚上,他就在艺术研究院上吊了。
学校把消息捂得很严实,直到邱里在另一个城市安顿下来之后,才从微信群里听到只言片语。
她不知道合唱团还能不能唱那首歌。
你愿我有一个灿烂的前程,你愿我有情人终成眷属吗?你愿我获得尘世的幸福吗?那你呢?
备注:熬夜写的烂东西,硬凑了一下关键词发上来挨骂了!想知道的:
1、可理解性如何(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术语_(:D)∠)_)做成量表大概就是,完全看不懂作者在讲什么是0,感觉被作者当成学龄前儿童对待是9,这篇是几;
2、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困惑;
3、一直在切换场景,转场和过渡会不会生硬;
4、心理描写的阅读体验;
其他想说的也请自由发挥!ory
Mode:求知、笑语
后文: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79771/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哎,你怎么回事啊?”
185号躲过从门里泼出来的水,恼恨地嚷嚷。自从他被分派到这条小巷做“清洁工”,类似的纠纷和争执就不曾断过。周围的几个人看了看这边,自觉不去触霉头,悄悄缩回了房间里,关上了门。“清洁工”本就不招人待见,尤其是这附近的街坊家里或多或少都有几个亲戚朋友从事着高危清单里那几块区域里的工作,更有甚者,干脆自己都面临着危险,看到185巡逻,也就愈发不顺眼起来了。
“我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我泼水去晦气,你上赶着凑上来做什么?你就是晦气?”4586号的老搭档4332号是最早被处理的一批,虽然那时候185号还没入职。但4586坚称他是“审核的清洁工走狗”,一直看他不顺眼,像今天这样只是泼点水再阴阳两句,已经算得上是友好了。
“我那是凑上去吗?我只是普通路过好吗?”185对上对方的眼神,悻悻找补了两句,“我知道你们气性大,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那边4586的眼神已经恨不得当即回家去拿把刀出来将185了结了:“滚,滚远点,看到你就来气。”
“哎,今儿怎么这么大脾气。”1614号是这条人人自危的小巷里,心态最好的一个,尽管他因为兼了好几份工作的缘故,比其他人还要危险一点,但他从来不对瘟神一般的185恶语相向,还会劝4586他们别太过分。但要说他是脾气温顺的老好人,却是连巷子里脾气极差的几个刺头也会对他敬畏三分,听到他带着笑的问话,4586号撇了撇嘴,反手将门摔得震天响。
“谢谢……又麻烦你了。”185抱歉又感激地看了1614一眼。
打从入职的第一天,185就看不懂他,既看不懂他为什么能在危墙之下闲庭信步,也不理解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条小巷里等待着审判。在185看来,这里都是些行走在规定和标准边缘的危险家伙,上不得台面,见不了光,哪天“东窗事发”,自己只管给他们利索抬走,麻溜一卷,送到外面山上,有多远埋多远,最多在坟上盖两根野草,也不枉大家相识一场。
但是1614不一样,如果哪天他要被审判了,185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会有点下不去手。
“呀,这多客气。”1614咧嘴一乐,“不过你也别往心里去,毕竟你干的工作确实不太招人喜欢~”
“呃。1614先生,我这么说可能怪不礼貌的,但您人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他们混在一起啊……您就不怕,哪天这边出事了,把您整个人都牵连进去可怎么办……”
1614号有些诧异地看着185号,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185被看得有些局促,尴尬地挠了挠头:“是我逾越了,您别理我好了……”
“啊,没有,多些关心。”1614号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我只是没想到你是这么看我的。有点,受宠若惊?毕竟你是‘官方’的人嘛,我以为我们在你们眼里都是绩效指标来着……”
他看着185号瞬间尴尬的表情,了然道:“看来我没想错?”
“对不起……”
“没事没事,你这样想也合理,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各司其职而已。所以你会专门来提醒我,我还挺受宠若惊的。”1614号停顿了片刻,又咂摸了几下之前的问话,“至于你的疑问,我其实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觉得,那些被你们带走,工作痕迹尽数清理干净,有多远埋多远的家伙,你觉得他们真的死了吗?”
“啊?”
“再或者,像我这样,被清理了一半,”他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左手,“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1614的左手是在185来之前被清理的,那还是前任工作期间,审核条例要更加粗暴直接一点,哪怕1614没有直接涉及违规条例,还是被清理了一只手,包括4332号在内的许多人,也都是那时候被带走的,自那以后,小巷就变得坑坑洼洼、一片凌乱,来拜访游览的游客也渐渐稀疏。后来仿佛是受了影响,审核那边的条例逐渐宽松了起来,“清洁工”也换成了185,说他个子比较小,看起来比较美观。
从回忆中挣脱出来,185移开目光,有点不敢看那根空荡荡的袖子:“官方定义是,部分需要被处理的对象,并且需要严格监控管制。”
“我当然知道审核那边是怎么看我们的,我是问你……算了,你跟我来吧。”
在正午后刺眼的阳光里,185跟着1614,离开了这条小巷。
小巷的外面就是一座荒凉的山,之前被带走和清理的人大都也运到了这里,山上杂草和野花肆意地疯长,毫无秩序,185号嫌恶地皱了皱眉,1614余光看到他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继续带着他往山上爬去。
树木逐渐变得越发的茂盛,光线都被遮掩了,1614不断地用右手拨开挡在前面的树枝,而不熟悉这里的185号不提防被勾连的野草绊了个趔趄,腿上被划出道口子,没忍住发出嘶的一声。他在心里连骂了好几句,一时想不明白对方带自己来这座满是荒冢的山里要做什么?总不能是让自己给那几位“恶贯满盈”的扫墓吧……
“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错综复杂的山路和植被对1614来说如履平地,直到听到声音他才回头来看,正对上对方不耐的眼神,无奈地笑笑,继续往上走去。
又走了不算短的一段路,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天光,185逐渐也不再磕磕绊绊,甚至还有闲心研究了一下路过的粉白色小花是什么品种。掀开遮掩的藤萝,跨过交织的杂草,骤亮的天光和喧嚣的人声一同涌来,185惊讶地越过1614号,看到了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们正坐在荒草间有说有笑,其中一些人正要抬起手跟1614打招呼,却在看到他的时候,气氛陷入了凝滞。
“1614,你把‘清洁工’带来是什么意思?”率先发问的,正是4332号,他与他那搭档一样,着实看着不太友善,吓得185往后缩了缩。
“他不会告诉审核的,况且,审核只能管巷子里的事情,也管不到这里来。”1614耸了耸肩,“别忘了,他本来跟我们都是一样的。”
“哼……”4332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只要别捅出篓子,我随便你当什么老好人。”
“安心安心~”1614嬉皮笑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还是这里好~”
185号目瞪口呆地看着1614完好的双手:“你……你的手?”
“嗯?啊,你说这个。”1614活动了一下左手,“这就是我之前问你那个问题的答案。离开了小巷,就离开了审核管辖的地带,所谓的标准和制裁都不再重要。所以‘死去’的家伙们可以在这儿快活,我被替换和裁减掉的部分也能重新完整起来。”
“没想到吧,那条狭小的巷道也许是你全部的工作区域,但不是我们的全世界,甚至现在,它已经不足以称为一个世界了。”他们站在半人高的荒草里,看向小巷的方向,那里被一股持续的死寂笼罩着,即便是欢腾喧闹的正午,道路上也安静得空无一人,185虽然身处荒草丛生的山巅之上,却有种对面才是荒冢的感觉。
“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了,你问我,怕不怕牵连,我不怕。我怕的是死寂,怕的是失去希望,怕的是自己被局限在审核的条条框框里,行尸走肉般活在那个坟墓里,也许坟头不会是杂草,但从此再也不能使用左手。”
“我怀念游客纷至沓来的日子,怀念车水马龙的日子,怀念走在阳光下的日子。”
“我们不会死去,哪怕我们的痕迹被清理得再干净,只要那些游客记得我们曾经的样子,我们就不会死去。”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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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铸堡人
葵本叶深吸一口气,将海水的腥味咽下,低头时,海浪刚刚缩回,融化的沙子从脚趾缝隙里涌出。
数十万吨海水在葵本叶眼前铺开,同行的旅客们在海浪中起伏,欢笑声传出去很远。
环境越来越恶劣,这样的景象在地面上已经很难见到,葵本叶站在海浪中,眯眼看向十几米外的一处遮阳伞,光线刺眼,包裹着阳伞阴影下的两人,母亲和陌生男人并列躺着,她侧过脸颊,好让男人帮她拂去沾染的沙粒。
葵本叶转身离开。
气动闸门清脆开启,葵本叶沿着甬道进入圣马可大堂,这里是通往船体侧腹的必经之路。哑光合金墙壁上贴满了壁画,讲述这艘二百多岁的老船经历的每次远航与昔日峥嵘,葵本叶的身边是整条船最大的一块玻璃,厚达三米以上。
玻璃的后方,一颗血红色的巨大行星正挂在脚下,近得快要贴在一起,透过缭绕在赤红色的星球表面的稀薄大气,纤细的白色地脉与裂射状的陨石坑布满地表,像是烧红后氧化的巨大铁球。
旅客们或是还没醒来,或是去了15-30层的娱乐区,葵本叶一路疾走,已经冷下来的海水顺着湿透的身体与衣物滴下,在地毯上留下一串残缺不全的脚印。
急促的脚步声向他靠近,葵本叶侧过头,是一名船上无处不在的服务生,一头灿烂的金色短发,葵本叶看了一眼他的胸牌,这是那个男人教给他的:罗伊(6号)。尽管长相有所不同,但服务生们抬手投足给人的感觉却毫无二致,罗伊显然也接受过流水线式的统一训练。
“先生,您会着凉的。”
罗伊绽放出一个教科书般的微笑,仿佛练习过千百次那样,抖开一条厚实的浴衣,包裹住葵本叶瘦小的孩童身体,细致的为他掖好每一个角,最后把多余的衣物整理得不妨碍行动。
葵本叶小声谢过。愤怒依旧在他的脑海中沸腾,但离开了沙滩厅的人造太阳,过剩的冷气确实让他有些哆嗦。
“先生,您和谁一起?需要我联系他们吗?”服务生的笑容无可挑剔,亦步亦趋跟在身边,但葵本叶很清楚,一旦母亲发现他独自离开,那个男人一定也会跟过来,向他提供绝对无微不至,但令人作呕的关怀。
“不需要,我一个人很好。”葵本叶生硬地答道,却忘记看路,迎面撞上了一堵墙。
一只骨节分明的巨大手掌将葵本叶与罗伊拦住,葵本叶抓住对方笔挺的裤脚才没有摔倒,他抓住的腿简直是一根粗大的柱子,葵本叶抬头仰望,意识到这是自己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强壮的男人。
“抱歉,先生。”反应过来的服务生立即将葵本叶扶起。
7公尺以上的身高,钢刷一般立起的寸发,男人用与外形一致的刚硬嗓音开口,“前面的区域暂时禁止通行,请两位绕道。”
“好的,我们这就……”6号谦卑地说道。
“会开完了,不要打搅其它客人。”一名身着军装的男人大踏步走来,打断了罗伊的话语,身边是几名男男女女,与三人迎面相遇。
军官的脑袋在圣马可大堂璀璨的灯光下熠熠闪光,银色的合金后脑勺上,巨大的联邦国徽十分显眼,葵本叶只能猜想或许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宣示自己的忠诚,但这也没有太大必要,此人的肩章上的将星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没离婚之前,葵本叶跟随父亲见过许多改造人,但像这样毫不掩饰,甚至是炫耀自己身体的赛博格还是第一次见到。
几名显然同样是大人物的男男女女围绕着军官,女士们向湿漉漉的葵本叶投来好奇的目光,冲他露出好看的笑容,在谈笑声中走远。
“偶尔的情绪波动是不可避免的,但不应该对人类和他们造成危害。”
“那你要怎么解释那两只躲在仓库里交配的动物?”
“没记错的话,现存的这批产品规格都是雄性吧?上一批次的雌性个体应该都过期了吧?”
“或许同性才是真爱?”
“最好不是,否则各位的投资恐怕都要打水漂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压抑地哄笑,一名女士捂住胸口,露出嫌恶的表情,握着丝质手套的手扬起又垂落。
葵本叶决定短暂地原谅母亲。
这趟旅程已经进行了1个月有余,葵本叶却还未熟悉这艘体型巨大,以至于只能停留在太空中的邮轮,好在只要记得自己所在的层数,就能很轻松地乘坐电梯抵达相应的楼层,然后无处不在的服务生们会带他去想到的地方。
当葵本叶抬起头试图寻找客房的位置时,却看到一道最熟悉不过的身影,挽着身边的男人,消失在其中一间房间。
没有任何的犹豫,葵本叶选择了距离他最近的,能够带他离开这里的交通工具:一条救生船,解锁后钻了进去。
舱门关闭前,一道身影挤了进来,罗伊用同样惊恐地眼神看着葵本叶,“我的天哪,先生,您做了什么啊。”
在身影进来之时,绷紧了身体的葵本叶已经下意识地按下了脱离按钮,但他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只学会了如何解锁,却并不会操控飞船。
微型引擎启动,在万有引力的拉扯下,救生船发出黯淡的蓝光,自动导航至最近的行星,坠入地狱之眼。
……
黎明时汤姆18号从上铺坐起来,肮脏的玻璃外,看到一颗蓝色的流星在西方落下,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掉下来几颗。汤姆18号听伙伴们讲述过这种石头的威力,但只要不砸到自己和伙伴们,掉多少颗都比不上明天的活儿重要。然后他想到,流星坠落的方向,似乎正是自己的责任区。
汤姆再也睡不着了。
葵本叶闭着眼,觉得呼吸异常困难,身体重得简直像是灌了铅,头似乎快要裂开。自己一定是病了。
“您醒了,先生。”葵本叶睁开眼,看到服务生罗伊正跪坐在他身旁,救生艇的AI帮助他们避开了风暴眼的中心,为此耗尽动力,舱室里漆黑一片,冷得像冰窖。
葵本叶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先生,请不要乱动,这里的重力是船上的两倍,您受了伤,需要休息。” 罗伊只穿了一件衬衫,蓝色的服务生马甲盖在自己身上,白色的哈气喷出,牙齿咯咯作响。
“我们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葵本叶问道,对母亲的怒火已经在睡眠中消散,他随即想到,正是因为自己的鲁莽,才导致两人陷入这种境地。
“马上就快3小时了,降落的时候撞击很强烈,您磕到头昏过去了。”
“我们在马斯大洲对吗?”葵本叶问道。
罗伊点了点头。
联邦一共有13颗行星,其中9个大洲是宜居行星,另外4颗都是资源星,他们所降落的大洲正是其中之一,不仅常年气候恶劣,高达2倍的重力和稀薄的氧气含量更是让寻常人类无法生存,只有改造过血管、心肺系统的赛博格才能短期地在马斯的地表上活动。
葵本叶感到心脏被恐惧狠狠地攥了一把: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不用担心,先生,救生船的定位系统会一直发送坐标,很快就会有人来带我们回去。”罗伊总是这样无微不至。
“你没事吧?”葵本叶问道。
“我不知道,大概因为我比较强壮吧。”罗伊老实说道,抬起手掌看了看。
敲打金属的框框声响起,震动通过金属和头骨,传入葵本叶耳中,嘎吱声中,舱门的压力阀旋转着被从外面打开。
“我建议你把那玩意放下。”一个粗鲁的声音冲罗伊手中的消防斧说道。
救生艇降落时的姿势不太寻常,楼梯卡在机腹中无法弹出,葵本叶仰面朝天,被罗伊和另外几个人小心地举高,通过一人多高的舱门搬运出来。最初他以为是血流进了眼睛,几秒后,葵本叶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
太阳刚升起不久,或者快要落下,总之与母星上有着类似的霞云,唯一的区别是,这里有着真正地血红色天穹。一阵从未听过的海浪声拂过他的耳膜,像是巨人沉睡的呼吸声,葵本叶使尽全力翻了个身,他看到黑色的、闪着光的海浪在他的眼皮底下涌动,仿佛不是海水,而是盈满了细碎的钨金。
几天后葵本叶才从汤姆18号那里得知。他看到的是一种植物,也是整个马斯大洲最主要的经济作物之一,为了适应这里的重力和气候,特殊改良过的品种,外表类似麦子,但植株要高大得多,茎秆有葵本叶的小臂那么粗,根系能深达数十米,利用人工改造过的金属富集效应和庞大而发达的根系,从红色的土壤中攫取过度饱和的游离金属元素,结出水分含量极低的细碎簇状果实,麦穗般沉着,能够极大节省后期的精炼的工时与能源。
葵本叶被放在地上,三名有罗伊两倍厚度的农夫站在他的身旁,身上套着麻布制成的单薄衣裳,在罗伊看来,遮体的意义大过御寒。
三名农夫眼睛不时闪动,像是眨眼,却看不到眼皮的动作,粗粝的黝黑的皮肤,粗大的骨节,肢体比例十分怪异,像是某些特种规格的赛博格,成簇的鼻毛从巨大而宽阔的鼻孔钻出,在充满尘土的风中大口呼吸着。
三名农夫避开葵本叶和罗伊,远远走到一边,只言片语飘了过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争吵,然后三人重新走回葵本叶的身边,似乎对他的兴趣要足得多。
“好了,我先问。”领头的农夫从同伴那边转过头来,目光闪烁,兴奋异常“你是人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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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贝里欧突袭战中利威尔受伤了,侧腰中了子弹,流了很多血,制服颜色深看不出来,处理伤口时才发现过多的血液把布料黏在了皮肤上。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本是家常便饭,何况他愈合的速度比常人要快,可不知这次感染了什么,后半夜在飞艇上利威尔发起高烧,纱布沁出点点红色,揭开一看,创口周围高高肿起,摸上去发热发烫。
交待了欧良果彭几句,确保耶格尔兄弟和两个马莱孩子都处在严格的看管之下,没找到阿尔敏,韩吉转了一圈,发现他正和同期一起围在萨莎旁默默流泪。她叹口气,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然后来到飞艇后部,在利威尔身边坐下。士兵长已经被注射了消炎针,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飞艇侧边的长椅上,眼睛半睁半闭,意识大概也处在清醒与昏睡之间。韩吉伸手摸他的额头:“这可是打倒了人类最强的病菌呀。”
躺着的人听了这话,有些艰难地掀起眼皮白了她一眼。他声音嘶哑,话语间带着浓浓的困意:“不会让你有机会拿去做研究的。”
韩吉干笑两声,语气有些担忧:“想研究也没时间啊——你上次换药是什么时候?要我帮你吗?”
利威尔嘟囔几个听不清的词,眼睑耷拉下来。韩吉见状帮他把毛毯往上拉了几公分,叉开手指伸进他发间从前向后撸了几把,感觉今晚利威尔的头发格外软。逐渐平稳的呼吸在高空寂静的夜显得响,甚至盖过了远处传来的米卡莎的轻声啜泣,韩吉盯着好像又隐隐现出一点血色的纱布,还想在后头多坐几分钟。
她第一次给利威尔包扎时还是分队长。当时利威尔尚未获得人类最强的称号,不小心被一只奇行种咬伤了右侧大腿。战斗间隙他们在树林里休整,一直注意他身边动静的韩吉凑过来,磨着要帮他包扎伤口。利威尔坚决不允,韩吉求情耍赖,几个回合下来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你的腿上有巨人的牙印,这可是重要的研究资料……”
年轻的利威尔性格比现在尖锐得多,再加上这次壁外调查他已经三天没洗澡了,整个人都极烦躁。他有些想给韩吉脑门来上一记,可想到埃尔文对他“与战友和平相处”的命令,最后只生硬地说:“我是男人。”
韩吉看起来有些困惑,好像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似的。
“我是男人,而你是女人。”利威尔干脆把话挑明。
“这有什么,”韩吉不以为意,“壁外危险,哪能分得这么清,有人给你处理就不错了。”她掏出绷带和剪刀,“我来吧?得尽快,不知道巨人的唾液对伤口有没有影响。”
环顾四周,利威尔发现目之所及的人都忙着给自己或别人缝针绑绷带,十米外的大树背后隐约能看到一个女兵裸露的背部,应该是在换衣服,他连忙移开视线。见韩吉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利威尔只得压下心中的别扭,板着脸,做出他最冷酷最严厉的表情:“那你快点。”
这么些年过去,韩吉记不太清当时的细节,只记得巨人的牙齿是平的,没有尖牙磨牙之分,近远中大约宽10厘米,还记得利威尔看到自己的裤子被她剪掉一块后气得咬牙,不顾伤口刚刚缝合,一瘸一拐地要去找能遮住他大腿的东西。韩吉记得自己说,“托马斯还是没挺住,他在那边,你去拿他的衣服吧。”韩吉记得利威尔拿刀片裁去托马斯裤子过长的裤脚。韩吉记得托马斯,他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线,颧骨很高,经常和埃尔德还有奥路欧一起喝酒。
韩吉尽职尽责地照顾伤员,帮利威尔擦掉背后的虚汗,见他嘴唇干裂,又喂他喝了半杯水。利威尔的左手露在毛毯外面,她本想把它放回被窝,抓住那只手后却犹豫了,最终还是掺杂了一点私心,把利威尔温度异常的拳头包在她的双手之间,感觉像是护住了一簇火苗。纱布红了,她小声喊人进来换药。
飞艇在帕拉迪降落时韩吉又摸了一次利威尔的额头,他不再发烧,只是还沉沉地睡着。不愧是人类最强,或者说不愧是阿克曼,消灭病菌的能力也是一流……韩吉胡思乱想片刻,帮着把利威尔转移到担架上。等会落了地,等待她的势必又是一场硬仗,首先要把终于归队的艾伦控制起来,还要和吉克和耶蕾娜再聊聊,不能让局面完全落入他们掌控中……她最后看一眼躺着的男人,利威尔的黑色睫毛在睡梦中轻颤,面容是极度疲惫之后的平静。韩吉深吸一口气,走出舱门。
帕拉迪岛连下了三天雨,噼里啪啦,吵得人心烦意乱。凌晨两点半利威尔结束工作,迟迟不能入睡,正和天花板面面相觑时突然想起韩吉的东西还没收拾。韩吉的房间和他的在同一层,不过是在走廊另一头。还是按照惯例找个与她要好的士兵帮忙收拾吧?可与她最要好的现在只剩他自己了——天花板角落掉了一块墙皮,露出灰色的砖坯,形状好像一只乌鸦。
他做了决定,翻身起床,随便披了件外套就往走廊深处走去。韩吉从不给房间上锁,所以利威尔很轻易地推开了门。雨夜没有月亮,房间里的东西连成一整片漆黑的轮廓,只能大概看出对面的墙上贴着什么,利威尔知道那是她第一次去马莱时买的世界地图,帕拉迪岛所在的位置被画了个红圈。他打开灯,房里算得上干净整洁,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蒙了许多灰,想来也是,出发前他特意来这大扫除。当时韩吉笑眯眯地从桌上的书堆里抽出几张纸:“这可是对利威尔也不能披露的绝密资料呀。”
明明离得不很久,利威尔却发现他不太记得自己那时的反应了。他走近书桌,试着找出那几张纸——那上面有明显的折痕,他看得很清楚。不该侵犯他人隐私,他知道;可对死人来说,隐私的界定往往很模糊。人一死,所有物就改名叫遗物,遗物会被人清理,翻阅,对于韩吉这样的军职人员,也许还会对部分材料进行销毁。销毁这事不归利威尔管,他也不愿去想这间屋里会有什么被破坏,被火烧,变成灰,变成碳,变成微不足道的分子和原子。
韩吉的书桌右边有三层抽屉。第一层里是待批阅的档案,两块颜色不一样的红印泥,四支能出水的好笔和三只不能出水的坏笔。第二层杂乱得多,刊登了对兵团采访的报纸,折成四等分的希干希纳区裁缝店的传单,几张泛黄的巨人的涂鸦(明显出自韩吉本人之手),一把小手枪,空的注射针管,一小沓边缘参差不齐的、有的还沾着血迹的自由之翼布标。
第三层里有利威尔要找的东西。他怀着某种期待的心情缓慢打开,发现其上的内容竟然很寻常,看起来就是一份旅游计划清单。回头看地图,清单里提到的地点都用铅笔画了坐标,还有几处附有小字批注:一定要让利威尔脱掉上衣下海游泳、听说这里生产很不错的红茶、有多种濒临灭绝的两栖动物、世界上最高的山。
他们曾待过的那片森林显然不会被标注在世界地图上,可利威尔想起韩吉在那里对他说过“不如在这一起生活下去”。周游世界的计划有什么可保密的,他不理解,现在也无从考证缘由,只能猜测是为了给他惊喜。十年来韩吉不止给过他一次惊喜,其中有百分之八十利威尔认为更偏向于惊吓,可死亡让回忆产生偏差,他又觉得韩吉真是一个擅长制造惊喜的人。
他把清单按原来的痕迹叠好,收进口袋。
利威尔在韩吉房间里待了半天,除了那几张清单什么都没收拾,躺回床上时倒也不觉得浪费时间或者怎么样,只觉得心有戚戚又无法言表。被窝里彻底凉了,等待自己的体温把床捂热的时候,利威尔盯着那只天花板上的乌鸦。他眼睛一眨不眨,没多久就感觉酸痛难耐,视物似有重影,有幻觉。乌鸦从顶墙的束缚中逃脱,迎面冲向利威尔,越飞越大,快到他面前时几乎大得像一只鹰。那对宽阔的翅膀穿过利威尔的胸口,他终于感受到一丝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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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我在五汇街道的一家便利店重遇周惠贞。
“我要那个八块的乌冬面套餐,丸子要鱼蛋和牛肉丸双拼。”
真不怪我没认出来。她头顶一亮红色鸭舌帽,带着黑色口罩,银色大圆耳环在白炽灯下晃呀晃,盯了我好一会儿说,好久不见啊。
周惠贞问我是不是还在厂里,我说我一年前就被裁了。
在她辞职后的两年,工厂效益下滑,有日薄西山之势,年年都会小幅度裁员。我以为没我的事。罗姐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拟发言稿。好不容易熬走了傻逼,调离生产间,做一些文字活儿,觉得未来虽不至于一片坦荡,但好歹能看到一条窄窄的路。
傻逼指的是主任,四十九,肚子肥得流油,牙齿常年被烟熏火燎,跟旱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我有幸见过一次。那时我刚入职,四处轮岗,轮到傻逼手底下。前几年他的衬衫尚且能塞进皮带里,头上也有几缕头发苟延残喘,一脸温和地对我笑,小林啊,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随时来问我。现在想来令人作呕。当时我还是战战兢兢地应下,遇到流程问题,傻逼确实指点了我几次,直到他进行性骚扰,黑黢黢的牙齿里钻出一条肥大黏腻的舌头。情急之下,我抄起办公室座机往他脑袋上砸。再然后我被调去生产间,每天同哐当哐当的机台打交道。同批进来的,辞职的不算,其余的升了副主任,我在给哐当哐当的机台除尘。傻逼被调走的那一天,我偷偷买了小鞭炮在楼道炸,噼噼啪啪,吓坏了一帮子小孩。
罗姐往我工位上敲两下,弯腰凑过来捏了捏我的手:“小林,别写了。”我脑子懵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这是要被裁了。我当即撕掉纸揉皱了扔进垃圾桶,还写个屁!
感谢罗姐提前给我透底,当正式通知下来时,我已经整理好心情,平静地收东西,签字,离开。路过小卖部,走进去,买了一瓶橘子汽水,玻璃的。本来想买啤酒,喝光了冲回单位找到傻逼一瓶子砸过去,也算给自己这些年一个安慰。手握在啤酒瓶上,捏了又捏掂了又掂,手感很好,砸下去的声音应当很脆。最后还是放弃,一是我不一定能找到傻逼,二是我也确实没有当初的勇气,只能过过脑瘾。与其买不喝的啤酒浪费钱,还不如买汽水。于是我拎着汽水走到江边,沿着江边横道一直走一直走。横道的尽头是卵黄一般的太阳,打散了的光流出来,流满了天空,滴下来,滴到写字楼,沿着边角一路往下,蜿蜒到地上,流到我脚下,又钻过去,随着江水走了。
哐当一声,玻璃瓶扔进垃圾桶,连带着我匆忙而去的五年。
我进厂时,是周惠贞带我办的手续。在轮岗期间,我总是去找惠贞,我喜欢听她说话。与她温婉的名字相反,她讲话的声音像湖。惠贞跟我说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太贤良淑德,而她本人与整个四个字毫不沾边。我说我很喜欢,念起来嘴角会咧开,会笑。她也笑了,那你多念念。我便一直念啊念啊念,念到自己喘不过气来,咯咯直笑。周惠贞突然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时隔这么些年我还能会想起她的手覆上来的温度——她的手很凉。
在她离职后的几年里,我偶尔会梦到这个瞬间。我漂浮在芦苇丛中,像气球似的,不受控制地四处游荡。周围的芦苇丛不停地生长,无论我飘得多高,它们始终比我要高出一大截,白色的穗子遮蔽天空。我很不喜欢这种虚空的、无可依的感觉,更不喜欢这种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困窘。就在这时,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了来。我不再漂浮。芦苇退去,周围白茫茫一片。我直觉她是周惠贞,她应当面对着我,我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她张着嘴,我什么也听不清,想要靠近,但她始终与我隔着一段距离。从梦中惊醒,从梦的余韵中缓过神来,我开始疑惑,当时她的手覆上来了吗,还是我一遍又一遍的臆想,无端平添了许多细节?
她的声音隔着手掌传过来,像隔着水面,我在湖底,她在岸边。水波扭曲了她的脸,声音也瓮瓮的——“别念了,别念了。”她把头靠在我脖子上,几绺头发拂过我的侧脸,有些痒。
那天我去了她家,她家在丈八四路,六楼,楼道又窄又长,常年没灯。推门进去,墙上、窗户上贴满了海报,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CD,无从下脚。她把堆着的CD踢开,让我坐在地板上,又从抽屉里抱来一大叠光盘和磁带,挑挑选选。我的前二十年不怎么听歌,后几年音乐对我来说也可有可无。只有这一段时间,我十分密集地听歌,听各种类型的歌。我三分之一个人生中听过的大部分歌都出自这里,跟周惠贞一起。
我们靠在一起。她把腿伸开,伸得直直的,晃啊晃,碰到我的时候,像被水花溅上了脚肚。难不在意。我注意到她穿着两只不同颜色的彩色袜子,一只红黄相间,一只粉蓝相间,长过脚踝。她注意到我在看她的袜子,转过头笑着对我比了个嘘的手势,眼睛亮亮的:“秘密。”工厂要求统一的发色、统一的深蓝色制服、统一的白色袜子和黑色工鞋,而周惠贞悄悄穿了一双彩色的袜子。秘密这个词真有魔力,一些本该一笑而过的事情,有了它,反而显得隐蔽而亲密。我的心跳得有些快。客厅里放着歌,我一句也没听清。这一天我们听歌听到很晚,睡得很沉。第二天周惠贞拉着我一路狂奔回工厂,才堪堪没有迟到。回到生产间换工服时,我才发现自己穿错了一只袜子,本该穿着白袜子的脚套上了彩色的袜子。我一只脚陷在彩云里。
周惠贞喜欢唱歌,我并不意外,在第一眼见到她时,我就认为她喜欢唱歌。在那个压抑的、嘈杂的工厂,她自由到要飞起来。她迟早要飞出这个工厂。周末,她拉我去音像店门口摆摊唱歌,我蹲坐在她对面,看路过的人纷纷把硬币扔到她脚下。她用这些钱买了一瓶橘子汽水和一罐啤酒,汽水是给我的。一开始我们肩并肩往前走,半罐啤酒下肚,她的脸逐渐红起来,步伐也越来越快,迎面而来的风钻进她的衣摆,她像要飞起来。她一边走一边大声唱歌,唱得周围人都回头看她。谁能忍住不看她呢。路过垃圾桶,她把空了的啤酒罐捏扁丢进去,回头。我离她四五步距离。她等我走近,对我说:“我要辞职了。”
如果能停在五步之外,我是不是就不用听到这句话了?
周惠贞离开时我没能去送她,那天傻逼叫我去办公室,我砸了他的头,把本就丑陋的脑袋变得更加丑陋。之后我被调去生产间。再然后,我被辞退了。
从工厂里出来,我在家磨了几个月,决定提升一下学历,把大专变成本科。学到半夜,无所事事时,翻出手机通讯录,点开周惠贞的电话号码,手在绿色键停留许久,迟迟不按。退出通讯录,点开贪吃蛇,控制蛇头吃下一颗颗苹果。蛇越来越长,距离尾巴越来越近。惠贞有一双差不多的袜子,暗绿色的蛇纹一圈圈围绕。她穿上,腿也变成了蛇,幽幽地贴在人皮肤上。GAME OVER。把手机丢到床上。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幸运地考入x市的一所大学,收拾行李时,我把以前的白袜子打包全丢了。临走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一只穿错的袜子也在里面。
生活逐渐忙碌起来,时间踩了油门,加速向前,一直到平安夜。我跟学校申请在外租了间间房子。晚上八点半,外面一直传来无法忽视的节奏感和音乐,书也看不下去,出门,去对面的便利店买点速食。走上天桥,才发现音乐来自学校不远处的路演,很多人围在那里看。我在天桥上停了一会儿,离开了。
没想到能在那里遇见周惠贞。她刚刚结束自己的部分,溜出来吃东西。
我们走出便利店,她要走了碗里的全部鱼蛋。她跟着我一路走,这回我们始终走在一起,哪怕我突然加速,她也会跟上来。走到听不到身后传来的节奏与欢呼,我问她:“不管路演真的可以吗?”“我明天跟他们道歉。”她又对我做了“秘密”的口型。她在我那里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她用光了我家所有的便利贴,写满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贴在我能看到的各个角落,并备注自己去路演。
思来想去,我还是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你干嘛穿我袜子。
快到中午,我收到了她的回信:圣诞快乐。
作者:月溪明
评论:笑语
(还没写完,先把部分上传求活着)
“你说什么?”东方守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方队长,我理解你失去挚友的心情,也为第五队长这样的人才陨落而感到非常痛心,但你想必也听说过前不久异兽潮爆发的消息,规模那样大的异兽潮中,很难有人从中活下来。”来人惋惜道。
东方守净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是明光他是有飞行能力的,没道理会轻易葬身。”东方守净皱眉。
来人道:“听幸存者说,第五队长是为了救他,延误了撤退的时机,不得已只能迎战异兽潮。”
第五明光确实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他跟名字一样,永远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就像是光,又像一千多年前被人赞颂的骑士。
可光明不在了。这黑暗的,注定走向毁灭的世界,真的容不下哪怕一丝光明。
- 小队损失显著降低
异化症是在某一天突然出现的,异化症患者会不可逆转地出现变异,身体上长出各种动物的器官组织,只是速度有快有慢。随着异化程度的提高,患者的神智会越来越模糊,到最后会成为一个完全丧失理智,只有本能的怪物,人类将其称为异兽。
异兽不仅破坏力极高,且以人类为食,就算是最弱小的个体,也能轻松战胜一个成年男性。它们之中有些强大的个体甚至强悍到能无伤硬抗导弹,人类的防线在这种不讲道理的力量面前显得十分脆弱。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少数人类虽然患上异化症,可异化程度增长的十分缓慢,并且出现了特殊的能力,这样的患者被称为异能者。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人类文明得以残存,而不是毁灭。
在经历沉重的损失后,现存的人类聚集起来,在异能者的守护下形成了九大人类聚居点,而东方守净和第五明光所在的,便是其中的一号聚居点,名为壹柳城。
东方守净和第五明光是壹柳城异能者作战部下属战斗小队的队长,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患上异化症后却都幸运地成为了异能者,他们异能互补,实力强劲,率领的小队曾多次合作,斩杀了无数来犯的异兽。
壹柳城的异能者中,他们俩就是最耀眼的双子星。
但现在,双子星只剩一人。
即使内心悲痛,可东方守净还是需要尽自己守护人类的职责。
第五明光出任务时带走了自己小队一半的人,而这些队员都随第五明光一起葬身异兽潮,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除此之外,今天还有别的小队的队员在城外做任务,也就是说,零零总总加起来,在这一次突发的异兽潮中,壹柳城损失了至少一百个异能者。这些队员都是数一数二的异能者精英,骤然失去这么多异能者,壹柳城的城防也开始捉襟见肘起来。
第五明光小队剩下的队员按照自身意愿决定去向,绝大部分加入了东方守净小队,少数则加入了其他小队。
东方守净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出任务的次数是平时的两倍有余,即使他的小队人数众多,即使他只是辅助系异能者,但是他只有一个人啊。于是乎,东方守净俊朗的脸上,很快出现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整个人充斥着疲惫的气息。
所以等他发现情况有变时,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
“所以,近段时间我们队折损率变低,是因为那只金色大鸟的帮助?”东方守净眉头微皱。
队员连连点头:“是的,我们之前也很警惕,担心这个没有记录的异兽会我们战斗的时候偷袭我们,但是它不仅没有攻击我们,反而会攻击其他的异兽,而且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
金色大鸟无疑是异兽,可异兽为什么不攻击人类,反而会帮助人类呢?东方守净无从得知。
“不管怎么说,那只金色大鸟也是异兽,是异兽就会有食人本能,别的小队我管不了,但是至少我们队的人不能放松警惕。”东方守净站起来,拍拍队员肩膀,“好,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毕竟刚结束任务,你也辛苦了。”
“哦对了,你这两天找时间把那只新异兽的信息整理一下写个报告给我,我到时候交给委员会,让其他小队也对新异兽有所了解。”东方守净捏了捏眉心,补充道。他实在是太累了,连反应都变慢了,有时一件事情反复几次才能交代的清楚。
出外勤任务的异能者如果遇到新的异兽,都要将资料分享给所有异能者,以便于增进对其的了解,毕竟未知的异兽就意味着风险,而现在的人类,已经承受不住多少风险了。
队员离开的脚步停下了,他转过身看着东方守净疲倦的模样欲言又止:“队长……”
东方守净笑骂道:“臭小子,这次也想让我帮你写啊,那可不行,我可没见过那只异兽,这次没法替你写,再说,你也在队里待了这么久了,如果连报告都不会写的话,万一下次我也死了或者异变了,你去别人队里,可就没人帮你写报告了,得自己动手,所以趁着我还在,赶紧锻炼锻炼这项能力。”
- 东方守净发现第五明光异化后形成的金乌
- 东方守净极力维护第五明光
- 背叛情节
- ~~是东方守净贪恋权利背叛了第五明光
- ~~还是其他人在东方守净死后暗算第五明光
- ~~或者其他人不满东方守净一家独大,暗算将其杀死,然后装作毫不知情,继续利用第五明光?
- 其他人不满东方守净和第五明光地位超群,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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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陵子
评论:随意
表妹邻居家的小孩儿淘气,听说金子是软的,从母亲床头柜里翻出枚金戒指,拿锤子砸扁了,薄薄的一片,举着跑去跟其他小孩子玩闹炫耀。殊不知这戒指并不是给母亲的;等他举着薄薄的一环金片子往巷子前后簇拥着一跑,邻里街坊全知道这不是他母亲的戒指了。
没过多久,邻居家这小淘气就跟着他妈搬走了。那阵儿表妹考上了大学,家里忙着给她收拾东西,联系当地的亲戚什么,没有心思管邻居的闲事。大学生的第一个假期就是国庆,表妹觉得外面新鲜,跑来我家住了,并没回去。我俩疯玩了几天才想起来要让她跟爸妈打电话,她妈晚上随口说到邻居换了一户,是个女人带着孩子。表妹对此不感兴趣,径自去说自己的事。
表妹上大学没多久就找到了男朋友。照片我见过,她们隔壁班一个清秀的男孩子,照片里穿了件扎眼的橘黄色卫衣,咧嘴笑着,意气风发的。学生时代引发的爱情从来不会因为口袋紧张而停滞犹豫;他们的感情澎湃而热烈。譬如两个人藏藏掩掩的袖子下面,左手中指都戴着纯银的圈子。我从表妹手上见过几次,那银圈细窄,光泽也暗淡。我却是希望他俩能把这对校门口买来的便宜玩意戴到未来的婚礼去的。
谈恋爱这事儿表妹没敢跟她家里明说。姨妈多少猜到了,便偷偷指挥我去观察动向,头三样就是多大了,学什么,哪里人。我说先等坚持到暑假吧,好歹过上个半年,也有打听的理由。姨妈笑骂我两句,倒也赞同。
过了一阵子,年轻的情侣开始有些摩擦,三天两头的就要吵架赌气。我没类似经历,不懂得什么感情的策略,每回只能劝表妹跟人家好好说不要生闷气。倒是这两人从来一来一往,这天你来哄我,那天我来示好,没有当真大闹过。倒是每次吵架,表妹都要摘下她的戒指,丢在抽屉里或者故意落在我家——等和好了再找回去戴上。有一次我拿去细细看过,是个极为简单的莫比乌斯环的形状,在手上戴得久了,压在手指上一道斜印子。
约莫过去一年多,我出去办事,路过表妹的学校喊她吃饭。表妹神色不对,手上也没了戒指。我猜他们是又吵架了。
我带表妹到市中心一个饭店去。坐下还没等上菜,表妹恹恹地开口:“姐,我分手了。我看到他给团支书买花,还跟她一起去市里。”
我说:“是有什么活动需要买花,还是说要去办事?”
表妹说:“没什么活动,也没听说有什么事要出学校去办。”
我说:“是你提的分手吗?”
表妹说:“我拍了照,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不说。我说,你要是没什么好解释的,那就分手吧。说完分手他倒是说话了,回我说好的。他还说,是我身上先有烟味。”
我不知该说什么。表妹扭头往旁边看,说:“也很没意思。他给我表白的时候都没送过花,我们也没怎么去市里吃过饭玩过。戒指是门口精品店买的,当时三十九块九一对,好歹是银的。我三月三号过生日,他三月五号才想起来给我说生日快乐,要送我礼物。他过生日的时候我踩着零点跑到他们宿舍楼底下给他送aj,为什么我过生日,他日期都能记错?”
我说:“我不知道。”
表妹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大学才过了一半儿呢,后边再找就是了。找个好的。”
表妹不说话了,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菜上来了。“最讨厌的是他就在隔壁班,平时大课都是全专业一起上。我真烦看到他们。”表妹咬着筷子,闷闷不乐。
我劝她:“别想了,先吃饭。待会带你去逛逛?你妈要我带你买双鞋子的。”
表妹笑了:“我自己才买过一双鞋,还没穿呢。姐,你能不能给我买个别的?比如,买个戒指?看起来贵的。”
我也笑了:“那还有啥好买。我前一阵才找我同事帮忙把小时候奶奶给的金镯子重新化了几个小件,你周末来我家,我给你一个素圈儿得了。细的很,戴着玩玩了。”
周末过去,表妹手上戴了两三个从我手里顺去的小金圈儿,亮闪闪的很是精巧。她到底是个小姑娘,逢人只说“是我表姐买给我的”。那圈儿细得像头发丝,别人看看也就罢了。
表妹说她去找前男友还戒指。下了课,还在他们的阶梯教室里面,她堵到还没收完东西的男生面前,从兜里掏出那个莫比乌斯环的小银戒指,放到男生桌子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她放戒指的那只手上戴了小金圈儿还有她自个儿乱买的别的什么首饰,意思大概是不差这一个。
我正陪她走在学校里。天热了,表妹换了轻薄的裙子,小高跟鞋,很亲昵地挽着我。本来她还满面带笑,不知怎么突然就沉下脸,扯着我要换条路走。我一望,她的前男友跟着两个男同学拎着书包跟篮球站在不远,脸上都有些尴尬。我必然是不应给他好脸色看的,只扭了头,任凭表妹拖我走开。
等走远了,我问她:“你还喜欢他吗?他要再来找你,你还能接受他吗?”
表妹说:“他也没来找过我呀。”
我说:“所以他跟你们团支书到底在一起了没有?”
表妹说:“那就没我事了。”
我说:“你倒想得开。”
表妹说:“现在金子多少钱了?”
我说:“现在大概是五百块钱一克,之前便宜点。”
表妹问道:“你给我的这几个圈儿能有多重?”
我说:“一个也就那么零点几……加起来也就一克多,再说了就花了几十块钱工费,金子本身没花钱的。”
表妹说:“加起来就当是一克多,六百块钱。一双鞋都得快两千了,我攒了三个月出来给他买的。后面他只愿意给我买三十九块九一对儿的戒指,自己还得拿一个去。”
我说:“是不是他家里比较紧张呢?”
表妹笑道:“你不是见过了吗?谁家独生子女上大学能短了生活费的呢。他可不是真没钱,不过花给我没意思。”
表妹这边校区大路是个8字,她们学院卡在8的腰上。我跟着她进去瞧了瞧现在的教室,又等她去找老师讲了闲话,并肩走下楼去。却不想一搭眼,那个男生手里拿着份作业,正往楼上走。
表妹低声骂道:“烦死了!”低头快步跑下楼梯。那男生下意识扭头去看她,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说。
我又想叹气了。“借过,”我轻声说,侧身从那男生身边走了下去。
也是他们学校的路设计得有趣,表妹每每想要避开前男友时,除了上课下课,总是好巧不巧在什么地方碰见。这样偶遇了好几回,那男生身边终于多了一个姑娘,但不是表妹班里的团支书。说来也巧,表妹终于觉得不必刻意去躲开,自顾自去走原先的路,不论去图书馆或找老师交作业或社团活动找朋友,却再没偶遇过前男友。
就这样又过去一个冬天,表妹又快过生日了,我妈疼她,要她留在我家里多住两天。
我妈给表妹拿出两个包裹。“这是她小姨寄来的你的厚衣服,春秋天穿。这儿不比西边,潮得很,回暖了还是会冷的。你晚点让你姐帮你叠出来,你换到宿舍柜子里去。”
表妹乐呵呵地应着。我抱着猫探头看了一眼,她脸上表情说不上高兴;往我妈手里一瞥,原来是我小姨给她买了件崭新的扎眼的橘黄色卫衣,宽宽大大的款式。我听到表妹朝我妈撒娇道:“大姨,我不想穿这个,你别放这边了。”
表妹过生日那天下午有节课,到晚上七点钟。我按她指使,买了蛋糕和零食送去她们社团里面。她跟社团的朋友玩得好,几个舍友也凑了去。两个男生掏出打火机帮她点了蜡烛。我帮姑娘们开了一瓶红酒,跟表妹说声好好玩,晚点来接她,自己躲了出去。我知道表妹晚上会有个惊喜的,她的室友提前偷偷给我讲过。
一个男生站在楼梯拐角,满脸紧张。他身边另有两三个男生低声给他加油,一个满脸坏笑的小子将一束粉蓝的玫瑰花塞到他怀里,另一个夹着玩偶的男生推着他往楼上走。我跟他们擦肩而过。
楼上的社团教室里炸开一阵快活的喧哗。我听见了表妹掩饰羞涩的尖叫,自己噗嗤笑了。少年人总有他们自己的故事,总是有人在路上相遇。
女生的宿舍楼分好几栋,我绕了远路,花了点功夫才找到表妹那栋楼。
我想先抽支烟再去女生宿舍里面,却左右找不到打火机。往边上一看,倒是有对少男少女依依惜别;我上前询问,两人都是一怔,男生还是动作麻利地掏出打火机递给我。我道了谢。
烟抽了一半,我隐约看到好像是表妹前男友的男生,提着一个不大的盒子匆匆往这边走。他应该也看到了我,迟疑地端详了一阵,方走上前。
男孩子手里果然提着一个蛋糕,盒子上还别着一支花。天太暗了,我眼睛近视得厉害,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姐姐吗?”对方小心地问。
我想他肯定是在问我。我略点了点头,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
“所以是姐姐抽烟?”
“嗯?”我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没事。”
我又点点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更没有开口的兴致。我突然不想上楼去表妹的宿舍里等这群玩疯了的姑娘了;学校的气氛跟我很不合宜。我心想我得快走,要在这男生开口问下一个问题之前离开这里。
评论:随意
作者:旬夜
备注:刷剧同人
1、
我叫尹珏。
是珏,王玉的珏。
音同“绝”字,但大家都爱叫我“玉哥儿”。
当年我娘怀我的时候同我爹商量我的名字。他们夫妻二人彼时正如胶似漆,当即决定给我起一个如珍如宝的名字,后又觉得玉是个好字,就给我起名叫尹玉。而后想更珍宝一些,便加了个王字。
毕竟我爹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闲散王爷,本质多也是正统的皇亲贵胄。
奈何他俩的书考,习文方面建树全无。
双双认为这个珏字该同“玉”同音,于是玉儿玉儿得叫我叫到了我满月,直到要入册当日,他俩才恍恍然惊觉,原本他们的宝贝儿子根本不叫尹玉,而是叫尹绝。
但名字起了都起了,入册都入了,也就只能这么用了。
可这十来年过去,所有人都爱叫我玉哥儿,说是叫着好听,只有我明白,是我娘舍不得那“珏”字,而我爹纯粹是懒得改。
记得六岁的时候,宫中先生教我们“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我爹替我温书,教我这“刬”字念“划”。我轻信了我那不靠谱的爹,第二日同夫子据理力争,最后被夫子打了手板,还罚抄了书。
我同我爹泼闹。他无奈叫来我娘,而我娘看了几眼,也凿凿地认为这字就该发“划”。当夜险些拖着她那几尺长枪,杀进先生的府邸。
却堪堪被当时来探访的川主夫人我薇姨给拦住了。
薇姨当时靠在我耳边道。“玉哥儿,你爹娘连你的名字都念不清呢,你怎么也信他俩。”
我当即醍醐灌顶,那时我虽才六岁,也心知,万不可再继续丢人了。
于是伙同我薇姨一人抱着我娘手臂,一人抱着我娘的腿,又假装我扭了脚,哇哇哭了一阵,才避免了一场本就不必发生的悲剧。
-
说来我爹我娘当年是因为九川联姻才成的亲,彼此都看不大对眼。
当然这话也是我薇姨同我说的。
薇姨当年同我娘都是九川送至新川的秀女。她俩关系亲厚,薇姨作为如今的川夫人也为人和善。但过去川夫人几乎不出宫门,而她常闲来无事就到我们府里找我阿娘玩。
有几次关上门打马吊,我在院里练剑,正舞着,就看见苏公公做贼似的进来,哎哟哎哟得喊,我的小少主,见着川夫人了没?
我拿剑指了指那马吊声噼里啪啦响的书房,他登时像终于找着了菩萨,提溜着衣摆就杀进去了。“川夫人诶!您还玩儿呢,川主都快火烧眉毛了!”
人人都说我薇姨是个厉害的角色,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六少主侧夫人,成了正夫人,后来协同当年的六少主也就是如今的川主我六叔废除旧制,开放商贸,甚至开创了女子经商的首例。
虽说而今这新川中女子行商已是常事,可在当年甚至算得上“大逆不道”。她却成了女子经商第一人,而当年同她一起大逆不道的同夥里,也包括了我亲娘。
我爹说,他这么些年就是爱惨了我娘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
天塌了,有我娘的长枪挡着。
他觉得十分安全。
但我也知道,我爹是绝不容许天塌的。用我薇姨的话说。“你爹散漫是散漫了些,遇到了事儿拼了一身剐,也会将那伤害你娘的东西拉下马。”
当初我第一次听闻,心中却是不信的。
毕竟我看着我爹那东倒西歪弱不禁风的模样,又瞧着我娘策马弯弓,英姿飒爽的样子,觉着我薇姨可能是顾着我年纪小,又不忍我爹在我心中形象受损,说谎话来诓我。
我爹这人,脾气好,脸长得也还成。可平日里让他干活多了他都能哎哟哎哟哼唧半天。
有年川主让他和我三伯一起去墨川考察农耕发展情况,去了俩月,回来和我娘叫苦连天——那么大一脑袋,在我娘怀里蹭——而在那半刻之前,那个位置是我躺着的。
“你怎么还和玉儿抢着撒娇啊。”我娘摸他额头。
“哎哟,我这不想你了吗?小半个月,你可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的苦!那墨川真不是人待的。”
我心想,我娘的膝盖头也不是你这么大的人该待的。
我生气地瞪着我爹,而他却不要脸得“嘘嘘”得朝我摆摆手,那意思我明白——让我立马滚,该哪儿待,哪儿待着去。
我气得回去撕扯他枕头被子。
当夜,我被我娘揍了一顿。
-
想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心中对我娘的敬重是胜于我爹的,毕竟一个人成天杵着一杆长枪督促你练功,练不好就要揍你,你多少是得怕她。
为此我爹劝解我:玉儿,你习惯了就好。你娘如今打你可是都收了八成力了,想当年她揍我啊……
“怎么,用了十成十?”
他瞪我。“怎么小小年纪就咒你爹呢?三成。”他忽然显露出几分娇嗔。“比你多一成,你娘她爱我。”
“……”我是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好炫耀的。
就像我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道我娘究竟看上了我爹哪一点。
我薇姨曾说我爹与我娘当年相看两厌,而我只觉得我娘早已被情爱,迷失了五感,蒙蔽了心智。
这大约应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
毕竟在这全新川,我爹能排的上号的就是他这成日叭叭的嘴,和他那比城墙还高的脸。
今时的新川讲究的是自由恋爱,男女成婚前总要“相看”一番。这算是我薇姨当年还是六少主夫人的时候想出的法子。说是避免男女之间盲婚哑嫁。
毕竟他们当年就是盲婚哑嫁来的。
我的母亲和薇姨几个姐妹,是我们九川中的最后一批秀女。当年,为了废除这联姻旧俗,如今的川主我六叔可夙兴夜寐费了不少力气。
虽说当年他们联姻的几对,最后都算得上圆满。
但我薇姨曾说过,他们能在一起,却并非得益于九川的联姻旧制。
那不过是运气,老天给的运气。他们只是恰巧遇上了不错的人,于是历经一方蹉跎,也终于爱上彼此。
可哪怕如此好的运气,他们也都曾不甘过,痛哭过,也委屈过。
更遑论那些运气不好的人了。
而我知道谁是那运气不好的人。那是我被幽禁的二伯过去的侧夫人,她叫郝葭,蒹葭苍苍的“葭”。
-
想来,当年同我娘一起进新川城如今生子的生子,经商的经商。
各自境遇皆有不同。多年来,我七叔和思思姨多年来琴瑟和鸣,六叔和薇姨携手相依。哪怕我三伯至今还不大被我海棠姨待见,但我也时常见他来府上接她。
至于当初那位被我爹和薇姨他们拼了命救下来的郝葭姨。
如今成了新川有名的布匹绸缎商。经营的铺面,遍布了都城。
近两年少见了些,只听说打算将生意做回胭川老家去,想要发展新业务,还动起了花卉香料的念头。说是将花果香气用精油封存,着以衣料,让人能冬日留荷香,秋日摘冬梅。
因地制宜发挥胭川花果优势。
她至今未再成婚。用她的话说:“我错了一次,便要仔细。不将就,细挑拣。若是挑拣不成,那便过我自个儿的日子。是我离了男人不成么?我呀,如今靠着自己的手脚过活,站得板正,走得踏实,这可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那时候我被我娘牵着,看着在穿廊边抬手接雨、迎风恣意的白衣女子,心想,我爹当年曾倾慕过郝葭姨想来也是有几分眼光的。
哦,说起来我爹喜欢过我郝葭姨这件事儿,当年没少给我娘惹过气。
好在我娘心里不藏事,不痛快就揍我爹,揍着揍着也就痛快了。还连带揍出了点顺遂的夫妻感情。
用我爹的话来说,打从他同我娘如胶似漆以来,我娘是再也没有动过手揍他了,最多是撒娇,就是我娘撒娇力气比较大,容易给他捶得胸口疼。
唯独一次,大过年的,我娘给我爹从房里打出来了。
那时候我还大清早被嬷嬷带着吃甜团,就看见我爹穿着新年朝拜的衣服,咕嘟咕嘟从门里滚了出来。他摔在地上捂着脸,委屈地喊:阿婧,我就是答得慢了点,你也不至于这么打我吧!
我娘长枪一杵,吸了口气。好啊,那我给你机会,你在这儿慢慢想。
我爹:这都要上朝了……
我娘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把门一关。
关门前说了一句:那你这就别回来了!
然后大年初一的,我爹就真的整整三天没敢回来。
最后还是我薇姨和九叔他们想了个办法,让我爹把我娘给哄好了。
至于怎么哄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我娘问了我爹一个问题,我爹答不上来。我好奇地问那问题是什么。
我六叔那时候教我下棋,讳莫如深地说一句:送命题。
我心想,何为送命题。我薇姨在一旁笑着问我六叔:“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六叔看看我薇姨,又看看我,将手一请。“此为送命题。”
2、
这么些年,我爹和我娘的感情一向不错。
除了偶尔我爹这嘴没长脑子,把我娘给气得要揍他,府上的日子一般过得很安稳。
春日晒晒太阳,冬日吃吃火锅,偶尔鸡飞狗跳。
有时候我娘出门的时候,我爹还扒拉我,说:去,去看看。
我就瞪他,你干嘛自己不去。
“我去你娘该不高兴了,说我老不让她自己出门。”
“她出门十次,你八次就跟着,就这一次你还扒拉我。”
日复一日。我总以为,他们二人间,只有我爹离不开我娘。
为此我默默向天祷告,谢谢了诸天神佛的良苦用心。
毕竟,我爹能遇上我娘,应是上辈子积德行善了。
后来有次上元夜,新川办了灯节。
那年我大概七岁。
那是新川第一次办灯节。火龙长灯从街头亮到街尾。都城最热闹的夜市里,一座四层高的火树银花灯楼伸出绚丽的枝蔓。
我穿着新衣,跟着爹去郝葭姨那儿。
街头人潮攒动。我爹挤着挤着看中了一个明王面具说要买来给我娘带。
我心想他一会又要被娘数落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不知何处而起的大火早已包笼了新川城的上空。
上元夜,举川欢庆,夜市中心骤然间冲起滔天烈焰。人群从那一刻开始混乱,更有一群身着黑衣的人于街巷穿行。
后来我才知道,川主虽然在九川推行改革,但新政终究是动了一些旧党的利益。新川主和川主夫人想普天同庆,有人便不想这上元夜好过。
四周都是跑动的尖叫声。我在人群中被推搡冲散。
慌乱中想起娘是去了最近的脂粉铺子要给郝葭姨买礼物。想着找到娘我和我爹就安全了。
我踮脚张望。
恍然间,余光瞥见一个明亮的影子像日光从天而降,带着滚烫的热意——那三层楼高的灯架倒了。许多纸灯已经燃烧了起来,宛若一排坠落的星火。
在那灯架砸下来的瞬间。
我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
明王面具砸碎在我耳边发出脆响。
周遭是炙热的火焰燃烧声,人群的哭嚎和被火灼烧疼痛的惨叫。我爹一头的汗,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拆碎了他背后燃烧的木架,护我站起来,他将我抱到路边“玉儿你就站这,别乱跑!等爹回来。“转而又去救人。
大火乌泱泱烧着长街,人群仓皇,狂奔一片,我爹站在那片火光里,身形狼狈。他喊。“别挤,顺着街走,护城军马上来了!“
却不知怎么的,此刻又高大的厉害。
我好像忽然明白,我娘爱我爹,是有原因的。
待到护城兵马赶到,他衣角还带着未熄的火星,跑来抓着我手问。“玉儿没事吗,没事吗疼不疼啊!”
我眼前氤氲一片看不清,觉得火烧得那么大,那么烫,将我心口烧了一层又一层。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最后放声大哭。
他以为我吓坏了,将我抱在怀里手足无措。说要给我买糖人,又说要给我变戏法。末了给我扮鬼脸。我想我不疼,可爹你疼不疼啊。
后来我才听说,当年二伯兵变,九川三川支援都城,我六叔带着援军赶来,我爹我娘还有薇姨被困在成立苦苦支撑。
我娘是丹川郡主,我二伯想杀了她让丹川主同新川倒戈。我娘为了护薇姨她们先走受了伤已经动不了了,我爹不知道从哪里扛来了个一个门板,将我娘护在身下。
身后的箭矢声如疾雨,噼啪作响,我爹像是和菩萨神明借来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死死扛着那块板。
轰隆的箭阵像是场大雨。
我娘看着他哭,吼着他快滚。
他撑着一下没动,生生撑到了援兵来了。
等后来想将那门板拆下,他背上已有好几只箭穿透了木板扎进他身子。有一只入后心已有寸许,就差一点,殃及脏腑。
我六叔他们都说,这是他们这辈子见到我爹最英勇的时刻。可他的英勇却维持不了多久。等拆门板时,我爹又嚎得滋哇乱叫,求爷爷告奶奶,说不活了。他疼的不行,但看了眼我娘没声了——我娘掉了眼泪。我娘一哭,他就笑。乐呵地:阿婧,我没事,不疼,哎哟……轻点啊徐太医我哎哟我去……
然后我娘哭着哭着又笑了,忽然抬头亲了我爹的嘴角。
我爹是个“废物”,文不成武不就,但我娘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也要用他那几尺身板,将我娘抱怀里了,挡了伤,他才舍得死。
后来有了我,他要撑到我和我娘都安全了。他才敢舍得去死。
我爹是个废物。
出了事儿,他就成了个顶天立地的废物。
只要有他在。
天塌不下来。
-
后来许多年,我爹娘依旧恩爱。
而我入了弱冠之年,即将行加冠礼。
经年累月,我娘对我苦心栽培,无论严寒酷暑,总不忘祸祸我,也祸祸她的兵器,怎奈我的武艺上始终也不见多高造诣,最多能用点兵器自保。
好在是在习文方面,因有些天赋,后来由我六叔带着,参加书考也略得了几回头筹。于是我六叔便打算待我正式开府,让我入九川事务司任职。
为此我娘有些气闷,说她这一身武艺叫别人家姑娘教的不错,怎么教自家儿子死活教成了个二流。
我心想,约莫是您和爹当年将我名字叫错,又将我功课教错,我属实怕丢人才成日挑灯夜读,造就了习文上的一点小成就。
如此想着,属实也是不敢说出口。
后来,家中筹划我的婚事,因我娘是丹川人,便打算让我亲姨丹川城主给我物色几个好姑娘。她的第一观点就是武艺要有,至少不能比我差。
我从小看着我娘策马红缨,想着倒也不错。
只不过丹川路远,我大姨又是个强迫症,折腾了小半月足足几斤重的名帖,运了许久也不见来。
我那时上街闲逛。某日路过街头闹市,忽然被一个东西砸中脑袋。
我下意识接住一个棍,回头才发现那是个团扇的扇柄。
“哎呀对不住!”
抬头时,一个微微圆脸的姑娘正瞪大眼盯着我,她生的清秀,袖子捂着嘴瞧着有些惊讶,见着砸了我,忙冲我喊。“你,你……等等我我马上下来。
身后从小和我长大的先云大喊:少爷,您没事吧。
我盯着手里把柄团上,看到上面绣了只猪实在丑得厉害,噗嗤笑出了声。
先云以为我被砸傻了。
我抬头见到朝我冲过来的姑娘,她头上两位发髻微微晃动,像是两只春日的蝴蝶。
那时春日光景真好。
新川街头人来人往,一如往常。
我忽然想起我爹曾告诉我那个“送命题”的答案。
那年他把我娘气回丹川。
丹川主为了给妹妹出气,百般刁难,还要他逗得我娘笑了才可转圜。
我爹绞尽脑汁,屡屡碰壁,最后甚至为了我娘学了变脸,表演地那是一团乱,本以为要完了。
可我娘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说,他对我娘并不算一见钟情。
只是那时,他瞧见我娘笑起来的瞬间。
整个世界都亮了。
-FIN-
免责声明: 笑语(这是架空近现代年代空想没有逻辑题材,跟现实只有半毛钱的关系。注意甄别。轻喷轻喷谢谢谢谢)
天边万里无云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小风呜呜吹在白贺伊的脸上也不觉得刺挠,不过她的心在刺挠。
前几天晚上她蹑手蹑脚进了会室厅发现..那把扇子就在他的裤兜里,白贺伊抬头快速瞄了一眼身边正单手开车的男人,这人一手夹烟搁在车窗外,一手扶住方向盘悠闲哼哼小调。
呃啊——果然还是不能接受他就是自己父亲口中所说的穆教授。
“穆,穆教今天要去哪?”她问,路上颠簸让她有些不好受她想尽快结束这个难熬的坐车体验。
“嗯,一个好地方。” 这句话让白贺伊左思右想,西津这个地方还能有什么可以值得探查的。父亲的调查项目里西津因为环境恶劣地处偏僻,除了咕哈山底下的那座古墓外,应该没有其他遗址才对。
“白秋平的信上说带你去岺渊公主墓。”
他左转向深入一片废墟中,数座断壁残垣塔楼摆列其中,数层积雪铺盖于塔顶又因塔楼的奇妙结构底部没有受到任何痕迹的沾染,部分塔身卷缠着枯死的藤蔓,周围平整待化的雪面闪烁着平常见不得的洁光,洁光的扑照使人的视角不自觉的看向远处嵌进山壑的半座石塔。
穆佰的车不再向前延伸,透过车窗就能感受到的光芒,下车后更是身临其中。无数圣洁白雪的指引让白贺伊指着那座石塔
“那是公主墓?”
“嗯,那是公主墓。” 穆佰的大脚一前一后无情踩进面前银装素裹之中,厚重积雪埋到他的脚踝处。深灰色的外套也与环境的素色格格不入。白贺伊眼见正在记录美好时刻,却被穆佰突如其来的破坏搅出脾气:
“你很会破坏这么好的美景哎!”
一张照片从拍立得里吐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穆佰到侧影逐渐显露出来
“好可惜,废了一张照片。”
白贺伊万般不悦收起相机,跟着穆佰留下的脚印朝石塔走去,巨大银白幕布被不请自来的两位自西而东划出两道勉强笔直的痕迹,每一步的前进都能听见四面废墟中呼啸穿过的吟音。
她看见塔门前没有过多的装饰,塔基本该雕有的纹样似乎被人为抚平,出入口并不见塔门紧闭,只有几块碎石堆砌出的石坡挡住前进的路。穆佰进门前跺脚踏清脚面的雪迹,郑重其事踹开掩在塔门前却形同虚设的碎石,不必弯腰他的头顶也能恰好伸进,她抬头看到穆佰背影跟上次一样坦然自若,那股铃声仿佛携风声响动,吹挑白贺伊发丝瑟瑟发凉。
自塔顶至下,白贺伊闻声惊鸟铃甘脆回响,尔后见穆佰好似抗拒铃音一样拉上围脖继续向下走。穆佰回头
“还记得入口时的异样吗?”
“记得,没有塔门,塔基没有纹样。” 白贺伊抬头如实回答,看到石梯两旁勾阑,一阶一个的望柱带有雄鹰衔阳纹样,仔细观望其中太阳形状,中心突兀凹陷出食指大的洞,不仅如此就连鹰的眼睛也有同样被人工撬开痕迹,于是才察觉不对,白贺伊欲言又止,试探回复:“你是说....?”
“五十年前有盗墓贼偷走了塔里陪葬品,不得善终。” 穆佰踢下半块石头,没过多借力,石头径直跌下塔梯,却没有听见一丝回响。 白贺伊轻扶石塔阑干,顺着石头掉下的方向瞧去,深不见底回旋石台阶延续至末端被一团漆色朦胧包裹。在这样的气氛下,白贺伊不自觉抓住围栏生怕和刚刚的石头一样的下场。
“要是怕了,可以回头,反正也没走几步。”穆佰出其不意凑到她脸侧,透过面巾也能听到他的声音压低,显然是在吓唬身旁的这位没见过过多危险的娇气小姐。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几只” 白贺伊自小就非常不擅长说谎,每一次的谎话脸上都会浮现惹人察觉的臊红晕开一片,连忙推开穆佰的大脸,随后吞吞吐吐“没眼睛的老鹰而已!” 声调逐渐扬高也是她说谎的特征之一。
穆佰的脸被面巾遮住,跟着挑起的半截眉毛就能看出,他被这个小姑娘拙劣的撒谎本领缓和些许进塔时紧张气氛。白贺伊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进塔后随着石阶往深处行进,空旷的石塔随处可见的斑痕与强制磨平的处理。
‘可以作为研究材料,拍下作为论题..’
她这样想着,镜头对准其中一个完整斑驳的纹样,奇特的是取景框内采集不到与之匹配的任何画面,与之取代却是塔底般深渊的黑雾,摁下快门的刹那相机隐隐发出声响,那是富有规律的杂音,细听似无数只鼓交错着急促着反复槌打,杂音还自头顶环绕而下,又如几行几列数人的步伐纷至沓来。
“这是什么情况?” 白贺伊向上环视,从天而降的响动似乎惊扰了整座石塔,触向塔墙指尖清晰感受到杂音的律动,一些墓石也因强烈的声响颤抖,她面前的整块纹样凹陷进去十分新奇。
“这是一些文献里所说的机关自启吗?” 白贺伊整个手掌能够完全的贴紧那块雄鹰纹样,父亲书柜上的部分文献描写过类似的现象,文字里的东西此刻映入眼帘,由内而外的兴奋压盖住了本能带来的危机感。纹样打磨技艺十分精湛,仅凭手感就能摸出光滑的太阳边缘带有锐利的雄鹰图案,不知是因为整座墓石的抖动还是其他,雄鹰的鹰喙温度有所不同,温凉不冰惹人不得撒手。
“这里的东西不要乱碰!” 声音从白贺伊后脑勺出现,语气乍听如平常却带丁点不安。穆佰的第一感总是很准,在他看来阵阵羊皮鼓显有驱逐之意,且夹有警戒的喉音。穆佰已经顾不得力气的大小、步伐的快慢,抓握她的手臂向石阶上方折返。
“你轻一点...”白贺伊嘟囔着,她的手被快速拔出,食指被喙的尖角划破冒出滴点血迹,被无意抹蹭于雄鹰早已被挖空的眼睛里。
只剩六步梯,石塔嘈音截然而至,余波扫彻塔深,似以石投水。换来手铃鼓持续拨动的轻灵音响,白贺伊对这个声响及其熟悉,在奔跑过程试图出声,可早已筋疲力尽,气喘不行断断续续
“这是上回...”没成想,白贺伊未等吐露半句,却被两声古怪的腔调截了道:
“盼珩行去泪双行”
“水镜悬夜映心惶”
白贺伊能听出是一个女人的唱调,听不懂的是她唱的什么。这应该是一种语言,她倾耳细听又能听懂“去”“镜”等字眼儿,看来是方言。穆佰眼见要到塔门入口,塔顶石块随曲音重重落下,彻底埋上出塔的唯一道路。
铃声未停,可猛烈的落石震断入口处的半截塔梯,白贺伊脚下落地点逐渐颤动,深渊好似张开一支无形的手粗暴扯掉被紧抓的手腕,推下这个慌张失措的女孩,白贺伊坠下漆黑的塔底,所有的塔梯一致紧跟螺旋式快速收起, 穆佰纵身跳下试图再次碰上她的手,这一刻微弱的叹息游荡于耳:
“珩公...”
随之地动塔摇,白贺伊的整个身体不听使唤的无法动弹,勉强半睁开的双眼只能感受到整座石塔仿佛不断拉长,落不到尽头。她不忍心亲眼看到自己像一块肉泥一样砸碎进塔底,闭上眼睛。
‘本想着..这次出去后给父亲寄信问好,没想到...会死在这里..自己连遗书都没有写.. ’她想到这一股酸意直冲鼻尖 ‘要不是自己..穆佰也不会..’
一声 “噗——” 那双无形的手稳稳接住白贺伊落地。冰冰的、凉凉的,是水的触感。她张开眼睛俯身瞧着,满地水洼。
她抬起头,塔楼整体的高度竟如此之高,能在这种高度掉下真的幸运,劫后余生的危机还未溢出窃喜之情,白贺伊的脑内依旧绷紧心弦,那片铃音回荡着,时刻栓紧始终无法掉下来的心。上下打量。这到起初的那个距离太过遥远,塔底应该呈五边形才对。
白贺伊摸着身旁的墙,直觉告诉她中间不仅隔着一堵活墙机关,而且有人一直在高处俯瞰。这有些不符合科学依据..明明塔里就她跟穆佰两人才对,不过潜意识战胜理智,试探性朝空气摆手:
“谢谢你。”
音罢,塔尖涌出湖浪音。
“河边的鱼儿蹦跳着欢腾的很”
一句念白落下,手铃鼓挥出两声,一声震碎残石犹如地震山崩,震顶撼地,地面反复摇晃。白贺伊没见过这等场面,先前地震演练倒还是有印象,结实的整块石头可能形成避震空间。她小跑抓住残余的阑干,靠紧中间的隔墙。墙的中间或许空隙够大,抖动中墙底吐露风声,她能够清晰听见对面的声响。 一声似柔轻静,悄无声息透过白贺伊的胸膛,牢牢拴紧她的心脏,又似涓涓细流不断向四肢游走,所到之处冰冷刺骨。
穆佰很快清醒,他的那一面照不进任何的阳光不过有手电筒可以辅助。可惜,被摔了个粉碎。他左右巡视快速发觉白贺伊不在身边,摸着脚下废墟靠拢风墙,整个手掌贴紧便知这是一面机关墓墙,那必然有机关。穆佰开始摸索,湖浪翻腾之音丝毫对他没任何影响,无形之人仿若有意阻挠,头顶又吟传唱调
“尕湖白浪似银堆,水漫金山亦不过如此 ”
不知在哪劈出的水口子开了闸口,巨浪倾泻而下奔腾落地,直接灌至穆佰半身有余,激烈的晃动扑在墙上不断喷溅着雪白的泡沫。风墙终究也抵不过隔壁的“惊涛骇浪”,不少水流进这边,并且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眼瞧水洼变成整个水塘,白贺伊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全然动不了。可是水不断涨上,透过水中镜花水月,映出漆黑一片的塔顶,不停延伸出无数支银线扎进自己的体内,突兀的银线密密麻麻钉在她身体的每个关节,好似后台幕后表演人操纵的木偶线。白贺伊半截身体浸在水里,俨然是一具任人操纵的水傀儡。
“我..我怎么动不了了”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穆佰! 穆佰!你在隔壁吗?” 隔壁汹涌波涛吞没她的叫喊声,回应她的却只剩唱词:
“鹊桥流萤照花推”
白贺伊全身僵硬站于水中央,胸前银线隐隐发光,源源不断飘出白莹点在水面留下白痕,似素色流萤一团一团结成花骨朵飘散镜面。此刻无风吹迎,没有任何波澜,镜面倒影浑然一体,点点花朵此起彼伏接连盛开,朵朵素莲发着幽光,俨然像画。
穆佰被这边的水浪折腾的够呛,吐出几口刚刚被吞没时的喝进去的浑水,掏出裤兜的铁扇朝风墙刺去,他的力气不小,铁扇与风墙的墓石有所感应,扯开半脸石缝,映入眼帘的确实一片红色。
白贺伊身上附有的银线却肉眼可见染成金红灿烂,红色亮光不断聚集飘进白贺伊的体内。她的视线开始发白,耳畔的远方歌声、手鼓声不断飘摇,黑夜的篝火下眼前捧碗西服装束的男人,面容模糊却能感受到满身的知性。
“他不属于这里,我跟他只是短暂的见了两面。”
她终于听懂了塔顶的弦外之音。那人语气逞强中带有平静,尾调亦能听出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
“你是谁?” 女孩开始走进,白贺伊看不清她的脸,她浑身发光与白色的朦胧融为一体。
“我叫纳兰岺渊,我知道你的名字。不过,说起来有些抱歉。” 岺渊张开双手,展示指尖系紧的无数根金丝 “我是用这些线阅读出来的。”
白贺伊能够看见一个岺渊。轻轻环住白贺伊的腰贴紧,金线从手中松开飞回白贺伊的体内。岺渊空灵的声音飞向身前:
“这是济珩教我的,叫做拥抱。” 济珩,是那个西装男人的名字,白贺伊的脑子里回闪着刚才篝火前的画面。
岺渊不舍得松开怀抱,女孩散发着与那年穆济珩来时的气息,也同样璀璨生辉绽有光芒。
“你是圣女,希望你能带着它,替我去看更远的地方。”
一只手铃鼓在空中轻盈落下,在塔顶天窗投进的唯一月光的映射下,也是同样流光溢彩带有玄镜的银光。
挤出的光线扑在塔墙上,一道石门缓慢撕裂开来,茫茫大雪没有一丝沾染,除了——
延伸到远方的两条巨长的前进雪痕。穆佰被无情甩出塔外,整个人躺在厚雪中他的衣服随着嗷嗷冷风早已被冻的硬邦邦,要想坐起有些困难。天空一如既往的蓝的发白,天儿一如既往的冷,小风呜呜吹在穆佰的脸上也不觉得刺挠,不过他的心在刺挠.....不由得叹息:得,回到了起点。
之后两人离塔没出一公分,朔风北吹,檐铃声不断飘荡,依稀聆见简单曲调:
“你³去²想¹一¹想¹,你³去²看¹一¹看¹”
“月²亮³代²表⁶我⁷的¹²心¹”
岺渊坐在塔角,眺望远处悄然升起的月亮,起初朦胧的晕染白光逐渐靠近依稀可见。
“今天的月亮可真大。”
夕阳垂落,无数赤霞自东而西染着黄昏浸来,居委会右墙附着的赤红爬墙虎迎着东风暗自涌动,白贺伊爬上楼顶拍下,抱着相机朝院里俯瞰,那个男人正与前来修车的村民交接。
“白贺伊。”她的耳边响起了自己的名字
“白贺伊,小伊的信。”
一文气模样的学生携着书信跨进考古院的大门,大门向外敞开,一张长矮桌有砚台压放巨幅古画,门内白老师手拿鬃刷伏案修画,他抬头便见信封上独具特色的邮票图案一只窗花小兔,是白贺伊——他的女儿从遥远的西津寄来的信书。西津地处偏远,没有座机这样便捷的通讯方式,单写信这一种。 白贺伊去西津两周有余,让自家的宝贝独身去那种地方心总撂不到底,又是交于那老爷子的手下...因为这个白老师送走出去的两个晚晌都睡不好觉,这回送来了表示安康的窗花小兔,也就宽了心。
不顾长时间久站伤得老腰,白老师向前几步接过信,拆下信映入眼帘是几张朝里的照相片,走时白贺伊带了一款从东洋带来的照相机,想必就是那个物件出的照相片。既然有心情拍照,看来穆老爷子也没怎么刁难自家的小闺女。
白老师捻出一张相纸朝向自己,相纸里的东西让他止不住睁大眼睛,好似赛花眼:一望无际的雪景里有一熟悉的侧影。
“不应该..这不应该...” 他盯着这记忆犹新的侧影许久,喃喃自语。
研究院墙上绿的发黑的爬墙虎被突如其来的西风撩出几许风浪,他带着照片去了二楼,前进的步伐停在书柜的相册前。这是一本二十年前的怀旧相册他快速翻找,终于在其中一页,手悬停于空中。
那一页是20年因毕业作业去西津的合照,站于合影最左侧的男人却跟手中照片的侧影是一个模样。
番外1:
“济珩是谁,这个人真是该死。”路上白贺伊问“让岺渊公主空等这么久一定是渣男,负心汉,呸!”
“她今天见到了。”
“啊?”
“我叫穆佰,字济珩。”
“渣男,负心汉,呸! 挨打,挨打!”
免责声明: 笑语
(世界观为架空千禧年左右现代世界观,很多地方与现实三次元文献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
1
世纪大道内除雪车驶过,随着小雪的洋洋洒洒,不及一分钟沥青马路被鹅毛雪侵满半层。伫立于大道的世纪饭店下婚车整齐罗列一旁,新城市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仍无法抵住宾客脚步。世纪饭店的顶层正在进行婚礼,随处可见的喜气洋洋与外面的雪景相得益彰。
宴会厅内音乐响起,台下一对老夫妇带着酒杯挨桌敬酒,顺便闲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也没有任何的主持操持局面。这是一场没有司仪的婚礼,确实有点荒唐。
纯白的舞台和周围的喜庆格格不入,简单的玫瑰拱门摆在中间挡住悬挂在顶的红色彩花。尔后活力四射的电子音乐取而代之交响曲背景音。新娘新郎缓缓登场,灯光渐暗光束不断汇聚于两人台中央,新娘一袭拖尾婚纱,新郎一身黑色暗纹西装,众人无不赞叹是郎才女貌的佳人。音乐结束撑在两侧的光柱转变为粉白相间,新郎上前一步拉着新娘的手,深情凝视似乎满眼的柔光似水:
“我,陈世俊娶你吕信芳做我的妻子!我用最真诚的喜乐——”
“吕信芳是个窑姐,当小三!”
突入其来叫骂在台下暗处席位中传来,遮住新郎原本要讲的话语,身旁顿时喧嚣一片。叫骂的人拎着酒瓶站起来,满脸发红,满脸横肉还是个大秃瓢,一手撑桌一手敲瓶。
“你胡说什么呢你!粪嘴喷不出好东西!”浓重的南方口音从过道响起,是将才那对敬酒中的妇人,半壶酒浇在了那人的饭桌上,剩下了酒杯重重抡在那人秃顶上。酒身不薄,砸下去只见满脑子血迹顺着光滑的颅顶滴落,部分血洒在通红的地毯上,也辨认不出。
两家人看此等局面,怒从心上起,不顾的吃什么婚席,老一些的,壮一些的拨开桌椅推推嚷嚷,生怕让对方占半点上风,小一些的不懂情况,站在桌上往中间瞧,更不顾糟踏了席上的转盘。新娘听见那句不知真假的话语,脑子一嗡直接跪坐在地上,酒渍洒在裙边也浑然不知,新郎左顾右盼不知如何解决,拉扯新娘往后台走。
索性,混乱中有清醒的人救护车才及时赶来。
-一周后-
这一周的雪量简直是惊人,直到今天才转为晴空万里,连续三四天的大雪压得市局喘不过气来,四四方方的长方体建筑被无情大雪盖出一顶白纱帽,冬季的骄阳遮在之上显得这栋板正的建筑体脑门散发着不该存在的光辉。此时此刻正值省局“冬季整训”,派去不少人才,自然市局也就缺了不少人手,去年新入队的几个新蛋子被老前辈的安排下,正在紧锣密鼓的铲雪。
大院被洁白的雪披包裹,大道中心拉开一条清理后的直线,右边的一人停下除雪的动作,仰头看二楼窗子有没有老班动静,扯开黑色兜帽,他要找的人身长个高,即便每人都是大同小异的黑色冬装,一眼便能看见他。带着铲子大步流星跑到另一边,毫不客气凑近:
“听说了吗?”
“嗯?”那人只是简单回应,手上动作没有停下的意思。
“上周,隔壁区法医室老谢被派去发热部门打下手,结果看见病人动了,吓的内小子屁滚尿流直接请假回家,结果——”
“结果?” 那人接茬。
“结果内小子就是故意请假去参加堂姐婚礼去了。他娘的,下次我也试试。”
话毕他又瞥了一眼二楼,老班背着手正眺远处,他假意跟在身旁的人锄一侧并不存在的雪,继续道 “这段时间,我起的比鸡早,活的比狗累,得想个理由请一天假,咱俩出去耍一天。最近那边开了个串串香,到时候咱俩点个九宫格,靠你的那一半变态辣,靠我的那一半微”
“微什么?”他瞅眼看,正对那张老脸上镶着的吊三白眼,突然噎住 “微,,为了!”
“为了提高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的质量和效率,各地区公安机关之间应互相协作和配合,严格履行协查、协办职责,我在让同事抽查《刑事诉讼法》和《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呢!”
这种粗劣的谎话在老班面前只能说小孩跑门头沟数钱——属实是欠儿。“好,行。” 老班点头拍肩,力道不大厚实的巴掌挥下给足了震慑力 “余朔明,你跟小骏儿去隔壁区搭把手。”
“yes! sir!”常言道自作孽不可活,余朔明的肩头隐隐作痛,一抬手瞬间挑起半根麻筋,顺着肩一溜流到指尖。
“拽什么洋文,收拾收拾去吧。”
目送老班背手回去的身影,余朔明上忍不住上去槽一句:
“这老帮子劲儿可真大。”
俩人进了车库,挂在库门的灰尘直接蒙住了眼,只剩下那么一辆破不垃圾的桑塔纳被挤在小小的车库里。“一辆金杯也没留,就开这辆老桑?” 余朔明难以置信看向车头,凹进去的车盖搭配剐蹭的独特战损风车身,满满全是光荣战绩。队里好用的车全被老前辈们轮番开走,剩下的尽是些老弱病残。他不情不愿上车,闲置太久车座被冻得拔拔凉,不但冰屁股况且大雪天开破车出门心情简直难受。
隔壁区离市局不远,市局却不在中心地带。或许是在大都府的缘故,那块地区早是省局的地盘,余朔明开上高架,眺高的角度能轻而易举看见中央两栋高耸入云的大楼,拐弯自上而下,又能半窥一座盖棺建筑。
“哎,老林。” 余朔明打方向盘朝左转,向那个建筑开去, “以后你发达了去那个地方,记得请你爷爷吃顿饭就行”
身旁传来“这不一定,也许你先发达。”
余朔明摇摇头,开玩笑似笑道 “我发达?我只要不被老班罚到吃牢饭就行。” 他一踩油门离那个建筑越来越远。
2
冬季的凌晨5点还只是黑夜,伴着寒风老张踏出屋门,五点起床五点半去街上已经成了他日常的一部分。快要半白的天跟深夜温度没有差别,老张从暖气片上取下耳罩戴上,垃圾场管理人见他孤家寡人又担心老人家没地处过夜,都会留他一个职位在垃圾场门卫室里吃睡守岗。刚开年不久便天降大雪,他的腿脚还算灵便一出门踩中厚实雪地也不带打颤的。垃圾场常年没人愿意长时间停留,只有垃圾车反复出进。不过入了秋冬场子里味儿小一些,接到的投诉少些而已。
老张带着铁锹准备出垃圾场出口大铁门。他昂首再次端详那扇门,管理人担心有人来偷废铁年前购置两米铁门,焊的不仅结实连丁点风声都传不进来。他心想这么冷的天,哪个勺子还能来偷东西?他推开大门,“噗嗤”一声有东西扑倒在了地上,兴许是垃圾呢?对面就是居民楼,为表抗议有的人会拿垃圾袋堆门前表示抗议。老张没怎么在意,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几串杂七杂八的脚印
“果然这搭他们搞的诈式!一个个妇道人家这样低素质!”
路上雪迹逐渐斑驳,不少脚印都指向一个位置——垃圾场门口。老张没好气的,骂骂咧咧的带着铁锹出大门,门旁垃圾袋堆成半截身子高的小山丘,隐隐约约中能见山丘的底下有一支行李箱。那些妇女叽叽喳喳丢垃圾就没用过这么大东西的,老张撑着锹撇开几包黑色垃圾。
还是个比较新的行李箱咧!像漂亮女娃子的东西..思来想去,坏了!莫不成管理人把东西放这,自己睡太困没听见?老张脸色变得有点铁青,急忙拉出行李箱撂倒在地上。天边逐渐吐露鱼肚白,连续的大雪驱散了布满天的乌云,老张拉开行李箱,顶上的光亮不足以一窥行李箱里处,等彻底拉开箱子老张傻眼了,一具蜷缩在箱内的女性尸体全裸着躺在里面。
隔壁区为老城区,区内设施与中心区比起来更留有这座城市的旧韵,说白了就是跟不上时代净是老楼,不过这几年市政府响应老城翻新政策,部分旧房屋早已被拆除,在这种恶劣天气下不少工地正在停工。即便如此,老城区的雪总能留下施工土的痕迹,老城区警所也不例外,身后的矮楼早已拆除,余朔明跟他的小破桑塔纳擦着滑进了所门,大货车来去拖材料时踩踏出的厚雪变得又硬又滑,出勤故事差点变出勤事故,差点都刹不住车。
警所设施不算年轻,小三层封顶,进了大厅右拐楼梯上二楼,左手边第一个大门儿就是会议室。余朔明登楼梯时的脚步变缓故意走在林永骏屁股后面,不知道干什么幺蛾子。
林永骏敲门后紧接打开,一张简单的演讲台桌与张贴的照片黑板尽收眼底,他这么乍一瞧,怎么也看不着主讲人在哪。他的个子高,头顶都得蹭着门顶进来,低着头才看见那位小老头。
“嗬!孙叔,好久不见,几天不见都发福哎呀,脸面挂红容光焕发啊!”
说介话的不是林永骏,是从他屁股后面挤出来的幺蛾子。余朔明早就在身后打量这个老头子,身材矮小郭着腰跟潮虫子集体下岗一样。上回过来一个劲儿的拽林永骏的手东扯西扯,从林爸爸那辈一直滔滔不绝说到他这辈,简直是天花乱坠。皮笑肉不笑的脸上褶子直接挤成一团,当时孙子被这孙子谄媚模样气得差点甩咧子。
“你们来了啊,坐吧。”孙河见没机会打招呼,只得努努身子背手示意俩人落座,心想要不是时间紧任务重,怎么着也不能错过跟林家小子拉呱的功夫。孙河炙热的眼神盯的林永骏不太舒服,俩人找了桌子的尾座坐了下来,余朔明察觉到了另一种不明眼神投射在桌尾而后转瞬即逝。
两人趁换人的空余功夫,大致的过了一遍完整的资料与报告,并且在黑板的照片与幕布投放的取证照片可以发现,一大难点就是足迹嘈杂难以辨别身份。询问笔录中据报案人张鸣顺所说,因老城翻新的城区规划中,垃圾场跟和谐小区在布局里依旧没有任何变动,和谐小区的居民为了泄愤,时常会把厨余垃圾堆在门口用于抗议。
几声清咳将台下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台上,孙河自然而然的落坐头排一位,紧挨着他的一名青年起身,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着他踢踏小皮鞋的响声,他拿小拇指捋了一簇头发塞在耳后,昂首挺胸携起遥控器翻页:
“受害人女性,身高在160厘米左右,年龄在23岁上下,身上没有明显的抵抗伤,后脑勺一处重伤,心脏附近几处刺刀伤,法医初步鉴定为大出血而死。” 余朔明盯着那张脸突然想起大厅内的值班表,他叫吴北斗应该是新来的,因为只有他的照片比别人的新一大截。
“进行指纹比对获取死者身份,并通过DNA对比知道死者名为吕信芳。”一张女子的自拍照投射于幕布上,“吕信芳 23岁,职位为新发展银行柜员。离家不远,一个人居住于离银行更近的玉水府邸小区内。”余朔明盯着台上人的嘴脸有些倒胃口,脑子放空注意力全在孙河身上,吴北斗还在喋喋不休时孙河正反复看手上的那款浪琴小手表。余朔明掏出雪梨3发现时针刚过12,孙河便带着手机匆匆出门。
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吴北斗翻了一页ppt直接撂下遥控器,强行让台下还没分散的目光集中在他油光满面的脸。
“是这样的。”他敲了敲桌子,在恰当的时机释放他该死的个人魅力 “大家都不是什么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有几个方向能走都知道是吧” 话毕背手拍黑板,咧起大嘴他牙齿洁白整齐,又露着标准显热情的微笑 “三个方向,还是老样子,办完后集合吃大餐!”
空头支票在这人的嘴里吐出实在是没什么可信度,没有几个人欢呼,也没有鼓掌。台下桌前除了外来的两个“毛头小子”全都带着资料自觉出了门,呼呼啦啦的十几人快速穿过前后两门。吴北斗维持着微笑轻瞟剩余的两人,蜻蜓点水般走过但重重关上房门,一张贴于黑板的吕信芳自拍照片被震得脱落,飘在地上。
林永骏望着吴北斗关门时的方向,他的心里百味杂陈 “他妈的,我们是不是被人看不起了?”
余朔明捡起照片重新贴上,抬头细瞧吴北斗没有播完的PPT画面上赫然写着吕信芳家庭住址:老城和谐小区2号楼202
回复道:“走,干他!”
3
法医室的屋里传出阵阵红烧牛肉面料包的香味,办公桌后有穿白褂模样的年轻人在泡面,听着门外的步调危机感蹭蹭上升率先开口:
“你们不是走了吗,来我这干什么?”
“谢灵通!老谢——” 余朔明靠近,不等对方客气直截坐于旁,瞥了眼尸体全须全尾摆在正中央,带些玩笑语气打趣 “好不容易来一趟警所,不能看看你吗?”
“放屁吧你。”谢灵通也不客气立马回怼,见他低着头继续放油包的功夫,余朔明瞅林永骏已经走进尸体直接打起掩护“老谢你看,周末什么时候有空跟浪哥组团打星际。”
“任浪涛那边活这么多还能腾出时间打星际?”谢灵通把油包放完接下来就是倒水,抬首正要找水壶。
余朔明偷看一眼身后的情况,站起顺势挡在谢灵通桌前递过暖水瓶 “嗐,市局一群老古董不会捣鼓电脑嘛。”
“况且浪哥活多又不累,教教开关机重启就行。”
“那你跟雷静静怎么样了?”
“哎呀别提了,要不是因为在实习期老班管得严,分手饭我早——就去了....” 似乎戳到了痛处,他摇摇头,看起来分手后十分痛苦。
“难怪上回去小学门口见雷静跟跳跳状态不对啊..”两人莫名其妙的陷入沉静。
不过余朔明与谢灵通聊的起兴,给林永骏创造了空前绝后的验尸机会。他戴着手套掀开白布,尸体的头顶被乱发遮盖仍能依稀可见明显伤口,是一个标准的圆形伤口,不似钢凿那样尖细也不是锤子那般重物重击后产生的形状。
“谢灵通你就一棒槌,那么高的跟儿崴到脚,抱都没抱就回去了?活的越大越抽抽儿,整个一嘎杂子琉璃球”
高跟...新发展银行的柜员高跟鞋标准是什么,粗跟?细跟? 不假思索道:“和谐小区先不要去了,咱们先到新发展银行逛一趟。”
谢灵通正要起身,听到林永骏说话才明白耍了花招,观瞧那头白布早掀了急忙制止: “这位大爷你先别动!吴队里有规定,外来人不让碰。”
“你家也是和谐小区的吧?”余朔明赶在谢灵通动手前冷不丁扯上一句。想谢灵通愣住于是点头:“没错,受害人是我姨母家女儿。”
“我记得上回在网吧你跟我说过,这次婚礼两家人吵了一架?”
“吵的可凶,婚礼一开始男方那边有亲戚说” 谢灵通突然降低声调,左右瞧瞧神秘兮兮小声道:
“说女方是小三。接着姨母就去闹,一来二去两家人打起来了,最后救护车来了才算完。誓言环节之前,我坐的那桌有几个老太太在聊天,神神叨叨凑一块讲新郎在外地工作本来就有女朋友可是新娘横刀夺爱,不知道原配小姑娘在哪里哭呢。”
“老太太的话听听就好杜撰成分很高,对你们破案也许有点帮助但不多。”谢灵通浇上热水后用文件盖在泡面顶上。“上面的文件你别乱动,记得别乱动,吴北斗知道了得恁死我。”谢灵通特地指了指,似暗示般重复一遍,插兜出了法医室,过午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释放出深藏功与名的光芒,接着光荣消失。
谢灵通前脚出了法医室,余朔明后脚就打开验尸报告。
“上面有记录后脑勺伤口是什么因素导致的吗?”
“不明工具敲击伤。不过旁边有一道笔迹写着‘不排除锥击打因素。’”
“太好了。”林永骏摘下手套归置原样。“那傻逼调查方向偏到十万八千里了,去银行。”
一两度的气温加上艳阳高照是一种新体验,中午的阳光正好,好到亮眼。
“新发展银行位于老城区与中心区的交界处附近,左邻世纪大道右接玉水府邸..”
红绿灯时段,林永骏瞥到副驾处发出声音的一坨头披黑色外套的奇形怪状,槽道:“你这蠢样..我都不想说认识你。”
拐了两个路口,不远处就是银行,余朔明从外套里钻出:“不用往前开了,开这破车过去当心打草惊蛇。”
“也是。”林永骏赞同于靠路口停住两人下车迎面而来的不止有凛冽却不刺骨的北风,还有两三位身穿风衣的姑娘她们手挽手走来,朔风吹散她们的披肩长发。余朔明抱胸目不转睛盯着不断走进的美女,用手肘推碰林永骏:
“老林老林,看到了吗?”
“看到了,是三位平均身长160左右的女性。”
“....你再仔细看。”
大风刮起,掩在风衣下的胸针若隐若现。 “新发展银行的LOGO,她们是银行员工。” 眼神顺着制服在脚边停留,统一的黑色细跟单鞋。其中一个丸子头模样的女生早就察觉二人“炽热”的眼神:
“你们..”她试探性的与二人对视,似是想到什么跟其他两个同事对视后,小声确认反复点头,而后小跑过来 “你们是来讨债的吗?”
丸子头女生却不敢向前靠近只敢远远打量,左手边的那人臭脸不好惹,右手边的那人笑的不安好心,赫然两个无所事事满眼不纯的小流氓。
“吕信芳这几天都没来银行,你们要催债..还,还是去申平吧。” 丸子头女生说罢对上林永骏那张无表情的凶恶眼神,吓得急忙后退折返缩回两位同事身边。
“为什么是申平?我们可没有接到上家消息。”余朔明接茬,丸子头女生挽住披肩女生的胳膊不愿再说话,一旁的马尾女生只好回复
“她网恋男友..” 马尾女生讲着话眼神不自觉瞟向披发女生,立刻改口 “吕信芳的新婚丈夫陈世俊就在申平,他们也算是异地恋,所以这段时间请假听说是去申平....看婚房环境。”马尾女生愈说愈小声,草草结束回答。
“这样吧,我们哥俩给你们摊牌。”余朔明假意整理头发,揣着兜不断逼近三位毫不知情的银行职员,“吕信芳女士呢,借贷一万八交真爱网会费直接跑路,让我们这些催债的小弟很难做啊”
“真爱网?” 丸子头女生小声惊叫,她捂住了嘴与披肩女生凑耳叨叨 “真爱网不就是吕信芳跟陈世俊那个渣男认识的...难怪...”
在对话中林永骏一直在端详那位默不作声的披发女子,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听到'陈世俊'与'真爱网'这两个字眼,披发女生都会下意识摩挲脸边的一撮发丝。
“那...”眼看炸出信息,余朔明又瞅到马尾女生的银光闪闪的尾戒,她的眼神飘忽,不敢直视面前的两位陌生人,刚想往深处询问,没成想被林永骏拦在面前,挡住那道微小的光亮。
“辛苦了,我们俩还有其他债要催先走了。”
身旁这个人毫不犹豫的往回走了!“丫的,你干嘛。” 余朔明压低声音拽他,他怎么也没想通,这么好的契机就白白放弃了?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那个女人已经开始防备了。” 林永骏眼神给到披发女子,三人之中只有她显得心慌不安。
风停靠住了几只阴云点点出现,天气不是很乐观。看天气预报说下午会有阵小雨,寒冷的天气夹小雨下午的调查一定不好过,再加上——这辆破车,开在路上莫名其妙颠两下,颠的他肺都快吐出来。
两人驱车返回,商量回局里吃饭。
“她们口中的真爱网是什么,相亲网站?” 林永骏平日上网不怎么频繁,对于这种类型的网站更是不感兴趣。
“对,真爱网是现在很流行的一个恋爱交友网站,老林你改天注册一个,没准就有人爱好你这一口。”
“滚。” 每天不打趣一下老林浑身难受,听到这声滚字才放心拿起手机继续干事儿。
真爱网为了让网络情侣能够随时随地进行交流于是开发了手机应用,社交动态可以在应用同步进行,余朔明搜出吕信芳的账号,头像是那张贴在板上的45度角度死亡自拍照。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是吕信芳个性签名, 向下划一条生活动态 “要是有人有心对付我,只要把你抓去,我什么都愿意拿出来换!出自 《谭总的娇蛮99次出逃妻子》...” 紧接一张婚纱照的自拍,时间是上周婚礼的那一天。再往深处翻,自拍照配上一句热门情感小说的名句一直延续到年前,一天一条根本没有断过,大多是抒发异地恋的思念情感与情侣的合照
“这姑娘..热门情感小说一个不落下,我记得前女友她全看过。”
滑动停止,在去年下旬时的一张照片吸引了余朔明的注意力,照片上桌面摆上蛋糕两旁堆满礼物桌后是吕与其他人的大合照。从社交状态中能一窥这位女生细腻又伤感的性格,而站在中央的吕信芳笑的十分开心半个身子贴紧陈世俊,身后她的朋友挤在一团,每个人的脸上还都沾有奶油,不同惊喜惊吓的欢腾情绪全都定格在这一瞬间。
两人跨了大半个高架桥可算是回到了局里,林永骏将车停好,正要摘安全带时那张递来的合照映入眼帘
“那三名女职员也在里面。” 余朔明指,相片内陈世俊一只手搂住吕信芳的腰另一只手则伸向背后,虽然是一片混乱可就那两人临危不乱,陈世俊勾着微笑悄没声牵了她人的手顺方向观瞧,撇去浓厚的妆容林永骏一眼看出是披发女子。
4
市局的食堂比隔壁区的所食堂大多了,俩人此次选择回来吃不但是不想见到王北斗这个小瘪三,更是因为本家吃饭还免费对于俩穷实习生来说实在便宜。
“陈世俊跟吕信芳的同事关系不浅。”林永骏拿餐盘,要了一勺混椒鸡。“当时站一旁的马尾辫女生还记得吗?” 身后余朔明跟上,“嬢嬢,鸡肉多放些呗,辣椒少点~ 谢谢嬢嬢~”
“昂?怎么说?” 林永骏穿过肉菜区,带了一盘绿中透白的白灼菜心。
“她的尾戒是中心区一个名叫Bingo Club夜店的会员戒,银质细戒嵌有logo图案,夜店的主题是美人鱼尾巴,设计感不错,日常佩戴也没问题,之前等她化妆时看她化妆包里就有一枚。”
余朔明盯着绿油油的白灼菜心,脑子里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 :“荤素搭配懂吗?吃!今天不吃完4英1汉!” 于是默默端起半碗红烧茄子。
“我们现在得知的线索还是太少了。”林永骏夹取一条虎皮辣椒 。
身后的小明随后响起 “欸!大爷,来根大点的卤鸡腿!”他转过身寻到一处靠角落的座位坐下“不过,我们有外挂可以用,老谢那边一定有进展。”
刚落座余朔明播了谢灵通的电话,或许是职业病的缘故对面简直是秒接。
"俩大爷,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电话啊,刚刚王北斗归队了,要是被抓住你们俩就是替死鬼!” 谢灵通骂骂咧咧的开起免提,从床上坐起,不管他言语多么激烈,只能听到电话这头俩人喝汤的聊天声 “这汤盐放多了,齁咸,难怪那两大桶不见少”一阵淅淅沥沥后,又传来 “战地记者请细说,我们需要你的情报,over!”
“他们去和谐小区拜访姨妈他们”谢灵通挠挠头发悄悄闻了一口,凑!今晚该洗头了,继续回复 “不过他们没见到。因为姨妈她前夜带人去例常抗议却被人袭击,如今昏迷仍在病房躺着呢。”
“是在垃圾场附近吗?” 林永骏的眉头紧锁,但未曾放下饭筷。
”没错,不过。“
”不过垃圾场附近没有摄像头,我看过老张的证词。摄像头居委会的妇女主任带人砸坏了。“ 余朔明半路杀出抢答。
“也没错。”谢灵通点头,继续补充 “和谐小区的居委会曾有过一次抗议活动招惹到附近商贩,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是有人蓄意袭击,也不排除是凶手的故意为之。” 林永骏接茬。“你说的夜店几点开门?”
“下午1点就开始营业,白天是清吧,6点后是夜店,属于灰色营业。” 凑近林的耳朵根小声 “上回饭馆斗殴被咱俩抓住的内高中小子告诉我的。”
“两位大爷,是你们俩说还是我说?我可是冒着被吴北斗那个小瘪三发现的风险给你们提供情报,你们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谢哥别生气,回头我请你吃饭!海鲜龙虾大闸蟹,海蜇海葵海瓜子儿!想吃啥就吃——” 手机似乎被另一人夺走 “多谢,挂了。”一声轻描淡写的道谢后挂断电话。
“怎么一个比一个没有礼貌。”他喃喃自语,谢灵通却是说不上来的吃惊,魔鬼一样的执行力说干就干,他在这种小警所里就不曾见过这样雷厉风行的人。他们这里就像是一块十几年来未曾融化过的老冰,没有一把灼热的利剑劈向于它,也没有一把凿子打磨于它。 谢灵通披上外套推开休息室的窗,一棵巨大梧桐盖着半手厚的小雪全然遮掩住窗外的阳光,他无奈叹口气,不知道他们俩那里天气如何?
他们俩那边天气不错,靠近中心区的马路显然比警所那边宽敞许多,今早的厚雪在经历一整天除雪作业后显得崭然一新。
眼前巨幅般bingo红色大字立在下沉入口处,作为一家年轻化娱乐场所,如此招牌牢牢抓住小年轻的眼球,也抓住赶来的两人。随着下沉的深入,酒味从内而外散播开来,剧烈的电子鼓音扰乱了五感的判断力,余朔明拿狗鼻子一闻,隐约感受出酒中暗含着奶油甜腻香味,那种味道与甜酒差别甚大。“这种味道像去年年中从国外流通的一种新型毒品。”
林永骏的眼神尖利,遂眼一瞥便看到门外夹角内奶油泡发剂的包装纸盒,随手捡起 “一氧化二氮笑气。”
推门走进,顶上盘有各色光束,无数灯光汇集投射不远处半人高的表演台上,台后荧幕中有无数特效线条飞舞。台下人群聚集不少,多数是年纪不大的 青年,不过还有几个腰系校服外套的小毛孩子混入其中。 林永骏有点黑脸,台上依次出现兔女郎模样的舞女激情歌舞。 “这个店玩的可真够大的。”
兔女郎从台上走下,随机分布到台下各处。“这位帅哥,一个人来的吗~”一人抚摸老林的脸庞留下艳红吻痕,“帅哥~这凶凶的眼神人家真的很喜欢,有飞信吗?”
余朔明站在吧台附近,鲜甜的香气愈来愈烈,BINGO酒吧分布图与其他同类酒吧无异,不过作为一处综合性娱乐场所添了一些灰色娱乐区域——正比如酒吧深处的包房,那条深不见底的长廊一直延伸到尽头 ,倒数第二间包房敞开了门奶油香气扑面而来,陌生男子带着外套踉踉跄跄关上房门,他的脸很红同时头发凌乱。余朔明不动声色靠近陈世俊。,仅离几步,他与余朔明无意对视,红彤彤的脸刷的铁青。陈世俊见状况不对,抄起外套朝后门奔去。
他甩下半句 “沃日,我看见陈世俊了!”也不顾老林被舞女骚扰的档口随着跑出后门。
BINGO酒吧外是一片成熟的商业街,酒吧后门外接壤居民乱巷区,周末的街道热闹非凡,狭窄的巷口阻挠着一前一后追逐的脚步。本就不宽敞的花岗岩小路被不少的垃圾乱堆,陈世俊拽起生活垃圾朝后面乱扔,小小的黑色垃圾袋被暴力撕破在空中洒出不寻常的角度,全扑在余朔明的衣服上,大块的厨余垃圾正中他的头顶,他扒拉着头发,部分垃圾的脏渍印在他的外套上,难闻的臭味让他的心情更不寻常
“陈世俊我草泥奶奶!”
突如其来的攻击使他全然不知背后一闪而过的起亚警车,仅一墙之隔的两道鸣笛音遮挡住陈世俊的步伐,陈世俊跑出巷尾,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头顶,慌乱的神情下是一双浓重且病态的黑眼圈。他左顾右盼,眼神充斥着惶恐仿佛失魂样跪坐在中央,不少附近居民慢慢聚集却不敢轻易靠近。
庇荫的小巷内余朔明停住脚步,警笛不断在路口左侧回响,复行几步瞧见路口右侧停住桑塔纳,林永骏下车,神情凝重的就像是吃了什么晦气东西一样。这时警笛关闭,他小跑出巷口,不算猛烈的午阳随着爆闪灯差点闪瞎他的眼,随着林永骏的方向看去,有人从车上不急不慢露出脑袋。
“这个人,我们收了。”
熟悉的阴阳语调从那边响起。一撮发丝在北风中吹扬,展着上午的那副笑脸走近陈世俊。陈世俊在笑气的作用下神情不定更是神色恍惚,抬起头对上吴北斗的脸后,逐渐僵硬的更是不敢动弹。吴北斗
用小拇指将发丝捋向耳根,嘴角勾起的愈加放肆。
“加油。”
此刻吴北斗的笑容对于那二位来讲,简直就是厕所里闪烁的灯,除了照明屁用都没有。两个实习期的小警察眼睁睁看着陈世俊被人带走,余朔明的衣口袋传出震动,隔着外套一震一闪。
5
-4个小时前-
马尾女孩回头与余朔明短暂对视,随后跟其余两位同事消失在路口处。“你先去开车到那个路口,借我个东西。” 余朔明接收到马尾女孩的隐晦信息,拿走东西后不忘犯贱拍拍他的屁股溜之大吉。
三人走进的是附近的员工餐厅,静候五分钟后马尾女孩从门内走出,此刻的她褪去大衣,迎面而来的胸牌清晰印着‘季雨’二字,他礼貌伸手:
“季雨,季小姐你好。”
“嗯。”季雨微微一笑,对于他的伸手并不觉得厌烦。“我编了理由从餐厅出来。那么我就开门见山。” 余朔明点头示意。
“我作为林水月的闺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攥紧拳头,随后又道 “她去年通过吕信芳的真爱网好友认识陈世俊,还在芳芳生日会上勾勾搭搭。今年年初月月还在飞信发了一张小旅馆的双人照,说什么,又是在爱的蜜屋见面什么的,真是肉麻!一时间行里行外传的风风雨雨,芳芳当时为此请了一周的假飞去申平找人呢。” 季雨点开飞信界面,飞速的滑动着手机屏幕。
“劳烦让我看一下。”余朔明接过手机,一张暧昧气氛的双人照跃入眼帘,“是那位披发的小姐吗?” 季雨欲言又止而后重重点头,又示意小声说话。
林水月与陈世俊同床遮住半身,两人甜蜜亲吻。“吕信芳的债务大多数来自于陈世俊,就是身后的那个小罐罐。不知道里面装的啥,为什么会那么贵!”季雨补充。照片中的床头放着两支粉色铁罐,罐脚下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小气球。
“季小姐,这种东西可不要碰,比大麻还要危险。” 此刻刮起北风,街旁所剩无几的枝桠上落下残叶。他似是无意开口,话语穿过风声,枯叶也随着无声无息飘在季雨的肩头上。
陈林二人身后有淡紫色的纱帘倾泻而下,余朔明放大照片,透着那层纱能清晰看见旅馆的标志——桃色旅馆中心区分店。照片顶处的文案写着‘爱的蜜屋♥与陈先森又见面啦♥♥♥。’
“谢谢。”余朔明查阅完毕,轻轻递出季雨手机,顺手摘下停落于季雨肩头的叶子。那只手收回,季雨甚至能闻到他手上淡淡停留的青草香。季雨不假思索着脱口而出:“娇兰的花草水语,对吗?”
对面的男生依旧做沉思状,等待的半刻时间仿佛停滞一样,季雨小心打量眼前的人,个子蛮高的,仔细看还蛮帅的,衣品也可以,可惜有点嫩,她想要得到求证,可得到的回复却不尽如意:
“能把这张照片及文案的截图发给我一份吗,小姐。”季雨才缓过神来。
季雨仿佛如梦初醒,连忙点着头打开通讯录,跟对面的人互相存了号码。
“记得call我,警官先生。” 季雨比这打电话的手势,眨眼看向他裤兜半露的警官证 :
“警官先生当心证件掉了哦。”季雨话毕转身离去,季雨想起那小子将才认真时慌忙时小表情觉得好玩 “冒失小鬼,真可爱。”
余朔明见人进门收起表情,不慌不忙将裤兜里的警察证拿出,打开后却是林永骏的名字跟照片,瞅那损色“嚯!这拍照技术,照片没真人好看。”
-此刻-
二人回到市局,奔向3楼头也不回。在路上林永骏的手机接着传来一串震动 ,屏幕内是一个备注为季雨的好友发来的飞信 ‘真是抱歉,现在才加上好友。这些截图你可能会需要。’紧接着刷刷刷,十几张截图刷了屏。
“你用我的手机号加的人?” 他的手机依旧在持续震动,震得手甚至有点发麻。 身旁搭肩的那人借机点开图片 “你看截图有线索。”并推开面前的信息技术部的大门。
此刻天早已渐暗,门内一张电脑桌前明亮的显眼,只剩一个顶着啤酒盖厚的小瘦子在敲打键盘。
“浪哥,查个东西。” 之前与谢灵通口中说的浪哥就是他。任浪涛没有停住手中的工作:“查什么。”
“桃色旅馆在林水月与陈世俊的朋友圈里出现的很频繁,所以我们想要看”
林永骏放大其中几张截图,十几张里有半数以上背景处都有吸食笑气的痕迹。“他们飞信私聊内容。”
“可以。”任浪涛点头,他说话方式温温吞吞 ,激动处还会卡壳:
“因为违反警内规定,所以有,有条件。我,我要太神镰刀,和,和莱莱..” 余朔明强行打断任浪涛慢吞吞的话语 “可以!您老快点!”
电脑屏幕在任浪涛不拖泥带水的利落操作下,出现了他们想要的内容,是林水月飞信主页面。除却与同事父母的聊天内容外,陈世俊与其余4个不知名的男子依照顺序一同出现于置顶处。陈世俊的备注简单粗暴《真爱网C 》加上气球的表情符号。
最新的一条消息停在昨晚的凌晨2点,“我在bingo。” 可惜陈世俊这条含有心碎意味的消息,显而易见的被林水月无情忽略掉了。从他们的私聊界面向上翻,不知是提前计划还是过于大胆,正如季雨所说陈世俊的气球债是吕信芳所还,即便如此他们二人并不满足,林水月献计让陈世俊与吕信芳结婚,榨干吕信芳日后的金钱。
不仅如此二人露骨的蜜语一直自去年那时延伸到不久前。最后一次出现‘爱的蜜屋’的词眼便是在吕信芳消失的那段时间。
“ 我在爱的蜜屋等你。” 林水月的消息更新。
叮咚~
林永俊的手机传出声响,季雨的消息框冒出:“林水月刚走,不是合租房的方向。”
桃色旅馆位于中心地带,前有美食街后有地标广场接壤。此时早已入夜,难得的周末时间步行街内人流如潮,迫于堵车压力,他们在美食街的入口停下,香气全部涌进小小的警车内,奔波了一整天的他们早已饥肠辘辘。不过不等他们被美味诱惑,在人海中便看见了林水月的背影。季雨曾说林水月曾上过空姐培训课,个子高身材高挑一头柔顺栗色头发披散半肩,挤在人群中上半身一如既往的笔直,很容易辨认出来。
林水月朝美食街的东侧转角走去, 此刻人声嘈杂明林二人下意识对视后戴紧耳麦,林点头打开对讲,做出“我,旅馆埋伏”的手势,分头行动呈两面包夹芝士。余朔明跟紧半米之外,有黑压压的人群遮挡视线与步调,见林水月步调频率看来并未起怀疑。
余朔明跟到拐角处,见林水月进了不远处闪着霓虹广告牌的旅馆,也就是桃色旅馆。林水月带着房卡不动声色进了三楼,余朔明守住门口看人上了电梯。
林水月打开301套房,清脆的解锁音后进入房间,扑鼻而来廉价香水味。灯光是鲜艳的粉红灯光,在情色的背景催动下闪烁着朦胧的光线,房间不大有一张爱心形状的大床摆列其中,顶上有两道纱帘从天而降倾泻下来。 林水月脱下高跟踩在床上,向顶上摸索氛围灯附近的天花板,见有松动将板摘下。
林水月叹口气,自顾自道 “这个男人,让我处理烂摊子。” 取出一只黑色皮包以及一包装有沾满血渍的圆头高跟鞋。脚步声在林水月的背后响起 ,她有些不满 “怎么才来?”
“上来吧,over。”
“谁?”林水月警惕转身,浴室内走出陌生人,门外也挤进三五个警察将她团团包围,林水月被捕。
虽然..是吴北斗手下的人。
“同志们辛苦了。” 余朔明跟领头的警所同志互相比了大拇指(๑•̀ㅂ•́)و✧。
桃色旅馆拢共5层,不同主题客房满足不同情侣需求,301是桃色大爱心品牌精品双人大套房。
林水月被人带走后两人短暂对视,不约而同分散到房间的两处区域,林永骏快速摸索插座阀,从种取出三颗隐形摄像头,在浴室区域余朔明抠出镜旁插座的两颗摄像头,五颗不同视角的摄像头如若让任浪涛细寻ip地址,或许能掩盖之前的行为,成为此次案件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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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的雪下得惊人,路灯所照之处皆是鹅毛大雪奔泻而下。吕信芳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休息室的门,前日失败的婚礼让她不敢面对昨晚回申平的新婚丈夫,就算这样也要去他的城市讲个明白。更衣柜旁季雨与一旁的同事挤在一边,捧着手机时不时瞥向正在更衣的吕信芳。
“芳芳,我们..”季雨刚要上前却被林水月拦住,她早就换好常服披上暗格围巾拎着包从吕信芳身后潇洒离去。冰冷的气氛因为她的离去而变得些许缓和些,吕信芳盯着那条围巾,目送林水月关门接着扯出有气无力的苦笑。
“思君念君不见君, 只愿君心似我心。”
她认为自己跟陈世俊的距离可以萌生出朦胧的爱意,吕信芳在那之前一直深信着,林水月的那张照片彻底击溃了异地相恋中苦苦维持的关系。吕信芳随后跟了上去,她不敢辨别那张照片的真伪,心中揣揣不安。
雪越下越大,白天没有清理的小路被更大的雪重新填满铺垫,她没来得及换常鞋,高跟与手拿的行李箱踩在上面发出闷闷的踩雪感。从美食街过去的拐角处是一所旅馆。林水月挺直的身姿惹人注目,吕信芳的粗糙跟踪早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吕信芳突如其来的跟踪打乱了她与陈世俊的计划,不过这里可能不方便动手,于是林水月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走进旅馆,吕信芳紧跟其后。林水心进入房间的一刻将人推进房间内,躺在床上的陈世俊一惊,趁着空隙林水心将门反锁。
“陈世俊..原来那张照片是真的!”吕信芳被拍在床尾,对上陈惊愕的表情反复望向这对狗男女。愤怒的情绪冲向脑门,所剩无存的理智像是窗外的大雪一样将泥雪彻底淹没,换做一片纯白。她掏出黑色包包里的防狼武器发疯似的挥砍,一直念叨着“狗男女,狗男女”
她的信仰崩塌了,陈世俊觉得她疯了,这个婆娘的力气很大,那把似小刀一样的铁状物戳到了他的耳边。陈世俊受不了了,夺过那支铁状物正要还击。林水月见状拾起吕信芳掉落的高跟鞋,冲着她的脑门重重一击——吕信芳眼前发晕,身体无力朝陈世俊方向倾倒,陈世俊慌不择路对着面前即将扑来的疯女人一击,反复的手起刀落吕信芳彻底倒在地上。
“快,把她塞里面。那边有座垃圾场隔天垃圾就会被焚烧。”
他们出了旅馆,在浓艳的灯牌下,旅行箱划过的痕迹使得反复踩踏的泥印更显肮脏。
电视台对于这件事格外上心,当和谐小区的妇女主任清醒的当天便做了专访。
"我看到了有人把行李箱放在了门口,我刚想确认,结果回过头的那人是陈xx,接着我被他用棍子袭击,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喂不熟的白眼狼!"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网络一片哗然。吕的罪名板上钉钉。
-抓捕林水月的凌晨2点-
审完林水月的时间已经尽了2点,一整天体力兼脑力的高速运转至少让余朔明彻底宕机。
“这个事,就完了吧。” 他盖上被子转过身随口问。
“应该是。” 林永骏背过身拽了一把被子,明又挤了过去又问“谁赢了?”
“不知道。”林永骏带着嫌弃的表情往里挪了挪,明干脆半坐起凑在他脸边“我觉得这是我们实习警的胜利。”
“能不能从我身上滚下来,滚!”
“好的爷,但是我拒绝。”
后记1——
任浪涛望着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推了眼镜,向陈世俊的账号记录深处寻去,几处信息有明显修改的痕迹。他觉得奇怪,能够触到这么深层数据的人除了飞信内部的人,便只剩公安内部。 任浪涛摸起水杯,一窥窗外那辆小破车已经疾驰而去。
他们俩,是不是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
水杯的雾气浮在窗内玻璃上,小小的热流对于窗缝中早已焊住的老雪而言,简直是不堪一击。
后记2——
这几天温度似乎有些回暖,庭院的雪早就被几日的暴晒没了痕迹, 除了夹杂在阴暗处的脏雪残存,警所一如往常,稍微不同寻常的事情也如雪后春笋连芽冒出。
孙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