うれし かなし
こひし にくし
想いは 万華鏡
さびし かなし
こひし にくし
絆は 蜃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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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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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完结
小组http://elfartworld.com/groups/1381/
改头换面式重写序章……6000字(
曾想过排版,但是排得太难看了遂自暴自弃
或许太啰嗦杂乱了些,可其中以第二人称写下的东西,都是我想讲给这个小姑娘听的。她才十五岁,值得遇见更多的困难,成长,然后成为更好的人。希望主线里的她能在我的笔下变得更加善良。
又及,感谢被我拉出场的大师和阿式,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却还要被我拉着给凉子解疑答惑,万分抱歉(土下座
3/3:修改bug,感谢阿式……我对不起你(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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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诚一找到你的时候,你正蜷在黑暗的地下室里。
彼时你的哥哥只有十岁出头,他打开灯,灯光唰的一声冲泻而出,照亮了你幼兽般的小小身躯。小男孩立马慌了神,奔下楼时左脚绊右脚,摔了个鼻青脸肿。而他顾不得那么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赶至你身旁,小心翼翼地将你抱起,呼唤你时哭音浓重。
你缓缓睁开了眼。
昏暗灯光下,男孩儿的小脸上血泪模糊,把你吓得够呛。可虚弱的你无法用动作表达惊讶,于是你仔细想了想,细声细气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哥……你成猪头啦。”
“……”
这句话在此后的十年内成为了你哥哥的心理阴影之一。而阴影前三则依次是“妹妹要嫁人了”“妹妹有男朋友了”和“妹妹讨厌哥哥了”——当然,你在听他提起时内心是极度不屑的。
兄长和父母每每提及如何找到你时,皆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但奇怪的是,他们从不提你是如何失踪的。包括鹿又家其他成员,譬如照顾你长大的松本阿妈、经常接送你的车夫,他们也都三缄其口。
因此,你能获得的信息实则少之又少,只能从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聊里捕捉零星碎片,从而拼凑出过往:你大概是遭遇过“神隐”的。
你对此一直很疑惑。
因为在你的记忆里,你仅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罢了。
梦里日升日落,月朗星稀。
还有一个幼童,伴你左右,为你讲述了无数个“世界”的故事,却总在兴致正好时掐断这个“世界”,从头再来。
你不懂他用意。他只是笑眯眯地说:
这个故事没有结局,只有开头,而且有很多开头。
-「徒然堂」-
鹿又凉子能踏入徒然堂,说来委实是个意外。
少女推门的力道极大,砰的一声,门框上悬挂的铃铛受惊似的急响。她的周身骤然被撕出一大块空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面色潮红、气喘吁吁的女孩儿身上。
凉子喘匀了气,窘迫不已地望着迎上来的黑发女性。她一身英式女仆装扮,娴熟地将方才的“插曲”付诸一笑:“欢迎来到徒然堂,请问您想坐下来喝杯咖啡么?”
温柔似水的声线平复了她局促的内心。凉子讷讷点头:“……麻烦您了。”便见女性微微一笑,领着她来到窗边。凉子入了座,颇为警惕地四下望了望。在收获了几枚或好奇或责备的眼神后,她匆匆敛了视线,又对上女性疑惑的目光,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菜单,慌忙翻开来随手指了一个。
“请来一杯Espresso。”
“好,请您稍等片刻。”
女性收走菜单,转身离开了。
凉子松了一口气。汗珠顺着颊边爬下,她掏出手巾拭去,发现鬓发早已被汗浸湿。她进而叹了口气,心跳逐渐平息下来。
这本该是个闲适的午后。二月中旬尚是春寒料峭,今天却风和日丽,稀奇得紧。从落地窗望出去,来往的行人亦慢了步伐,或是西装革履,或是羽织和服,人力车在其中穿梭如织——东京的街头今日也拥挤如常。
少女眯细了眸。近来总是因各种“意外”而匆忙异常,现在静下来观察一番才发觉,这日光渲染出的街景,倒别致得像幅画。
“您的咖啡。”
不多时,女性前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浓郁的香气立刻攫走了嗅觉,凉子捧过茶杯,礼貌地颔首致谢。
女性笑了笑,上下打量了她片刻。鹿又凉子被注视得莫名其妙,只好出了声:“请问……?”
“啊,抱歉。”女性语含歉意,抬手掩唇,顿了顿,轻声说道,“如果有时间的话,您可以来二楼看看。那里有很多好东西,想必您会喜欢的。”
说着,女性侧身示意凉子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木制阶梯向上,渐次隐没于黑暗中,似是以此分隔出了两个世界。
好东西?凉子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看您像是‘有缘人’,所以情不自禁地……不多说了,请慢用,如果有事请随时叫我。”
女性的笑容自然且文雅,让凉子一时间问不出口,只好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有缘人”是什么意思?还有,二楼是卖什么的?
这几个问题搅得凉子蹙起了眉。她索性捧杯啜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在舌尖扩散开来。
……或许常来也不错。凉子想道。
——不过,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店?
-「幸」-
今年年初,你的父母破天荒地决定去都内的增上寺参拜。
你十五岁这年,瑞雪下了整整一夜,翌日,大地一派莹白。家中车夫拉着你们挤过人头攒动的街道,来到你从未去过的增上寺。
途中,你的母亲难得絮叨起来,说着“新年新气象,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言毕还特地瞥了你一眼。你敏锐地察觉到了,抿了抿唇,愧疚地垂下眸去。
而诚一忽然开口,明朗地说:“希望父亲财源广进,也希望凉子和杏子能慢点长大”,想了想。他又添道,“最好一辈子别嫁人。”
这话引得你父母一阵白眼,甚至连你也跟着丢了个白眼,不服气地顶他:“那我就希望哥能快点找个嫂子。”
就连寻常严肃的父亲也开了口:“诚一,凉子说得对。”
诚一哪敢顶嘴呢?只好连声应着,偷偷给了你一记脑瓜崩。你吃痛地瞪他。妹妹杏子则晃了晃你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问道:“凉子姐,哥哥要‘嫁’不出去了么?”
大家皆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笑声很快便被冲散了。
你沉默地随家人登上石阶,跨过山门,此时已是雪霁初晴,寺内的僧人们正专注地扫着余雪。你放眼望去,参天古木无言地抖落了雪块,“嗵”一声砸在地上。寺庙的屋檐上仍有一线纯白,蜿蜿蜒蜒、起起伏伏,倒成了一幅稀奇抽象的画作。
在这里,你遇见了一位僧人。
你偷偷打量着他。笠帽微抬露出了耳垂上的环饰,呼出的气息冻成了一团稍纵即逝的白。你踌躇着,有许多问题想请教他,却在他安静的笑意和不紧不慢的京都口音中,作了罢。
最后,你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傅,‘看得见’……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你自始至终都不曾认为自己是不幸的。家境不错,家庭美满,你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可你仍旧忍不住会去假设某些问题——尽管你心知肚明,它们只能是“假设”。
-「僧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鹿又凉子发现徒然堂在某种意义上可谓是一处“宝地”。
既不用四处逃跑,又能享受美味的咖啡,甚至还能带上几本小说,度过一段难得清闲的时光,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徒然堂很快便挤下了学校的中庭,成为了少女翘课时的必去之地。
并且,她总能在不经意间瞥见几个明显与一楼格格不入的人。皆是陌生面孔,或是行色匆匆,或是悠闲踱步。他们大多不曾停留,径直前往二楼,不一会儿便又下楼来,就这么出了店。
凉子起初以为他们是来买东西的——毕竟那位女仆模样的女性说过,二楼有“好东西”。可很快,她就觉得自己猜错了。
因为他们的身上,不约而同地带着某种……古怪的氛围。凉子不知该如何形容,不至于遗世独立,却足够特殊。
直到她看见了熟面孔。
僧人推门而入时,店内一瞬静了下来。客人们都不曾料想竟会有僧人光临,一时间议论纷纷。他静立片刻,笠帽和鬓发遮过侧脸,仿佛以此身隔出了另一番线香缭绕的世界。
凉子手一滞,眨了眨眼,笠帽和袈裟都眼熟得让她不敢置信。
那是她新年参拜时曾在增上寺里遇见的僧人。
可僧人并未注意到她。他不疾不徐地上了楼。禅杖拄过地面,铿锵作响。
少女松开手指,书页被她折出了印记。她挠挠脸,实在是猜不透他是来干什么的,难不成是故交?
鹿又凉子又注视着僧人下楼来。他的双眸虚虚扫过店内,毫无迟疑或停留,他便再度推门,在铃铛清脆的欢送中离开了徒然堂。
她忽然想起了那时的事来。
彼时的僧人笑意柔和。日光如潮水般涌来,漫进僧人微眯的眸中。两三点星芒。
“施主,云在青天水在瓶。幸或不幸,又何必多想呢?”
-「阿式」-
从这一年开始,鹿又凉子明显察觉到了变化:来自她自身的变化,以及,周围的变化。种种迹象交错如蛛网,令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大体来说还算安稳,除了时不时要被迫“锻炼”一下体力之外,能在(看上去)藏龙卧虎的徒然堂里看看书、瞧瞧人,这种生活也挺不错的。
当然,明媚春光里总是少不了意外的。
少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转角撞到人”的一天。她倒是没有眼冒金星,只是由于跑得很急,踉跄几步差点摔倒,额头也被磕得疼了些。可再一看,被她撞到的人已是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身侧散落一地杂物。凉子暗道不好,赶忙两三步上前,焦急询问青年有无大碍。
而青年虚弱地睁开眼,动了动唇,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挤出了好似遗言的字眼:
“……饿……”
“……等等?!这,这位先生,您、您醒醒!!请您醒一醒!!”
怎么突然就有进气没出气了啊?!
少女手足无措地拍着他凹陷的脸颊,欲哭无泪,“您想吃什么?我都请,我请客,所以请您醒一醒啊!!”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凉子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青年,又瞧了瞧桌上的碗碟,把靠近自己的盘子朝他那方推了过去。一刻钟前还几乎饿死街头的青年浑然不觉她的动作,手握筷子时动作快得像打仗,夹菜、送入嘴中、刨饭吞下,一气呵成。
眼见方才满满一桌菜,现在只剩空盘残羹,少女打量着他丝毫未减的吃饭速度,遂抬手招呼道:“服务员,请再添些菜。”
闻言,一直埋在饭碗里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青年惊讶道:“你也吃啊!你这么瘦,不多吃点可不行!”
凉子望着他嘴角的饭粒,不由失笑:“您不用担心,我吃过了。”
“嗨,虽然是你请客,不过光看我吃饭有什么乐趣呢,不如一起吃点儿吧!”
他大手一抹,大大咧咧地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凉子摆摆手,被他热情的关西口音逗得乐了,微微笑道:“真的不用,您吃就是。”
看您吃饭吃得这么香,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她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青年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先打了个响亮的嗝。他用手顺了顺胸口,又摸摸鼻头,略略赧然道:“让你见笑啦,我是个乡下人。”
凉子看着他,摇摇头,复又笑了笑,表示不介意。
直至酒足饭饱,两人出了饭店。
他们本不同路,可他坚持要送凉子去徒然堂,少女拗不过,只好歉疚地应了。
暖融融的春意似是被打翻的蜂蜜罐。清透的日光自其中倾泻而下,为这繁华街市上的滚滚红尘,蒙上了明丽的色泽。吆喝四起,马蹄声响,人来人往。电缆在头顶上纵横交错,延展至遥不可视的尽头。
青年忽然轻快地说道:
“咱俩相识一场,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啊,我是……京桥家的阿式。”
凉子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好,式先生。我姓鹿又,名凉子,‘凉爽’的‘凉’。”微一停顿,她道,“说起来,式先生,我看您那时正从徒然堂出来,不知您和徒然堂之间是……”
阿式还在嘀咕她的名字,闻言一愣:“你是那儿的常客?”
“呃,算是吧。”
“嚯,那还真是——咳,没什么。我去那里是有些事要办。”
她垂眸:“……这样啊。那,您知道二楼究竟是卖什么的么?”
这个问题她纠结了许久,总算是抓住机会问出口了。
“嗯?你怎么知道二楼卖东西?”
难不成还是个秘密?“是一楼咖啡屋的店主说的。说是……二楼有‘好东西’,还说我是……‘有缘人’。”
青年恍然:“虚方是这么说的啊。噢,她可不是店主,真正的徒然堂店主在二楼待着呢。”他嘿嘿一笑,手向上指了指,“我也不太好解释,总之是卖古董一类的。——嘿,鹿又你要是想去的话,我们不妨现在就去看看?”
卖古董就是卖古董,为什么会不好解释?
凉子心下微动,望着京桥的笑脸,抿了抿唇,捏紧了拳头。
“你怎么了?”见她不答话,他疑惑地瞅着她。
“……没事。”少女摇摇头,松开手来,暗自攥住了袖口,稍稍扬高了音调,“没事。谢谢您,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不了。”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青年看着她。鬓边碎发几缕散至眼角,揉乱了他眼里浮浮沉沉的光。随即,他眯细了眼。眼下那线细痕霎时锋利如刃——被他如此注视,凉子不免心惊,手足无措地出声探问:
“式,式先生……?”
阿式这才敛了目光,仿佛收刀入鞘般,回归了方才的随性。他淡淡道:
“鹿又,人这种生物嘛,总是在彷徨和犹豫中前进的。但是,真正的进退往往只是一念之间。要不要迈出第一步,全由你自己定夺。”
熙熙攘攘的街边,人声鼎沸。可青年的话语却不曾被埋没。
凉子没有答话。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问题的吧。”
“嗳?”
阿式微微一笑,“我猜的。毕竟你肯请我这个陌生人吃饭,好人就该有好报才对。”
少女不由笑了开来:“……嗯,谢谢您。”
“哎,谢什么,”他摆摆手,“该我谢你才是,请我吃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她抬头,迎上满目柔丽的春景,轻声说道:
“是我先撞的您,请客也算是赔罪。而且……刚才那番话就足够了。”
-「男孩」-
樱树作海,时节转眼已近春分。
鹿又凉子步出了徒然堂。流霞与云影划出了不甚明晰的分界。橘红色自天际一角浩浩荡荡地铺排,像是赶赴一场即将开始的晚宴,绚烂极了。
不过,不久之后,少女就无心分神了。
她奋力奔跑着,靴底重重踩踏而过,来不及避开地上的污水,原本干净的行灯袴上污渍斑斑。少女回头看去,随即低低咒骂一句,正准备转过拐角时,还来不及惊呼出声,旁侧一股陌生的力道便将她拽进了黑暗之中。
……谁?!
凉子差点摔倒,踉跄几步,堪堪扶住了墙——这已是她最后的挣扎。竭尽全力的逃跑使她双腿不住打颤。视线也模糊不清,耳朵里似被谁塞了两团棉花,嗡嗡作响。
那力道的来源并不急于进行下一步,而是有意等她回复体力。凉子摸不清她面前的人究竟想干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能如此安静地等待她的,应该不会是坏人。
终于,呼吸平静下来了。
“给。”
折叠齐整的方巾映入眼帘。清脆的童声跌进耳中。凉子好奇地直起身来。
——原来是个外国小男孩。
“谢,谢谢……”
她稍稍局促地接过方巾,拭去不断淌下的汗水,又打量起了眼前的人儿:十一二岁的模样。金发卷曲蓬软,奶白色的小脸蛋红润可爱。一双蓝眸正欣喜地和她对视,浮动着打磨后精致的光泽。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又错开了目光,稍微环视片刻后,悠悠说道:
“放心吧,漂亮的小姐姐,没‘人’追你了。”
凉子下意识直起身来。攥紧了手绢,她四下看了看,抿了抿唇,踌躇地望着男孩碧蓝的瞳仁。
——是真的没有了。
“……谢谢你。”
少女低声道谢,警惕未去。
“‘逢魔时刻’对小姐姐来说,挺困扰的吧?”
小男孩毫不在意地问,复又伸出手来,在她无意的躲闪后,轻捉住了她的手腕,半是强硬地拉下来,拿走了她手中的方巾。
同时,掌心里躺进了一记温热——一粒漆黑的珠子。
凉子云里雾里:“这是……?”
“护身符。”他微微笑,“毕竟不是‘真品’,效力也就只有几天——不过,几天足够了。”
什么意思?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凉子拿也不是退也不是,看小男孩朝自己俏皮地眨眨眼,只能干着急
“时间不早啦,小姐姐应该回家才是!这个护身符……就算是小姐姐平日光顾徒然堂的谢礼吧!那么,有缘再见啰!”
他兴高采烈地跑出几步,站在街沿,蹦着挥了挥手。发尾跳得像小狗来回摇摆的尾巴。
鹿又凉子目送他走远,直到不见影踪,这才低头看着手里的珠子,索性凑近嗅了嗅。隐隐檀香萦绕鼻尖。看样子,八成是从礼佛的珠串上摘下来的。
少女再度走上街头,细细回忆起了刚才的对话。
斜阳将尽。
-「开始」-
踏着夜色平安归家时,你面对匆忙奔来的哥哥,忽然想起幼童曾对你说,这个故事没有结局,只有开头。
不知从何时起,你厌倦了开头。
不论华丽或朴实,不论出奇或平凡,开头便只能是开头,无法继续下去的故事(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幸或不幸,自这个开头起,你都将怀揣秘密走下去。
你才十五岁,此时正立于第一个决定未来的岔路口上,因恐惧而徘徊无策。而在往后的岁月里,你会遇见更多的人、事、物,遇见真正的善与恶,站在数个抉择的岔路口,面对是非对错,彷徨、踌躇、逃避、无措。
或许有一天,你会碰见两三个能让你真正敞开心扉的人,他们一如你的家人,对你不离不弃;
或许有一天,遗忘将不再是你所拥有的最强大的武器。你会想起很多事,是要将其锻作缠身铠甲,还是任其伤你至深至痛,俱在你的一念之间。
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它们会如同此时此刻挣脱束缚的雨露,尽情浇灌你身。
无关宇宙或星系,地球和国家,这个也许没有太多跌宕起伏的故事(人生),注定以你为名。
失踪人口的回归。一个序章(的上半部分)
约好的互动都还没写到……等、等我把下半部分补上(吐血
管不住自己乱开嘲讽的破毛病。这大概,仍然还是,一个略感遗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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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您好? 您好呀。
……
不知您是出于怎样的缘分,才看到了我写下的这些东西,不过,请您大可不必将之当做什么重要的文稿,或是满溢才华值得收藏的大作之类加以对待。因这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人物写下的,一些既无甚么条理、又半点不打动人心的无聊琐事,若您有兴趣,当然观之无妨,若对执笔之人的切切叨叨感到厌烦,我却还厚颜请求您,只看一看最后一面——或是最后几行也好,请您暂且忍下不耐,请听一听、听一听我的请求吧。
——这已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了。
2<<<
我姓甚名谁,实在无关紧要。不过既已提笔,便权且粗粗写下,也算作在这世间坦荡一回罢。
在我祖辈,一时也曾煊赫过,祖母是居于三条的贵重人物,虔心礼佛,便连发都绞了,可见心诚至极。至于我父亲,在京中也素有薄名,称得上是人人艳羡的人物。提起家柄,或者您曾稍有风闻,也未可知。然父亲逝后,到底尽了气数,家道中落,现今已不值一提了。
至于我呢,据下人们嚼舌说,我出生在母家破败的草屋屋檐下,生母原也是破落了,但凭祖上那点值得尊敬的血脉,到底生了一副好颜色,尽管破落,还是显出了贵人之后一丝半缕的风采来,不算很辱没这血脉。
因这样,父亲也爱慕她,站在屋外的花枝旁朝她吟诵和歌,尽管连个使女也无,寄托这绵绵情意的纸笔也无,三日三夜后仍是喜结良缘,甜蜜自不用说了。母家的人也俱都沾光,香米华服享之不尽,好受周遭艳羡。却说这一段风流美事,最终触动了父亲正房的贵人,使这尊贵的夫人生出怨愤,结局远称不上完满。
人人皆道,可见这份福气,非是上等人,还是享用不起的。瞧呀,公子甚至从来未曾起念将她带回家宅去,这便是体恤她,恐她毕竟落魄了,承不起这样的福气。可便是这样,到底还是受不起,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魂断花叶间了。
可怜,可叹。可怜,可叹呀。
我似乎便是因这样,才被抱养在了父亲家中。类似这样的话,从幼时起不知听过多少,连那些使女们暗自飞扬的情态,因并无人在我面前避讳,见得多了,也在我的心中活灵活现起来,只消这样想一想,就好像那些面孔近在眼前似的。
如今这般写下此言,竟分毫也不觉心痛,可见我果已认清自己的身份,多少也算是一桩幸事罢。
……见笑了。
真是叫人烦恼。我本只想简单向您介绍一番,却成了这样枯燥的长篇大论,还请您不要嫌烦呀。只是一想到要介绍自己,便生出些许犹豫来,不论怎样写,似乎都显得唐突。这样说吧,往日家中唤我,多半是叫“椿”,“椿姬”,幼时更常见一些的,诸如“偏院的那一位”、“无品花”之类,随您的喜欢罢,原也说了,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琐事罢了。
那么,就请您听一听罢。
听一听我的……我同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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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次见到她,是在七岁那年——
4<<<
椿姬初次见到那女子,是在七岁那年。
这样说,实际上并不准确,但她说不清,只觉得的确该从七岁那年数起。
该从何处谈起呢。在椿姬生活在偏院小小一方世界的前七年之中,她偶尔也曾得到父亲的怜爱,自沉闷的障子中喘过气来,得以偷偷瞧两眼大得不可思议的庭院中的花草与鸟木。次数虽不多,但她亦曾见过她的祖母,那清卓的老妇人面光融融,总在手中持着一串被捻得温润发亮的佛珠,在幼童看来,只觉慈善祥和,有说不尽的神采。
她瞧见老妇人身旁总跟着某种模糊的虚影,颔首垂眸,翩翩而立。隐约能辨出女子姣美秀致的容貌,可那模糊的面庞从不改变分毫,飘忽空茫无有半点生气。
椿姬并不知晓自己窥见的是怎样脱离人世、本不该被人之子直视的东西。父亲教她唤祖母,她便天真可爱的将老妇人同虚影瞧做了不可分割的人物,丝毫不觉怪异,俨然认定那定然便是祖母了——多自然呀,毕竟从未有人教过这小童,从未有人温柔的梳理她的发辫,或用手轻轻拂过她的额头,教导她一切她合该知晓的事。
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世上总有些人之子目不能视的存在。她自夹缝中窥视某个世界的零星碎片,自己尚不自觉,一只脚已踏在此世同彼世的分界线上。
然后到了椿姬七岁那年。
礼佛的贵人早已随着隆重的丧葬睡在黄土之下,家中的男主人也在这一年同正妻先后困于怨咒,终于双双逝去了。
作为唯一的子嗣继承了大宅的女童茫然四顾,这突然间归她所有的屋宅空旷而陌生。使女们的悲声哀叹与远远传来的神乐皆使她更感茫然,她在空宅中走了几步,自己的足音清晰到让人轻轻颤抖。
小女公子默不作声的走至灵前,案台上搁着那串熟悉的佛珠,黑珠玉润圆融,在蒙蒙薄光中温和而静谧。
那女子的虚像仍影影绰绰瞧不真切,椿姬却不知何处生出一股力量,她伸出手,本能的想要抓住些什么。是什么呢?或许是已离她而去的血脉亲缘,或许是旁的一些什么。
“我只是、我只是想要……”
想要在空气冰凉的黑夜中,有谁能够以温柔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细软的发丝,让她能够在香甜的梦中安睡,子守歌轻轻远远的响在耳边。
只是想要变得幸福。
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
椿姬紧紧拉住了虚影的衣袖。
而那不哭不笑不说不动的人,似是被这小小的手掌赋予了某种生意。女子的面容渐渐清晰,椿姬仰头看她,看那张面上缓缓升起融融清光,看那额心一抹朱色,女子亦垂首,沉黑的双眸被半垂的眼睑和羽睫遮掩着,她略有些僵硬的偏过光洁的面颊,忽的弯一弯唇,朝小女公子眨了一眨眼。
——付丧神正是因稚子的殷殷期望而“活”了过来。
5<<<
我重获的家人,便是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物。据说是器物生灵的九十九,常人无缘得见。除掉我,在这家中谁也瞧不见的。
说来惭愧,往日里我也曾有机会见过她,却从未想过她的身份。祖母日日不离手的那串黑檀佛珠,便是她的本体,许是正因这一点,付丧神的身上也带着沉静、安然的氛围,面上隐约带着浅笑,看不分明,却叫人放松。因她称是随我的愿望而生,我便替她取名,定下叫她真黑,真黑也无异议,只微微笑着点头应下,瞧不出是否满意……但我猜,该是满意的罢。
我自然不必说,对真黑可说倚赖非常了。那之后几年的时光,于我来说珍若至宝,是什么也替换不了的。我总想,这的确就是“幸福”了,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因有真黑在,逐渐破败的屋舍倒也显得不那么紧要起来,与京中贵人们的交际在父亲去后便也断了,我时常觉得这座逐渐破败的大宅便如乐园一般,住在其中,好像再没什么可担忧的。
真黑曾对我说:“正因你许愿,我才会出现。”
我便问她:“那么,是你实现了我的愿望罢?”
九十九微笑不语。她将手放在我的额上,指尖微微泛凉,轻而缓的梳理我的额发,正如我曾期盼过的那样。
尽管我对九十九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我还是坚信,的确便是真黑实现了我的愿望。确乎如此,再没有什么旁的解释了。
而我那时绝料不到,这幸福竟是不能长久的。
6<<<
渤海国的使者据闻已许久不来了。
前堂的种种政事,在家中男丁断绝后,便几乎同椿姬再没有什么干系。无意间听闻仅剩的几个使女们窃窃私语,她也并未放在心上,仍像往日一般伏在付丧神的膝头,如幼时一般撒娇耍赖,嬉笑连连。
又过一段时日,便再度听闻风声,说渤海国的使者果真不会再来了。外海的国度说是遭了灾,这百年内,往来已几乎没有,如今终于已成昨日黄花,不复当年人人追崇的盛况了。就有京人言说,小小渤海国,且比不得我朝繁华,种种物产土仪丰饶,更不必说与唐国相比了。
且就是唐国的渡来物,也不乏稀罕个三五十年,转眼又弃若敝屣的。
世道总归是这摸样:
曾盛极一时的,终于盈满而转亏,一路跌入尘土里,再没有人肯多看一眼了。
这小女公子长到已着裳的年纪,容貌出色自不用提,性子却还一团孩子气,对穿用浑不在意。但凡捧着秘色青瓷的小皿,便心中满意,不再想琉璃盏的事情了。冬日寒冷,便拖出厚实的黑貂毛皮大袄来取暖,至于衣裳用料讲不讲究,是否簇新,合不合体面,都不甚在意。使女们跟着这样的主家,实在为难不已,终日叹息,好叫人哀愁。
付丧神却还是寻常模样。使女们瞧不见她,而她呢,或许也未将旁人放在眼里。这礼佛之物面白唇红,只发与眼是沉黑的,眼角染着淡淡的红,微微笑时,便同眉心一点赤红一同显出超脱出人之子的气质来。
她极爱坐在正面朝院子的那边缘侧,拨弄三两合香,将之投入小巧缠梅枝银香炉中,瞧着烟雾徐徐飘散。而椿姬则更爱叫她不紧不慢的替自己梳理一头长发,付丧神不论做怎样的动作,都不疾不徐,自带有某种独特的韵律,叫人着迷。
她感到那双持着发梳的手忽地顿了顿。
小女公子疑惑的抬起头,便见使女掀起垂帘,面带喜色,手中捧着一封染着熏香的高丽纸,并一束花枝,急急报喜而来。
她呈上的,是椿姬着裳以来接到的唯一一封情信。
☆小江这次大概是没力气掐死我了,良心并不会痛
☆借用了一下虚方姐!大胆地响应一下!
明知故犯。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头顶上的天空依然是蓝色,太阳没有变成两个,世间的一切也都在井然有序地依照着某种不可视、不可闻、不可触、唯可贸然揣度的法则运作着,仿佛只有他这一个故障的齿轮脱落下来,在长达四十五天的坠落中看见一个幻境。
即是说,可能其实不存在一位不顾御守的劝阻、把呼唤灾厄的物件买下来的松井先生,从没有摔碎的碗碟,没有掉下楼去的棉被和漫天的樱云。付丧神向来对自己——不论是记忆力还是任何别的东西——是抱有过少的自信的,加上这莫名其妙的打击来得是如此突然又绝情,因此他开不了口,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理直气壮地对着眼前这位将他从徒然堂带出、现在却又询问着他是谁的人类青年开口,说出:我们明明是认识的。
“你没事吗?”松井虽然也是一头雾水,但看见年轻人动摇到这般地步,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反而担心起对方来,“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也许有吧,我不知道,我已经搞不清楚了。”时江最终这样说,他苦笑着,瞧着甚至有那么点泫然欲泣的意思,“我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事情,就是我现在无处可去了这一点吧。”
他当然不会灰溜溜地回到店里,躺在柜架上等待什么[下一个机会]了,他可以向着天上那些从未护佑过他的神明发誓只有这件事他不会再做。痛楚对于名为鹤见时江的九十九而言是难以去忍耐、难以去承受的,不论是这副虚构的躯体为模仿人类生存而形成的生理上的痛觉,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过后于心底产生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全都让他备受折磨。他害怕,而一个懦弱的灵魂惧怕疼痛也算是理所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无处可去的话,要不要先留在我这?”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侧过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这幢占地六叠、高有两层的旧式木屋的主人,就是这样又一次将不速之客迎进了家门。
就松井而言,他并不会主动关注别人的私事,然而这位暂住者不愿言明的东西似乎有点太多了。年轻人只报上了自己的名姓,虽是穿着华丽,但却身无分文;他好像懂得很多事,能够写字算账,又常对许多寻常物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于是青年就猜测对方可能是从哪里的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少爷,毕竟这小伙儿往好听了说是不擅长做家务事,往不好听了讲就是笨手笨脚,还有点娇嫩。如此结论是三十二秒前得出来的,时江自告奋勇说要帮忙洗洗盘子,接着就在主人家眼皮子底下摔了一个,手心还给陶瓷的碎片划了一道见血的口子。
“很抱歉又摔坏了你的东西,松井先生,但我真没事。”如果他的眼眶没有红,这话听上去还挺有说服力,“反正没伤着……伤得很深,过几天就好了。”“还是处理一下吧。”
松井练过武,觉得自己也算皮糙肉厚,这点小伤不在话下。时江就不一样了,他拉着他往二楼走想找东西包扎伤口的时候,年轻人分外乖巧地跟在后面,什么话都没有说,大概是真的很痛。想着这些,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忘了对方奇怪的说法、忘了橱柜里奇怪的空缺,忘了这两者之间的简单联想。他本就不是会为这种程度的异常就要追根究底的人。
而对于时江来说,他就算是做不了什么好事、也从来都是个会为主人多做考虑的付丧神,即使被冲击性的事实打击过度,花点时间总归能够重新振作,毕竟两人之间的缘分并没有终结,九十九可以肯定这一点(当然,为了这个[肯定],他偷偷跑回过两条街开外的古董铺专门确认过)。他算不上聪明,也不那么愚笨,几番推敲后总算是明白了对方态度改变的原因——松井忘记了一切与付丧神有关的事。他这是误把他当做了与他一样的人类。
这就不难解释很多事。鹤见心想。比如他现在拉着自己想要找东西包扎包扎,就是因为他忘记了自己就算受伤,只要没有损害到桃纹的御守,再可怖的伤口也能在几日内完全痊愈。
九十九切实地拥有着五感,但他们不会因此产生生理上的需求,单就这一点来讲就已经与人类大相径庭,更不用提人形与本体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会产生怎样神奇的作用。因此“被视为人类”的体验是十分难得的,时江不可避免地注意到松井的话变多了,这个人不再是礼貌且疏离地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再是只在他犯下错误时才开口、与他进行着最低限度的交流,不再是、不再是用着和中学教师,和行脚商,和护士,和大学生——用着和其他契约者一样的目光看着他,把他钉死在他从未想要拥有的一切上,让他举步维艰。
瞧,他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呀!自己并不作为他的同族存在于世的事实,源源不断的麻烦皆有来由的真相,还有自己分明就是在卑鄙地蚕食着他的平稳的生活,等等等等,一切的一切,他全都不知道、全都不知道啊……
“时江。”付丧神还不习惯听到别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停下胡思乱想、万分迷茫地望过去,松井便耐心地又问了一遍:“还疼吗?”
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沉默太久了,于是赶紧摇了摇头,视线隔着玻璃的镜片顺势落到手掌心细细缠绕的绷带上,粗糙织物的尾端是蝴蝶结拉扯过度后失败的模样。他想告诉他说已经不疼了,喉头却被尚未成形的呜咽声生生哽住,吐不出哪怕一个字来。
这之后的第七天的早晨,即是说鹤见住下来的第十三天兼第五十八天的早晨,年轻人和屋主人说自己等会儿要出门。于是松井把人送到玄关,他就是在这在这儿眼疾手快地扶住平地上也能摔倒的房客。青年看看惊魂未定的小伙子,估算了一下时间,最终还是改了主意、陪他一起走上后街。
五月的街道和四月时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就算连续几日的阴雨停歇了留下一片鼠灰色的沉闷天空,空气也仍旧是湿漉漉的,它将行人与行人之间习惯性的沉默渲染得更加抽象。这次先开口的是时江,他以一种事先准备了答案因而期望他人问询的心境把另一个问题抛给同行者:“你不问问我去哪吗?”
松井则是这样回答的,他的语气一向平平淡淡,此时甚至还有些缺少感情:“你要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没有告诉我的必要,就算你要离开这里回家去或者哪里都——”“我说过我是无处可去的。”他少见地以略显强硬的语气打断他的话,“除了你这里,我没有任何可以‘回去’的‘家’,我不会对你说谎话,松井先生,所以请不要——”鹤见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一般突兀地停下来,“……抱歉,我太激动了。”“没事,我不在意。”
青年伸手,时江的个子比他还高些,所以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路口,他要离开,他也该回去开店了,只是年轻人那副焦急的模样触动到了什么,让他有种难以忘怀的复杂感受。他可能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的,也可能不知道,他无法确定。
“路上小心。”松井顿了顿,补了一句,“早些回来。”
他猜测这句话是说得对了,因为小伙子总算笑起来、回了声好。
至于付丧神打算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毕竟失忆不是正常现象,既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表现出痊愈的征兆,那么前去咨询专业人士之类的简单事务,就算是他也不至于做不好。
“欢迎光临。”蕪木虚方听到铃铛响,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发现来的是位有些面熟的客人,“哎呀,您是——”“我是那枚招来厄运的御守,蕪木小姐,去年秋分化的形。”付丧神礼貌地点点头,“先前来得匆忙,没有和你打招呼,还请原谅我的失礼……不过这次来访也还是因为我的主人的异常情况,他仍然没有好转。”“那确实很奇怪,狂鲤已经被打倒了,造成的影响也就应该消失了。他的症状是什么?”“失忆,他忘了和九十九有关的一切。”“你是说,他也忘了你吗?”“是的。”鹤见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虽说如此,他也并没有抛弃我,只是把我当做普通人类收留了下来。”“那还好,这样说不定还好办些。”
现任咖啡馆管理人的前·清净屋看出付丧神的疑惑,她如此解释道:“他还能够看见你,那你只要告诉他他忘掉的事情就好了,九十九能够唤醒被狂鲤蛊惑的人,你肯定也可以。”
“只要告诉他,他就能想起来,是吗?”年轻人重复了一遍,“这么简单就可以?肯定还需要别的吧?毕竟,对,我的主人的情况有点不同,他受到的影响比较严重不是吗?不然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话,我也不用烦恼那么久了呀?”
“可是你并没有尝试过这个方法吧?”虚方不由得因为对方奇怪的反应而疑惑起来了,“不如说,都过了这么久,为什么你没有试着告诉他——”
时江没能听完这句话,仿佛是将眼球内部的水分瞬间蒸发殆尽一般的剧烈疼痛毫无征兆地灼烧起神经,他哀嚎着倒在地上、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他挣扎着滚动、尔后瑟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而没有了任何阻碍,手指便毫无顾忌又神经质地狠狠抓挠眼周,指甲在脸颊上划出道道伤口,他这是下意识地想要将痛苦的源头从身体上挖出来以结束这可怕的折磨啊!然而勉强保留下的蛛丝般的理性又勉力拉扯着神智去阻止躯体实践自残的行径,他没有余裕去思考,只有期求这一切能够结束的念头残留在脑海——
也确实结束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痛楚在长达千万年的数秒后也终于如潮水般猛然退去,九十九喘息着扶着墙壁站起来,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被他吓到的虚方这会儿正为他匆忙奔找着店里的修缮师。年轻人摇摇晃晃地拾起豁了口的物件挪到店门口,他的眼睛不好使了、什么都看不清,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歪曲的视野黏黏糊糊地溶解着混杂在一起,整个世界之中只有松井的声音依旧清晰。
他对他过说早些回来,所以他这就要回去了。
青年注意到自己的房客自从出过一次门之后就有些不对劲,时江开始经常用想要说什么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出口询问的话也只会得到沉默的摇头作为回应,此外,他偶尔会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发呆,还会伸出手去,做出抓住什么东西再松开的动作。会不会是回来路上摔到了头?松井如此推测,而这个想法在看到对方豁口的眼镜之后变得更加坚定了。
“你找到它了。”他指指对方手里的遗失物,“这不是都坏了吗,要不要去换一副?”“还能戴,就不用了吧。”“不会妨碍到看东西吗?”“………………能妨碍到就好了……”“什么?”“没什么。”年轻人从房间角落的位置站起身来,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时候,他就会待在那里,“那个,虽然很突然,不过今天能让我帮忙洗碗吗?”
考虑到上次答应这个请求的时候发生了流血事件,松井本来是想要拒绝的,可时江说这话时的神情是那样认真、甚至带点孤注一掷的意味,他也就只好先一步将绷带准备好以防万一。只是出乎他的意料,搞不好也出乎小伙子本人的意料的是,他这次什么都没摔坏,八个盘子,三个碗,两个杯子,什么都没摔坏,全都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地排列在壁橱里。
想做的话不还是做得到的吗!松井对时江这次的完美表现十分满意,他侧过头想要再说些什么、或者夸夸他,可当他看到年轻人脸上的表情的时候,这些话就讲不出来了。
……也不至于开心到哭出来吧……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禁这样想到。
鹤见时江知道只要他不开口,松井就会继续将他当做人类来看待,不会将九十九的概念回想起来;他知道这之后后院更后位置的灌木会无故地枯萎,常青的树木会惨遭雷劈;他知道只要他想,他就不会再摔碎任何东西;他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抓在手中的又是什么。
【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即使他并没有开口,【我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这样做的。】
付丧神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二十五日的傍晚,他披挂着屋主人借给他的毛毯从榻榻米上爬起来,看见自己的结缘者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用他再熟悉不过的目光看着他。
“……九十九也会做梦吗?”
松井平静地提问,而被询问者以微笑作答。
他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碗筷和饭食,露出了万分不解的神情:“请问这个是?”“我看你一直没有吃东西。”这么说着,松井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来,“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应该也能填饱肚子。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可是我——”“恩?”“啊,不,没什么。”
他没有进食的必要,他并不是依靠食物存活于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包括松井,所以他从没有得到过一个机会去尝试所有人类都会尝试的吃东西这件事,好在他已经千百遍地看过别人重复这个过程,所以他能够顺利地拿起筷子、搛起一筷子的菜肴送进嘴里、咀嚼、吞咽,而不使眼前的人的心中升起疑虑。
他确实这样做了,然后狠狠呛住,止不住地咳嗽直到喉咙里泛起腥甜的味道。他向松井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等到能够正常说话了,他耐不住激动地开口,他记得人类在遇到这样的状况时应该给出怎样的感想:“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些,就是吃慢点,不要再呛着了,饭的话锅里还有,你放心吃。”
他看见松井微微地笑了笑,在此之前他从未见他这样笑过,他开始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
丝线于此刻扭成第二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