うれし かなし
こひし にくし
想いは 万華鏡
さびし かなし
こひし にくし
絆は 蜃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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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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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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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星期六对八百屋晓之助来说,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
少年照常从床上翻身坐起。睡意朦胧的大脑被寒意拍打三秒后,迅速清醒过来。穿戴齐整,打好领带,拉开窗帘。尚值冬日,云浓天阴。不过,细看之下倒能觑见云隙间的日光。
说不定会是个好天气。他想。
确认无误后,晓之助步出了房间。大抵是休日的缘故,廊下冷清得很。他尽量放轻了步子,洗漱完毕后,踏过庭院里单调的扫地声。微一站定,又向着院子里那根兀自活动的扫帚恭敬地行了一礼。
“早上好。辛苦了。”
扫帚停下了扫地的动作,在半空中微晃了晃。
他轻笑,权当是回应,又望了望天空,感叹道:“今天看样子会出太阳呢。”
帚柄复又动了动,也不知赞同与否。
做完“日课”后,少年十分满足地呼出一口气。甫一走进客厅,早餐的香气便从隔壁的厨房袅袅飘了过来,连带着男人的身影与清爽的声音。
“早啊,晓君。”
“早上好,政纯先生。”晓之助礼貌地微鞠躬,看着十文字政纯将手中碗筷整齐地摆在桌上,连忙问道,“请问还有么?我来帮您。”
蓝眸瞥过他,单手按住了少年的肩。
“你坐着就行。”
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道,少年便只能愣愣地望着政纯走进厨房里。
“喵——”
猫的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细细软软,轻搔过他的耳廓。晓之助往旁瞧去,不出意料,十文字宅里的猫也醒来了。或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白猫睁着一双翡翠似的眼瞳,定定地盯着他。须臾,它抬爪蹭了蹭脸颊,颇不感兴趣地眯眼又鸣了一声。
“早啊,空绪羽。”晓之助笑道。
即便被唤了名字,白猫也兴趣缺缺,侧眼瞅了瞅他,干脆不搭理。
实在是惯常发生的事了,少年并未在意。
“怎么,‘真斗’还没下来?”
政纯的声音由远及近。真斗是另一只黑猫的名字。
“好像没有。”少年接过话来。十文字政纯踱近白猫身边,将手中盛了青花鱼的碟子置在地上,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应晓之助:“估计待会就会下来了吧。”
待家主上座后,晓之助才合掌念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没事,多吃点。”政纯笑了笑,“说起来,晓君今天有什么计划没?”
筷子一停。
“今天啊……”
晓之助眨了眨眼,这才想起今天不用当家教,也没有课,不必去学校——这意味着今天是个能够整天泡在愉英堂看书的绝佳日子。
“去图书馆找找资料吧。”
话从口出后,少年竟有一瞬的愣神。这句话回答得未免太过自然,但实则他在心里并不是如此打算的。尽管他的日程上的确提醒着自己要去图书馆找一些资料,不过也不用挑着今天这么难得的机会……
“这样。和同学一起?”
“不,一个人。”
“那路上多注意安全。”
“啊……嗯,谢谢您。”
奇怪。这番对话流畅得有些过分了。晓之助莫名惴惴起来,抬眼瞥过政纯。而十文字政纯仍是笑着的,对上他的目光,开口道:“再不吃的话饭要凉了。”
“……好。”
晓之助只好讷讷点头。
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她”—
星期六对鹿又凉子来说,代表着她可以不用去学校,面对并无太多交际的同学和老师们。这倒不是厌学,毕竟人都会有疲于应付某些事的时候。
她赤足走去拉开了窗帘。光淡淡地晕进来,天际浮着并不均匀的薄灰色。窗外矗立的枞树林正静静地回望着她。鸟鸣虫音皆无的寒冬里,这满眼翠意倒是与“萧索”二字格格不入,在鹿又宅邸旁自成了一道风景线。
她注视着窗外,倏地目光轻移,蹙了蹙眉,又将窗帘往回扯了些,径自朝门外步去。
二楼的房间除了她的卧室外全是房门紧闭。走廊尽头的窗透进了极浅的光。
这时,楼下传来了脚步声,不轻快也不笨重,一阶一阶地攀了上来。少女忽的快步奔了过去,在栏杆处迎上了来人。
来人倒被她吓了一跳。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穿这么少,还光着脚,会着凉的!”
是鹿又家的佣人,姓松本。
眼见松本急匆匆地从她的卧室里出来,为她拿来了外套和拖鞋。凉子动了动唇,也仅是乖乖穿上拖鞋,抓住了外套边缘,垂眸轻声道:“……谢谢。”
“您还是穿得太少啦,怎么只穿了一件里衣就出来了呢?这要是叫老爷看见了可得说您几句哪!”
“嗯……我会注意的。”
“对了,早饭我已经做好了,待会儿您洗漱好了就下来吃吧。”
松本全然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异样,只顾絮絮叨叨了一阵,便又下了楼。
凉子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叹,再满面纠结地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卧室,沉了口气,这才回了房。
洗漱穿衣耗时连五分钟也没到。少女夺门而出,“噔噔噔”下楼去,气势汹汹地跑进厨房,又跑到餐厅里,在兄长惊异的目光中飞快说了一句“我开动了”,便埋头吃起了早餐。
鹿又诚一不知妹妹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狼吞虎咽,便顺手卷过手中报纸轻敲过她的脑袋。凉子猝不及防,低呼出声,抬头瞪向“凶手”:
“哥你干什么啊!”
“我还问你干什么呢,”诚一翻了个白眼,“这么赶着要出门,是和谁有约吗?”
“没有啊。”她含混答道。
“那就是有事?”
手一顿。“……算是吧。”
“是么。”诚一没在意,揉了揉她的头,“那也吃慢点。吃太快对胃不好。”
少女抿了抿唇,眸中星芒明明灭灭,随即轻笑了开来:
“好。”
等到凉子出了门,诚一坐在位置上慢悠悠地啜了口茶。松本阿姨正巧从外进来,收拾着桌上的餐具,像是想起了什么,瞟了一眼门口,疑惑地说道:
“凉子小姐啊,刚才还跑进厨房里来了。”
“嗯?”
“抓了一把盐,又出去了。”
青年愣了愣,旋即放下茶杯,头疼地叹了口气:“……那个笨蛋。”
茶盏击在承盘上,“叮”的一声脆响。
—“他们”—
八百屋晓之助前脚刚踏出十文字家宅的大门,后脚便开始悔不该当初。他鬼使神差说出的那句“去图书馆找资料”,使得政纯掏出了烟管,眉眼间满是悠闲自得地说:
“那好,我就不用急着开门了。”
——意思就是愉英堂今天又不知多晚才会开门。
少年捶胸顿足,郁郁不已。无奈话已至此,要看书也只能泡在图书馆里了,虽然他对学校的图书馆没什么意见,不过毕竟不像愉英堂那样方便。
尽管事出突然,晓之助还是先去拜访了一下友人的家,得知朋友今日一大早便随教授一同下地考察去了,不免戚戚然,彬彬有礼地告辞之后,这才正式踏上了去向大学的路。
东京的街市向来繁闹,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和服、洋服的身影不时交错,或是平民百姓穿着朴实、笑容憨厚,或是达官贵人乘坐马车,招摇而过,不同文化与社会阶层之间的碰撞在这条街上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少年一路观察行人,站在十字路口边,有意无意地向前望了一眼。
那抹身影便如是住进了他的眼里。
少女身姿娇俏,神情严肃。并非遗世独立,却不曾湮没于茫茫人海。恰似一枝鸢尾,婷立在滚滚红尘中,似梦非梦。
须臾,一驾马车自眼前疾驰而过,引得行人纷纷大骂。他亦不由分心去注意马车,再回过神来时,倩影早已随马车消失在了街对面。
真是梦……?
晓之助揉了揉眼,竟不太敢确定亲眼所见。
不过,他还记得她——是那日在兄长店里同三毛乃玩耍的女孩儿。
那么,这股油然而生的冲动,便是源于“记得”二字所带来的感慨么?
似乎不完全是的。晓之助努力想了想,竟不太能记起她的名字。他叹了口气,心想,这次错过也许是个惩罚吧。
* * *
鹿又凉子很是焦躁。这种焦躁从她出门以来便不消反涨。
她已先后逛了不下五家古董店,竭尽所能地在每家店里徘徊了约莫五分钟,终究还是抵不住店主狐疑的神色,本想掏钱买些什么,却发现走得太急连钱包都没带。
天要亡我。
少女只好匆匆出了店,在大街上片刻不敢停留地快步走着,心里快速盘算起了现在能够去的地方。
徒然堂是肯定不能去的了。同理,愉英堂也排除在外——真是没钱就寸步难行啊。
学校呢?……不行。学校里栽了好几株洋槐,对她来说是威胁。
“阴魂不散啊你!”
她不耐烦地啐了一口,顺势拐进了无人的偏巷里,借着暗处向半空中狠狠撒了一把盐,这才慌忙走回大街上。
甫一在十字路口旁立定,耳畔又掠过一股阴冷的风,明显不同于自然的力量,冷得她一个激灵,眉间“川”纹便愈发深刻。
一辆马车突然自面前横行霸道地飞奔过去。路人们纷纷抱怨起来。少女并未有所反应,抬手拂去了扬尘,在没有明确目的地的情况下,只好一刻不停地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额上蒙了一层薄汗。明明尚是冬日的阴天,温度却不似以往那般寒冷,也许真的要入春了吧。她强迫自己思考着事情,以期摆脱掉纠缠不休的东西。
直到一束鹅黄突然向她伸出了“掌心”。
凉子诧异地抬起头来。
铁制的栏杆横在眼前,而鹅黄色并不止那一束,它们绿叶作衬,簇拥成团,瞧准了栏杆之间的缝隙,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风过时,还惬意地摇曳着满身嫩黄。
这大概是……茫茫冬日里为数不多的明丽色彩了吧。
从树与树之间望进去,可以瞧见齐整坐落的楼房外,穿着制服的男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看来是一所学校。
鹿又凉子心下微动,张望了一番,在确认了正门所在位置的同时,还看见了原本死缠烂打的鬼魂正怯怯地望着她,对上眼神后,又状似阴狠地张牙舞爪。
少女挑衅似的笑了,趁其不备,连忙开跑,一路上招揽无数目光后,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一幢教学楼的门口。她又往回瞟了一眼,那鬼魂仍跟在身后,倒是距离远了不少。
好样的,看来它怕这里。
这所学校——这所大学较之凉子所就读的学校朴实了不少,栽种的多是些常青树,绿意葱茏。指示图没看错的话,此处应是图书馆。她正了正衣襟,神色如常地走进了馆内。
她进了就近的一间阅览室。室内沉寂,只听得脚步声来去,不时回荡着翻动书页的声音。
凉子也不自觉放轻了足音。书籍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引得她心痒痒,直上前去寻找着分类,终于寻见了自己昨日未看完的小说——大塚楠绪子的《忍音(しのび音)》。
她抱着书,踮着脚,正准备走出书架去向窗边的长桌,却又不禁停住了步履。
——黑发少年正坐在窗边,只手捧书,眉眼微垂。
不知何时,日光挣脱了束缚,恣意倾泻而下。淌至他身边时,竟不忍心惊扰,静静地,悄悄地,描过他的侧脸,吻过他的指尖,荡进他的眸里,化作一迹星芒。
薄帘随风微摇,摇动了一帘蜜花。
是他啊。少女恍然。
她还记得他。可她的心摇如悬旌,却并非源于“记得”这件事。
少顷,男孩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望向她所在的位置。
那双星目将她纳入视野之中,眨了眨,诧异如墨入水,迅速在他眼中晕开。
凉子不由赧然,捏紧了书脊,朝他微微一笑,这才走上前去。
少年定定地注视着她,随后轻声道:
“您好。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她一愣,慌忙瞧了瞧满目晴丽的窗外,再向后望了望一派寂静的室内,复又莞尔,低声回道:
“是啊。放晴了,真好。”
终于放晴了。她此刻浑身轻松,居然有些无法想象,前一刻自己还在外逃命似的奔忙。
而他怔怔地看了她片刻,掩饰般轻咳了一声,移了移视线,最终落回她的脸上。
“抱歉,我似乎忘记您的名字了。如果可以的话……”
凉子笑了。
“您好,我是鹿又凉子。”
——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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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种写法,结果各种不顺利,顺便玩了两个梗
第一个梗是仿照情书里最经典的片段……嗯我对不起阿晓,完全没那种感觉otz
第二个梗并不是梵高写给弟弟的信里的原文,知乎上有细心人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这段话我一直觉得很美,索性就用上了一点内容(喂
凉子遇见的花是澳大利亚金合欢,虽然花语不太适合,可是真的很好看,而且很符合时节(来自一个看过实物的人的保证(。
本来想发狗粮的,碰壁之后自暴自弃就成了这样(你
还是掌握不好写作的节奏,我我我我面壁去……
*新年第一篇互动献给爱伦娜小姐姐
*稍稍换了个文风
*结果还是没什么荤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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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杀他的那天,下雪了。
(贰)
天阴。薄灰蒙蒙,似油不溶于水,浮着浅浅一层。
绀青色的单衣衣摆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
虹光乍现,银刃贯穿,随着主人的动作,轻巧地一挑,一抹,再一划。原本聚为一团的灵体们眨眼间被肢解开来,彷徨着,哀嚎着,纷纷散去。木屐落地时清脆一响。女性收刀入鞘,拍了拍手,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就这么喜欢迷路?”
“……我也不想啊。”
少女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反驳里含着些抗议。
“迷路也行,管不着你,”女性又伸手,拢了拢过肩的直发,“不过你每次都带着这么多‘跟班’,不累么?”发丝从指间泻下,散在襟前。雪颈若隐若现。
“都说了多少遍了那不是我的‘跟班’!”少女语气激烈,“谁想要那些东西当跟班啊!”
手一顿。偏头瞥她。点了丹朱的唇挑起一抹笑,饶有兴味。
少女被她注视得不明所以,缩了缩肩:“……怎、怎么了?”
女性收了目光,语调淡漠:
“没。……原来你不是乖乖女啊。”
少女一怔,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一激动,忘了。”
“不是蛮好的?”她兀自朝前走了几步,“我不喜欢听人说敬语。”
木屐声声,敲在了话语上。
少女愣了愣,赶忙追上去,又故意落她几步,咕哝道:“你可真怪。”
“喔,谢谢夸奖。”她懒懒道。
“……才没夸呢!”
“就当你夸啦。”
(叁)
不知是偏离了市内多远的距离,这巷子杳无人烟,偶尔坐落了几座宅子,也破败不堪,像是被弃置了多年。鹿又凉子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若非在回家路上突然被那团不知名的灵体所袭击,她现在估计早就到家了,不用白白浪费时间寻找归途,更不用和这个人同路了。
想来便有些愤愤。
“爱伦娜小姐。”她喊道。
“去掉‘小姐’。”爱伦娜没有回头。
“……爱、爱伦娜。”凉子不太适应地改了口。
“嗯,怎么。”
“没什么事,就是,”凉子纠结了片刻,支吾着,索性又扬高了音量,“刚才,谢谢你啦。要不是你来了,我可能就得死在那儿了。”
“哦,我也只是散散心,顺手救你罢了。”
“……”
凉子心想她怎么说话这么欠揍,还揍不过,更是气上加气。
在少女乏善可陈的十五年人生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性。人都会有许多第一次,然而自从初遇爱伦娜以来,她所经历的“第一次”便不再那么讨喜了。
原本念个咒、撒个盐就能赶走的幽灵鬼怪,现在驱不走了;原本见人就用的敬语谦辞,面对爱伦娜时便很不想用;原本遇见的女性个个貌美温柔、可爱娇俏,碰上这个人就只剩个“貌美”。
……勉强再添个“强大”吧。
凉子压根儿不想承认现实,在心里郁郁地划拉着“原来”和“现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兴许是运气用光了也说不定。
“说起来,就你这个体质还敢在外瞎晃悠,我真是佩服。”
爱伦娜忽又开口道:“就好比寻花问柳的嫖客有严重的【——】障碍一样。”
“……大白天的能不能不要突然说荤段子啊!”
少女被噎得面红耳赤。
“我只是举个例,这算什么荤段子。”爱伦娜淡淡纠正,信手罗列道,“又不是【——】也不是【——】更不是【——】。喔,说起【——】,我倒是想起个荤段子来,说是……”
“………………你快闭嘴!!!”
未成年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肆)
“以前不这样的。”
凉子嘟囔:“我从来没碰过大悲咒和撒盐不能赶走的鬼。”
“可你现在遇见了。”爱伦娜想了想,添道,“两次。”
少女无法反驳,只好闭上嘴。
凉子刻意落了爱伦娜半步。没什么目的,只是走在身长五尺有余的女性身旁,压力明显过大罢了。
绀青的单衣勾勒出了修长而匀称的身材,花魁似的大带结随动作轻摇。高木屐踏在凹凸不平的石砖路上,足音平稳而有力。
山吹色的发丝因风微曳。
凉子心下一动:“……爱伦娜。”
“嗯?”这次她转过头来。
她抬头,注视着那双眸。仿佛浓夜泳海,无波无澜。
“你……原型是什么?”
“匕首。”
她答。语气淡且静。唇上丹朱似血。
天色忽然沉了下去。铅灰浓了起来,厚厚地笼住了天穹。
(伍)
这条街似乎永无尽头。单调的景色一直延伸,与遥不可及的地平线相遇。鹿又凉子毫无疲累之意,思绪逸散了开去,木屐声入耳,一下一下,敲在心上。
——男人涕泗横流的面庞在眼前晃过。
少女一惊,揉了揉眼,再看去时仍是不平整的石砖地面。
——女人娇笑着,施了脂粉的脸寸寸贴近男人裸露的胸膛。
“……”
——一缕青丝垂落。红唇轻启,娇软呢喃着爱语。
——肌肤相触。衣袖摩擦。呻吟。低唤。汗珠滑落。唇瓣与唇瓣牵出一线银丝。
——灯火幽幽摇曳。障上人影交合。
我爱你。
“喂,你怎么脸红了?”
女性四平八稳的问话将她拽了出来。凉子怔怔地望着爱伦娜。
“……啊?我,没有啊。我……”
撒谎。她自己都感觉得到惊人的热度。少女用双手使劲儿冰着脸颊,在爱伦娜静静的注视下,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爱伦娜瞥她:“怎么跟看了春宫图似的。”
“……才没有!”凉子急忙反驳道。显然底气有些不足。
不过,那些画面究竟想表达什么?
“嘿,别走了。想找死么。”
提醒随动作一同到来,爱伦娜伸手扯住了少女的后襟。
鹿又凉子愣愣地望着她,而女性的视线笔直向前。她便也循着方向看去,落入眼中的是那团不清不楚、阴魂不散的灵体,这才“啊”了一声,心头不由生了些许歉疚。
“行了,你退后,碍手碍脚的。”
爱伦娜抽出了匕首。银光舐过锐刃。
忽而风起。灵体在蠕动间生出了长肢,在半空中威胁般舞动片刻,下一秒便迅疾袭来。绀青色的身影在眼前掠过,虹光乍溅。毫无疑问,这场战斗是压倒性的,灵体在刹那间分崩离析,而爱伦娜明显比上一次更加不留情,身形与利刃一同划破空气,直直将那团东西劈斩至不成形。
毫无硝烟的战场,毫不见血的杀敌。
凉子却觉她早已浸满鲜血。白皙的面容上,一朵殷红盛开。
原本仅针对敌人的杀气不经意间向她逼来。
窒息一般。
(陆)
再度出发时,沉默流窜其中。
阴冷色彩遮天蔽日,深深浅浅,徙鸟隐没。
鹿又凉子仍是落了她半步,悄悄打量着她,没有头绪。
只是眼前的画面再度流转,她便如走马观花,以旁观者的姿态看遍一切。或是淫靡,或是欢愉,或是悲伤,或是……
——酒盏斟满清酿。男人高声大笑,女人朱唇艳丽。
——铜钱相击时,清脆作响。
——障上光影将二人绘出,仿佛这般便可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我爱你。
“别再深入我的记忆了。”
清冷的女声陡然劈下。凉子一震,茫然地抬头望向爱伦娜。
“什么……?”她问,声音微颤。
“你在偷窥我的记忆。”女性冷冷说道,“你在偷窥我的‘念’。”
“我……”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爱伦娜的声音里掺入了可辨的情绪。少女却无从辩驳,徒劳地回望着她,只觉喉咙干涩。
天阴得似要重重压下来。
爱伦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氤着星芒,明灭不定。良久,才收回了目光,淡淡道:
“没什么可看的。一个没用的男人自杀而已。恶心得紧,不看也罢。”
“……嗯。”
“走了。”
“好。”
继续前行。
(柒)
这次,却是爱伦娜先挑起了话题。
“那个男的是我的前主人。”
步伐一滞。凉子抬眼望她的背影,抿了抿唇,轻轻应了一声。
“妓女花光了他的钱,把我扔给他,意思是两不相欠,没钱别来。”
木屐声穿插在话音里。
铜板落入女人手中。一把匕首随空瘪的钱袋一同砸在地上。男人痴痴地望着女人离去的身影,伸出的掌心只剩空气。
他哭了。他笑了。
他说着。他念着。
他拾起了匕首,抵在喉头,又哭又笑,又笑又哭。
他——
足音戛然而止。爱伦娜若有所思地望向阴沉的天穹。
旋即,少女惊喜的声音落入耳畔,片刻后转为疑惑,恰如那一迹化在脸上的冷凉。
“下雪了!……嗳?雪?现在不是三月份么?”
女性没有伸手,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开口道:
“迷路这么久,你该回去了。”
“……嗳?”
“三月不会下雪。”
“……”
凉子陷入了沉默。
雪势愈烈。起初只是星点,不多时便密了起来,放眼望去,天地间皑皑茫茫,纯白一色。
——在这样的白色之中,鲜血只会更加殷红。
任雪花停歇指腹,另一指按上去,微微一捻,便只是水滴。爱伦娜的声音似要埋没雪间,却因着这满目洁白,而更为清冽。
“我们不会再见了。”
少女投来的眼神像是某种可怜的小动物,但她无动于衷。
“你的‘缘’不在这里。”
她又道,“三月不会下雪。永远不会。”
凉子收起了眼神,定了定心神,轻声问道:“那,最后呢?”
绀青的眸子里映出了少女的面容。
“最后啊。”
鲜血溅了满墙。语锋一止。再开口时则添上了片刻留白。
“……我杀了他。”
女人浴血而生,赤血染了白面。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男人涕泗横流的面庞,眼神漠然。
(零)
她杀他的那天,下雪了。
正如她说,三月不会下雪。
男人悄然死于娼馆时,各家各户正忙活着举办佛事。自然无人知其名,无人为其诵念佛经。
若是旁人,这时或许会慨叹吧,那以钱维系的爱情。
而她仅是望着他。久到血迹干涸,斑驳,裂纹丛生。
“真令人恶心。”
她缓缓走出妓院。从幽暗向光明的过渡,是刺眼的白。它们自昏暗天际挣脱,穿身而落。
她仰起头。一如此刻,面无表情。
雪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