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闻笛落梦中,去也匆匆,寻也无踪。
楼外华灯应幢幢,旧瓶新装,对影成双。
城南有双儿,五岁入朱门。
钟礼模模糊糊地觉着有人牵着自己在往前走,转头看时却发现那人太高大,脖子仰疼了也见不着他的脸。钟礼叫了那人一声,那人也只是点了点头。
“等你们长大了,就不用仰头看人了。”
那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两个孩子却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样从衣物到五官都分毫不差。从孩子的高度只能看到那人的佩剑,那把剑好好地装在鞘里,又狭又直,泛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光芒。剑的主人也像剑,也是又狭又直的,一脸难相的男人牵着他们,不知要走到哪里去。
“……这世上毕竟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男人不知走了多久,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回廊是雷家本堂的回廊,房间是大当家的房间。两个孩子对望了一眼,他们都听得出那声音是霹雳堂的徐长老。
“两个都是一般的机灵懂事,可悟性这玩意儿毕竟是天给的,求也求不来,甩也甩不掉。就算他们一般的潜心习武,有希望能成一代高手的也只得那一个。依我看,着另一个跟着堂内的行家学习经商之道,将来富甲一方,也不算丢了钟小姐的脸。”
房里有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霹雳堂的大当家雷掣。
跟着又有一个人咳了两声,这人的声音却不像雷掣那么沉,那么重,倒像是对徐长老说的那些都无甚关心一般。
“你要说机灵,那可就说对了。你是不知道,前几天礼儿到我房里玩,我出去再进来,他已经乖乖坐着在玩我的火药了,乐儿就更加了不起,他拿着我画的图纸啊……”
“四……四当家,这些东西让小孩儿乱碰不太好吧!?”
房里的人像是起了小小的争执,两个孩子垂下眼睑不约而同地拉了拉那人的衣袖。那人一句话不说,便牵着他们慢慢又走远了。
“你的剑是好剑么?”
一个孩子突然这样问他。
“白浪是我的爱剑。”
那人答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孩子却也没有追究。
“真好啊。你是在哪里得来的?我也想要一把好的兵器。”
“归剑门里有不少铸造兵器的名家,你若想要的话,我就帮你问问。”
“真的吗?”
那两个孩子放开了男人的手,肩并着肩仰头看他,两双眼睛里都闪着奇妙的光芒。
“那我要一把刀。”
十二执斧钺,十二修百草。
正午的太阳烤得路上的黄沙都像是冒出了一阵阵的烟,人烟稀少的荒道上没有几棵树,却有不少影子。十数个手执兵器的男人正围成圈朝一辆运货马车慢慢接近,拉车的马已经被解了下来,马车上只有一个男人和两个十二岁的少年,奇的是那两个少年相貌生得一模一样,神态气质却大不相同。
“子岐,你骑马回去通报大当家,叫他派人过来接货。”
看上去老成稳重些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盯着慢慢靠近的强盗们这样说,稚气未脱的声音里还有些颤抖。那中年男人同样紧盯着不速之客们,只用右手轻拍了拍马背。
“季离说得对,你年纪虽小,功夫却已颇高,你从西南角冲出去,那里守备最弱,三五个贼人轻易拦不住你。”
那看起来机灵活泼些的少年逡巡一瞬,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我马上就回!武叔,季离就拜托您照顾了。”
最后一字的话音还未落地,说话的人已经翻身上马朝包围圈的西南角疾射而出。也许是他势头太急,那些强盗竟一个个都退了一步,像是给他让开一条道。骑马的少年去得极快,到他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他都没有再回头一次。
自然也就看不到雷武的刀已经抵在了留下的那个少年颈上。
“季离,你虽然武艺不高,却很聪明。只是你运气不太好,你不该轻易相信人的。”
雷武本来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人太紧张或太高兴时都容易管不住嘴。
“我没什么才能,但毕竟给雷家卖命大半辈子,这些是我应得的。季离,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别人认不出你们,我认得出。你的那些鬼主意对我没有用。”
雷武越说越快,声音里逐渐带上了笑。那些强盗——现在该说是他的那些手下——也稀稀落落地跟着他笑了起来。雷武的笑声很快停了,他发现那个叫做季离的少年也在抖着肩膀笑。
“我们让你认,你才认得出来。雷家让你活着,你才能活到现在。”
那少年还在笑,像是他眼里看见的,心里想着的,都是这世上最快活也没有的事情。雷武却已笑不出了。
雷武直勾勾地瞪着那少年从货物顶上拖下来一个比他自己还高些的布包,慢条斯理层层解开,精钢的寒光从旧布底下若隐若现。
“您不该轻易相信人的,我才是钟子岐。”
钟礼早就下了马,盘坐在土路边摊开几个小包,一心一意地调着些什么。曾几何时的那人就站在他身边看他调药,仍是那把又狭又直的长剑,仍是那身素衣青袍。
“武功再高的人也会受伤,所以我就去学药理。”
钟礼也不管那人有问没问,只是头也不抬地淡淡说了一句,就将调好的药粉装进小罐里站了起来。青衣人看着钟礼悠然上了马,往回行得几步,忽然又转过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托你做的刀,做好了没有?”
十八广交游,十八通商贾。
雷威总是青楼花街里最受欢迎的那一类人。年轻俊秀,豪门之后,出手阔绰,既通音律书画又会猜酒扯笑,也不会与某个人过分纠缠。他请客吃饭总爱设在花街,客人和花街的人都总会给他几分面子的。只有跟钟乐吃饭喝酒的时候,他不太爱去花街。
雷威受欢迎,钟乐却比他更受欢迎。钟乐像是跟一块石头也能做朋友,他能让人人都觉得遇上自己就是钟乐这一天最快活的事情。雷威不愿意跟钟乐去花街,钟乐却是最爱跟他去那些地方的,两人在街上走走停停,不时遇到跟两人打招呼的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见着了合眼缘的酒肆就进去喝一杯再出来,行过三四间的时候,听见酒楼的掌柜在门前陪着笑谢客。
“真是对不住,今儿钟四爷已经把这二楼全包了,这位爷不如还是另择个日子……”
钟乐和雷威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钟四爷,你也是钟四爷,楼上那位钟四爷往家里带银子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往你嘴里带酒啊,威哥。”
楼上正是一片觥筹交错,华光之中的钟礼并听不到有两个人正在楼下说他的长短。钟乐跟雷威在街口分了手,回身就见到了那个人。那人正板着脸将他的剑入回鞘中,钟乐却像是见到多年的好友一样,笑嘻嘻地走上前去一把揽过了他的肩膀。
“嗯,是你啊!我记得你,你怎么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你才见过我几次,说不定你刚好都碰上我不开心的时候。”
那人盯着他认认真真地这样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说笑。
“说不定我也不过是你做的一个梦。”
他不像是在说笑,但钟乐还是放声笑了起来。
“你真有趣。今天没空招呼你,改天一起喝酒吧!别忘了托你找的那把刀。”
“……就快完成了。你要去哪里?”
“挡酒。”
秀气的青年朝他眨了眨眼,随手指向刚才走过的那座酒楼。
“两个人一起走回去,总比一个拖着另一个回去好吧?”
龄二十二,习刀术。
钟礼给自己斟上小半盏酒,细细品着喝了,背后传来一个轻而稳的脚步声。很少有人能这么接近他背后,但他一点也提不起回身攻击的念头,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这人不会对自己有威胁。
“你来得不巧,我没准备多的酒杯。”
“也不用。那把刀找到了,我只是来送给你。”
他站起身来回头去看那人,现在他的视线已经足够高,不必再仰起头来才能看见那人的脸了。那人手里掂着一柄刀,刀身色泽沉郁,造型古朴,像是有了些年头。钟礼淡淡道了声谢,伸手去接,手却扑了个空,他看着那人手里的刀,不知怎么的突然有股淹没全身的疲惫感。
“是了,我都忘记问你了。报酬要什么?钱还是物?”
“都用不着。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那人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刀,跟着视线又落到了那把叫白浪的剑上。
“那时候问我要刀的,究竟是哪一个?”
“……!!”
钟礼猛然惊起,才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手边自然没有什么古刀,那个青袍素衣的剑客即使在梦里也不认得曾经在哪里见过,醒时自然更记不起何时何地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钟礼摇着头下得床来,顺手拿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早已冷了,但他一仰头一饮而尽,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听起来既陌生又困惑。
“什么怪梦。”
一
29日 晚
雪停了,银河自地平线上升起,群星开始转动。
连绵不绝的山脉沟壑纵横。数不清的针叶树怪异的枝桠三三两两地从雪毯下伸出来,大地上黑白交织,斑斑驳驳。
杂乱的群山中,镶了一片镜子般的湖泊,反射着星光,却比星空更明亮。
湖面结着厚厚的冰,有几道疤痕一样的裂缝长长地划开冰层,微弱的蓝光漏出来。
冰下的湖水本是安静的。
湖水晃动起来,涟漪在冰层下慢慢扩散,一个影子拨开水面,优雅地在冰下游曳。
影子渐渐接近湖心,那里的冰出现了裂缝,然后自然地往四周散去,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气孔。女孩从孔中探出脑袋,赤裸的双臂撑在冰面上,望向山峰与银河交汇的地方。淡金色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她的眼睛是浅灰色的,睫毛上沾着水珠,咬着下唇,坚定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勉强。
不知名的鸟类在林间撩过,垒得过厚的雪不时从树杈上降落,发出簌簌的声音。
天空中似乎有巨鲸在歌唱,风从群山中穿梭过来,紧跟其后绿色的极光迅速点燃了夜幕。
或许是在自言自语,或许是在小声啜泣,女孩的背影在壮丽的极光与广阔的湖面之间,渺小又寂寞。
她再次没入冰下,仰面在水里漂流,隔着雾气一样的冰面呆呆地看着极光,蓝色的湖水里明亮的绿光舞动着,无数气泡向上升腾然后消失。
二
29日 早
“吵死了!你想干什么?”法伊娜·米莎·戈尔杰耶夫娜从阁楼下来,穿着睡裙,一头长发乱糟糟的。
“这几天感觉好一些了,所以准备上吊。”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回答,露出痞子的笑容。他把螺丝刀扔到了地上电钻的旁边(两样都没能够扔进它们旁边的工具箱),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法伊娜认出她哥哥把浴巾架安到了天花板上。
“为什么?你不上班吗?”
“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我又被炒了。”
要不是极地人烟稀少而这里又接近重要的北方不冻港,交通发达,也没有人愿意雇一个瘦弱、不爱说话、不给人好脸色看还蹲过局子的人,但是不满客人几句玩笑就把汽油喷人家脸上这种行为依然是没有雇主可以容忍的。
安德烈无法控制地隐瞒了自己已经失业一整个月这部分信息——每天装作去加油站上班的样子其实是去各种地方鬼混。当他发现是自己的潜意识还在顽强地保护奄奄一息的羞耻心时,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呢?亲爱的妹妹?不去上学吗?”
“马上就去。因为下雪,这几个月的上课时间推迟了。”法伊娜猛地拉开窗帘,城市白茫茫一片,远处铲雪车艰辛地挪动着,她向窗户哈气,在凝结的水雾上重重地拍了一个手印,显然很生气,“你要是又想自杀,我就不去了。”
“在我的后脑勺的疼痛感消失之后我可能会考虑的。”
一年前,安德烈在家里割腕。他刚把划开的手放进盛满水的浴缸里,法伊娜就突然出现把他一脚踹倒,脑袋磕到身后的水管上。这还好。法伊娜大叫了一声“要止血!”,短短的咏唱之后,她用魔术冻住了安德烈的手腕。其实那一瞬间,安德烈全身都冻僵了。这也还好。在寒冷地区,不能用不抗冻的塑料水管,安德烈的后脑勺跟后背因此和那根碗口粗的金属水管黏在了一起。这或许也还不算糟吧。最可怕的是十分钟后赶到的急救队的医生,一句话都没说,硬是把安德烈毫无防备地从水管上撕了下来。上衣从背脊处裂开,后脑勺的皮肤被扯下了一块,粘在水管上,红色的那面朝外。法伊娜跟一个护士当场尖叫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不都应该至少问一下病人你还活着吗让人准备一下?
安德烈摸摸了后脑头发比较稀疏的那部分:“绳子上割个口子吊几秒就断了。一个在南美的秘密研究小组,活动还有一段历史的那种,给我寄来的材料上说在特定的地点与时间上吊可以看到当地的精灵以及不一般的景象甚至通灵,材料上还列了一堆算式跟咒文,算出了我应该在家里上吊,成功的概率都有,我想想——百分之八十七点三二六九七……”他说着,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根脏兮兮的麻绳,抖了两下,“不过我以前都没发现天花板上竟然没有可以挂绳子的地方。”
这间小公寓的天花板是用木板拼接装修的,木板上刷得不均匀的浅色油漆有些剥落,古色古香。在安德烈装上浴巾架之前,只有两根白色的日光灯管。
“正常的现代人都会做个漂亮的天花板吊顶,至少不会让人联想到吊死鬼的那种。”法伊娜听到是奇怪的巫术研究之后似乎不紧张了,她也注意到了桌子上那个拆开了的包裹,里面都是些奇怪的面具和小雕塑,充满热带风情。她已经接受了哥哥与各路神经错乱的秘密巫术团体厮混的事实。她走到卫生间洗脸台前伸一下懒腰,拿起了牙刷,挤上牙膏后又不放心地往客厅望去,哥哥不在视野范围内,只能听见声音。
“你知道野兽派建筑吗?那暴露建筑本身结构与功能管线的美感,尤其是美国时髦人士喜欢的那种排气道就在你头顶盘绕的办公室,蔚为壮观,非常适合集体上吊。”
安德烈说着,从裤兜里掏出出手机,与其说是音乐,不如说是叫嚷的声音响了起来,青年自己也哼了起来,扭着腰踏着轻快的舞步在房间里一边转圈一边甩绳子。
“崩尼丫米丫嘿嘿,崩尼丫米丫嘿嘿哟喂,嘿呦喂,阿飞卡……”
“疯子。”法伊娜摇了摇头,开始刷牙。
安德烈踩在椅子上,椅子有点晃,他也不管,开始往天花板上的浴巾架挂绳子,在上面那头打了个非常难看的结之后(“挂稳了就行了”),把绳子下面那头绕了个圆圈,把头伸进去试试圆圈的大小,又打了个结。
他摸了摸裤兜,那把折叠刀不在。扫了一眼房间,哦,就在附近,桌子上。
他要去拿那把刀,可是脚一滑,把椅子踢开了,踢得还有点远,一步上篮,头准确无误地投进了绳圈里,就这样挂在了天花板上。
因为地毯足够厚,椅子倒掉的声音没有传到卫生间。同时安德烈听到水龙头打开的声音,法伊娜刷完牙开始洗脸。
安德烈意识到这样真蠢。不是说拆了包裹之后忘记把划胶带的小刀放回裤兜,也不是不小心踢倒了椅子,也不是头栽进绳圈里。
而是一个身高一米八六的大男人在这样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挂着,踮起脚,脚尖刚好碰到地面一点点却着不上力,认真想想,实在太难看了。
“太蠢了。”
他脸都憋红了,胀着气,经过一番努力,两只手抓住了绳子,勉强塞几根手指垫在下巴下,可以争取一点时间。他想身子往后倒来挣脱绳子,然而根本倒不下去,脖子完美地挂在麻绳上。安德烈试着甩了一下身子去碰倒在地上的那把椅子或者抬腿去踩旁边的桌子,不但够不到,还让他更难受了。他拼命抓着绳子,做引体向上动作,希望把自己提起来一点点,脖子能离开绳子一点点身子再往后倒就得救了。可是远离锻炼多年的身体使不上劲。舌根的肌肉已经不争气地往外顶了,他开始眼冒金星。安德烈求生与求死的欲望几乎是等量的,并且两种矛盾的思想在“绝对不要向法伊娜求救”这一点上非常有默契。
“这样吓到法伊娜也不太好吧?真要死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割腕,上吊太难看了……虽然割腕比较疼……不过(被)剥皮更疼。吃安眠药那次下场也挺惨的。”
据说上吊的死亡时间在四十秒到三分钟之间,安德烈渐渐平静下来,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了,既不悲伤也不懊恼,无奈地笑着,依然笑得很难看。
“哥哥,”法伊娜洗漱的速度其实很快,但是她没有立即出来,双手撑着洗脸台,低头看着黑漆漆的出水孔,“我已经决定了。”
安德烈没有回答。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果然,注定是属于魔术界的。”
安德烈没有回答。
“我需要你的帮助,真的,真的很需要。但是你阻止我的话我也会想尽办法去的。”
安德烈没有回答。
“我要参加圣杯战争。”
一声巨响,法伊娜吓得抖了一下,她三步飞奔到客厅,眼前一片狼藉。
日光灯一闪一闪,天花板被扯下了一片木板,周围的几块也往下滑,露出楼板下扭曲的管线,阁楼楼板下的积灰也顺着倒了出来。那块木板正砸在安德烈身上,青年伏在地上猛烈地咳嗽,几乎要呕吐出来,浑身都是灰。
法伊娜的的确确被吓到了,她惊慌失措地呆站着等哥哥整理气息。在安德烈平静下来的时候,法伊娜也明白整个事发过程了,她被哥哥的荒唐气得想哭。
“为……为……什……么……”安德烈一时站不起来,勉强直起了身子,跪在地上,背对着法伊娜,慢慢抖掉身上的灰尘,掐死了一只从楼板上掉下的蟑螂,他长长地叹息——“为什么?”
法伊娜想到过他会这么问。
“以戈尔杰伊卡家族第二代当家——也是旧家族近千年知识的继承人的身份起誓,”小女孩把袖子拉得高高的,魔术刻印流淌出光芒,“为我的家族争得荣誉、为探索真理不惜一切。”
跪在地上的青年大笑起来,又开始咳嗽,于是干脆一边笑一边咳,双腿好不容易积了点力气又流走了,他跪都跪不住了,又弯下腰伏在地上。
早就料到安德烈会这样反应的法伊娜无动于衷,冷冷地看着兄长的背脊。“我就是这样想的,没什么好笑的”——她心想。可是这句话也她也只对哥哥说过。不如说,所有的真心话,她全都向他倾诉过了,即使从来没有被认真对待过哪怕一次。小小的不甘心瞬间被少女用理智压住了。
安德烈转了个身,现在他能看着妹妹的眼睛说话了。他爬到被踢翻的椅子旁边,肩膀靠在旋转了九十度的椅面上,换成比较随意的姿势,表情也变成平时那副冷漠刻薄的样子。
“谁让你参加的?”
“妈妈。”
“我不信。”
“尤里叔叔。”
“啧。尼古拉斯·列戎!”
尤里·巴普洛维奇·沃尔科,或者尼古拉斯·列戎是同一个人,法伊娜与安德烈的表叔,他们父亲的表弟,原沃尔科家族的一员。这个人学生时代起就是个马屁精,从来不肯为其他人分担一点点负担,在抢夺他人的成果方面却颇有建树,蒙骗老实人给他当牛马是他的专长。他入赘比利时一个还算有名望的老家族,在生下一个儿子后,妻子就离奇地死掉了,现在这个家族老当家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任他摆布。一开始他只是改了个姓氏而已,后来干脆名字和父称都不要了,得“纯正”一点才符合他的身份,于是就有了尼古拉斯·列戎这样一个做作的名字。别人要是提起他的过去他立马吹鼻子瞪眼发火,或者冷冷一笑记在心里,今后绝不让那冒犯他的人好过。可是偏偏法伊娜“尤里叔叔”、“尤里叔叔”的叫得亲切,他也不见生气的样子,对人就说自己待表亲家的孩子如亲生一般——“戈尔杰伊卡家的两个孩子我护着,这不辛苦。我也从中得到快乐”。安德烈看得出来这个人是觉得法伊娜有利用的价值才这样的。在父母还意气风发的那几年,没少受到这人充满嫉妒心的挑衅与污蔑。尤其是父亲代表古老的沃尔科家族与母亲那边同样历史悠久的皮提萨家族结合成新家族,并且在魔术协会的同意下守住了积累数百年的珍贵刻印之后,新的戈尔杰伊卡家族不仅在时钟塔家世浅薄的新世代中受到尊敬,罕见的,甚至有贵族也献上祝福。入赘名门不仅没有让尤里的虚荣心得到一丝满足,反而让他显得更可笑了,何况他根本不爱他的妻子。戈尔杰伊卡家族陷入低谷后这个小丑尤里倒是开始得意了,有时想到这位表叔的脸青年突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总的来讲,安德烈讨厌他。
“不准去。”安德烈耸耸肩,爬了起来。
“为什么?”
“这不摆明是那个该死的列戎设好的陷阱嘛。”
“你这是对尤里叔叔的偏见。况且,圣杯战争本来就是魔术师的正常活动,就算尤里叔叔不说,我也会想办法参加的。”
“魔术魔法什么的都是迷信活动而已,你还真相信什么许愿机的理论啊?”说出这话的是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十二岁就取得时钟塔入学资格,现代魔术论科(XII)的前怪物神童。
“为什么哥哥你和那些秘密结社就能乱来我却不行?”
“迷信活动是个什么下场难道还要哥哥我给你再示范一遍吗?”他用刀把绳子从浴巾架上割了下来,扔给法伊娜,“法伊娜妹妹。”
知道自己说错话的法伊娜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恼怒,可是她又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拿着那根脏兮兮的麻绳,恨恨地看着哥哥:“狡辩!狡辩!”
这时,公寓的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兄妹的家门口,有人几乎是用砸的力气敲门。
“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滚出来!滚出来!”
“别想骗了我们的钱能跑得掉!”
“他妈的看我不折断你所有的手指!”
“混账!”
几个粗鲁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叫嚣,敲门变成了撞门。
法伊娜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气冲冲地一把打开门,三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人,踉踉跄跄摔在了地板上,衣服上的雪弄湿了房间。
他们爬起来,每个人的衣服都脏兮兮的。
“这里没有什么安德烈·米克。”法伊娜平静地说。
“不可能!”其中一个人向另外两个人慌忙解释,“我跟了他一路,我亲眼看到他掏出钥匙进了这个房间的!”
安德烈确实已经不在了。
“没有就是没有!随便闯进别人的家里来,你们才是一群混账东西!”法伊娜为了发泄情绪,大声地叫了出来,三个大男人都被小女孩震得不做声了。
他们反应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天花板破了,灰尘不停地从上面掉下来。日光灯的电线漏了出来,挂着灯管,灯光一闪一闪,电路嗞嗞作响。奇形怪状的面具和人偶以及巫术仪式用品散落一地。淡金色长发的小女孩睡裙脏了,眼睛布满血丝,手里拿着脏兮兮的麻绳,绳子打了个圈。
法伊娜怒不可遏,浑身的魔术刻印瘙痒了起来,魔力流动,房间里出现一股沉闷的气压。
三
“然而,如果胎儿确实没有意识,那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识的呢?在出生的时候?很好,但是婴儿是在什么时候出生的呢?有些婴儿是早产的,那他们也有意识。因为你绝不会对保育器里的婴儿视若无睹,直到两个月之后说,‘啊,终于满四十星期了,今天他就有意识了。现在我们可以去看他了’。”
——苏珊·格林菲尔德,2001年剑桥年度主题讲座上的发言
30日 凌晨
虽然对于魔术师来说很不应该,但是安德烈觉得,有两件事的确是没有开端的,一是梦境,一是人生。
也不会有结束?
这个想法第一次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因果与根源,还有真理构建起来的,正统魔术师的信仰开始有了松动。
梦和人生都只是错觉吗?知识和历史真的有过意义吗?
那正是四年前他从一整年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后,头脑中越来越清晰的一个想法,借由痛苦已经占领他的思维。
墨汁滴入清水,慢慢扩散,黑色越来越浓厚粘稠,再也透不出气。
信念的高楼轰然倒塌,身体的活力全流干了,这一副皮囊,里面装的不过是粗沙烂泥,没有一点生气。
如今安德烈自认为已经可以抛下一切,再也没有理想和欲望,道德与名誉可以鞭笞他努力、阻止他堕落。他沉迷于巫术——但基本上都是胡闹,与家族的魔术研究毫无关系,也不是兴趣使然。厌恶了一切实际的知识,一切正确的理论,讨厌的永不出错的数学。愚昧和无知是多美美好的享受啊!你跳舞,为神而跳,而神存不存在管他作甚!你唱歌,唱歌能带来好运气,可是倒霉又怎么样?换一首接着唱!为什么要正确?为什么要有用?说到底,人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不能证明他应该努力,人所规定的一切理论都没有效力让理论自圆其说。一切的一切都是吞尾之蛇,永真式!重言的重言!
全体基础(I)、个体基础(Ⅱ)、降灵(Ⅲ)、矿石(Ⅳ)、动物(Ⅴ)、传承(Ⅵ)、植物(Ⅶ)、天体(Ⅷ)、创造(Ⅸ)、诅咒(Ⅹ)、考古学(Ⅺ)、现代魔术论(Ⅻ)……曾经闪闪发光的魔术科目全都黯淡了,有时候他想,不过是终于看清了魔术的、世界的本来面目。无趣,无聊,无害,无益,无过去,无未来,无恐惧,无希望,无黑暗,无光明,灰蒙蒙的一片。
我活着不过是怕死。我真的明白我现今所做的一切吗?为什么要第一次呼吸空气、要第一次双足行走、要第一次计算得失,要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我通通都记不起来了!我真的选择过吗?人真的有自由吗?第一次呼吸的时候我有的选吗?
他的大脑乱成浆糊,刺骨的疼痛几乎撕裂颅骨。
“我的安德烈,我的小狼崽。”
熟悉的,温柔的呼唤。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认为自己是循着这声音来到世界上的。
安德烈当时只有五、六岁,走上一段路还要撒娇让爸爸抱抱。于是父亲就背起他走了很久,摇摇晃晃的,安德烈趴在父亲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热带温差极大的黄昏,让小小的安德烈非常不舒服。父亲当时以人类学研究者的第二身份在世界各地调研,安德烈虽然年幼,但旺盛的好奇心让他喜欢跟着父亲四处晃荡。那时他还是一个聪颖又精神的孩子,已经能够帮父亲做读水平仪数据这样的工作,不过大多数时候只是帮忙放放标杆罢了。
父亲背着男孩走到公路边找到他的越野车,小心地把男孩放到了后座上,戴上眼镜核对一天工作的内容,把队魔术研究有用的地脉部分撕下来装到一个小笔记本的夹袋里,随身携带,然后发动了车子。
安德烈已分不清那是幻想还是现实,可那画面永远地刻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父亲在前面驾驶座宽阔的肩膀漆黑的剪影,左边是遥遥无尽的海岸线,涛声翻滚,右边是没有边际的浩瀚荒漠,怪石嶙峋,他们直朝着夕阳的方向前进。薄暮降临,短暂的红色罩笼大地后,几乎是立刻,一切沉没在黑色里了。
“安德烈,醒醒。小狼崽?”
安德烈被父亲摇醒,他们找到一个农场借宿一晚。父亲隔着栅栏用当地的土话跟看门的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一个打扮得像老式电影中的牛仔、很气派的人出现了,打开栅栏的门,热情地抱了抱安德烈,邀他们到房里去。“牛仔”应该是农场的主人,讲着语调古怪的英语,把父子俩当做了从美国来旅游的有钱人。安德烈只记得他粗糙的大手捏疼了他的脸。
农场的人点起了篝火。牛仔打着手电筒从羊圈里揪出一只羊羔宰了表示欢迎,叫出了所有为他工作的工人一起吃。安德烈被吓坏了,抱着爸爸的腿:“爸爸,爸爸,我们走吧!这个人好可怕!”
牛仔听不懂安德烈的话,拿着羊羔滴血的头去吓唬安德烈,大概是在说“很好吃的,你也尝尝”之类的话。其他的工人喝着酒,玩着扑克,也笑起来。
父亲揉揉安德烈的头发,抱起他,亲吻他的脸,安慰他,“没关系,别怕,别怕”。然后,他们坐在篝火旁边,父亲问起了农场主这个地方的历史,过去的巫术与传说。
农场主激动地讲了起来,父亲也听得饶有趣味,拿出了笔记,乱糟糟地一写就是几十页。羊肉快吃完的时候,牛仔发出了残忍的笑声,诡异地对父亲说起了悄悄话,父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指挥几个工人离开,对安德烈使了个眼神,好像是要炫耀什么好宝贝。安德烈缩进父亲怀里,父亲揉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要怕,那位伯伯说要给我们表演舞蹈。”
那几个工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五六个人,都是长头发,带着恐怖的面具,穿着色彩斑斓却破破烂烂的衣服,个子不高,全都带着脚镣,光着脚。
一个工人转过身去,从腰间抽出他的鞭子打在地上,发出脆响,那几个人随即跳了起来。
那根本就不是舞蹈。他们狂乱地围着篝火跳来跳去,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听声音他们只是被吓坏了小孩子罢了。一开始他们卖力地跳呀、唱呀,还有一点节奏,动作也算丰富。有时候旋转着来到安德烈跟前,借着火光小男孩能看到他们被照耀得发红的黑皮肤、四肢上满满都是颜色深浅不一的结痂。当他们跳累了时候,工人就挥起鞭子来。刚开始只是打在地上,到后来,鞭子开始落在那些小孩身上。可是竟没有一个舞者敢慢一下!他们继续跳呀唱呀,嗓子都哑了,甚至传出了哭声,只能尽可能躲着鞭子继续。这一切都在折磨安德烈的内心,他无法抑制悲伤与愤怒,哭了出来,搂着父亲的脖子:“爸爸!爸爸!快阻止他们呀!”
终于,其中一个舞者被地上的木柴绊倒,怎么也爬不起来,农场主和工人们笑了。其他舞者停了下来,他们很想扶同伴一把吧?农场主咆哮着朝他们走过去,抢过一个工人的鞭子,重重地挥了一下,鞭子拍到地上发出落雷一样的巨响,所有人都战栗了。老牛仔已经醉了,某种意义上也就是疯了。歌声又响了起来,带着悲怆与无可奈何。他们围着倒地的那个舞者继续跳舞,农场主向他们围起的圆圈中心走去,走到那个舞者旁边。爬行的舞者忍不住哭喊起来,这只是一个小女孩,她还尝试着要重新站起来,双手好不容易撑起了上半身,双腿正要用力站起,农场主一个又一个响鞭打在她背脊上,她翻滚了一圈,农场主的皮靴直接往她肚子上踢去。
他同时大声地念出经文:
“vir sive mulier in quibus pythonicus vel divinationis fuerit spiritus morte moriantur lapidibus obruent eos sanguis eorum sit super illos!”
(《圣经·旧约·利未记》20:27“ 无论男女,是交鬼的、或行巫术的,总要治死他们,人必用石头把他们打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 ”)
安德烈痛苦极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喊,声嘶竭力地哀求父亲帮帮她。
“我的安德烈,我的小狼崽,”父亲的声音还是温柔而低沉的,“可是,我无能为力。”
男孩停住了了哭声,他抬头看他的父亲,父亲的脸上的皮肤猛地皱缩在一起,全是脓疮。
安德烈尖叫着醒来。一个翻身摔倒了床下,脑袋撞在桌腿上,背贴在地板上,腿还架在床上。一个罐子砸到他头顶,花粉洒了满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都流出来了。
多亏了这花粉的安神作用,安德烈大脑的疼痛减轻了,新添的外伤也算不了什么。
后背一层冷汗凉飕飕的,可是肺里、脸颊上又是滚烫的。他把力气集中在双肘,腹部也用上力气,把自己推回床上,盘腿而坐,深呼吸几次。
手表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是凌晨三点五十五分,安德烈一惊,困意散了。
“我睡了这么久!”
我做了什么——安德烈额头又开始痛了。他回想起来,听到那几个人敲门的时候他飞奔上阁楼,从窗台跳下,顺着每层楼的窗檐爬了出去,在两个街区外的一个商场里逛了很久,摸走了一盒饼干跟一盒烟,然后在一个不常光顾的酒吧里泡了很久,跟人家打牌,赢了三五把之后,见人家跳起来要打架便又逃走了,跑回家几乎是挨着床就睡着了。“连个引体向上都做不出来,跑路的时候却还是这么快,我果然是个天才”,他自嘲。
他陡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也就是说,从被追债人意外发现到现在已经快要整整过去一天了!
法伊娜……法伊娜,她怎么样了?她还在生气吗?她有好好去上学吗?她回家了吗?讨债的为难她了吗?她安全吗?安德烈感到涔涔冷汗又流了出来,头发都湿了。
“法伊娜!法伊娜妹妹!”
安德烈叫了出来。空荡荡的小公寓无人回应,客厅里的摆钟滴答作响。他跑上阁楼,法伊娜的房间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子和柜子收拾得很干净。但手机放在桌面上,校服还挂在衣帽架上,书包挂在椅背上。
“我做了什么!”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四肢却酸了,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直勾勾地看着昨天早上自己搞的那一片狼藉发呆。破掉的天花板,电线掉出来的电灯,散落的巫蛊仪式用品,黑暗中只有朦胧的月光为了遮丑似的尴尬地罩在上面,勾出一个垃圾堆的轮廓。
如果,他们敢对她做什么的话,我拼了命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不,不对……她能保护自己,他们动不了她……可是她能去哪儿呢?不!再怎么说,法伊娜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从来没有过魔术战斗的经验,她怎么能对付得了三个中年男人呢?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能把我的妹妹又一次置于这种危险的境地!我一定要找到她!我要去找她!只要我用魔术的话一定马上就找到!
他外套都没顾得上穿,咬着牙齿顶住浑身的酸痛,慌张地冲出了门去,在公寓走廊上几乎三次摔倒。他终于到达了楼梯,橐橐下了四五步阶梯,一个踉跄滚到下一层的楼梯平台。
他想要爬起来,手上却像抹了油一样滑滑的使不上劲。他想起了梦境中的那个舞者,悔恨和恐惧挤压着他的心脏,他每一口呼吸都越来越疼。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是皮鞋踏上楼梯的声音。
嗒……嗒……嗒……
安德烈抬起头,凉凉的月光描出女孩纤细的身影。
小皮鞋干净锃亮,黑色的长披风裹住身躯,浅浅的金发披在肩头,头发上还结着冰渣,脸上看不出情绪,法伊娜浅灰色的眼眸明亮又深邃。
她只停留了不到两秒,继续拾阶而上,步调声依然清脆,然后渐行渐远以致消失,就像雪花融化在手上一样,洁净无痕,不给人追随的余地。
安德烈低下头,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了似笑似哭的声音。
六年前
夏天
在法伊娜的记忆中,与其说是城市或者港口,“北方威尼斯”——圣彼得堡更像是一个蛋糕。涅瓦大街上所有的建筑,都有奶油雕花那样的窗台与门饰,历史悠久的马赛克拼贴在各种颜色的墙面上极尽华美之能事,滴血大教堂的穹顶是由人间向上天敬起一只只蜡烛。书店、咖啡店、衣帽店……橱窗里总会用漂亮的人偶和背景来装饰,每家店铺都在讲述不同的故事,但一定都是浪漫的。
母亲在这里给法伊娜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条小洋裙,母女俩拉着手走在大街上。天晴云亮,三圣节已过,但城市里还残留着节日的欢乐。涅瓦河的支流——丰坦卡河波光粼粼,法伊娜在石板道路上开心地蹦蹦跳跳,母亲一边说着“别跳!别跳啦!”一边自己笑起来,忍不住跟小女儿一起跳着前行。
一个棕头发的青年离开了自己的画摊。“女士,您好!女士,请等等!”他脱帽欠身,“您的女儿真漂亮!可以让我为她画张像吗?不给钱也行!您女儿太漂亮了!当然,您也很美。”
法伊娜的母亲笑了:“谢谢!您这么说我可真是开心”
法伊娜从母亲身后跑了出来,有模有样地背着手踱步欣赏青年的画摊:“大哥哥,您的画真好看!”她拉了拉母亲的裙摆,“妈妈看,好漂亮!”
青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谢谢!我还需要更多的练习才行。”
“可是,”法伊娜说,“我们约好了跟爸爸和哥哥在冬宫见面,不能迟到,是吧?”
母亲抱起了法伊娜:“真是遗憾,我很喜欢您的画。我们回来的时候还会经过这里的,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的话我很想买您的画。我的丈夫和大儿子也很喜欢艺术,我想他们也会开心的。”
青年戴上帽子,往后退去,脸上笑意满满:“非常感谢!我一定等您!”
法伊娜搂着母亲的脖子,对母亲说:“我真喜欢这条小裙子!我喜欢圣彼得堡!”母亲拿手指戳戳女孩的鼻尖:“你要一直乖乖的听老师的话我才会再带你来。”
“哈罗——母亲!母亲!法伊娜妹妹!”
她们刚走上阿尼奇科夫桥就听到了安德烈的呼喊。母亲吃惊地寻找声音来源,把法伊娜放在桥的护栏上站着。发现安德烈竟然划着一条小艇从上游过来,他身后还坐着一个撑红色纸伞的女孩儿。
安德烈此时已经是个长成的少年了,肩膀宽阔,身材高挑。他戴着墨镜,黄色的针织外套系在脖子上,穿着深色的衬衫和休闲裤,衬衫的袖子卷起来,露出上臂。他挥手确认母亲和妹妹看到自己之后把墨镜推上额头,放下桨,站起身子,两只手放在嘴前作扩音器的形状:“法伊娜妹妹!跳下来!跳下来!我带你划船去冬宫!”他后面的女孩儿低头笑了,红纸伞抖了抖。
母亲扶稳法伊娜:“别听他的,你哥哥太淘气了。看他等会儿船翻了不叫警察带走!”
可是法伊娜一个劲儿的身子往前倒,叫着:“哥哥!哥哥!”
“法伊娜妹妹!勇敢点!跳下来啊!我接着你!接的稳稳的!哥哥的船快得很!”
小艇顺着河流飘过来,马上要到母女俩下方了,安德烈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人群围了过来。
“快点啊!法伊娜!不然警察真的要来了!”
母亲想抱着法伊娜离开,结果法伊娜紧紧抓住了护栏镂空花纹的青铜条,几乎要哭出来。围观的人群笑了出来,有人跟着喊:“法伊娜!法伊娜!”
母亲尴尬极了,手心全是汗,手腕一酸,法伊娜跳下了桥。
桥传来一阵惊呼。
红纸伞掉进了河里,很快飘走了。
安德烈抱住了法伊娜,小艇因为重心不稳猛烈地晃了一下,安德烈差点抵不过惯性屈膝把法伊娜扔进河里,坐在安德烈身后的女孩飞快地拿过船桨到船尾划了一下,奇迹般地保持了平衡。
法伊娜害怕得闭上眼睛,阿尼奇科夫桥桥底宽宽的阴影扫过小艇,女孩儿感到一阵阴凉,然后,太阳又出来了,她睁开了眼睛。
“吓到了?”
女孩儿躺在哥哥的臂膀里,她看见哥哥明亮的浅灰色眼眸,洁白整齐的牙齿,逆光下,金色的头发边缘发白,脸庞被阳光照到的地方透着薄薄的红色。
“好了,好了……不怕了,不怕了……”他吻了吻法伊娜的脸,放下了她,帮她整理弄乱的裙子,转身回头对桥上大发雷霆的母亲喊道:“妈妈!您也应该跳下来的!”
母亲在桥上很没风度地挥起了拳头,立马就拦了出租车,看来是要抢先去冬宫跟还在博物馆开讲座的父亲告状了。
法伊娜站稳了,在哥哥身后好奇地探出头瞄瞄那个刚刚撑红纸伞的女孩儿,是个文雅的东亚少女,对方友好地向法伊娜打招呼,法伊娜又躲到了哥哥身后。
安德烈看见少女朝自己这边打招呼,想起来了。
“法伊娜,这是小蝶。小蝶,这是我妹妹,法伊娜。”法伊娜害羞了起来——果然就是妈妈提到过的那个哥哥的女朋友。她叫涩川蝶,据说是和日本的传奇天文学家颇有渊源的神秘少女。
“你看,是不是长得和我很像?”安德烈单膝跪地,脸凑到法伊娜旁边。
“你妹妹比你……”她想了一下,“漂亮的多。”她的俄语还不太流利。
“谢谢。”法伊娜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安德烈在小蝶耳边低语了一会儿,小蝶捂着嘴笑了。他应该是在说日语,法伊娜想,哥哥的语速慢了许多,柔和了许多。
小蝶和安德烈互换了一下位置,安德烈在后面划船,小蝶坐在法伊娜旁边,跟安德烈说了一句日语,然后向法伊娜说“伞”。法伊娜有点不好意思,往船边挪了一下。
安德烈悠哉地划着船:“我们要先去追伞,法伊娜,坐稳了!”
顺着水流,他们很快就追到了那把显眼的红纸伞。伞刚离法伊娜比较近,她一下子伸向水面,安德烈吃惊地扔下桨要站起来,小蝶也被吓到了,赶紧抱住她,法伊娜起来的时候,已经抓住了伞面。她小小的手收不起来这把打伞,抓着伞面,伞柄朝上,交给了小蝶。
法伊娜说:“偶嗨哟。”她想,这应该是句日语,好像在电视上听过。
小蝶很吃惊,抓起伞柄把伞收了起来,笑眯眯地回道:“ありがとう,谢谢 。”
安德烈噗嗤笑出来,对小蝶说了什么,东方女孩儿也捂着嘴颔首笑了,法伊娜听不懂,朝哥哥嘟嘴。
“我在夸你聪明呢!”他说,“前面拐个弯就是涅瓦河了,等会儿去冬宫是逆流,可能会很慢。”
少年推着桨,看起来很轻松。
安德烈虽然十二岁就收到了时钟塔的入学邀请,不过那是他不太喜欢的考古学科(父亲任职的地方),于是先去了牛津的一所中学一边读书一边给一位隐居的魔术师做学徒。在牛津他喜欢上了划艇,也喜欢上了去大学听讲座。在一次星相学讲座上少年第一次见到了小蝶,这样的讲座上能遇到同岁的小孩是不寻常的。她本来是个孤儿,被日本的魔术家族发现身上居然带有涩川家失传的魔术刻印。原本的涩川家早已退出了魔术界。于是大家族收养了小蝶,以“正源”的名义改姓涩川。小蝶虽然厌恶魔术师之间的争斗,但是似乎是被上天指引一样,非常想进入时钟塔学习魔术界的天体科,了解自己身上的刻印到底有何意义。虽然少女很努力,但是只是被当做稀有物品收藏的她,并不知道将来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讲座的间隙,安德烈瞥到身边的东亚少女,彷徨间有一种抚摸玉石的温润感。少女察觉到了陌生人的目光,安德烈与她四目相对,安德烈几乎要被那双黑眼睛吸住了。女孩尴尬地转回头,不知所措,整理起了发梢。察觉到小蝶身上的魔力,少年试探性的搭了话。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安德烈对小蝶说自己就是时钟塔学生,小蝶不信。
“时钟塔的入学邀请,是派猫头鹰送过来的吗?”女孩问。他们并肩走在雪中的剑桥大学,东亚女孩撑着红色的纸伞,少年的头上和肩膀上落满新雪,耳朵和鼻子冻得通红。
“是呀。我喜欢雪鸮,但是他们却用了雕鸮送信,所以我说,我改年再来吧!”
“年龄超过12岁也可以再入学吗?”女孩问得很认真,只看过某部魔幻电影预告片的安德烈一下子没听懂,只是笑了笑。其实他内心有点震惊——“什么?十二岁入学?难道我不是特例被招入的吗?”
“您等着吧!”他说。
两年后,安德烈如愿以偿进入时钟塔现代魔术论科学习,也终于看了那个系列电影,给了不少贿赂拜托一位学长帮他用猫头鹰捎个信(失败了很多次)。
“来伦敦做我的学徒吧”——收信人自然是涩川蝶。
小艇转入了涅瓦河,河面宽阔了很多,太阳移动到了他们的右边。
虽然小蝶的俄语不太好,不过法伊娜居然听懂了她好像在抱怨什么。
她大概是说:安德烈到处对别人说小蝶是他女朋友,但从来不肯对她直接说,她都不知道安德烈到底想不想当自己的男朋友。
法伊娜年纪还很小,其实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妈妈都说了小蝶是哥哥的女朋友了。哥哥你怎么又不跟小蝶说她是你女朋友,只和别人说呢。”她停了一下,“是这样吗?”
小蝶点点头。
法伊娜感到脑袋有点昏。
“如果,小蝶,是哥哥的——女朋友的话,哥哥——就应该跟她说才对,不能,只对——妈妈说。”
她若有所思。小蝶只是在拿法伊娜开玩笑,见到小女孩儿这样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法伊娜妹妹!你是从哪儿学来这些东西的啊?”安德烈一边划桨一边笑,只顾着看两岸的风景,船桨拍打河水,棹声清澈,清风凉凉的。
“俄国男人,尤其是像我这样心思细腻、才华横溢的,是不能太迁就女孩子的。你看到普希金的雕像了吗?妈妈跟你讲过他是怎么死的了吗?”
小蝶听到安德烈这般不知廉耻的自夸,又对他说起了日语,安德烈笑得更开了。
“普希金是因为女孩子死的吗?”法伊娜眼睛瞪得大大的。
“是呀——所以,我得让女孩子来迁就我才行。”安德烈好像憋不住了,发出了哈哈的大笑。
法伊娜眼睛瞪得大大的,对小蝶说:“小蝶姐姐,你喜欢哥哥吗?”
小蝶见安德烈很默契地配合自己开玩笑,干脆接着逗法伊娜玩:“不。我喜欢普希金那样的男子汉,他可以为妻子的名誉牺牲一切。”然后装出生气的样子:“不然我就要喜欢别人啦!”
法伊娜说:“我也喜欢普希金那样的男子汉!哥哥你做的不对。”
“什么!你才第一次见到小蝶姐姐就不要哥哥啦?”
“不对!狡辩!”法伊娜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跳了起来,小拳头伸出来打安德烈,“不对!小蝶姐姐要喜欢别人啦!”
安德烈假装被打得很痛的样子:“我投降!我投降!好了!对不起!”
“跟小蝶姐姐道歉!”
“好啦好啦,小蝶,对不起,ご免なさい!”安德烈站起来,向小蝶鞠躬。
“为了表示我对两位女士无礼的歉意,我来唱歌吧。”
然后安德烈一边划船一边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年轻人的歌声非常动听,虽然是上口就来的老歌,似乎也别有一番新奇的感觉。
“哥哥尽唱些老掉牙的歌。”
“小蝶好不容易来趟俄罗斯,来首应景的比较有趣嘛。”
“‘应景’是什么意思?”这个说法对法伊娜还是生僻了。
“‘应景’就是适合这里的风景。”
“可是这里不是莫斯科,也不是郊外,也不是晚上。”
“还是应景嘛。似合う。”安德烈瞧了眼小蝶,他们目光相遇,一起笑了。
“为什么啊?”法伊娜糊涂了,扯着自己的头发做鬼脸表现出很郁闷的样子。
结果冬宫不让他们停船,安德烈想到反正要被爸妈唠叨一顿,干脆一直划到滨海胜利公园玩一转。后面已经闹得没有力气,上岸直接在公园的草坪上睡着了。天黑了他们才回到旅馆。
至于那个棕发画家,后来法伊娜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Не слышны в саду даже шорохи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Всё здесъ замерло до утра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Если б знали вы как мне дороги
夜色多么好 令我心身往
Под 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在这迷人的晚上
Речка движется и не движется
小河静静流 微微泛波浪
Вся из лунного серебра
明月照水面泛银光
Песня слышится и не слыштся
依稀听得见 有人轻声唱
В эти тихие вечера
多么幽静的晚上
Что ж ты милая смотришъ искоса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边
Низко голову накланя
偷偷看着我不声响
Трудно высказатъ и не высказатъ
我想开口讲 不知怎样讲
Всё что на сердце у меня
多少话儿 留在心上
А развет уже всё заметнее
长夜快过去 天色蒙蒙亮
Так пожалуйста будъ добра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Не забудъ ты эти летние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Под 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一
以前
“爸爸?”金发小男孩敲了敲敞开的木门,立在那里,礼貌地等待答复。
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戈尔杰伊卡很吃惊。安德烈,他的儿子,因为生他的气,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了。现在却跑到他的办公室来,其实他偷偷的有点开心。
“怎么了,小狼崽?”
“为什么这本书说金字塔是我们建造的?”
“我们跟埃及那边应该没有什么联系……”
米哈伊尔拿过小男孩手上那本厚重的历史书,里面的小字密密麻麻,每章的注释都有几十页,显然不是这个年纪的男孩会喜欢的读物。
虽然没有被广泛认可,但其实存在这样的说法:一个人其实是会出生两次的,一次是从母亲那里获得身体,一次是自己学会真正的思考能力。有很多人溺亡在糊涂的羊水里,到死都没能清晰思考的能力;有的人会有溺水的感觉,拼命拍水、蹬脚,本能地燃尽一切去学习、去竞争,才能成功登岸,然后真正的活得像个人应有的样子。
米哈伊尔在几年前带儿子去热带海岸的野蛮地区考察的时候,意外让他目睹了一场虐杀。就像在水里脚被水草碰到会提醒你水的危险,让你清醒起来,安德烈提前离开了幼稚的死海。男孩在那几年之后智力取得了惊人的进步,加之他的母亲,叶列娜·杜尼雅莎·戈尔杰耶夫娜作为优秀的学者和魔术师能为儿子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男孩记忆力和逻辑判断的提升可谓恐怖。
“这是英文书……我看看,你是指这个吗?”米哈伊尔其实一下子就明白了安德烈的问题,不过他喜欢循循善诱的教导方式,“你拼一下这个单词?”
“S-L-A-V-E。”
“我们是指?”
“斯拉夫人。S-L-A-V。”
“你看,差一个字母对吧?”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相似呢?”
“学界一般认为是因为历史上斯拉夫人长期作为奴隶被贩卖与迫害……怎么了?那副表情?”
“爸爸,我们以前是奴隶吗?”
“嗯。旧家族的历史和其他资料都明确记录了我们的祖先杀死主人、逃回家乡、刚开始是总结出巫术那样的一些原始技术,然后创造特有的魔术基盘的那段历史。你觉得丢脸?”
“我希望我们一直是主人,不是奴隶。”
米哈伊尔有点头痛,揉了揉眉间:“我倒是不太喜欢这种说法……你想到什么东西了?要专门跟我分享?”直接反驳这个年纪的男孩的话,反而会激起逆反心理。
“我现在觉得爸爸你在那个农场的做法很正确,是我太幼稚了。”
米哈伊尔一手撑着脸,耐心听儿子解释。那时他们在一个农场借宿一晚,农场主欢迎他们,给他们炫耀跟他争抢土地然后他被击败的野蛮部落残余,大人都杀掉了,所以让剩下的小孩给他们表演舞蹈。农场主喝醉了,拿鞭子把一个跳舞的小孩女巫打到不能动弹,然后踢进火堆烧死了。这种悲剧并不是他能预料到的。第二天农场主送别父子,还热情地拥抱了他们,米哈伊尔也笑脸相迎,还送他礼物,称他为“好心的朋友”。目睹了惨剧的安德烈却几乎精神崩溃,趴在车子后座不说话,到了机场开始放声大哭,一路哭回家。
“很明显,必定是思维、精神与体质上都更优秀的人才能成为主人,只有病弱愚笨的人才会成为奴隶……而为了人类整体的发展和追寻真理……这也是魔术师们所坚持的……”男孩说得摇头晃脑。
“愚笨……你觉得我们的祖先也是那样的人吗?”
“当然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有传承至今的家族世系,还在十八世纪被拔擢为贵族……用自己的努力洗清了耻辱。不过要是从来就没做过奴隶就更好了。”
“那也是争取到至少同被作为‘人类’对待之后的事了。可是……如果他们在成年以前就被杀掉了呢?如果,如果一出生就被切断一只手呢?如果从出生开始就用威胁、恐吓,剥夺他们的理智呢?我们的祖先只是忍受一切活下来了的少数而已。你没发现那个小女孩其实歌声非常好听吗?如果给她一点成长的时间……”
米哈伊尔停了下来。
安德烈当时不到九岁,像被医生猛灌了一口苦药,嘴都张不开。
“我和你妈妈都是讨厌‘贵族’或者‘领主’这一套所以才重新挑了一个平凡的名字组建新家族,虽然有些‘贵族’因此讨厌我们,不过我觉得现在我工作起来比我父亲自由多了,也安心多了。以前的人说的话不一定过时,叔本华就说过‘读书多,他的脑海就像一块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涂抹的黑板一样’,你若不深入思考,心思变来变去,脑袋会成浆糊的。”
他笑了,很真诚,宠溺地揉揉儿子毛茸茸的脑袋:“谢谢你收回了‘再也不跟你玩了’的毒誓啊。”
“那您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救她?”男孩困惑了。不论对哪个年纪的人类来说,道德上的问题都是很难、甚至几乎无法想明白的。
“只是……为了我们能好好的睡一晚上,能安全回到家,能走的更远。而且……她都已经是个奴隶了。我很抱歉,愿她安息。”
“我不怪你,”安德烈说,“无论说法如何改变,这世上本来就分奴隶和主人。既然已经摆脱了困境,我们就应该站在主人这一边,保持警醒与努力,永远做个主人。”
“小狼崽……你对我的做法生气是对的,是我没有救她的能力和自信,我希望你能超越我,”他很悲伤,“用那么狭隘的眼光去生活的话,人生是会很悲惨的。我……不太会说话,引用有人说过的这样一句话——‘失去主人的奴隶最终会剥削自己,失去奴隶的主人最终会恐吓自己’。”
灰色眼眸中映出一个父亲的模样。米哈伊尔埋首于死的文字的时间远远多于注视儿女的眼睛的,但每一次都能让他逐渐麻木的心脏重新柔软。
守护他的纯真,守护他的善良,守护他的温柔……
或许不符合神秘世界的规则,米哈伊尔相信对于绝对纯粹的真理的追求和对美好世界的期待是同一的。一代又一代,当时那些藏在雪堆里一边发抖一边祈祷,逃过一劫的奴隶的子孙已经创造了他们活着时所永远无法想象的成就。魔术的刻印或许只能传给一个孩子,但是作为父亲,他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宽容先辈的不幸和所有不幸之人的不幸,这精神将成为灵魂上的刻印。
二
31日 凌晨
灰色眼眸中反射出巨狼的形象。
安德烈喉头一阵苦辣,直直冲到鼻梁,颧骨酸疼,心脏注了铅一样沉下去,膝盖又轻又软。
他奋力奔跑起来,穿过那凄冽的风声,穿过那些刀剪钩钳,穿过那些恐惧与孤独,那些阴谋与挖苦,不安与委屈。
多想有个人拥抱!
“爸爸!爸爸!是您吗!爸爸!”
雾气被冲散,安德烈撞在了紧闭的门上,他哭喊着,不停地拍门,胸腔再也装不下膨胀了这么多年的悲伤。
“爸爸!我错了!我错了!”他顺着门慢慢滑下,跪在病房门前,已经失去力气的手还在徒劳地拍门。眼泪止不住,嘴巴闭不上,口腔里全是苦味,哭到肺因为颤抖而疼痛到快要撕裂。他祈祷着,生平第一次祈祷。他向天祷告门能打开,一双手揉乱他的头发,指引他走一条正确的道路。
“我是个白痴!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妈妈!”
他几乎是怒号。
“我对不起小蝶!我甚至还从未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
“爸爸!救救我!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是这么的自私!我把您,把妈妈……弄成了这个样子!我杀了小蝶!是我杀了她!我要怎么面对法伊娜啊!痛……好痛……我怕……我怕那些盯着我看的人……我怕那些想要伤害我的人……好痛,好痛……我忍受不了……我不行!我的心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变?这么容易痛?我……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救救我啊!父亲!”
门徐徐打开,安德烈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宽厚的胸膛,温柔又坚定的双臂环绕着他,一只手揉乱他的头发。
他一直在。
他看着你一点点成长,他见证你的一切耻辱,他为你的悲伤心痛,他原谅你所有不懂事的顶撞,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而你永远报答不了这份恩情。
太阳初升,昏暗的病房。
病床上红色的光芒照出被单下一个人形的轮廓。
安德烈跪在蓝色的阴影里。身后长长的走廊还是漆黑的。
很多年前听到的,已经被遗忘的,凄惨的、诅咒般的旋律再一次响了起来。
那个小女孩就在那里,带着面具,一身破破烂烂的舞衣,黝黑的四肢上结痂浅浅深深。
“我向您忏悔……”
心电仪上出现一条直线,单调的电子音。他终于安息。
三
31日 早上
安德烈赶上了最早的巴士。
虽然因为哭得太猛弄到肺和肋骨都在痛,不过他终于长舒一口气。终于把粘在内脏上的毒素呕出,像是脑袋被打开,里面的石头被取出来一样,哭过之后安德烈清醒了不少。
巴士到站之后他要往回走一截才能到住的那间公寓。
可是他在车上看见有很多人往那边过去,消防车也出动了。
“司机!让我在这里下!让我下去!”他触电一般按下了紧急制动铃,巴士狠狠地停了下来,甚至等不及车刹稳就跳了下去。
头脑一片空白,他一路狂奔,完全无法思考。
不——不——
他躲过警察和消防员的制止,挤过逃难的人群,飞快地上了楼。
“法伊娜!法伊娜!”他大叫。
木屑纷飞,走廊窗户的玻璃碎片铺满地面,顶楼一片狼藉。他认出是房间的防御结界被发动了,可是单靠那个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力。
“法伊娜!”
一个人影踉跄狼狈地扶着已经炸烂的门槛来到走廊上。
尼古拉斯·列戎。
“你做了什么!”
“问你的好妹妹去吧!真是吓了我一跳……你果然还是有准备的……我大意了。不过,”他狂笑出来,“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安德烈真的惊慌失措了,他无意识地想要离开走廊,但又觉得应该先调查什么,竟忙乱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对了,先找到她……他决定离开,跑了两步,在内心组织魔术回路,却突然像散架的木偶那样直直地倒了下去,手掌被玻璃渣子刺到,一时疼得爬不起来。
修士出现在他的眼前,歪了一下脑袋,表情似乎在说:“跟您说过不要这么做了。”
尼古拉斯·列戎的大笑声从身后传来。
“哈哈!我早就说过!你就是个废物!你和你爹都是废物!爷爷的决定是错误的!我才是沃尔科家族正统的继承人!家族的刻印应该是我的!”
“你疯了!列戎!你的魔术属性不能接受我们家族的刻印!你儿子也不行!你想害死他吗!”
“安德烈·米哈伊尔诺维奇!”列戎吼出安德烈父称的正式称呼。其实没有人这样叫安德烈,他的父母都很喜欢,也坚持一直拿小名做他和法伊娜的父称。
“蠢蛋!法伊娜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我想怎么处置她都是我的事!我就算把她的皮剥下来挂在客厅里又怎么样!不过……哼哼……圣杯,我也还是很想要的……”
“安德烈·米哈伊尔诺维奇!什么狼崽子?呸!野狗!疯狗!你懂什么!还有你可恨的爹!可恨!太可恨了!他配不上沃尔科家族就算了,他有……他有什么本事、什么资格废除旧家族?还和皮提萨的娘们儿组建新家族!那也是个贱人!戈尔杰伊卡?难听死了!下贱!下贱!我们是贵族!我们本来应该是贵族!叶卡捷琳娜女皇亲封的贵族!你从来不知道!你从来不知道祖辈用了多长时间才爬到金字塔的顶端!一千年啊……至少一千年啊!多少人被高加索山脉的坠岩砸烂!多少人被伏尔加河的波涛卷走?多少人被烧死在西伯利亚的森林里!世界恨我们,到今天还在诅咒我们!可是我们活下来了!哈哈哈!我们坚持了!可是你爹……一夜之间,突然宣布说‘朋友们……我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忘掉我们的过去……专心开拓我们的未来……’我们的鲜血!我们的奋斗!我们的光荣——一笔勾销!”
“他懂个屁!你这个狗崽子也一样的无耻!有新东西就学,有理论可能就试。你说,你和叼飞盘的狗有什么区别!你有脑子吗!啊?”他踩住安德烈的手,安德烈忍住不叫也不喊,拼命憋气。
“你不知道你们破破烂烂的倒在北极的样子有多好笑……垃圾就应该有垃圾的样子。我多想直接把你的内脏拖出来啊……你在浮冰上搞的那个魔术基盘也蠢死了!不过我不能……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你想笑是不是?我也很想……可是这也是个好机会……协会里几个有头有脸的‘贵族’还是很在乎做点表面功夫的。像我这样真正有身份的、尊贵的人懂得什么是机会。庸人!庸人才既不知道为何而生也不知为何而死,不知名誉也不知羞耻。你们不需要历史也不需要未来!你们这群垃圾是多无能啊……竟然让教会抓住了把柄……还不是我派人帮你们搞定?不过也不知道教会那个医生什么来头……居然把那样的你治好了……我差点以为他们要联合你来对付我……到现在也不能放下心来……”
安德烈看到修士把脑袋歪向另一边,对他笑了,安德烈自己也笑了起来。
“安德烈·米哈伊尔诺维奇!你倒是不负我期待的真的那么懦弱……不知羞耻!虽然不知道你使了什么花招,居然隐藏起了魔术回路放弃继承权,白送给协会也不给我……小聪明倒是你得意的……连我也被你骗过……可你爹在协会里有几个朋友的确不好对付……魔术刻印还是给了法伊娜……不过……哈哈哈……哈哈……马上就是我的了!”
列戎决定就此了结侄儿的性命,露出扭曲的笑容,手伸进大衣口袋里准备掏出他的魔术礼装,在脑海里挑选合适的魔术。
安德烈大吼一声倏地起身用脑袋狠狠地撞他的下巴。列戎站不稳撞到墙上,脑浆都晃了一下,下巴脱臼,同时咬到舌头,吐出一大口血混着口水,手里的玛瑙珠子掉了一地。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安德烈抄起几片碎玻璃就扎在他两只手上,列戎痛叫起来,刺耳的像杀猪一样。安德烈继续扯着列戎大衣的衬肩一边走一边把他往墙上撞,又拿拳头打他,拳拳直捣太阳穴,一脚把他踹进房间,然后不停地往桌子上摔他。
列戎挣脱了,撞到橱柜上,盘子和厨具掉了一地,瓷器的破碎声和金属碰撞声让安德烈楞了一下,浑身发麻,开始耳鸣。列戎失去了理智,脑袋还晕乎乎的,居然不用魔术,也学着安德烈挥动拳脚,可这个演说家的拳头软绵绵的,步法也毫无条理,没打到安德烈两下自己就趴下了,动作一停,各种疼痛集中地攻击他的神经,他抽搐了起来。
安德烈拍了拍耳朵,缓解了耳鸣。他解下皮带,开始抽打地上扭得像蚯蚓一样的列戎。
“老实说!你!讲得——真他妈的——太有道理了!”
雨点般的鞭打落在列戎身上,大衣里芯的棉花被打了出来,然后是里面的衣服被打烂,血肉飞舞出来,夹在白色的棉花里,弹得到处都是。
“讲得!太好了!老子!根本!无法!反驳啊!”
列戎已经叫不出来了,大口大口地吸气。他脸也被打烂了,鼻子歪了。不张嘴呼吸就会死,张嘴呼吸就把伤口撕裂。
安德烈累了,也发泄完了,扔掉沾满血的皮带,走到已经没有玻璃的窗户面前深呼吸,双手叉着腰,出了一身汗。
“讲得太好了,太好了!Bravo!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直接打你了!”
列戎还在努力挽回自己的尊严:“你……永远……也找不到……你妹妹了……哈哈……哈哈!”
安德烈甚至懒得回头看他,把外套搭在肩上,大摇大摆,悠哉地上楼。
“你脑子喂猪了?你总见过我父亲的使魔吧?”
安德烈上到阁楼,从窗户爬到屋顶上。
在他们扭打时,楼下有几户慌乱中又发生了火灾。
整栋楼浓烟滚滚,人群尖叫声此起彼伏,烈焰沸腾,火光照亮青年憔悴的身躯,风吹乱他的头发。
安德烈卷起带血的袖子,魔术刻印隐隐浮现,那是他很小时候就从父母那里移植过来练习魔术用的。那时本来决定法伊娜将与魔术无缘,做个普通人。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握紧拳头,展开双臂,深呼吸,挺起胸膛,发出一声响亮的狼嚎。
天空中出现一团雾气,阳光也黯淡了一下,然后“它”瞬间钻入黑压压的森林。
狼又开始狩猎。
四
31日 傍晚
“哥哥……哥哥……”
很长时间过去了,法伊娜终于摇醒了安德烈。
“痛……”安德烈还是不太想起身,“还好……这种痛觉……应该只割破了肌肉,没伤到内脏。”
“你带手机了吗?”
“你想叫救护车?”
“当然啊!”
“法伊娜……”安德烈揉了揉眼睛,“你叫我怎么解释那块肉?”他拿下巴指指几米外的尸体。
穿雪地迷彩的中年男人脖子断了,气管掉在外面。
还好列戎太小看安德烈了,找来的帮手也没太警觉,安德烈一偷袭马上就成功。但是对手还是很厉害,魔弹攻击被安德烈躲过了,却还能在倒地之前扔出飞刀刺中安德烈。因为使用了强化魔术,被刀刃擦过一点就割开了一整块腹外斜肌。但昨天到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安德烈太累了,看到法伊娜安全之后竟然安心地合上眼睡了一会儿。
“哥哥,那怎么办?”
“我睡一会儿就好了。然后我们走回去。晚上会有动物来认领食物的。”
“……还是叫救护车吧?我作证说那个登山男是被狼咬的?”
“虽然的确是实话……但我们这附近很多年没有狼了,把动物学者们都引过来白高兴一场也不太好。”
“那……摔倒的?”
“…………法伊娜……不要逗我笑……伤口会裂的。”
“可是是那个人闯进我们家在先啊?”
“别说判刑,就是被法庭传唤一下,我们就别想参加这次的圣杯战争了。”
“哥哥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去了。”
“去吧。我们躲不过的,还是应该早点直面现实的好。”
“我一直也是这样想的。”
“法伊娜……你真是比我聪明太多了……而且,我突然有了愿望。”
“什么愿望?需要圣杯吗?可是我也想要圣杯……”
安德烈笑笑:“这个以后再说吧,要不然我们猜拳决定。”他闭上了眼睛。
法伊娜很无聊,只好也学着躺在雪地上。
“……”
“……”
“哥哥?”
“嗯?”
“那三个讨债的是怎么回事?你真的骗他们钱了?”
“我没有骗钱。”
“肯定的,不然他们会找警察,而不是自己上门。”
“你真聪明。”
“那他们为什么说你骗他们钱了,还专门跟踪你?”
“我自己按着传说配方做药水赚点零花钱,他们用了之后没有效果,非说我骗了他们钱,追了我好久了。大概是我的药让他们在别人面前丢脸了吧。”
“什么药啊?”
“就是……”
安德烈睁开眼睛,眨了眨。
“咳!啊哈!就是那种药,嗯,那种。”
“什么?”
“没什么。”
“……”
“……”
“法伊娜?”
“哥哥,你睡够了?”
“差不多吧。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要打我。”
“什么?”
“我好像把爸爸烦死了。”
尾声,也是开始
银河自地平线上升起,群星开始转动。
一片镜子般的湖泊,水在下,冰在上。反射着星光,却比星空更明亮。
青年和女孩牵着手走在冰面上,就像行走在两个世界汇合的线上。
他们走到湖中心的位置,青年放下了一直抱在胸前的一个瓷罐,打开了盖子。
“法伊娜,你先吧。”
女孩手伸进罐子里,抓出一把粉末。
这是父亲的骨,她想。女孩伸出手,风把白色的粉末吹散。青年接下来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好像雪。”女孩说。
安德烈点头。
青年和女孩牵着手走在森林中,他们要回家。
不知名的鸟类翅膀撩过森林,啮齿动物在地下叽咕。
黑色的修士对安德烈说:“et si pes tuus te scandalizat amputa illum bonum est tibi claudum introire in vitam aeternam quam duos pedes habentem mitti in gehennam ignis inextinguibilis.”(你缺了肢体进入永生,强如有两只手落到地狱,入那不灭的火里去。 )
安德烈耸耸肩:“谢啦。我还是喜欢活得完完整整的。”
他们互相微微欠身,表示尊敬。
冬季将要结束,白天变长,夜晚变短,冰雪消融,万物甦醒。
只有这冰结的镜子将见证这个家族直到最后的岁月。
[序章完]
To Be Continued
序章用到的梗和注释↓
Chapter1 威尔逊与罗伊
很久很久以前,北方有雪山与冰湖,每当春季来临,气温变暖,冰雪消融化成了水,然后汇聚成河流,养育万物。
有一年,南方的河流越流越慢,越流越浅,渐渐地都干涸了。
威尔逊·布鲁克是一个年轻的牧场主,为此非常烦恼。水窖里的水分给弟弟妹妹都不够了,更不要说照顾牧场的动物们了。春季过去,夏天也没有带来雨水,秋天也只能吃去年仓库里的储粮了。
晚秋的一个早晨,威尔逊告别家人,去河流下游的城市买水和粮食。可是城市里,情况甚至更糟。大街和广场上放着四五个人那么高的大锅,锅上盖着一个大盖子,大盖子接着一根长长的金属管,用来把海水煮成淡水。大海这年的盐也特别多,满满一锅海水煮出来的淡水也不过几碗。街头的孩子们只能直接拿海水洗脸洗手,脸上手上结着白白的盐斑,皮肤都开裂了。威尔逊看到这个景象,非常痛苦,甚至把自己身上本来带着的水也分给小孩和老人了。傍晚的时候,红红太阳依然毒辣辣的。他站在城墙边叹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生,您是从遥远的乡间来找水的吗?”威尔逊面前是一个比他矮许多的男孩,白头发,背着一柄木头长枪,枪头用布裹了起来。
“是的,”威尔逊弯下腰来回答,您有什么主意吗?”
“我知道一个好方法,”白发的男孩神秘地回答,挨着威尔逊的耳朵说悄悄话,“夏天市长和爵爷们就开会讨论过了。这次旱灾的根源在北方。老爷们组织过几批士兵和猎人去北方,但是都失败了,路上有太多强盗和怪物。老爷们害怕了,花了很多钱,什么都没解决。又觉得丢不起这个脸,就骗大家说已经侦查到明年春天就能有雨了,可是我知道我们撑不过这个冬天的。”
“真是糟透了……所以,你要去北方吗?”威尔逊说。
“我有枪。怪物们都怕我。我有地图,可是我对山区不熟悉,需要一个人为我当向导。先生,您愿意与我同行吗?”
“可是你为什么不在夏天跟着大家一起去呢?”
“我不想要什么名声,”白头发的男孩说,“而且我不想被老爷们命令。先生,您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威尔逊向男孩伸出了手:“嗯,我相信你。我叫威尔逊。”
白头发的男孩握了握威尔逊的手:“我叫罗伊。谢谢你。”
晚秋的一个傍晚,赤红的阳光照得整个城市与海岸闪闪发光,头顶海鸥盘旋,脚边波涛翻滚,威尔逊和罗伊踏上了旅程。咸咸的海风从南向北拂过大地,拍他们的肩膀,催促他们快快前行。
两对脚印走过,印在一条条干涸的河床上,踏过蔫萎焦黄的水草,攀上绝岩峭壁,不曾犹豫。他们挖出树根吮吸里面的水,小心地节省干粮。
越接近,气温越低,不过幸运的是,水不是大问题了,现在地上偶尔能找到几个小水坑。可是这么点水只能勉强满足两个人的需求,离目标还远得很。就在这时,他们走到了威尔逊也不太熟悉的地方了。
“最北详细的情况我也只听长辈们说到这儿,”威尔逊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这里几条岔路我不能确定,或许应该找个村庄问一问。”
“这种地方,有村庄也是强盗的村庄吧。”罗伊回答,准备要取下自己的长枪的样子。
“那也试试吧,有你保护我,”威尔逊笑着说,“你看,前面有几个小茅屋,烟囱里还冒着烟,去问问吧。”
威尔逊进屋还没来得及问候就被两个强盗按住了,另一个强盗拿刀抵着他的脖子。
拿刀的强盗对罗伊说:“把……你们……的水……和……和……粮食留留留下,我……我们就放你们走。”他说得有气无力的。
“对……把……把……水留,留下……”其他几个强盗也有气无力且不整齐地说。
“等一等!我们就是去北方为大家找水的!”威尔逊说。
“骗人!你们……从……从来……都是不管……我们……死活的……”拿刀的强盗有气无力地说。
“我们也没有水了,”罗伊说,“不如你们帮我们指出去北方的路。现在攻击我们对你们什么好处都没有。如果让我们去北方成功了,你们也有救了。”
“骗人!北……方北方……有很可怕的……怪物……你……们才找不到……水的……”拿刀的强盗有气无力且很害怕地说。
“很可怕的……很……可怕的……”其他几个强盗也有气无力且很害怕地说。
“这么说,你们去过北方了吗?”威尔逊很高兴,“拜托了!我一定会把水也分给你们的!”
强盗们很不高兴地放开了威尔逊,带他们去到后山,从这里已经能够望见巍峨壮观的圣山山脉,洁白纯净,在云海里隐隐现现。
拿刀的强盗说:“不……要……往像鹰一样的那个……山头……走……要……往……那边,像狼……一样的山头走……有一片好大……好大的……湖……”
等不及强盗慢慢腾腾的说话了,罗伊打断他。
“市长说山间的瀑布就是雪山泉水流向海洋的第一站,我们快去吧。”
说完罗伊背上了枪和包裹跑了过去。
“再见!谢谢!我们会记得你们的!”威尔逊向他们挥手告别。
Chapter2 极北的领主
翻过圣山,是黑夜永驻的极北。这里的星空比任何地方都要干净璀璨,恢弘的银河划过天球弯成一条优雅的弧线,庄严的北极星镇守山顶,天狼星在它的西边散发出紫红色的光芒。
威尔逊和罗伊到达了镜子一样的冰湖。他们小心翼翼地踩上湖面,如同一脚踏进群星,再也分不清天与地,不约而同地深深地呼吸,将整个天球紧紧地、紧紧地环绕怀中,然后展开胸怀,好像星星都是他们撒入天空的一样,然后相视而笑。
“这里看来并没有什么怪物嘛。”威尔逊笑着说,解开一直背在身上的水桶和腰带里的小铲子开始砸冰面。
“我们得找到旱灾的根源,光打一桶水是不够的。”罗伊说,拿出长枪,取下包裹枪头的布,观察四面的情况。
“当然。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极北冰湖下的水比黄金还珍贵,可治百病,我想分给家乡的老人们。”
罗伊笑了,拿起长枪帮着威尔逊一起砸开冰面。冰面上的凹槽越来越深,终于露出蓝莹莹、清澈而芬芳的水的时候,他们一起发出了孩子嬉戏时的笑声。
“罗伊,你尝尝!我从来没尝过这么美味的水!”听到威尔逊的呼唤,罗伊也伸手捧了一捧湖水,陶醉地喝了下去。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冰面悄悄有了裂缝。突然,“咔叱”一响,两人重重地倒在地上。周围的冰离他们越来越远,他们被困在一个冰块的孤岛上。威尔逊慌张地说:“罗伊,我们做错了什么吗?”罗伊说:“我不确定,威尔逊。可能是我们不应该喝这里的水。”
“对!你们不应该喝这里的水!”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冰面下传来。威尔逊和罗伊爬到冰块的四周向水里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在这里。”声音变清楚了,而且变成从他们身后传来。他们回头望去,啊,一只小动物的头从刚才的冰洞里探出来,生气地瞪着他们。威尔逊和罗伊都吃惊地一时说不出话。
小动物敏捷地从洞里跳了出来。这是一条美丽的小狼,皮毛纯白发亮,灰色的眼瞳清澈纯真,头只比罗伊的膝盖高一点。小狼抖了抖身上的水,神情高傲,不停地打量威尔逊和罗伊。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已经侵犯了我们家族的领土。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合适的理由的话,我只能赶走你们。”
罗伊看着这么小的狼崽,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挥动手中的枪。
“对不起,”威尔逊说,“我不知道这里的水是不能喝的。”
小狼说:“喝下去的不要求你吐出来,桶里剩下的赶紧倒回去。”
威尔逊倒空了桶,非常痛惜地叹了叹气。他对小狼说:“我们不是故意的。在南方,已经快一年没有下过一滴雨,许多生命都因此痛苦甚至离开了世界。极北的高山是世界神圣的泉源,我们本来也不想踏足禁地的。现在我们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拯救大家。求求您,帮我们一把,让北方的冰雪重新流进大海吧。”
小狼坐下来低头思考了一下,又抬头望向北极星,说:“极北的冰雪化河水,河水入大海,大海去往极南深渊,深渊连银河,银河落圣山,山间冰霜雪花一片片。”小狼嚎了一声,这狼嚎稚嫩得可爱。远方的山顶传来更辽阔深远、鲸歌一般的回声,绿色的极光涟漪就一样一阵阵地拍打过来了。
“我知道了,”小狼说,“我可以帮你们。”湖面又变成了一块完整的镜子,不同的只是被极光点得更明亮了。
“非常感谢您。”威尔逊说,拉着罗伊的手,“我们快成功了。”“嗯。”罗伊说,对小狼还是有点怀疑。
“我叫威尔逊。这位是罗伊,一位勇敢可靠的朋友。”威尔逊说。
“你好威尔逊,你好罗伊。我叫法伊娜,是这里的领主。跟我去森林吧,那里的女巫们最聪明了,一定能解决的。”
小狼领主法伊娜带着威尔逊和罗伊进到了森林里。
法伊娜说:“极北今年也很古怪,你看,森林里的雪没有往年多。”
“可是……我没见过比这里雪少的森林……”威尔逊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里,张望着身边无数棵黑压压、高得吓人的巨树,树顶鸟儿的声音远远的,像是从天堂传来。
法伊娜继续说:“今年的雪很多融化在土地里了,没有流进瀑布。对于住在地下的居民们来说很不好,非常冷,而且不透气。你们看,那边书上的松鼠洞前摆着红色的松果,这是紧急避难所的标志。鼹鼠们可以临时住到这些松鼠洞里,作为回报,鼹鼠明年要帮松鼠播种松子,还要收集羽毛一起做一个温暖的窝。这都是我安排的,还有我哥哥。”法伊娜说起自己的工作,似乎很自豪。
“你还有个哥哥?”罗伊说。罗伊听到之后又谨慎了起来,威尔逊也是,那可能是个吓人的大家伙。
法伊娜说:“是的。本来应该是哥哥做领主的。他现在经常住在一个女巫家里。那个女巫是我们的朋友,其他女巫脾气太古怪了,不一定会帮忙。啊……老人星已经到这个位置了,你们饿了吗?我去抓只兔子给你们。”
不等威尔逊和罗伊拒绝,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她敏捷的身影闪了一下,法伊娜已经消失在了森林里。
罗伊看了看天空:“看来他们是根据星轨转移确定时间的,真厉害。”他刚说完这句话,法伊娜已经回来了,嘴里叼着两只肥肥的兔子,眼睛炯炯有神。她把兔子放在雪地上。
法伊娜高傲地说:“请用。”她似乎是在炫耀她出色的身手和管理森林的本事——别的地方会有这样的美味吗?
威尔逊说:“谢谢您,法伊娜领主。可是我们吃不了这样的兔子。”
法伊娜问:“为什么?”
威尔逊说:“我们吃了会拉肚子的。”
法伊娜问:“‘拉肚子’是什么?”
威尔逊说:“‘拉肚子’就是一种……奇妙的状态。”难道极北的动物不会拉肚子吗?威尔逊暗自奇怪。
法伊娜说:“我要看。”
罗伊忍不住笑了出来,拿出火柴,擦燃一根,对法伊娜说:“我们是一种特殊的动物,除了嘴里的牙齿和舌头,我们还要用到这种特殊的‘牙齿’,它能制造火。就像你要用牙齿咬碎肉一样,我们要让火‘咬一咬’肉才能吃,不如就会‘拉肚子’。”
法伊娜说:“我明白了。有的女巫也是这样吃东西的。不过你们更奇怪,皮毛更复杂。可是女巫们没有跟我报告过‘拉肚子’的情况。”
罗伊说:“我明白了,领主阁下。威尔逊拉肚子的时候,我会向您禀报并记录的。”
威尔逊说:“罗伊,你不是认真的吧?”
罗伊说:“当然认真了。要不,你今晚就吃生肉吧。”罗伊说完,把火柴盒藏进腰包捂着,威尔逊急忙跟他抢了起来,法伊娜忍不住笑了起来,嚎了一声,也加入了罗伊这一方,纵身跃起去阻止威尔逊抢到。
“法伊娜。”
另一条白色的大狼从森林中出现,歪头打量在雪地里打滚的法伊娜和另外两人。
“哥哥!”法伊娜爬了起来,欢快地冲大狼跑去,大狼低头舔了舔她脖子上的毛,法伊娜也舔舔大狼的脸。
大狼说:“把你毛里的雪抖干净。法伊娜,他们是谁?”
法伊娜说:“哥哥,这是威尔逊,这是罗伊。威尔逊、罗伊,这是我哥哥安德烈。”
“你好,安德烈。”
“你好,安德烈。”
威尔逊和罗伊向安德烈问好,安德烈没有回复他们,带着法伊娜径直地向森林走去。
安德烈比法伊娜高得多,走起来的时候肩膀几乎到威尔逊的胸口,坐下的是时候或许头能比威尔逊还高——这么大一条狼,自然让跟在后面的威尔逊和罗伊很害怕。不过他不像法伊娜那么精神,看起来很虚弱,毛也暗淡一些,肩胛的骨头也很明显。
罗伊悄悄地对威尔逊说:“他不喜欢我们。”
威尔逊说:“可能他不太喜欢跟外人打交道吧。”
安德烈对法伊娜说:“他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法伊娜说:“他们是从南方来的,今年北方的水没有顺利地流向海洋。”
安德烈眨了眨眼睛,好想思考起了什么,想跟法伊娜说,但开口的时候又换了别的话题:“你要带他们去见嘉利女士吗?”
法伊娜说:“是的,嘉利女士一定能帮到他们吧。”
Chapter3 女巫的魔法
天上的星星慢慢转动。很久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一间小小的木屋,窗户的火光透过飘零的雪花扑闪扑闪。
法伊娜跳起用牙咬住门把手打开了门,她最先进去,然后是安德烈,然后是罗伊,最后威尔逊进屋时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地关上了门。
“嘉利女士,我需要您的帮助。”法伊娜说。
“我听见了!等一等!”声音是从桌子上一个罐子里传出来的,“小安德烈!我遇到麻烦了,帮帮我。”
安德烈叹了口气,把头伸进罐子,小心地叼出了一只黑色的小奶猫。小奶猫身上一股腥味:“哦,我想吃掉最后一点熊先生送过来的小鱼干,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威尔逊吃惊地说:“这只小奶猫……是女巫?”
小猫说:“啊哈,一定是你们找上法伊娜吧!请等一下。啦啦比玛莎哈呀!”小奶猫念完咒语,变成了一团旋转的黑烟,重新变回来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巫师帽和红色的斗篷,不过,还是只小奶猫。
“我叫安吉拉·嘉利,有时也叫Caster,不过大家一般都叫我嘉利女士,你们好!”小奶猫说,坐着向威尔逊和罗伊伸出一只前爪,露出闪亮的牙齿笑了笑,她酒红色的眼睛美极了,像宝石一样。
“你好,我叫威尔逊。”“你好,我叫罗伊。”威尔逊和罗伊说完都和嘉利握了握手。
法伊娜说:“嘉利女士,今天怎么变成小猫了?威尔逊、罗伊,嘉利平时长得更像是你们这种动物。”
嘉利说:“今天是小猫日嘛!要吃鱼!就变小猫咯!”
法伊娜说:“今天是小猫日吗?啊,我是不是应该给小猫们送礼物呢?”
嘉利飘在空中说:“法——伊——娜!哈哈!主要还是我今天想吃鱼,小猫日的活动改天再说吧。说吧,我要怎么帮你?”
法伊娜说:“今年北方的水没有顺利地流向海洋,嘉利,你知道原因吗?”
黑色的小奶猫唱着歌飘到了屋顶的架子,有个防止讨厌的老鼠偷东西的盒子里放着珍贵的魔药。她打开盒子,拿出其中一罐魔药,从里面掏出一点粉末,又指一指铁锅和壁炉里的柴火,四五根柴火自己一蹦一跳地蹦上了桌子烧了起来,但是没有烧到一点桌子。几根长长的铁棍组合成了一个吊锅的架子,一条铁索盘在上面,像毛毛虫一样蠕动到最上面横着的铁棍,然后垂了下来,飞过来的铁锅竖起自己的把手勾在铁索上。嘉利把魔药粉末扔进铁锅,一瞬间铁锅里沸腾起绿色的火焰,火焰里跳动着图画和文字,柴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叫声,十几秒后才安静下来,然后,一切又自动回复原装了。
“好了我知道了,”嘉利说,“问题出在圣山山腰的瀑布之源,极北的雪应该经过那里变成凡间的水,但是它堵住了。”嘉利看了一眼安德烈,安德烈趴在地上假装睡觉。
法伊娜说:“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瀑布之源。”
嘉利说:“我和我的魔法都不属于凡间,瀑布之源是冥界与凡间连接的地方。我需要凡间的东西,才能送你们过去。”
威尔逊说:“您是说需要我们帮忙吗?”
嘉利说:“是的是的。我想想,你们一人给我几根毛吧!棕色的多给一点,我要拿来做收藏。”
威尔逊和罗伊都扯了几根头发给嘉利。嘉利把头发揉在爪子里,念起了咒语。
“法伊娜、威尔逊、罗伊,你们准备好了吗?”嘉利说。壁炉自己烧了起来,紫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屋子,铁锅、罐子、扫把、茶壶……都唱起了叽叽咕咕的歌。
“等等,”法伊娜说,“哥哥,你不一起去吗?”
安德烈一直趴在壁炉旁边,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嘉利说:“他不想去就算了吧。祝您成功,领主大人。”嘉利向法伊娜鞠了一躬,立即,壁炉里的火焰伸出长长的手臂把法伊娜、威尔逊、罗伊卷了进去。
嘉利对安德烈说:“你不想看看吗?”
安德烈说:“还是算了吧。”他又叹气。
Chapter4 安德烈的蝴蝶
法伊娜、威尔逊、罗伊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圣山山腰瀑布开端的地方。往北是漆黑一片的山洞世界,连着冥界;往南有明亮的太阳,照耀凡间。这里只有很浅很浅的水流动。要知道,这里本来应该是世界上最壮观的瀑布,从他们的位置往南走几百米米是高得望不见下界的峭壁,水从北流过来掉下去就成了瀑布。
他们一眼就发现了问题的根源,在他们面前有一座巨大无比的冰墙,比凡间所有的山峰都高,比王城的都墙还长。
罗伊说:“看来,就是这座冰墙阻止了水流吧。”
当然的,冰墙后面是满满的、翻滚的水,他们感觉自己站在了世界上最大的水缸面前。
威尔逊说:“全世界整整一年的水,都在这里了!”他兴奋极了,他踱来踱去转了三圈又冷静了下来,“可是,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啊!”法伊娜叫了出来。
威尔逊说:“怎么了,法伊娜?”法伊娜没有回答,威尔逊冲着她的目光寻找过去,冰墙中间、和人视线差不多高的地方,封着一只蝴蝶!
罗伊说敲敲那儿说:“蝴蝶?这里怎么会有蝴蝶?”
“很久以前某个化雪的时节,妈妈说过,哥哥爱上了一只凡间的蝴蝶。”法伊娜悲伤地说。
“什么!”威尔逊说,“所以安德烈……”
法伊娜说:“哥哥把她带到了极北,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再也没见过那时那么开心的哥哥了。但是,极北并不是蝴蝶应该来的地方。”
罗伊说:“安德烈不想让她去往永恒的冥界吗?”
法伊娜说:“看来是的……蝴蝶不见以后哥哥自己也很少再提起她了。我从来不知道……哥哥以前是很厉害的冰狼,用魔法做出这样的冰墙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威尔逊伤心地说:“这样子的蝴蝶只会让他更难受吧。”
法伊娜说:“我不知道……所以,威尔逊、罗伊,你们要破坏冰墙吗?这样蝴蝶就永远消失在水流中了。”
罗伊说:“如果要阻止的话安德烈一定会在路上就阻止我们的吧。既然他放任我们过来了,说明他自己也后悔了吧。”他取下了自己的枪,对准了冰墙里的蝴蝶,“只是他不忍心动手,也不忍心看。”
威尔逊说:“法伊娜,解放了蝴蝶的肉体,她的灵魂才能在冥界安息,她将变成天上的星星。”
法伊娜摇摇头说:“星星太渺小了,无法承受思念。”
罗伊说:“对不起,法伊娜,还有安德烈,我们也背负着亲人和朋友们的思念。”
法伊娜说:“我不会怪罪你们的。你们也不要怪罪哥哥,可以吗?”
威尔逊揉揉法伊娜的脑袋,点头:“嗯。”
罗伊精准无误地洞穿了冰墙和蝴蝶,小心翼翼地拔出枪。以蝴蝶为中心,冰墙开始出现裂缝,小狼和两人飞快地爬上山洞两边的岩壁躲了起来。随着裂响,冰缝蔓延地很快,像是昆虫两翼的纹路一样,这纹路越来越深,突然,轰隆一声雷鸣巨响,冰墙倒塌了,如天高的水幕重重地拍打下来,掀起滔天巨浪,头也不回地向南流走了。
“蝴蝶!”法伊娜叫了起来,她看到蝴蝶被冲走了,急忙跳进了水里扑腾起来。但她哪里能抵得过如此宽广沸腾的巨浪,最后变成了在水里挣扎,抱住了一块石头。
威尔逊和罗伊见状也跳进了水里。罗伊把长枪稳稳地插进河底的石缝里,一只手抓住威尔逊,威尔逊拿另一只手去抓法伊娜。
威尔逊不停地叫:“法伊娜,抓住我!”法伊娜试图用前爪去抓威尔逊,但怎么都抓不稳。威尔逊又吼了起来:“法伊娜!咬住我的手!”法伊娜被威尔逊的勇气感动了,眼睛一红,一口咬住了威尔逊的手,鲜血流进水里,威尔逊咬紧牙关忍住。小狼和两人都越来越疲惫,一开始汹涌的浪涛渐渐平稳下来,他们感到希望又来了。
罗伊试着把他们往岸边拖一拖。第一次拔出长枪,马上飞快地向前扎进一个石缝,再过一会儿,又这样前进了一小会儿。等到第四次前进的时候,罗伊有点累了,拔枪的瞬间一个浪花溅得他睁不开眼,没有扎到石缝,他们惊叫着一起被冲走了。
Chapter5 海洋的派对
南方的海岸这时非常热闹。几乎全世界的鱼儿都在庆祝水又回来了,要知道,因为盐太浓了,好多鱼儿的鳞片都立起来,游起来可疼了,所以他们瞧见水又来了,都一致同意要举行一个月的派对来庆祝。“可是谁知道只是外面下了一场雨,河流还没有恢复呢?”一条金枪鱼说。“我们应该去入海口看看!”好多好多大马哈鱼说。于是,鱼儿们成群结队向海岸游去。他们游到近海,推举海豚跳上去看一看。海豚正要起跳,突然说:“大家请等一等!我听到陆地生物的心跳声!”
“陆地生物?这里有陆地生物吗?”鱼儿们问。
“陆地生物请晃动你们的鳍让我们看见你们。”鱼儿们上说。
“陆地生物没有鳍!”海豚生气地说,“啊,我瞧见他们了!就在那儿!”海豚游了过去,“他们还活着,真奇怪。”
“是派对的加餐吗?”鲨鱼说,张开血盆大口,好多小鱼被吓跑了。
海豚说:“是一条小狼和两个人类!真奇怪,白色的小狼……还带着羽毛项链……我认识这条个项链!奶奶说过,这是极北领主的项链!”
“领主?”“领主大人?”“好小的领主?”“极北……是她把水还给我们的吗?”“……”鱼儿们兴奋地讨论起来。
海豚说:“我们应该把他们救到岸上去。海龟在吗?你们把他们背到岸上去,问问极北的情况。”
“遵命。”一只年轻的海龟回答,他一声呼唤,上万只游动的鱼突然向两侧分开,留一条空隙让海龟家族们游过来上岸。其中三只最强壮的海龟轻轻地用壳碰着小狼和两人,把他们背到了岸上。
最老的海龟拍醒了法伊娜:“真奇怪。你是极北领主,有北极星保护。可是那两个人人类为什么也能在南海之水里活这么久呢?”法伊娜站起来抖干身上的水,可是海洋里的盐夹在毛里痒痒的,让她很难受。可是,她是领主,于是忍着没有去舔毛抓痒,而是正襟危坐地回答老海龟:“夫人,恕我巡查不力,让凡间的动物喝了极北冰湖的水,得到了北极星暂时的保护。不过,他们是好人,北极星也用极光告诉我要帮助他们。”
老海龟回答:“我明白了,法伊娜,你是个好孩子。那么,极北的水今年为什么没有顺利到达海洋呢?”
法伊娜说:“问题已经解决了。对不起……夫人……细节我不能告诉您,但我又不能撒谎。我诚恳地向您道歉。对不起。”她低下了头。
老海龟说:“法伊娜领主,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也就不再追问。从这里到极北的路很漫长,您请小心。”说完,海龟家族一起向法伊娜低头致敬。
“请等一等,”法伊娜说,“真正的英雄是这两只,他叫威尔逊,他叫罗伊,他们都是真正的英雄。”
老海龟走到威尔逊和罗伊跟前,仔细地观察他们,看得威尔逊很不好意思。
“人类,”老海龟说,“你们救了我们。”
“不客气,我也是为了救我们自己。”威尔逊说。
“谢谢你们,”老海龟说,她说完后整个海龟家族也齐齐地说了一声“谢谢。”
“不过,”老海龟回过头来对法伊娜说,“法伊娜领主,在您回家的路上一定要小心人类,他们不遵守天空的规定,而是按照他们自己的心意行事。而人类的心,是凡间最善变的。”
法伊娜说:“谢谢您的建议。我对一切生物一视同仁,就像天空庇护每一片土地。感谢北极星的恩赐。再见,夫人!”
“再见,法伊娜领主!”
Chapter6 市长的庭院
罗伊说:“我们的粮食没有了。”
法伊娜说:“我去抓兔子给你们吃。”
威尔逊说:“法伊娜,我们的火柴被水冲坏了,但是我还有几个铜币。不远那一片石墙后面就是城市,我们可以去那里吃东西,我也请你吃吃人类的食物,很好吃的。”
罗伊说:“法伊娜,威尔逊就是不想‘拉肚子’。”
威尔逊无奈地说:“城里的东西偶尔吃着也会拉肚子的。”
法伊娜说:“好吧,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城市’这地方。”
罗伊和威尔逊带着法伊娜进了城。和海洋一样,城市也在举行巨大的庆祝活动,到处张灯结彩,还有盛大的花车游行。市长大人甚至亲自坐在花车上弹琴,不寻常地穿上了五颜六色的衣服。他周边的人们穿着舞服,一边跳舞一边唱着:
“市长大人最勇敢,
有了河水浇菜田。
市长大人最英明,
引来河水济百姓。
市长大人啊市长大人,
永远记得您的恩情啊您的恩!”
法伊娜听到这歌声,一溜烟生气地钻进人群,两三下跳进了花车,抓住市长光秃秃、胖滚滚的脑袋就咬。人群陷入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
“他是个骗子!”法伊娜说,“我叫法伊娜,是极北的领主。北极星在上,勇敢的威尔逊和罗伊才是救你们的人英雄!”
“极北的领主!”市长慌张地逃开了,“有话好好说!我真的,真的以为是我的巫师引来的河水!我这就打他!坏东西!坏东西!”市长说完揪住身边的一个老人又打又踹,老人连忙求饶。
“住手!”法伊娜又咬了市长的手,市长又气喘吁吁地跑到花车的另一头。法伊娜说:“不能攻击一个已经求饶的对手!”
市长跪在了地上:“哎呀,领主大人!我给您跪下了!我求饶!”
法伊娜不高兴地嘟着嘴:“那就好。”
“这样,领主大人,您赏脸到我家里吃一顿晚饭,我向您赔罪怎么样?我保证,我再也不敢了!”市长说。
“好。不过我要和威尔逊还有罗伊一起去。还有,要当众表扬他们。”法伊娜说。
威尔逊说:“我倒是不太想去市长家。”罗伊说:“既然法伊娜邀请了,那我们一起去吧。错过宴会可不是我会做的事。”威尔逊没有办法,只好一起去了。
到了市长的庭院,仆人们摆来许许多多上好的羊腿、牛排骨、烤乳猪……来招待法伊娜。法伊娜看到数不清的银光闪闪的餐具,一开始有点发愣,后来出于好奇,咬了一口肉吃,发现实在美味,于是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市长小得满脸的肥肉堆在一起,快要挤出油来:“喜欢吃就好!喜欢吃就好!”
威尔逊小口小口地吃着,他暗自有点骄傲,因为他觉得市长大人家里的肉质没有他自己家牧场养出来的好,他突然能理解刚认识法伊娜时她那股子高傲劲儿了。威尔逊怀念起了家乡。罗伊则没有什么胃口,谨慎地观察市长。
太阳慢慢落山,雅致的庭院一片灿烂金黄。法伊娜终于吃不下,趴在丝绸软垫上——“谢谢您的招待……”她说完,闭上眼睛睡着了。就在这时,不知哪里来的士兵包围了院子,其中五个冲到法伊娜前面,确认她没有意识了之后,要把她装进笼子里。
威尔逊急忙跑过去,拿手里的烧羊腿打了士兵:“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
市长说:“干什么?她可是极北的领主!把她抓了,今后极北的水、森林、动物都是我的了!”
威尔逊说:“市长大人,您会惹怒天空的!”
市长说:“惹怒天空?真正该被天空惩罚的是这个不称职的极北领主!”
罗伊趁机从士兵的手中抢过了法伊娜,把她抱在怀里,一直跑到院子外面,被士兵包围了起来。
过了好久好久,市长小跑着出来,看见罗伊已经被包围了,笑得喘不过气。
市长说:“罗伊!你本来就是本城的军人!上次违抗命令没一起北征我当时没怪罪你,现在你又要违命吗?”
罗伊感觉到怀里的法伊娜一直在发抖,看起来很难受。原来,市长已经在食物里下了毒。
市长说:“我倒是没想到居然喂了她那么多毒药才把她放倒。”
罗伊大叫:“威尔逊,快跑!去找安德烈和嘉利!”说完,罗伊最后一次尝试突破包围圈,把士兵们搞地晕头转向。威尔逊趁机跑走了,罗伊和法伊娜被关押了起来。
Chapter7 思念的森林
威尔逊逃出了市长的庭院,他知道不能再留在市长庭院。夜深了,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只能听见远远的海浪。对了,大海,这提醒了他,他只能向海里的鱼儿们求助了。他跑到海岸,灯塔长长的光转啊转。月牙皎洁明亮。天上一个月亮,海里一个月亮,好像笑盈盈的两只眼睛。威尔逊向月亮小声祈求帮助,他说:“天空啊,您派来了一位了不起的极北领主,她尽职尽责,可她还是那么幼小无助,她没有做错任何事,请帮帮他吧!”他刚说完,海平线上跃起三条海獭。灯塔的光扫来,突然亮得威尔逊睁不开眼。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在海里了,身边围满了海獭。这一次,他感觉在水里能很顺畅地呼吸。
“我们听你说了,”海獭说,“我们能帮你们。”
威尔逊说:“谢谢!时间紧急,请快去救救领主和我的朋友吧。”
海獭说:“你得去极北找安德烈先生才行,我们没办法去陆地上。”
威尔逊说:“我要怎么才能马上赶到极北呢?”
海獭们讨论了一会儿,说:“极北的森林是汇聚思念的地方。先生,你有没有寄托了思念的东西带在身上?这样,我们的魔法可以保护您穿过极南的深渊,像雪花一样落在极北森林。”
威尔逊说:“有。我的十字架项链是祖传的护身符,我的短靴是朋友在我出发前送我的礼物。”
“祝愿您的思念一直指引您。”海獭们一起说。
威尔逊感到暖流从心脏流往全身,他看到了家乡最好的朋友、他的弟弟妹妹、牧场里的动物们、还有儿时的许许多多回忆,他似乎要融化在海洋里了。
这种暖意没有持续太久,他已经落在了极北森林的雪地上,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参天大树,银河划过星空。
“安德烈!”他爬起来,大喊。
“我一直在这儿,怎么了,突然出现在这里?”安德烈蹲坐在雪地上,尾巴晃来晃去,“你们和法伊娜去了好久。”
威尔逊说:“安德烈,快救救法伊娜,还有罗伊!”
安德烈很震惊:“怎么了?”
威尔逊说:“总之,市长想要征服极北之地,所以抓走了法伊娜。”
安德烈说:“我知道了。你去找嘉利吧。”
威尔逊说:“你不担心法伊娜吗?”
安德烈说:“我不想去凡间。而且凡人伤不了她的。”
威尔逊说:“市长手底下不仅有很多士兵,也有不少巫师!”
安德烈说:“这糟糕了。不过还是要找嘉利。”说完他飞箭一般地跑开了。威尔逊在他身后追:“请等等我!”安德烈只好折返,趴在地上:“坐到我背上来。”安德烈跑得太快了,等他们到小屋的宅子时,威尔逊已经有点头晕了。
“嘉利女士……”安德烈还没说完话门就开了,这回屋里是一只大黑豹,依然带着巫师帽,披着红色的斗篷。
嘉利说:“我都听到了。你去就行了。我不想去凡间,而且凡人伤不了她的。”
安德烈说:“废话。城市里的巫师也为市长服务就糟糕了。”
嘉利听到这话,转身回房,叼出一个布偶娃娃来,娃娃看起来是只小黑猫,带着巫师帽、穿着红斗篷,脖子上系着一根线。嘉利把布偶挂在了安德烈脖子上。
“这是什么?”安德烈问。
“需要我的时候对着这个布偶叫我的名字就行了,南边的城市那么远,我可不想白跑一趟。”嘉利回答。
安德烈很不满地“啧”了一下,然后对威尔逊说:“坐稳了,我直接顺着雪山的悬崖跳下去。”
其实一听到法伊娜有危险,安德烈的心脏就猛烈地扑腾起来,他奔跑起来越来越快,并且不知疲惫。
Chapter8 布鲁克的牧场
法伊娜被人类抓走的事传遍了海洋。小飞鱼扑腾起来,传信给信天翁,信天翁号召鸟儿们也去帮忙。
海鸥说:“可是,市长的庭院有士兵和巫师同时守卫,我们进不去。”
游隼说:“我知道,法伊娜领主还有个人类朋友被关在城西的监狱里。黄鼠狼可以挖地道把他放出来,他告诉城里人类真相,说不定人们会把领主放出来。”
“我同意,”鹦鹉说,“我去通知黄鼠狼。”说完她就飞走了。
晚上,罗伊被地里突然钻出来的黄鼠狼吓了一跳。黄鼠狼说:“好人类,快跟我走吧。去告诉市里面的人市长做了什么,让他放出领主!”
罗伊说:“你们黄鼠狼挖的洞虽然很深,但洞口这么小,我怎么进去?”黄鼠狼说:“对哦,我没想到。鹦鹉鹦鹉怎么办?”鹦鹉拿翅膀揉揉脑袋说:“我也不知道。”
罗伊说:“对了,你快快在地上挖个浅浅的坑,我躺进去,你用爪子铲土把我盖上。鹦鹉,你模仿我的声音叫守卫来,守卫看没有人肯定要打开门检查。大部分士兵都去市长庭院了,这几个守卫我还是能制服的。”黄鼠狼和鹦鹉很有默契地点点头。他们迅速动作了起来。
鹦鹉模仿罗伊的声音说:“哈哈哈!笨蛋市长!我已经跑掉了!我要揪光你的脑袋!哦,你的脑袋本来就光光亮亮像鹅蛋!”然后鹦鹉又模仿了铁门被打开的声音。
两个守卫跑过来打开门检查,在地上潜伏的罗伊出其不意地抓住他们的脚把他们绊倒,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他来到大街广场上,人群们还在举行庆祝宴会,市长也在。鸟儿们都来为罗伊助威。他说:“居民们!市长囚禁了极北的小领主,小领主帮助我们引来新的水,我们也应该帮助她了!”
市民们不再跳舞也不再歌唱,停下来讨论了起来。
“小领主就是今天那只漂亮的小狼吧……”“极北领主是受北极星天启的冰狼……我们不应该这么做……”“她还那么小……”
“市长大人,这是真的吗?”
“市长大人,这是真的吗?”
居民们开始问市长。
“安静,安静!”市长说,“小领主?不就在这里吗?”市长打翻桌子上的酒水和食物,拉开桌布,原来是一块木板放在笼子上,里面正是晕厥的小狼。
“为什么要把她关进笼子里?”
市长说:“居民们,你们想过吗?只要我们掌控了极北的瀑布之源,就再也不会有旱灾了!而且……再说了……”
市长恶狠狠地指着法伊娜说:“旱灾本来就是极北领主的错!要不是她……”
市长还没说完就被摔了出去,等他苏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只巨大的冰狼。
“不许动她!”安德烈大吼,人群被吓得退后了好远。
市长大叫:“军队!巫师们!快来!狼要吃人了!狼要吃人了!”
安德烈想要解开铁笼,却被铁笼的魔法结界灼伤了爪子,对着铁笼不停嚎叫。士兵包围了他们。威尔逊和罗伊把安德烈和法伊娜挡在身后。
罗伊拿着长枪,说:“军队的弟兄们,请考虑清楚,不要乱杀无辜。”士兵们看着昏迷的法伊娜和消瘦的安德烈,也很苦恼。威尔逊说:“我是布鲁克牧场的威尔逊,来我们牧场买过东西的威廉伯伯、休斯大哥、杰克叔叔……我都记得你们,请相信我们,法伊娜是帮助我们的好人。市长才是说谎的那一个,我们没有能力管理极北的。市长家的肉也没我家牧场的好。”
“布鲁克牧场的羊肉的确挺好吃的。”一个士兵说。
“布鲁克牧场的羊毛也不错。”另一个士兵说。
“谢谢,我穿的就是布鲁克牧场的羊毛衫,去极北之地都没问题。”威尔逊说。
“帮我们的士兵免费送羊毛。”罗伊说。
一些士兵放下了枪。
“不行,今年本来就亏本了。”威尔逊说。
士兵们又拿起了枪。
“除了羊毛还送火腿,亏本大甩卖!”威尔逊说,做出商人的笑容,后背流下冷汗。
士兵们全都放下了枪。
“好像的确没必要欺负这样两条狼……”“我从小就是听极北冰狼家族拯救瀑布之源的故事长大的……”“布鲁克牧场原来也养猪的吗?”“我听说还有矮马可以出租吧……”“小领主太可爱了下不了手……”士兵们都不再听市长的命令。
“你!你们!”市长生气极了,“巫师!巫师们!快用你们的魔法!”
带着巫师帽的老人走到市长面前:“既然军队不听你的命令了,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害怕你了。”其他的巫师也都点点头。老人走到铁笼前,挥动魔杖,铁笼打开了,老人温柔地抱出法伊娜,安德烈伏下身子,老人把法伊娜放在了安德烈背上。
“她前几天救了我,”老人说,“她是一位优秀的领主。”
“我知道。”安德烈说,巨狼的嘴角似乎泛起了笑意。
Chapter9 还是布鲁克的牧场
法伊娜对着小猫布偶喊了女巫的名字,布偶一瞬间画作旋转的黑烟,不一会儿,一只活生生的、戴着巫师帽、披着红斗篷的小黑猫就飘在了空中。
“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你们才叫我出来!”小奶猫很生气,“现在叫我来凡间不就是让我白跑了一趟嘛!我要回去了。呼呼啦啦比哈衣……”小奶猫的咒语还没念完被小狼一口叼住了。法伊娜叼着小奶猫,灵活地跳上柜子,从窗户跳了出去。
法伊娜放下小奶猫:“Caster,你看,我们朋友的牧场多漂亮啊。”
小奶猫说:“还不错。”她又飘到了空中。
这是一片连绵的丘陵,被绿茸茸的草坪覆盖,偶尔有几块深绿色棉花堆一样的树林点缀,白云般的羊群时聚时散,远处灰色的巍峨群山挺立,雨过天晴,天空很蓝、但又不至于亮得刺眼。
法伊娜躺在了草坪上,温柔地看着漂浮在半空的黑猫说:“你不试试吗?草地和雪地不一样,软软的,但是不冷,很暖和,很舒服。”Caster说:“我知道草地是什么感觉。”结果,她还是一起躺在了法伊娜旁边。
“太舒服了。”小黑猫说,忍不住打了个滚。
“法伊娜,”安德烈走过来,“草都卷到毛里去了。”
“哥哥,你也躺下来试试吧。”
“我……”
“他刚才一直在山那边打滚呢。”罗伊说,他背着刚砍下的柴火。
“我才没有,”安德烈慵懒地躺了下来,“啊,真舒服,第一次躺在草地上感觉真不一样。”他说话的语调非常僵硬。
“对了,安德烈,你为什么不叫我去帮忙打架啊?”小黑猫生气地问。
“因为没必要啊。”安德烈说。
“没有个女巫华丽的出场的童话故事是不完美的。”小黑猫不满地说。
“你的华丽出场会把所有儿童吓哭的。”安德烈说。
“……也对。”小黑猫说,翻身抓了一只蒲公英去挠法伊娜的鼻子。法伊娜被逗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罗伊,你动作怎么这么慢?”威尔逊从屋子厨房后门出来,手里还拿着汤勺,“肉汤烧着烧着柴火就用完了。”
罗伊说:“你可以吃生肉表演拉肚子嘛!”
“对了,Caster,拉肚子是什么啊?”法伊娜问小黑猫。
“你不怕冷又很少生病很难解释的啊,我施个魔法让安德烈给你演示一遍怎么样?”
“喂!别乱来啊巫婆!”安德烈跑了起来,没跑多远被一群人类小孩子团团围住,是威尔逊的弟弟妹妹和邻居家的孩子们,他们非常喜欢安德烈长长的白毛,把他当成了大型毛绒玩偶。安德烈被孩子们按倒在了花田里,惊起蝴蝶一片。
【草草、短短地寫寫,以三輪車追趕蒼海兄的跑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5207/】有部分劇情重複(】
待啟明攀上天幕,東方便沾了旭日的白色。遠處起了鳥叫,樹梢震顫著,很快從上面傳來一片此起彼伏的應和。鳥鳴婉轉,又或嘰喳,過了一會兒,好像要回應什麼似的,從更遠的地方傳來了“咕、咕”的叫聲。迷亭信樂倚在長椅上,闔目聽著。是杜鵑啊。迷亭迷迷糊糊地想著,睜開眼,看到蒼海已經整理起了樂譜,隨即又想起對方要坐早上的電車。迷亭原本想說點什麼,到了嘴邊卻成了一句:“對了,之前呢不能聽蒼海兄拉幾曲子啊,舞會上的曲子雖然悅耳,但聽久了忍不住都要睡著了。”
“可以啊,你想聽什麼?”蒼海答。
迷亭只是隨口一提,并沒細想,說起來曲子,也只能想到時下在市井流行的,便報上曲名。蒼海聽後笑笑,便拿出琴盒中的“洋三味線”,提起琴弓。迷亭目不轉睛地看著,片刻便見蒼海握著琴弓的手擺動,又是片刻,便響起有幾分低沉、卻與樂器體積相稱的音色,所奏出的曲子正是迷亭所說的。
“對,對,就是這個。”迷亭未想到對方竟然真地演奏起自己所說的曲子,聽到自己熟悉的曲子奏響,便不自主地隨著唱了起來,並用手掌打起了拍子。熟悉的地方,便高聲亢歌;不熟悉的歌詞,便以模糊的舌音糊弄過去;到了對唱的部分,再捏著嗓子,裝作是女性,隨機又變成渾厚的男聲。約莫是唱歌會活動肺部的關係,唱了幾句後,不知為何,原本就愉快的心緒,變得更為朗闊,甚至讓迷亭有些飄飄然了。蒼海未停下手中的琴弓,迷亭便也不停地唱著,到了曲末,頭腦浸在歡愉裡,已經變得有些糊塗。又想起在花街時看到藝妓的姿態,便學著記憶中的樣子,摟著蒼海的脖子,輕輕挽起奏著“洋三味線”的蒼海額前上的髮絲。
不知怎的,原本迷蒙的腦袋,一下子便醒了。取而代之的是殘留在指腹上、蒼海那一縷髮絲的觸感。
蒼海的頭髮並不稀疏,也不像尋常男子的短髮那樣粗硬,但絕非如女子般綢緞似的頭髮——蒼海並未停下手中的琴弓,迷亭便繼而學著游女的樣子,抽開拂過蒼海那縷髮絲的手。也是這時,隔著條街道,傳來了一聲呵斥。
琴聲戛然而止。
迷亭鬆開摟著蒼海脖頸的手,以雙臂支撐起身體,靠在長椅背上。蒼海收好琴盒,那張側臉卻已經忍俊不禁地勾起弧度。迷亭未曾見過滄海笑得這麼厲害,身為笑匠,自然對對方這個反應感到高興,便也笑了起來。
過了片刻,蒼海說道:“信樂君。”
迷亭應了一聲,又聽到對方開口:“有時候我在想,世上多一些你這樣的人就好了。”
迷亭一愣,思索起蒼海的意思,後者卻已經將東西收拾好,要起身離開。末了,再招手道別。迷亭也向對方道了再見,隨後便坐在長椅上,繼續想著滄海所說的話,卻怎麼也想不透其中的意思。若是世上多了一些像是蒼海似的人,似乎比多了些自己要更好——不,也不是,要是世界上多了很多蒼海兄這樣的人,那自己迷戀的立場恐怕也不會如此堅固了。迷亭想著,不禁為自己所思笑了起來。今日寄席沒有表演,也因此不用著急,所幸在長椅上一人練習起來了落語。或許是心情愉快的緣故,見到行人來往,迷亭也不知道為何會伸出手來向他們打聲招呼。
過了會兒,迎面走過來一對女性。迷亭問了聲早安,被其中一人以懇首回應了。原本以為對方不會駐足,拉著另一人手的淺褐色頭髮女性卻停了下來,不知從何處抽出紙筆寫了一陣。
仔細一看,兩位都稱得上是靚麗的美人。執筆的那位眉眼中帶著種莊重的氣質,舉手投足間能令人感受到溫和的特性,頭髮上兩隻獸類的耳朵毫不遮掩地露在外面。從形狀來看,大概是犬或是狐狸,這位小姐想必是犬類半妖吧。而另一位不知是因為什麼原因,黑色的劉海上有一縷深紅,白皙的臉上則紋了蛛網似的紋路。正當迷亭疑惑的檔口,拿著筆的女性將紙反轉過來,迷亭便仔細讀起由對方秀麗字體所寫的話。
“您是剛才唱歌的那個人吧?”
“啊,是。”迷亭點頭以應,女性亦懇首,又在紙板上寫了什麼。她身後的女伴站得筆直,似乎從剛才起就不見什麼表情。
“我剛才在遠處聽到了您的聲音,所以想過來看看。是不是還有一位在彈奏什麼樂器?”
迷亭或多或少察覺到這位小姐無法說話:“是呀,剛才是有人在彈琴。”
“彈琴的那位現在在……?”對方的筆略有些急促,最終停了下來。
“哎呀……是這樣,我在這附近散步的時候,突然有個金色的影子竄了出來——我仔細一看,是條鹿,而那鹿上面又馱著個人。”迷亭答著,注視起這位半妖小姐的反應,“我看到那鹿,心下一驚,原本在散步的腳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隨後那人就從鹿上走了下來。”
女性雖不能以言語回應,一雙赤色的眼睛卻並未移開,而是饒有興致地注視著迷亭。既然對方還有興致聽上一聽,迷亭也就不客氣地繼續說了下去:“那騎鹿的人像仙人一般,手裡拿著個……拿著個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樂器,仔細一看,是件又圓又胖的樂器,但又有點像三味線。就叫那東西洋三味線好了,這洋三味線聽起來低沉,但卻好聽……我好奇之下,叫仙人演奏幾曲,就隨著唱起來了——等天亮了,人家就騎著鹿走了。”迷亭說完,眼角的餘光又撇到蒼海從舞會上拾來的花。滄海走得倉促,忘了帶走這些花,迷亭也感到可惜,又想起店裡並非沒有地方擺花,縱然是擺不了了,也可以讓若江小姐的眼眶裡面換上幾朵,於是更為可惜。恰好說道故事的結尾,那就再加油添醋一筆:“仙人臨走前不知施了什麼法,就在這椅子上留下了這些花。你看,這花不像附近會有的吧?”他拿起其中一朵,給那半妖女性看,對方失笑著點點頭,又埋頭寫了什麼。
“你的聲音有些耳熟。”
“嗯?”迷亭做了個疑惑的怪表情,對方又是輕輕一笑。
“好像在廣播裡面聽過,您是落語家嗎?”
“啊,是的!我是迷亭信樂,二目。您聽過我的段子嗎……?”迷亭問道。迷亭派的大師長助不怎麼喜歡新時代的表演方式,一是說廣播不見落語家的臉,會使落語家失去對自己技藝的追求;二是說在廣播裡,無法像在寄席中一般做到與觀眾互動,也因為新技術的關係,失去了落語的精髓之處。儘管師傅守舊,迷亭信樂卻對新技術並不排斥,也在廣播裡與其他新人一起,演出過幾個古典落語的段子。原本以為沒什麼人知道,卻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自己的聽眾。
“是,我在廣播中聽過您的聲音,剛才聽到您講故事的腔調,覺得有點耳熟,沒想到真的是您。”對方的耳朵在頭頂抖動著,過了一會兒,這位小姐又在紙的末端加上了一句:“我的名字是石野心。”
“石野小姐是嗎……原來如此!謝謝你!改日來寄席吧,表演結束後我會以點心和茶水招待的!”迷亭笑道,又看到椅子上的簇擁成一團的花束,“對了,我住的地方沒什麼地方擺,兩位有意願拿走嗎?”話畢,他記起蒼海是隨意拾來的花朵,給兩位女士似乎有些不妥,但又一想花原本就是從地上採來的,即刻便釋然了。
“我沒有問題,我問問看龍姬。”石野小姐放下手中的筆,轉身向一同前來的女伴做了些手勢。想來龍姬是女伴的名字吧。黑髮的女性點點頭,也走近了些。
迷亭說道:“稍等稍等,我來為兩位分一下。”說完便粗粗數了一遍,他將不大好看、已有些枯萎的花朵挑了出來,再分成兩等份,用自己從舞會無意間帶出來的奇怪緞帶綁成兩束——還有一朵,因為再放進去花束就不是等份了,迷亭便自己拿著,和其他頹敗的花朵放在了一起。大功告成後,再將花束分予兩人。被謝過後,迷亭便告辭離開了。
通往室內的列車飛馳得極快。路上,有孩子不知何故哭了起來。母親抱著那女孩,有幾分難堪地望向四周,在或是不耐煩、或是同情的目光裡,小聲道著抱歉。迷亭湊過去,在那母親帶著膽怯的目光裡,將最後一朵花遞給了幼女,隨後逗弄起孩子來。等到車再次停下,迷亭從火車上走了下來。
胸膛中不知為何燃起了蓬勃的心情。他人的苦楚和心緒似乎已經變得可以理解,卻絲毫影響不了自己的心情;反之,自己卻好像能對世上所有人生出好意來。迷亭想著,奔跑了起來。在三伏天裡,西式襯衫有些過熱了,他解開釦子,好讓微風拂過自己被汗水打濕的後頸。猶如鳥籠般被精巧構築地寄席,已經出現在視線的終點。等他跑到那兒後,久未活動的身體已經有些疲勞,但仍讓他感到由衷高興。迷亭信樂喘著粗氣,推開寄席的門。一個粗壯的熟悉身影正在房間的角落裡蹲坐著,他剛想說些什麼,對方卻先開口了。
“彌生因為腹膜炎死了。”
【天吶,我怎麼看不太懂自己在寫什麼……反正是個過渡。舞會之後再補,先發這個(。)要是有OOC的地方請戳荔枝人,大感謝】
我从小就喜欢读龙应台的文字。初中时在作文里用过最多的句子便是她『目送』里的那句,「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子母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虽然这句原文我至今还能背得出,但当时的我不懂政治,不懂台湾,甚至连中国近代史的大事件都都记不清顺序。我对她的喜爱也仅限于文字上。我喜爱她的文字简单却又深奥,每句话都能直击心灵,对于爱的诠释也显得平凡而真实。
当时的我也喜爱鲁迅,像大多数初中生一样喜爱鲁迅那耿直尖锐的文风,但我也是今天才明白过来龙应台的尖锐并不在鲁迅之下,而她的思维方式,为了维护这份尖锐所作出的选择也都是我所欣赏的,同时也是值得欣赏的。
四年左右之前,我在作为文学社社长的时候曾经收到一篇「从文学角度解读龙应台」的投稿。那位作者当时只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她对龙应台的认识就算在四年后我再回过头来看,仍然叹为观止。她在自己的文章末尾写道:「龙应台,在看过她的文字的每一个心中,都应该有那么一面镜子,正面是她,背面是你,她的心声,也映衬着你自己。」当时的我甚至只是觉得这位小作者的文字很好看,很透彻,而至今才觉得或许那是一种语言的天赋,而我大概是达不到她那种境界的。只能希望她没能被这些年的应试作文教育堙没了自己的才能。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今天所看到的那一篇文章,说的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前半的标题叫做『请用文明来说服我』。看过的人大概也就明白后半的标题为什么不能打上来了。
冰点事件当时虽然曾一度在网络上销声匿迹,但现在已经是百度都可以显示出来的过去式了。只是龙应台这封『请用文明来说服我』的质问文章,至今还无法从中国网站上找到原文,搜索出来的大约只有零零散散对这篇文章的反对与批评。
或许你也可以说我是被资本主义或民主国家对中国负面的介绍蒙蔽了双眼,但我认为我能明白怎样算是正面,哪样算是负面。主观和客观的界限也不是什么难分清的事情。中文课上讲起这些的时候,很多人觉得老师是在推销自己台独港独思想,也有根本没读多少就睡了的,有读了也读不进去的,也有读一句反对一句的,主要是因为爱国心,我也不能不表示理解。或许就连我,能读下去这样强烈政治指向的文章也全是因为曾经狂热地喜欢过龙应台的文字。
她在文章开头提到马英九先生的那句话使我十分诧异。或许是丢下中文太久,我甚至连反讽都认不出来了。但也正像龙应台自己在访谈里回答的一样,不同立场的人对他的文字各取所需,各自解读,或许所指的不是这句,而我却疲于读懂这种文字了。现在再来分析这封信里的政治观点,可能已经过时了。毕竟这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信,而那位领导人,虽然不知道是否还在后台有所行动,但作为一个普通的公众来看,也的确是很久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了。
我很欣赏龙应台那种清晰又模糊的态度,这是一种敬仰的欣赏,也是价值观的欣赏。她将「家国认同」和「价值认同」分得很清楚,许多生活在自己家国之中的人反而分不清这两点了。我想这大概是漂泊者的特权吧。她自己也在信中反问,「我到底是独派还是统派呢?」
如果两边都符合她的「价值认同」,那就开始讨论统一吧。
这时我联想到,两岸的价值观真的相差甚多吗?
在人物周刊的记者对龙应台提起济南拆除德国人修建,拥有八十多年历史的漂亮老火车站时,龙应台回答那位记者的是她在台北政府做事时经历的相似事件。台湾银行要以相似的理由——「殖民痕迹遗留」,作为拆除古建筑的借口。
同样,两岸对待自己历史的方法也是相似的。去掉对自己政府不利的东西,留下有利的教育后代。这不是个别的事件,而是普遍的。
两岸的人在思维方式甚至处事上,都是归于相同的根。如果没有治国方针和两岸群众的主观仇视因素,或许人心是一种更容易联合,而不是被用来作为政治武器的东西。
也是在同一篇采访里,龙应台曾说,她为了可以写对于台湾政府和领导人的批判文章,一直不办德国护照。我想这并不是大多数批评家可以做到的。虽然这其中必然有立场和情况的具体不同,每个事件也需要独立分析,但我想,如果处在相同条件下的自己是绝对无法做到这种事的。「身为一个境外的人,我所冒的风险不能跟境内的人相比。」当被问起为何不轻易下笔批评大陆时,她如是说。也正是因为这份风险,使得她对台湾政府的评论显得更加中肯,也更有分量。比起现在网络上整日信口雌黄又因为拿了别国护照而不怕受到风险的人,龙应台的这种方式也给了她更多支持的声音——虽然她并不愿意活在别人的眼睛里,也不愿意为他人而写。
有人说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多数是带有鲜明的政治立场,而莫言虽然在作品里有影射到社会问题,却在自己的为人处世上颇为圆滑,每当被问起政治相关的问题时都会巧妙地躲避开来。我个人是不太欣赏莫言的文学的,但是对于他的圆滑却不得不表示赞同。他做不到像龙应台一样身处某个国籍却还能挺身说出自己对政策的看法,这当然也是成长环境而决定的,但是他做到了对他来说最保守,最安全的做法。我相信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是莫言型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言多必失,非礼勿言。
接下来的这些大概是我的闲话。
龙应台在访谈中提到,一九八零年代她再读大陆的作品,认为「句子的结构都是翻译体,不是纯净的中文,连文体都改了。」我便开始担心起来。若是当时就有文体改变的话,我这个一九九零年代才出生的人,一路所看的,所听得,又都是怎样的中文?这样环境里生长出来的我们所写出的又该是怎样的文字?只能靠着毫无营养价值的网络小说来充实文字世界吗?
龙应台说,在她读大学的时候曾用过「蔚蓝的天空」这个词,但朋友问她,「蔚蓝」的「蔚」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却回答不出。朋友接着问,既然不知道这个字的意思为何用它?
她还提到了爱默生的那句话:「你的句子应该像从地里挖出来的蒲公英,根很长,粘着泥土,还是湿的。」她说,文字,要触摸得到。
大家又是何尝不懂这些道理呢。
但是文字的魅力又是什么呢,小时候做好的词句摘抄,多数是找些自己不懂得的华丽辞藻,摘抄了,就学会用了。而它到底是不是亲民,又有谁会去想?现在被称作文豪的人,多是用着「精英的词」。之乎者也云里雾里,就连之前提到的能从网上搜到反对龙应台那封信的文章也是一样。我读龙应台的这封信,思想清晰有条理,而且很容易让人理解——虽然被同学之间极端的人说成「台独还写的这么花枝招展。」这类同学显然是没能理解信里那段价值观的文字——反观那篇反对这封信的文章,道理讲的很空洞,只是不断重复老子庄子,逻辑也是想到哪写到哪,反而让人看起来累得很。
这大概就是功底的差距,文字的魅力吧。
「如果没有好的伴,那还不如寂寞呢。」
这是我在整篇采访中最受感触的句子。虽然是怎样的感触我无法名状,但总觉的那是一种境界。她说,「我永远还有一双眼睛从别的地方看过来。」她可以做到无论何时何地,身处何样的高处都能客观地面对自己,我想,这也是她能做到客观地面对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原因吧。
到底有多少人能客观地看待自己,又有多少人能客观地看待世界呢?
2016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