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海上,原本平静的海面轻轻泛起一股股波纹,浪花有规律的拍打着岸边以及高高的焦石。看似很小的浪,拍打在悬崖边,却发出了异常清脆的响声。
月光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照亮了这整片海,这片看似无边无际却有着谜一般尽头的海。
悬崖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廋小的影子在随着风的节奏飘闪。一身纯白色的斗篷,似乎与这寂静的月光和海的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还有她那一头蓝得跟海一样的长发,随着这悠悠的海风,飘动起来,那么柔和动人,没有一丝凌乱。这个女孩仿佛和这幽静的海是一体的,是一样美好而又神秘的。
女孩轻轻低下头,一缕缕头发便顺着她的动作从耳边一直垂到了地面,就像一条条蔚蓝色的海岸线,轻柔地漂着。不过那样也仍然脱离不了海面。就像女孩怎么梳理她的头发,那蓝蓝的发丝也会被这从月亮上吹过来的海风吹散,之后飘到另一边。
看够了满天星斗的风景,女孩终于站了起来,理了理零零散散的长发。仿佛是一瞬间,她站起来,但又立刻敏锐的低下头,好像在寻觅着什么东西。
然而这时,悬崖顶端和海平面相离的那条垂线上,猛地闪过一束玉色的光,这束光能和月亮的光相比较,它们那么有姿色,却只能埋没于无穷的黑。
那个女孩唯一珍爱的东西——那个掉落于海中的那块玉佩,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女孩迅速地转过身,轻轻一跳,便跳到了离海面最近的一块焦石上。她只是挥了挥手,蓝色的长发便扬风飘起,一缕缕发丝散落在世界上每一个小角落。
女孩沉默不语,好像正在思考着一个难题。
这时,月光突然暗了下来,紧接着又一个明亮的影子出现在月亮上,皎洁的月亮上好像多出了几条红丝,然后红丝随着月光的轮廓快速扩散开,就像是要马上吞噬整片天地。
「重影……吗?」
女孩表情呆滞,眼睛却如此出神地望着月亮,想要用她的那双棕色眼眸看透这一切。
仿佛又是一瞬间,海面和月亮不约而同地再次平静了下来,就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女孩立刻紧绷了神经,她直直的站立着,拿起了背在背上的那把剑刃,纵身一跃,轻巧地跳到了离她现在站脚的焦石大概有三米远的岸上。
她知道,月亮不会无缘无故地变暗,天空不会无缘无故多冒出几条红丝,哪怕只有一瞬间,那也绝不是什么正常的天气现象……
她小心翼翼地走动着,手里紧握那把具有相当杀伤力的蓝色半透明剑刃。
没过多久,女孩来到了一片树林。这片树林是幽蓝色的,幽蓝的光照在这里的每一片树叶上,每一枝树干上,甚至每一块石头上。不知道是光线的效果,还是夜晚的寂寞,这里总显得有些悲凉。
女孩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但眼睛并没有四处张望,因为她感觉有什么东西猛烈地进入了她的生命,她感觉自己走进了时间的另一段锁链里,奇妙又彷徨。
这片看似无穷无尽的树林其实如此之小,因为女孩只走了大概一刻钟,就走出了树林,而迎面而来的则是淡淡的微风和幽幽的月光,以及一片金色的海岸,不过在暗暗的月光的照耀之下,它并不是金色的,而是金色和蓝色相交在一起的那种颜色,更像是淡橙色的。
那不仅仅只是一片用沙子铺垫着的海岸,沙岸上还坐着一个人,一个拥有着金色的头发,那蓬松的发丝上还可看见一对棕紫色恶魔角的少年。不过大概是光线的作用,他的那金色的短发和那漂亮的角并不是特别的耀眼。
女孩松开了手中的剑刃,把锋利的那一端指向地面。
少年稍稍地转动了头,用他的左眼盯着这个廋弱的女孩。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过头去,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接着他站了起来,金色的头发也蓬松地动了一动。他伸出了一只手,笔直地停在了半空中,手指轻轻松松地往空气中一点,那个被点过的地方便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光点微微地发光,微微地变化,似一棵正在发芽的树。
女孩立刻警惕地举起了她手上的剑刃,用尖锐的一端直直地指向那个有着金色头发的少年。
「你是……刚刚的重影吗?」
女孩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少年。
少年转过身子,用他那红色的汪洋的瞳孔看着这位少女。
「……你认为呢?」
女孩打了一个寒颤,身体一抖。
「你的眼睛是红色的,头上还有角,你是恶魔……而刚刚的重影是恶魔的专有术士,我不信,难道不是你吗?」
男孩歪了歪头,他红色的瞳孔里流露出一番笑意。
「不是所有恶魔都会使用重影的......比方说我就不会,因为我并……嗯……我是说,并不是所有恶魔都是坏蛋啊,你相不相信我说的呢?」
女孩望了望头顶上的夜空。
对。有些人的确拥有恶魔的血统,可是他们并不坏,他们从不参与任何家族战争,从不露面于世人。反而是有些不知廉耻的人族的人,杀害自己的同胞,投靠于林族,他们简直比魔族还可怕,还让人恐惧。
「嗯......我相信。」
少年的瞳孔突然舒张,他稍稍瞪大了眼睛,随后又垂下了眼皮。
「谢谢。」
少年看着女孩的眼睛,似乎想告诉她什么。而女孩此时此刻正呆呆地望着他面前的那个少年,说不出话来。
她渐渐放下了手中的剑刃,不料手一松懈,那把剑刃匆匆地落到了地上。
「抱歉……不该用剑指着你。」
少年微微地笑着,女孩感觉到了一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温暖,它像一束阳光,或是说一股被温暖的阳光照耀过的溪流,潺潺地流进心里。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轻易相信一个人,难道是因为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奇妙的感觉,还是自己变得愚钝了,甚至连真假都不分了?
少年蹲下身子,捡起了落在沙子的剑刃,递给了女孩。
女孩接过爱剑,正准备道谢时,她发现面前这位少年的左手有些异出——虽然长长的袖子遮住了他的手腕,但那浅显的血迹还是隐藏不住地显现了出来。
一大波思考在女孩心中展开。
「......你刚刚,是在和谁战斗?」
女孩睁大了眼睛,毫不顾虑地问。
「你的洞察力真是不一般。」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下意识地理了理袖口。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刚刚是在和一个会使用重影的恶魔战斗,并且你的左手受了点伤……」
女孩接着推理了起来,少年用他那双花朵般美丽的眼睛看着他面前这位少女。
「你说得没错,不过不能说是战斗,而是......我在逃跑罢了。」
这时,少年转过身,走向正在发生着无数变化的那个光点。那个光点,已经变幻成了一棵小树,树上满满地结上了白色光斑果实。他伸出一只手,像刚才一样用手指轻轻地触碰了那个光点。
「捂住耳朵。」
少年轻声地说。
女孩迅速地把她的剑刃收起来,重新背在了背上,接着捂住了耳朵。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背对着她的少年,看着他的金色短发。
少年闭上了眼睛,手指慢慢地打直,像弹琴一般触碰那些树上光斑。
女孩突然感到耳朵一阵轰鸣,千万的声音同时在她的耳畔响起。她闭上了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则在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她看见海面上波涛汹涌,她感到成群的风迎面吹来,她听见猛烈的树枝晃动的声音。难道这才是这片海域原本的模样?原来是他使用的结界一直在让这片难以控制的海得到平静。
「你现在要干嘛?」
女孩大声地说道。但当她刚说出这句话时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完全是明知故问。
没想到少年走到了女孩身边,略带着轻松的语气说:
「重新设定结界啊。」
少年说完之后,伸出了右手,手掌对着那一个个白色的光点,仿佛集中了所有的意志力在那光斑上。这时,一道淡淡的、紫色的光从他的身边散开,慢慢地往天空的方向飞。
海上的浪花不知不觉地小了起来,岸上的狂风也停止了怒吼,女孩仍目不转睛地看这她对面的那个少年,直到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的恶魔……」
女孩低着头说道,她似乎又思考起了一个新的问题。
少年笑了笑,走到了女孩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呢?」
「鹿岛。」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她平静的脸上显现出一丝难受。
少年看了看他面前的那个叫鹿岛的女孩。
「鹿岛,我们坐下来吧。」
少年轻松地坐在了沙岸上,用一只手撑住了地,鹿岛也随着他坐了下来。
「鹿岛,你来这里干什么呢?」
「现在天地之间没有一处是安全的,你孤身一人,不害怕吗?」
「......没什么可怕的了,我什么也没有了,相识的人......都不在了......」
鹿岛深深地埋下了头,瞳孔在一瞬间失去了光芒,她不敢闭上眼睛,因为闭上眼睛又会回忆起那些情节。
「......」
「......」
两人一同沉默起来。
鹿岛被这长长的沉默敲醒,她把头稍稍地转向旁边——少年同样埋着脑袋,看向远方,他深邃的眼神中几乎全是悲伤,长长的睫毛无力地掩盖着红色的眼睛。
他似乎是和自己有着相同的遭遇——鹿岛这样想着。
「都过去了......」
鹿岛动了动嘴唇,
「也许你有着和我相同的感受,但一切都过去了......无法弥补了啊......」
少年转过脸,意外地露出了微笑。
「好,不去想了......」
「我的玉佩掉进了海里。」
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因为在她来到这里之前,还在为找那个珍贵的东西发愁呢。
「很珍贵吗?」
男孩感兴趣地问。
「非常,非常珍贵。」
鹿岛坚定地回答。可能正是因为她的这句坚定的回答,男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他又突然站了起来。
「我来帮你找好吗?」
他望着那个表情呆滞的少女。
「真的吗!」
女孩激动得差一点就跳起来了,但她很好地收敛住了自己。
「谢谢诶……」
「跟我来。」
他们一齐来到悬岩边。男孩若有所思地走在前面,他突然猛地跳到了悬岩下,鹿岛急忙跟着他向悬崖下望去,男孩此时正站在一块离海面不远的焦石上。
「跳下去?」
鹿岛疑惑地问。
男孩对她笑了笑,然后点头表示是的。
鹿岛轻身一跃,跳到了离男孩很近的另一块焦石上。
夜色漫漫,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隐隐约约闪过了两条跳动的影子。他们正像两只自由快乐的小鸟一样活泼地跳动,却不知乌云下雷电和风暴已经乘机猛烈地来了。
「我看见了!」
像是从天而降的喜讯一般,那位身手敏捷的少年竟然真的的发现了那枚玉佩。
鹿岛赶忙跑到男孩身旁。
「谢谢你!」
鹿岛一边道着谢,一边伸手去摸索落在两块巨大岩石之间的玉色的东西。
这时,男孩突然拉住了女孩的手腕。
「我来我来。」
男孩愉悦地说。
接着,他轻轻地挽上了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往岩石间的那块水池里看了一眼,随后又灵活地伸手去摸索。鹿岛在旁边傻傻地看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和他的袖口也好,衣服也好,都多多少少地被迎来的海水浸湿了,但他们依然那么快乐。
更加另人高兴的是,男孩竟然找到了那枚和月光拥有着一样的颜色的玉佩。
「天哪……」
鹿岛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不过这声音似乎很微小,就像夜里的冷风呼呼地吹一般平静。
男孩缓缓地伸出手来,把刚刚从水里边拿出来的只有半块的玉佩放在了鹿岛手里,一股冰冷的感觉从鹿岛的心里直涌而来。
「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男孩几乎是温柔地问。之后他又转过了身子去,继续往那个掉落玉佩的水池里摸索。
「是……很重要……不过既然已经碎掉了,那也是我的错……」
男孩转过身来,轻轻拿起那块在鹿岛手中发着白光的玉佩,仔细盯了一盯,把它举在了上空,让玉佩和月亮的光聚集在一起。
他是那么吃惊地看见,这块不完整的玉佩竟然拥有着和月亮一模一样的颜色。虽然玉佩的另一半已经不在了,但此时此刻他手中的这半块玉佩依然散发着完整的,无与伦比的光芒。这光芒竟像一位迷人的仙子,优雅地进入了男孩的眼睛里,唱歌跳舞,不亦乐乎。
男孩回过神来,再一次轻轻地把那块玉佩放回了她面前这位少女的手中。不过不同于刚才的是,男孩的手并没有立刻离开鹿岛的手掌心。在那么一瞬间,他隐隐约约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对这块残缺的玉施加什么魔法似的。当然,男孩的这个动作很微小,一般人是觉察不到的,可是鹿岛却深深地觉察到了。
「咚——」
天空中突然闷雷巨响,一条深紫色的闪电从云层中猛地落下来,向着海面的方向笔直地下降,却又在离海面很近的空气中神奇地消失掉,化成了一丝烟尘。鹿岛心中猛地一颤,因为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她身旁这位少年,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头,好像有千万把刀麻利地刺向了他的身体一样,恐惧,可怕,难以忍受。不过另鹿岛吃惊地是,男孩竟然飞快地收敛住了他痛苦的表情,向前走了几步,接着用他汪洋的瞳孔向远处的海平面望去。
风不知是什么时候呼呼地吹了过来,掀起了鹿岛海蓝色的长发。突然,一声类似于瓷片破碎的脆响从海的另一头疯狂的传来,天地之间顿时昏暗了下来。只见天边的尽头微微地显出了一丝丝白色的光芒,这一丝丝白色的光正在迅速地消失,破碎,禁受不住任何打击。
「结界!……」
鹿岛显得有点惊慌失措了,但此时此刻正背对着鹿岛的那位少年,依然安安静静地屹立在那儿,嘴角微微上扬。
这时,一道淡红色的光芒从男孩脚边慢慢地升起,蔓延到了男孩金色的头发上,闪闪地亮着,给人一种幽静的美好。
男孩突然转过了身子,看着他对面那位叫鹿岛的少女。
「你一定要赶快离开这里,结界已经破碎了。」
女孩回了回神,正想问一句为什么,却在快要开口的一瞬间全然明白了。于是她点了点头,随后又缓缓地转过身去,往焦石的那边跳去。
「还有,很高兴能认识你,鹿岛。」
时间悄悄地为鹿岛定了格,此时此刻,鹿岛如丝般的长发正缓缓地飘荡在空气中,她那一身洁白的斗篷也缓缓地转动着。鹿岛轻轻地转过身子,手搭在了后背,轻柔地说:
「我也是。」
西蒙掏出小刀,在浅黄色的土坯墙上划下又一道斜线。
接着他后退,满意地看着桌子上方快要填满半面墙的记号:四根竖线一根斜线,四根竖线一根斜线……一整年,自己也在这面墙上添了不少痕迹,什么时候,这面墙才能填满呢?或许到了那个时候,这个条件简陋的哨所就将不复存在了。
夕阳的余晖从作为土坯房窗子的洞口斜射进屋,沙丘顶端像着了火。巨大的、橙红色的圆球就那样慢慢在蒸汽中缓缓下落,层层叠叠的薄云逐渐被染上颜色,清澈的苍青色天空也渐渐带上玫瑰红,很快,月亮就要升起来,黄金的大地就要变成银色海洋,宁静而寒冷,波浪起起伏伏,充满神秘气息。
这是一天当中最平静的时刻,外面的景色也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目睹,西蒙惬意地舒展着双肩,深深吸了一口气,体会着换防后的爽朗心情,他甚至不再想象即将到来的假期,而是为自己留在哨所而感到幸运。接着,他抓起靠在墙壁上的火枪,用通条仔细擦拭,再拂去每个零件上的灰尘,这倒不是因为他是什么性格严正时刻保持警惕的士兵,而单纯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这种细致繁琐的活儿西蒙倒并不讨厌,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镇上享有盛誉的钟表匠,虽然不用继承家业,他也耳濡目染地从父亲和两个哥哥那里学了不少。如果不参军,这时候的他大概在地下室给家里帮忙。
也因为这个,刚来到哨所时西蒙感到很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日复一日如此枯燥单调,每天只是看着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枪唯一的用途就是打打大雁和沙狐,连狼也遇不上一只。比起设计、打磨、拼装、雕刻,最后小心翼翼地拧上发条,看着奇妙而精巧的布谷钟突然打开门,弹出唱歌的小鸟,或者跳着舞的小人,目前的工作实在无聊透顶。
——老头子的名气还不够大,听说城里做八音盒的霍桑家都把东西卖到王宫去了。要是能跟征兵站说上话,也不会被抓来关在这个鬼地方。
西蒙担心,这样长期下去,自己的手艺会生疏掉。不过,看来什么事做久了都会习以为常,虽然名为士兵,这个哨所的人都过着普普通通的平静生活,丝毫不用担心战争和人身安全。他也很快变得随遇而安,毕竟参军待遇挺优厚的,服役期满还可以拿到服役证明,到城里开手工作坊的时候,说不定会有些用处。
而且,这个沙漠里也有居民,西蒙很喜欢他们。
扎西亚是王国里的异族,有着棕色皮肤和琥珀色的瞳孔,无论男女都身形娇小,结实灵活,让人想起猫或者猎豹。国王允许他们以自治领的形式在王国边界建立小小的城市,就像沙漠里星罗棋布的绿洲。
——唉,搞不懂大人物在想什么。
西蒙和其他三个士兵,之所以要在这里驻扎,并不是要来保护他们,而是履行“监视”和“看守”的职责。
西蒙对此颇为不解,扎西亚人看起来对驻防士兵早已习惯,也丝毫没有敌意,起初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不停地有胆大好奇的小孩子跑来,比比划划地和“穆鲁克”聊天,还拿着当地的纺织品和烟草,要换西蒙的打火匣和怀表。西蒙逐渐弄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后来甚至连扎西亚话都能讲一点。
扎西亚人能歌善舞,热情奔放,对沙漠之外的世界充满好奇。他们了解外界的途径很少,除了往来的商队,和偶尔会来访的其他自治领的同胞,对城市和王国的认识主要来自于驻军。刚来的时候,西蒙迅速用手艺拉拢了扎西亚小孩,也顺带认识了不少扎西亚人,颇为享受了一阵关注。
不过,西蒙还是对“穆鲁克”这个称呼耿耿于怀,这个词在扎西亚话里,是“骆驼”的意思。
——就算我个子很大,还有点驼背……
西蒙想着,挺了挺腰板。
扎西亚的孩子都非常漂亮,眼睛很大,头发卷卷的,除了有点过于吵闹,其他地方都不让人讨厌。西蒙能记得几乎所有来哨所玩过的孩子的名字:雷姆和萨伊,打打闹闹的姐弟俩,乌尔,眯缝眼,个子高,话不多很沉默,韦鲁斯,一刻也闲不下来,简直像只猴子,小桑岱,总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很可爱,将来会是个美女……
“穆鲁克,又在想啥?”
光头阿历克斯推门进来,打了西蒙后脑勺一巴掌。
“关你屁事。”
难得的平静被打破了,西蒙不太高兴,刚来的时候阿历克斯警告他别跟扎西亚人走得太近,现在自己还不是天天在扎西亚酒馆混的很开心。
“外面挺热闹?不出去看看?”
“不知道,我不值夜班。”
西蒙没好气地回敬道。今天另外两个省的扎西亚人同时到访,这都没发现,阿历克斯脑袋里面也像表面一样什么都没有吧。
“酒馆几天没开了,没处找乐子,跟库伦说让他顶下一班,我出去一下。”
“喂……”
听都不听完西蒙的抱怨,光头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这么一说,最近孩子们过来的次数也好像变少了。西蒙也觉得有点无聊,不过马上要休假,回到青绿色的山谷,看到润泽的森林和小溪,见到久别的家人朋友,这种期待重新激起了西蒙的想象。他打量了一下房间一角塞得满满的行李箱,里面是扎西亚当地的纪念品,比来的时候带的东西还要多。
——离开这段时间,孩子们会不会想到我呢?
西蒙敲敲脑袋,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这就是所谓思乡病的副作用吗?
不过,这让他灵光一闪,产生了一个想法。
——给他们留个纪念品吧,超过霍桑家水准的东西,商队买不到的好货。
西蒙从角落里找出工具箱,在跳动的火光下开始工作。外壳就用外面生长的沙柳,虽然纤维粗糙不易雕刻,多少也结实耐用,而且挺轻巧。金属零件还剩了一些,机械装置就做成骆驼和商队的样子吧,摇动把手的时候,骆驼会缓缓走过沙丘……
——曲子用什么呢?
《游侠骑士》?《六条小溪》?《夜莺》?《圣灵祈祷》?西蒙能立刻数出不少钟表报时用过的曲子,但和扎西亚的音乐风格差距太大,而且,里面哪一样都是这里没有的东西。
——就用他们的民歌好了。
几个月他从扎西亚人那儿听到了这个,虽然曲调有点忧伤,但是满怀深情,悠远雄壮。西蒙好不容易才记下曲调,但还没有完全搞懂整首歌的歌词,只知道它长得要命,真佩服他们能靠口口相传背得下来。
——黑色野兽哟,驱赶着骏马远离了家园……火和风卷着灵魂四处漂流……海的尽头,天空的尽头……耸立在沙上的海市蜃楼……
西蒙一边小声哼着,一边考虑如何改编旋律,这首歌大概是扎西亚英雄史诗,虽然开头有点悲惨,但后面应该有个光明的结尾。
——三段以后变调重复一次,然后收尾。在库伦和现在值班的杰奇回来之前就可以搞定了。
西蒙的额头上微微渗出汗珠,嘴角露出了微笑。
……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空开始微微透光,寒冷的气息似乎稍稍减退,风也不再那么强烈。西蒙揉揉酸涩的眼睛,从条凳上站起来捶捶腰,最后转动了一下八音盒的手柄。音符像泉水撞击在岩石上、雨滴敲打在台阶上一样清脆。他把八音盒塞进上衣口袋。假如这能为扎西亚祈祷他们比黄金还要珍贵的雨水,那么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应该会喜欢的,要送给哪个孩子呢,别打起架来才好……
他满意地叹了口气,向门外走去。四周极为安静,原来已经是凌晨了。如果光头已经告诉另外两个士兵,让库伦直接去顶下一班岗,杰奇这个时间也该回来才是,这个红头发满脸雀斑的瘦小家伙可不像阿历克斯那么能胡闹……
西蒙从二楼台阶登上屋顶,那里并没有人影。
“库伦?红毛?”
西蒙借着熹微晨光搜索着那两个人的身影。
突然,他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
杰奇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额头和喉咙上各插着一支弩箭,带倒钩的铁刺刺进肌肉,半边脸上染满了血,另外半边眼睛还睁着,露出惊讶的表情。
——天啊!
西蒙吓得倒退几步,接着瞥见了露台围栏处的库伦。他整个人挂在围栏上,维持着微弱平衡,搞不好稍微移动就会坠落楼底,那张倒着的面孔也满脸是血,看上去早已死去多时。
西蒙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慌了手脚,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能做什么,二楼还有信号枪,发射那个应该能向其他哨所求救,或者直接大声呼叫,把对面的人喊起来帮忙……
最后,稍微恢复了理智,想到自己多少也算是士兵,不能像个姑娘那样大呼小叫的西蒙决定去楼下取武器,之后再做打算。
至少要想办法告诉阿历克斯,他颤抖着,摸着墙壁走下黑暗的楼梯。
接着,他听到了一楼的声音,似乎有人要从外面闯进来,接着传来扭打、嘶吼,最后,一声闷响,什么东西倒了下来。
——好像是光头?
一瞬间,西蒙想到自己可能孤立无援了。
他踉跄着奔下楼梯,打开门冲进房间,接着看到了无法理解的景象。
油灯里的火苗一闪一闪,照亮了墙壁上乱七八糟的涂鸦和前几任老兵留下的几千个刻痕,照亮了四张床铺和乱七八糟的行李,也照亮了桌上没收拾整齐的小工具。但不管是火光还是窗口透过的晨光,都无法驱散房间尽头那面墙壁四周的阴影。他们就站在这阴影里,身躯被影子遮蔽,而面孔却笼罩着微光,就像陵墓的石头浮雕那样。
那是西蒙认识的孩子,几个大孩子:雷姆挡在姐姐前面一脸阴沉,萨伊从弟弟的肩膀上看着自己,平时在脑后扎成一束的头发现在乱糟糟地披散着,乌尔如同平日一样沉默,但嘴角没有了那种柔和的笑容,韦鲁斯难得一见安静地站着,脸上挂着极其不适合的严肃表情,仿佛那又是一场模仿秀,接下来他就会讲个关于酒馆老板、铁匠师傅、总是坐着纺驼毛的大妈,或者他自己那个总是对他饱以老拳的老爹的笑话……
西蒙首先想到的是这里遭到暴徒袭击,他们是来避难的,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如同打招呼一样,乌尔举起了什么东西。
那是他的枪,傍晚才擦过的长筒火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西蒙的胸口,西蒙这才发现,他们的脸上多多少少都挂着血迹。
……
“穆鲁克”瞪大眼睛站在那儿,眼角似乎湿润了,这让他更像背着重负长途跋涉的可怜牲口。就这么怕死吗?这些侵略者?
他伸手到胸前想掏什么东西。乌尔没有给他机会。
枪响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音。
穆鲁克仰面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的东西。
乌尔退缩了,这个没用的家伙。我告诉过他,他不是凶手而是战士的。
我夺过枪,走过去朝他身上补了两发子弹。
那家伙挣扎了一下,终于不动了。他偏过头盯着自己的手,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
我踢开他的手,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这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