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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有一片海,漫长的,仿佛自从亘古以来便存在着的大海。
大海没有名字,但水手们将它称作“死亡之海”,因为在海中到处是暗礁与漩涡,千百年来无数船只在那里沉没,无数满怀壮志的年轻人永远沉睡在大海之底。
曾经有一个男孩,一个想要成为水手的男孩——就那么着我们权且将他称作水手,因为从前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个男孩,或者说这位年轻的水手,就像所有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样,他想要乘船去世界最远的地方,想要去征服最危险的海域,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勇敢。于是水手造了一艘船,他登上那艘船,就这样驶向遥远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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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独自航行在漫无边际的大海,海上没有风,也没有飞鸟,只有寂寞的海平面,一直连接到世界消逝的地方。海洋在他的眼前摇曳,那蔚蓝如此广阔,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千百年,亿万年,它都是这样,也永远会是这样。
然后夜晚降临了。
漫天的星光落在海上,大海与天空的界限模糊不清,巨大的航船行驶在海里,就如同在天空中航行。五彩斑斓的鱼群从海底浮上海面,飞鱼掠过天空,在月光下它们身上的每一片细鳞都璀璨如流淌的水银。
水手忍不住俯下身,伸手去触碰海面,鱼群在他的指尖下散去,如同转瞬即逝的霞光。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水手们宁愿冒着沉船的风险也要涉足于这片大海——和世界相比人的生命是如此渺小而短暂,就如海洋中的一滴水,天空中一丝转瞬即逝的风,而此刻世界所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如此真实而永恒的美,他无法理解,唯有因感动而战栗。
“好看么?”仿佛有人轻声地问。
海水渐渐汇聚起来,交织出如同人类一般的形貌。少年的面孔在水面之下注视着他,鱼群游动在蔚蓝的发丝之间,如星辰横贯夜晚的天空。
“你可以从我这里带走一样东西,那是对勇气的嘉奖。”海中的少年说。
“我想要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水手说。
海中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海水忽然涌动起来,飓风挟着海潮,铺天盖地的潮水拍击在甲板上,每一条桅杆都在风雨中颤抖,船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下一刻便会支离破碎。
水手握紧了栏杆,朝大海发出愤怒的呐喊:“这就是你说的礼物吗!”
“是的。”从海里传来了回答。
“你向我要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年轻的水手。”
“而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叫做生命。”
清晨的太阳升上了天空,潮水从甲板上退却。从远方而来的海风扯起了风帆,大船朝着陆地的方向缓缓航行。
水手筋疲力竭地瘫坐在甲板上,阳光自九天而下,在船舷上敲击出轻快的曲调。湛蓝的宝石被潮水遗落,在阳光下折射出星辰一般的光辉——那是大海留给他的纪念。
水手捡起那粒宝石,他从甲板上站起来,眺望远方的大海。
阳光落在海上,大海闪动着粼巡的光,就像被蛇群环绕的宝石,显得如此美好,却又危机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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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旅行的少女问。
“后来那片大海有了一个名字,叫做星辰海,年复一年依旧有无数年轻的水手踏上出海的大船,他们当中的有些人和故事中的水手一样得到大海的馈赠,有些则永远埋葬在了大海的深处。”
“我可以看看那块宝石么?”女孩问。
年迈的店主笑了笑,从柜子里拿出了装着宝石的盒子。那块来自大海的宝石静静地躺在木制的盒子里,灯光落在它的上面,就像星辰落进海里。
“拿着它吧,姑娘,它是属于你的,”店主说,“那是大海对冒险者的奖赏……它理应属于旅人,而不是在一间小店里沉睡。”
女孩接过了宝石,她戴着这块宝石,继续踏上新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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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旅行的少女永远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没有人会记得那块来自大海的宝石,更不会有人记得曾经的水手……但那又怎么样呢?哪怕大海不再以星辰为名,它依旧在那里,并将永远存在于那里,而在无论多么久远的未来总会有无数人去往那片海上——无论何时世界上都不缺乏冒险家,人类对于“真实”的渴求也永远不会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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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来讲第二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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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起源于夏季,也终结于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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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生在那个遥远的无光之城,只有明灭的星星无时不刻地高挂在天空上。
她出生的那天,巨大的宇宙之鲸遨游于天空之海,在大地上洒下一大片光辉。那青鱼高高地掠过她家的上空,带来了她,也带走了她母亲的生命。
人们找到她时,她正熟睡。对于外界的一切毫不知情,若不是她因为离开了柔软的床而醒来嚎啕大哭,人们几乎要认为她是一个死婴。
那一天,她被命名为阿谢尔,是每年夏天都会游过米尔城上空那条巨大的鲸鱼的领头星。
她无比的痛恨这个名字。
她并不知道,只是从他人口中听说,母亲在生下她的那晚口中喃喃地呼唤着阿谢尔,人们便叫她:阿谢尔。
她打心底认为这是个不祥的名字。
少女对收养她的老人说
“我不喜欢我自己。”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我的孩子。”
“那颗星星带走了她。”
少女的回答很突兀,老人却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再说什么。
在遥远的地方。那颗星星再次出现在米尔城的上空,带领着巨大的鲸鱼从北方缓慢地游向南方。
漫长的夏季又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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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是在夏末离开她的。
老人躺在木制的摇椅上,摇椅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停了下来。老人歪着头,似乎是睡着了。
她亲眼看见名为阿谢尔的星星领着一条巨大的、闪着光辉的鲸鱼缓缓的跨过老人头顶上方的天空,遥遥地指向南方。
她突然生出一股要向前跑去,不顾一切地冲出米尔城,向着大地极尽的南端跑去的冲动。
她也这么干了。
少女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向着阿谢尔星指的方向跑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就这样一直跑下去,一直、一直、一直跑到她再也跑不动为止。
巨大的宇宙之鲸仍然高高悬在她的上头,自由的穿梭于天空海洋上。
少女心底生出无缘由的愤怒,却又不知道该向谁发泄,只有顺着阿谢尔星的方向一直跑一直跑,跑出米尔城,跑出那个没有白日的地方,跑出那个只有群星会闪烁的地方。
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对她说:
“你为何愤怒,人类。”
少女没有回答。
那声音顿了一下,继续说:
“阿谢尔,你为什么如此愤怒。”
“你了解,愤怒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你到底为何而愤怒。”
她咬咬牙,在心中咆哮。
“不要明知故问,阿谢尔星!”
那声音顿了一下。正当少女以为星星不再想要和自己对话时,阿谢尔星的声音在她耳边轰然炸裂开来。
“如果你想知道一切,那就一直向前奔跑吧!阿谢尔!到我身边来,到我身边来!”
少女没有回话,奔跑带来的窒息感让她止不住大口的呼吸,扑面而来的风让冷空气倒灌进她的肺部,更加的不好受。
可是少女还在奔跑,涨红了一张脸向前跑去,仿佛要让自己的生命也燃烧起来,一直奔跑到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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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少女逐渐停下了脚步。阿谢尔星的声音变得柔和。
“来吧孩子,看看你所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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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眼前的,倒映着整片宇宙的星光。
是海。
她不知道米尔城与大海距离如此的近,她从未离开过米尔城,海风吹散了她心中所有的愤怒。
闪烁着光芒的巨大鲸鱼从她头上游过,倒影在海面上,真的如同一条游动的鲸鱼,一条身体四周聚集了无数发光生物的鲸鱼。
她是第一次和它如此接近。原本他们虽拥有着同一个名字,彼此却相隔着一整片星空的距离。
这是她第一次和它如此接近。
“到我身边来,阿谢尔。”
“感受这海水吧,它冰凉,却温柔的环绕着你。”
“世间的万物自有他们的温柔。也许这温柔的方式十分的隐晦,也许让人难以理解。”
“但它确实是温柔。”
“它是无声的。你可能会因为这无声而误解,悲伤,愤恨不平。”
“但它确实是温柔。”
少女听见阿谢尔星低沉缓慢的声音,如同一条潜游于深海的鲸鱼。
“这世界并不如你想的那样。”
“来吧,阿谢尔,你是要跟我走,还是继续留在这世上?”
“如果我留在世上,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少女俯下身,用手指触碰冰凉的海水。
“一定会的。”
深海里的鲸鱼明明是一直向着南方。但有那么一瞬间,少女觉得它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自己。
“明年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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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少女被路过的在海边定居的猎人唤醒,送回了米尔城。
天空之海上,巨大的宇宙之鲸彻底消失在南边的地平线后面。
漫长的夏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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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对着天空伸出手。
“再见,阿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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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温柔的低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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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毕业那天临走前说。
我有喜欢的人,所以不可能是你啊。
那个时候她才透彻明白。
原来从她懵懂少女时期开始到现在,对那个人漫长的、小心翼翼的珍爱;从踏入霍格沃茨第一天,抬起分院帽帽檐,映入她眼内的深刻心底的少年的身影;这念念不忘的、长达七年岁月的情怀,到最后都只有三个字。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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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梦里醒来,身上还带着昨日的酒气。
身侧的男巫伸手将她搂了过去,脸在她的颈窝蹭了蹭。那被烟草所祸害的嗓子如今却带着一丝性感的沙哑:“斯莱特林女孩儿,醒的真晚。”
她还带着一丝睡意,索性任着男巫将自己搂了个满怀。那人长长的铂金色发丝顺着自己的脖颈垂到了自个儿胸前,她轻哼了一声抓住,惹来了那人一声不满的闷哼。她这才放开了手,撑起身子。
被子从她赤裸的身上滑落。
她轻而易举的在床头上找到了自己的魔杖,与那个人的摆在一起。
她没理会那人少女般的小心思,一把抓起了魔杖,轻轻一挥,散落在房间各处的衣物便如数乖巧地回到她手上。她不管身后的男人撑起了脑袋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着装的目光,只是迅速地从随身的皮包里翻出飞路粉。
“下午见。”
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听到男巫调侃的声音。
于是女巫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仿佛被戳中痛楚一般。
最终她只是又回过头去,愤恨地将飞路粉扔进套房内的火炉内;绿色的火焰熊熊,迅速吞没了女巫的身影,男巫这才收敛了笑容,慵懒地起身。
“笨女孩儿。”
他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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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半。
他看到了身着黑色小礼服的她,远远的坐在离新郎最遥远的地方,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落在了那个笑容幸福,衣衫笔挺的男主角身上。
然后她眼珠子一转,便看到了铂金色长发的男巫;男巫注意到她看到了自己,便眯起了茜色的眸子,穿越人群来,站定在了她身边。
“嘿,斯莱特林女孩儿。”他笑眯眯地道,“作为一个女人,我想你打扮的速度也过于迅速了点儿。”
黑发女巫看了他一眼,伸手拢了拢披肩,并未说话。
于是男巫落座,占据了女巫身边唯一的空位。
即使大家习惯将梅林挂在嘴边,女主角却还是信奉着上帝——所以那是个在教堂举办的婚礼,点缀着美丽的白色花球,与素来男巫所见的婚礼大多是不同的;但幸而男巫见多识广,倒也没有多少惊奇。
比起这些,男巫更生怕黑发女巫在仪式中抽出魔杖,给女主角和男主角来一发不可饶恕咒,然后再自尽而去,将那个神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却没想到女巫从头到尾只是静静的看着女主角被父亲牵着入场。
她看着女主角的手与她爱着多年的男人牵在一起,一片空白。
随后神父问了那个男人,继而转向了女主角。
神父问,你是否愿意嫁他为妻子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
男巫坐在位置上轻笑了一声,为了这些神父的问话千篇一律。
然后他感觉到了身侧的女巫的手动了动。
女巫轻轻的声音与女主角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她说,“Yes, I do.”
有人在哭,似乎是最后接吻时家属喜极而泣的声音;然而女巫并没有看到誓约之吻,在那之前她的目光被人遮住,身侧的男巫的手从她身后绕过,轻轻地捂住了她的眼。
手心是泪水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烫伤男巫的手。
男巫的目光略微偏了偏。
他说:真难看。
女巫的声音带着哽咽,却还是倔强的回嘴:要你一个格兰芬多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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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到婚宴结束是晚上八点半。
伦敦上空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潮湿的天气让宾客们纷纷选择了从新人大宅的火炉回家。
她看着窗外的小雨,等着男巫与自己一同回去。她看着窗户发呆,随后从玻璃上倒映出了男主角的身影。
女巫吓了一跳,随后她镇静地回过头,看着男主角。
“学长。”她开口。
男主角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此时男巫却适时介入了两个人之间——他先前被老同学缠住了一下,此时远远看到男主角站在了女巫面前,一贯冷静的他登时迅速地结束了对话,迅速走了过来。
然后他站到了女巫面前,伸手握住了女巫的手。
男主角看着他们的举动,突然笑出声来。
“祝你幸福。”他对着女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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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伦敦的街头。
小雨将女巫的发打得微湿。
男巫撑着伞亦步亦趋的跟在放弃了飞路粉与幻影移形的女巫身后,听着她的高跟鞋在地上敲响阵阵的回响。女巫拒绝了男巫的伞,他只好确保她不干什么傻事。
最后两个人停在了女巫家门口,一栋公寓前。
“他很喜欢下雨。”
一路很长的沉默后,女巫终于出声,她没有转身,背对着男巫。
男巫没说话,他向前了几步,这回女巫没有拒绝他的伞。
她说完那句后,仿佛最后支撑自己的一点力量也消失殆尽。
女巫缓缓的蹲下身,丝毫不管裙摆浸在了地上的积水里——尽管裙摆早就湿透。
小声的啜泣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从来都自恃着骄傲,即使哭泣也是默默流泪的斯莱特林女孩儿最终像是丢弃了自己最后一点矜持一般,一声声的哭泣哀伤的令人心碎。
男巫站在她身后,静静听着她的哭泣。
那人七年级毕业那年,离去的那天也下了雨。
那时候他在猫头鹰棚的拐角里,也听到了女孩儿的哭泣声。
然而这次,他终于可以在女孩儿的哭泣声渐渐转低时,伸手将伤心的女孩儿搂进了怀里,低声说。
I'm 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