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陆,圣别纪元后期。
血族女王莉莉安突然失踪,几乎同一时间爆发的怪奇疫病让人类数量逐年锐减,失去管控的血族加上疫病的席卷,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将一切扭转的契机在于教会发现血族的血液竟是能治好疫病的良药。
从此,以血液为中心的利益旋涡将整个世界卷入了其中。
【创作交流群:691199519】
——我们无法实现愿望,但或许可以原谅,亦或者记录。
尤尔娅·马尔蒂今日起得很早,细致地整理仪容并戴好头巾后出门。不过她并没带那个装有镰刀的武器,只是习惯性佩有枪和匕首,因为她并不是因为狩猎或委托外出,今日她有邀约。
几日前,她收到了一封信函,印戳源于教会,但信封上的名字不来自她任何认识的朋友。对方自称恩斯特,是教会的一名神父,想要同她聊一聊圣女米娜的事情——他的措辞恳切理性,并不像是什么好事之人,所以在短暂的思考后,尤尔娅答应了这个请约。
于是他们约好今天在广场碰面。尤尔娅顺手买下两个红果,把汁水甜蜜的其中一个咬碎吞入腹中。另一个则被视作“礼物”,被她带给那个伫立在阳光下脸色苍白的青年。他们在最后一通书信中互相描述了外表,而在临近猎人工会的地方有一个神父也是稀奇的,要让尤尔娅一眼认他来并不难。
她向着对方走去,在将近时开口:“您便是……恩斯特先生?”
对方生有一双清澈的眼,看到她时似乎略有些惊讶。这倒也正常,尤尔娅知道自己相当异类,一个修女去当猎人,从描述就能窥得叛逆的面貌,但阿尔文先生曾评价她温和内敛,加上由玛歌修女指导出的礼仪,她看起来应当在教堂的圣像下跪伏祈祷,而不是佩一把刀。
“您好……尤尔娅·马尔蒂小姐?”
“是我。”
客套和寒暄先行出场,尤尔娅带着微笑将红果塞进对方手中,比起礼物,她只是说这是路上随手买下的东西:“请别介意。”
“哪里呢……”
短暂的停顿后,东道主发出邀请:“太阳很大吧?再这么下去人肯定受不住,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哪里吃点什么,休息一会?”
对方显得意外,似乎在思忖今日是否带够了钱。但或许是太阳确实太过毒辣,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在这里居住也有几年,尤尔娅还是知道哪里有物美价廉的小酒馆,味道不错、就是有些吵杂。但因为时候还早,屋内倒也算冷静,只有几个闲汉从早到晚喝酒、大喊大叫或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口中还念着已经死去的儿女。
尤尔娅越过那些醉生梦死的人们,带恩斯特在一个小角落坐下,邀请对方尝尝这儿的培根。他们在老板娘点完单离去后对视,最后是恩斯特开了口:“正如之前信上所说、我在记录圣女的故事。”
他们的声音在醉汉的吵杂中有些含混,需要细细聆听。
对方用沉默回应了这个开场,但眼神温柔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相较于纸上的记录,恩斯特本人并不算善言,他斟酌构思着词句,将它们转化为语言吐露。
“我很好奇米娜圣女的事情,而我听说您是她的好友,也许您愿意跟我说说?”
尤尔娅缓慢地颔首,眼神却落在恩斯特因为局促握紧的红果上。在阳光下红似鲜血的果皮折射光芒,仿佛她好友美丽璀璨的红发。她死于一场蓄谋已久的献祭,死于一群人的狂欢,尤尔娅·马尔蒂本可以这样开口,说不定面前的神父会真的如实记录,然后把她的愤怒留于后世,变成火焰烧毁那些狂信的信徒与每一个刽子手……
最后她这么说:“米娜是个非常好的姑娘。”
她只是这么说。
尤尔娅已经可以很平静地与他人谈及自己的曾经,她并不希望将负面的恶意加诸米娜的故事。在她的心里对方永远都是那个微笑的、对她伸出手的姑娘。
“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她出身并不太好……您明白的,圣女一般都是孤女,米娜也只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您也许见过他,米路,他很乖巧,我和米娜都很爱他。”
尤尔娅平静地叙述:她与米娜共同长大,她们一起晒太阳、她去给米娜偷摘阿尔文的花草、米娜为她和米路做点心、偶尔偷懒被玛歌修女发现被骂、她的父亲骗两个姑娘和一个小孩去帮他跑腿之类……
八年过去,她的记忆依旧清晰,可以将每一件事数如家珍。米娜就好像她生命中某种美好的代名词,不需要咀嚼就渗出甜美,将整个人生染透作一场梦境,即使梦醒了也不会遗忘。
“你非要说,米娜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念书很好、照顾弟弟很好、对朋友很好、长得很好……但这些事情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能做得到。她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圣女。”
她只是个死于十八岁的姑娘,没有任何前缀和头衔可以掩盖这点。如果你想要记录,那可否请你记住这一点?
恩斯特仔细聆听,偶尔问及一些细节。他的双手略有一点颤抖,似乎有火燃烧魂灵与腔喉。他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谈起。圣女是最为神性的,事业是最为伟大的,但在这个庞大的群体代称下,她们每个人都是平凡的、会欢笑也会与任何相同年龄的姑娘一样烦恼。只不过那些姑娘会长大,而她们却将在短暂的生命末尾被冠上神名,融化进群体,那个时候她们就只是圣女,变得恢弘而璀璨。
现在在他的面前是长大的姑娘,而从她微微眯起鎏金般的眼眸中,伫立着圣洁的圣女。她们同样年龄,却一个前进、一个永留,让恩斯特明白书籍掩盖下的真相有时候残酷且现实。
他并不会否定神,只是有些话语几乎冲破喉咙:“尤尔娅小姐……”
米娜圣女。
女子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他在那里看到一双蓝色的眼。
“我并不是因为神而这么做……”
“只是不希望你们被遗忘。”
沉默蔓延开来,恩斯特恍然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由得语塞地红了脸。不过尤尔娅很快笑了起来,她将点好的小吃推给对方,用轻快温柔的声音接话:“我不会被遗忘的。”
恩斯特略微讶然。只听对方继续说:“因为您在记录圣女不是吗?那我将会作为米娜的朋友被您记录,不被遗忘。”
同样的,你所记录那些鲜活的灵魂,将以你的笔留在人世,成为未来人们记忆中的、不被头衔掩盖的纯粹的少女。
“其实这个时候说可能有些太晚,不过我真的发自内心觉得、您去记录这些是件很好的事情。曾经没有人去记录圣女的故事,您却愿意这么做。这一定是有着自己的想法与信念的人才可以做到的,这也是我愿意答应您的邀约的理由。”尤尔娅诚恳地说道,伸出手指轻轻推动桌上因恩斯特太过激动有些摇晃的红果。或许恩斯特并不知道,她在听闻这个消息时是如此感谢面前的男人,甚至几乎为之涕零。
“人的记忆终究会逝去,但是书会留下传承。我们的知识源于图书,我们的故事留于笔墨……圣女是至高无上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真的看见他们……包括教会的一些人与……曾经的我。您真是位温柔且有意志力的人。”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澄澈的眼睛没有因为那些“无聊”的故事变样,恩斯特似乎感觉惊讶,却又被鼓励。他向面前这位曾经的修女表示感谢,又被对方塞入了红果。
“我们先吃点东西,都要冷了。”尤尔娅笑着说。
小酒馆的味道倒也不错,略冷的汤食抚慰心灵,吃光的餐盘摆在他们的面前,昭告这场交流或许要落下帷幕。
“最后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于是,尤尔娅问。
对方犹豫了片刻,斟酌着词句:“我有一个好奇……您是为什么离开教会呢?”
“我看您并不是……讨厌教会。米路他都留了下来,您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吗?因为我在逃避。”
女人微笑着说出这句话,她的话语显得相当坦率且非常理性,甚至因为说的是自己泛出了冷酷的色彩:“因为我发现我还爱着教会。爱着所有人。所以我逃跑了,啊,请不要误会,我并不觉得这份爱对不起米娜。可是我没办法承受第二个圣女死在我的面前,那会让我憎恨、讨厌,将这份感情毁灭。是的,仅此而已。”
“只是个很自私的理由而已,不好意思。”
她轻轻敲击着桌子,声音放得很轻:“我在米娜去世后的很久自我折磨,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有些东西只有远离才能够更加好地去爱着。您对于圣女心怀愧疚而开始书写,我无法接受所以离开……就是这样。毕竟,就算发生了这种事,我还是很喜欢教会,所以我必须离开。不去摩擦,就不会感情撕毁。”
既然无法实现愿望,那么她选择原谅。
她没有资格替米娜、米路原谅任何人,哪怕米娜憎恨一切、包括她自己,尤尔娅·马尔蒂也只会将手腕置于刑具,任由对方切断。她活该因为没有救到米娜被永远诅咒。所以她只是替自己原谅,原谅自己的憎恨与懦弱,原谅自己的逃避和无力。她承认自己是个失败的友人,所以才能接纳自己仍然爱着教会;她原谅自己所有的失败,所以才能站在这里,不憎恨那些狂信者;所以才能离开教会,爱着所有人。
不过也正是因此,她才能等来面前这个人。
她说:“我是个懦弱的人,与恩斯特先生不同,您愿意直面这一切,以自己的方式去面对,去改变,但可能我现在做不到……我真的很佩服您。”
“有些事情愿意去做,愿意去聆听,就强上许多人。那么,天色已晚,我送您回去。我在这里向您表示敬意,并祝您从此一路平安,永远顺遂。”
尤尔娅·马尔蒂起身,向着他行礼,那是一个郑重而尊敬的礼仪。
愿您一路坦途,这位愿意爱着圣女的圣人。
- 是没什么味道的短段子,存在十分勉强的血腥/暴力描写,但如果对此类要素非常过敏还请注意一下……
- 请了倒霉的猎人群演。对不起,辛苦了,请安息。
- 应该是在主线开始前有那么十几年的事。
他以为自己能赢,很多死人都这么想过,但他的确以为自己能赢的,否则谁会去接那种诡异的私人任务?猎杀教会的吸血鬼猎人,甚至不必取回良药……成功后的报酬就有平时的数倍还多。
他需要钱,要多到能倒进木桶,把两个人都埋起来,所以明知风险还是选择加入,然而这种事往往就像吃苹果。你看到对方吞下去,就以为自己的这一半也是没毒的。
猎人后退着。介于他的一条腿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功能,将词换为“挪动”或许更为贴切。黎明将至的天空他见过许多,就连在那阴沉沉的郁蓝色下哀嚎、哭叫的吸血鬼都看过不少,却唯独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敌人。
无言的、漠然的。无论被施以怎样的语言与利刃都仍会继续靠近,仿佛在变为尸体后依然行走的这段人生中,她唯一的目标就是行至他的面前。
然后就是死。
这一认知如此清晰、顽固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仿佛一整套油画工具正自行在他的瞳孔中栩栩如生地作画,颜料里有太多红色。他感觉到自己一直都在粗喘,因为吸血鬼上一次靠近时直接折断了他的右腿,尽管它现在神奇地没有什么痛感,但猎人知道那只是一种错觉。
大脑认为你现在不知道这件事比较好,它正忙着奖励你呢。已经很努力了,活到现在,甚至还朝她丢了只自制的爆炸弹。所以就让我稍微屏蔽点疼痛吧。
吸血鬼捂着脸坐在巷口处,左半边的身体血肉模糊。似乎是小臂的什么东西藕断丝连地与上面牵扯在一起,晃晃荡荡的恶心极了,又令人提醒吊胆它什么时候才会掉下来。猎人能听到她颤抖的喘气声,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他几乎要以为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一个没有呼吸的东西怎么会喘气?一具没有死亡的尸体怎么会有痛觉?
他等待着。黎明的天空变得愈发灰白。这是条死路,但巷子对面却没什么高大的建筑。他没有钱,所以他早就没有了圣水,要是他有,他也就不必来接手这种任务。如果对方能被他多拖延住一会,或许阳光还来得及替他做完他没能完成的任务。然后他就能回家,失去一条腿,但带回很多钱。
吸血鬼抬起了脸。
在那一刹那,光攀过背面的街道,从巷口对面的房顶上越过来,甚至不显得有哪里光辉灿烂。吸血鬼脸上的伤比肢体愈合得快很多,猎人看到她的一部分眼睛已经长好了,牙齿也没有露在外面,戳穿面颊的骨头好像也没之前那么尖。她几乎是有点茫然地将视线往他这边晃了晃,然后就回了头。
十一月的阳光十分阴冷,却不妨碍它照亮一个不打算躲避的人。她侧过脸时,毁坏的那半面被转了过去,只在剩下的脸上留下了一丝近乎怀念的神情。随后她又转了回来,仅仅片刻,脸上的伤口便已经愈合了,只剩下一丝嘴角的裂痕与未曾擦拭的血迹。
吸血鬼背对着阳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为什么……不用圣水?”她说话很吃力,还有一点嘶嘶的风声,她咀嚼词语的方式就好像她不明白文字的含义但是却会读。吸血鬼又问了一遍:“为什么?”那条摇摇欲坠的、手臂间的连接已经恢复得更加完整,现在它看上去没有那么容易掉下来了,但小臂还是十分无力地,随着她缓慢的步速一下一下地拍打在侧身,顺着手臂滑落的血,滴在了他的脸上。
她比光先一步走到了猎人的正上方。他已经完全不害怕了,就连她蹲下时也一样。无法阻止,无法反抗,因此恐惧也是没有必要的。
而且他们确实不怕阳光。他想到了在开始之前听过的告诫:关于教会猎人的情报。实在是……太不搭了。
吸血鬼将仅剩的右手盖在他的脸上,近乎轻柔的黑暗中,她悄然开口。
“——嘘。”
只有噗嗤一声。
她肚子饿了,损坏的肢体还要一会才能长回来,可是天一亮,人类就要出现,热热闹闹地占满所有角落,尸体却不会和吸血鬼一样自行化为灰。萨曼莎在猎人的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手,苦恼地瘫坐在地上。她不想收拾,可对方一心一意冲着她来,就算不想也只能杀死……然后就得面对一摊对事后处理而言最糟糕的烂摊子,其麻烦程度就和复原一群小马跳过踢踏舞的水果摊差不多。不只是避免围观者的目光的问题,但要是仔细看,还能瞅到虫子在上面爬呢。
和故事里不一样。有时候她也会好奇,那些童话里的英雄也得面对杀死的巨魔的、恶龙的尸体吗?啊,她有点逃避现实地想,一整座城市那么大的龙!腐烂起来想必一定非常壮观。
又或者他们是英雄,所以会有人来帮忙。
萨曼莎用一只手在尸体上翻找。很多猎人会带着身份牌,刀口舔血的生意里到处都是死亡陷阱,没有人会在那里竖好“下有尖刺,小心踩踏”的木牌子。身份牌能保证一些后来者不必努力分辨被尖刺戳了好多窟窿、不管谁住进去了都准漏风、还指不定要漏点别的什么的头颅。她能感觉到胃部又在一抽一抽地疼了,真希望她同样烂了好多窟窿的抹布胃能多坚持一会,坚持到她今天去找西比迪亚重新烙印,好让它长回成一块好抹布。
阳光缓缓爬上尸身,静静地越过腰部,漫过咽喉,在那附近点出一点反光。萨曼莎伸手去拽,到手的却只有一条项链,末端的小盒子上镀着廉价的金粉,很多都已经掉落,露出底下脏兮兮的铁锈色。
萨曼莎不擅长应对这种精巧的机关,尽管用一只手拼命小心,卡扣还是肉眼可见地损坏了。这里面装着一个女孩的画像,质地不佳,笔触生疏,女孩的脸还被画得有点扁。
“……是谁?”
吸血鬼觉得她有点像刚刚的猎人,但声音刚刚落下,男人的模样就已经在记忆中摇摇欲坠,好像在梦里翻开的书,或者从池塘里捞出来的日记本。你知道那里曾经写着很多字,但无论怎么看,现在都只剩下了晕开的墨痕。相似的脸,相似的血,相似的触感,全都混淆在一起,唯独压碎颅骨的声音始终令人牙齿发酸。
她坐在清晨的阳光中,试图回忆刚刚杀死的人的脸,却连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
只有那种绵软粘稠的手感,长久而黏腻地粘连在她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