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陆,圣别纪元后期。
血族女王莉莉安突然失踪,几乎同一时间爆发的怪奇疫病让人类数量逐年锐减,失去管控的血族加上疫病的席卷,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将一切扭转的契机在于教会发现血族的血液竟是能治好疫病的良药。
从此,以血液为中心的利益旋涡将整个世界卷入了其中。
【创作交流群:691199519】
※架空世界,时代背景设定与现实有极大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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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
略有些寒意的风吹过森林,将树叶摇晃得哗啦作响。
建筑的尖顶简直要刺破阴云,两扇高大的雕花铁门立在萧瑟的庄园前,仿佛蛰伏于深林之中的巨兽那两道坚固的铁齿。
拉斯特站在这两道铁门前,透过那繁复花纹的缝隙向庄园内望去。可就当他轻轻一推那铁门时,看似坚固的庄园大门却是缓缓地向两边敞开,发出嘶哑刺耳的“嘎吱”声。
拉斯特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片塞回口袋中,手按在剑柄上,缓步走进了这座华美却丧失生机的庄园里。
就像时间被凝固,庄园内一片死寂,万物都被阴霾染上了衰败的灰色。入口小广场的水池落了不少树叶,停滞且浑浊的水倒映着阴云的影子,原本修葺美观的灌木也冒出了几根杂枝,至于砖石地面上,缝隙处的颜色则是稍显得深了一些,就像是曾经有什么带有颜色的液体流淌过,留下一丝难以抹除的痕迹……
顺着小广场延伸向后的甬道望去,能隐约窥见那座隐藏在弧形台阶后的高大建筑群,即使在这样阴沉的天气下,也显得华美非凡,想必是出自某位著名设计师之手吧。
温德庄园,这是它的名字。
但如今,有个更适合称呼它的称呼——猩红庄园。
就在前几日的一个暴雨夜,这座贵族庄园遭遇了灭门惨案,据说连一块没染血的地方都找不出来。温德一家连同家仆佣人一夜之内全部惨死,遍地都是死状可怖的尸体,满溢的鲜血飞溅上墙壁,又流了下来,沁进了庄园的土地,甚至顺着雨水一直流进了不远处的阿尔提湖泊里。
真是惨绝人寰。
微弱的冷风迎面吹来,从中带来一丝淡淡的铁锈味。虽然连续两天的暴雨已经将大部分的血迹冲刷干净,但那场屠杀带来的变化仍旧是难以磨灭,不提那股已经沁到泥中的血腥味道,庄园中原本洁白的雕像边角里都仍旧残留着棕红色的痕迹,在这样的阴天下像是什么深受诅咒的土地。
拉斯特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攥住剑柄,继续向前走着。事实上,他其实对这里发生的惨剧没有什么兴趣,但好友已经失踪三天这件事,让他还是有些在意。
诺特是前天上午离开的教会,这位人类伙伴对他说“今天不用等我一起去酒馆”之后,便拎着自己的武器箱推开门出去了。这一去,就是音信全无。当拉斯特再次打听到这位好友的去处时,已经是昨天傍晚的事了。
“你问的那个年轻人,火急火燎地赶去了森林里的‘猩红庄园’!就是刚发生过灭门惨案的那个地方,他的眼里,就像是冒了火啊……”当时,那个卖珍珠首饰的老人哆哆嗦嗦地回答着,用手使劲地比划起来,“温德家一定是被诅咒了!那个小伙子也凶多吉少啊!”
诅咒?不,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灭门谋杀。
拉斯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那留在凉亭石柱上的一道褐色长痕——毫无疑问,那是长剑留下的痕迹,被害者的血被这道剑痕刻印在了洁白的石柱上,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而这样长剑留下的痕迹,他已经在这庄园中见到了好几处。但那些痕迹就像是杂乱的线堆叠在一起……拉斯特自己是用剑的,他能够轻易地判断出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个灭门惨案的凶手,恐怕是个会用剑的疯子,而那把剑也并非什么寻常的武器,很有可能……是使用了一些特殊手段制作出来的。
在那一刻,拉斯特想起了自己的“同族”,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
诺特只是个普通人类,如果遇到血族的话,那确实是凶多吉少,恐怕现在已经……
就在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疾步向庄园的大门前走去,当他试图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时,一股刺痛穿透了他的掌心。就在这时,一条红影悄无声息地游到了他的身边,紧接着,露出雪亮的长牙。就在那条蛇发起攻势的一瞬间,拉斯特也拔出长剑向它的头斩去。
可令他稍有些惊讶的是,这一剑竟然劈空了。那条赤红色的蛇迅速地向一旁的花坛钻去,就像是稍纵即逝的红光,彻底消失在他面前。拉斯特赶紧走到花坛边,将薰衣草丛扒开一看,却发现那泥土中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一本笔记?
他赶紧将藏在土里的笔记翻出来,小心地掸去上面的泥土。幸亏这两天没有下雨,笔记又是皮质封面,其中的纸页并没有受损,只是沾了很重的土腥味罢了。而在第一页,就已经署下了主人的名字。
诺特。
——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亲爱的朋友。
但很可惜,当你看到这本笔记时,我恐怕已经被‘那个残暴的怪物’杀死了,很抱歉,不能再拽着你去酒馆喝酒了,就这么忘了我吧。
……】
微凉的风顺着窗户溜进来,轻抚着带有潦草字迹的书页,而与那风一同进来的,还有一阵悠扬的乐曲声。
熟悉,却又有些陌生。即使在这喧嚣的酒馆中,仍旧显得如此清晰而悦耳。
拉斯特从桌边抬起头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支曲子如何在意,仿佛在某个寻常的雨夜中,被它勾起过某种思绪……他站起身来,将笔记小心地揣在怀中,乘着夜色从酒馆里走出去。
那美妙的琴声就像是牵着他的手,温柔地带他走向广场外的树下,月光轻柔地洒在那个正在演奏小提琴的青年身上,为他吹下一层银霜。
虽然没有这样的记忆,但拉斯特却总觉得,自己也曾经在那样一个夜色之中听过这琴曲。但记忆就像是蒙着雾的镜子,模糊而不清晰。
似乎是听到有人靠近,那个正在专注演奏的年轻人停下了手中的小提琴,他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向来者望去。下一秒,那目光立刻变得温润而怀念。
“是你啊,”这个有着粉白色长发的年轻人冲拉斯特笑了笑,“又是一次意外的相遇呢,拉斯特先生。”
“我见过你?”拉斯特皱了皱眉,但随即又改了口,“……可能是我忘记了。”
他知道,自己的记忆总是在褪色。随着新的记忆书写进脑海,旧的记忆就会变得模糊不清——“忘记”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一个必须顺应的习惯。
那青年听到他的话,顿时露出极为遗憾的表情,苦笑着叹了口气:“唉……真是可惜,几年前我们明明认识过的。”
“泽菲洛斯,你真的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吗?”
不记得,拉斯特觉得这个名字非常陌生。这位教会猎人微微眯起他红色的眼眸,仔细审视着面前这位青年。
说实话,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必定会对这个自称“泽菲洛斯”的青年,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不管是对他出众的精致容貌,还是对那头柔亮的粉白色长卷发,或者是他优雅得体的穿着?放在人群里绝对是亮眼的存在。
但对于拉斯特来说,只有那琴曲,那悦耳的小提琴曲……他记得。
“或许吧。”他这么回答对方,“我们可能见过。”
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这个青年脸上顿时展露出喜悦的微笑,他将小提琴架回肩膀上,侧头问着拉斯特:“有想听的曲子吗?好久不见,我就为你再演奏一曲吧。”
“不,不用了……”拉斯特摇了摇头,他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胸口,“我还有点事要做。”
奇怪,他明明还有要事在身,怎么就被刚才那支曲子勾得走出了门?
“好吧,”泽菲洛斯并没有再说什么,笑着冲他行了个礼,“那么,再见。”
对方这善解人意的态度让拉斯特如释重负,毕竟,没有哪个容易忘事的人会喜欢被人抓着叙旧。于是,他匆匆地向泽菲洛斯点头道别,带着自己的“要事”迅速离开了。
当他转身离开时,那位小提琴演奏家站在夜中,缓缓地拉动了一支温润柔和的曲子。
就像是月光倾泻在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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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
连夜回到圣伯拉教堂后,拉斯特一整夜都在辗转反侧。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失眠,这个困扰许多人的问题从未影响过他。一直秉持着“充足休息才能精神饱满的工作”的观念,再加上没有那些旧日记忆困扰,他向来都是无梦的。但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现在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那栋吞吃了友人的庄园,耳边却意外地传来那阵似有似无的优美乐曲声。
是小提琴的声音,混着连绵的雨水,反复搅动着他不平和的梦境。
第二日的中午,当拉斯特独自一人坐在教会食堂的角落,将喧闹与欢声笑语隔绝在外时,他才终于觉察到自己昨日失眠的缘由。
短时间内,恐怕不会有人在中午凑过来和他一起吃饭了。他近年来的好友,静静地躺在他面前的笔记本里,和他倾诉自己的苦难与愤恨。
【拉斯特,我的搭档、我的好友,你并不像是表面那样冷淡无情,我知道的。但如果你来找我,我希望你拿着这本笔记离开,忘掉我与这里的一切。
就算我不幸死了,这也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
我的姐姐玛丽安在温德庄园做女佣,那个雨夜里,她就像是一只无辜的羔羊,被那个畜生残忍地杀死了!!她明明跟温德家没有任何关系!这私怨纠葛为什么要把她牵连上!?那怪物就是个疯子……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水渍),为了姐姐,我必须找到那个刽子手。
看起来很傻吧?所以,不要掺和进这件事,把它忘了吧。
愿神保佑你。】
潦草的字迹力透纸背,就算有零星的水渍将纸印得有些皱巴巴的,但每个单词都仿佛在发出愤怒的嘶吼。除去这页悲愤绝望的留言,笔记里还记下了一些关于“庄园”的线索,似乎是不想让捡到笔记的人再去追查此事,上面已经被涂掉了很大一部分。但字痕很深,仍能够辨认出几个单词。
“庄园”、“克里斯·A”、“玫瑰”、“戏剧”。
这个人名应当与庄园有什么关系,但后面那两个词就显得有些不知所云。拉斯特叹了口气,将笔记缓缓地合上,他对于调查凶杀案没有什么天赋,把那个真凶揪出来打一顿倒是符合他的风格……或许,忘掉也没有什么不好。
就在这时,从笔记本中露出的泛黄一角吸引了他的注意。拉斯特顺手将这张纸抽出来,才发现上面还画着图,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手拉手站在一起,笔触很稚嫩,应当是出于儿童之手,署名是M&N;。
玛丽安和诺特。
拉斯特的眉头一下子锁紧起来,他按了按太阳穴,将这张泛黄的纸小心翼翼地塞回笔记本的夹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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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拉斯特连续询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诺特的住处时,他才发觉,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位朋友。和大多数单身汉一样,诺特的房间简单而稍显杂乱,皱皱巴巴的床铺、随便扔在一边的外套,堆放着文件的桌子——那个还剩半杯酒的杯子几乎要被堆积如山的纸片淹没了。
“他姐姐玛丽安前不久刚在‘猩红庄园’遇害,”带拉斯特过来的那位老修女叹了口气,摩挲着手中的钥匙,“现在连他自己都遭遇不测……真是个可怜人。”
拉斯特没有回应,只是将那本从庄园里找出的笔记放在友人的床铺上。
“他的远房表哥后天会过来,将遗物带回老家。”那老修女继续说着,“你要跟他的亲人见一面吗?诺特那孩子经常提起你……”
“想必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拉斯特拿起桌上纸片的手忽然悬在空中,却只是叹了口气。
“抱歉,我还有事。”
他还有事要做,至少,以“朋友”这个身份,替诺特完成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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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房间内只剩下拉斯特一人时,他开始翻阅友人曾经留下的那些文件。
如他所料,这里全是关于“温德庄园”的资料,诺特想必已经知道了谁才是造成那起灭门血案的真凶,并直接找上了门。
诺特找到的资料上记载,那个“克里斯·A”是当时温德庄园的倒霉主人,十多年前,老温德男爵去世后,他继承了这座典雅华美的贵族建筑,并履行一切自己的职责。但有人控诉他,对待自己领地的居民粗暴而苛刻,几乎每个曾经在庄园劳作的佣人都怨声载道。
看样子,确实是个容易被人积怨的对象。但灭门这种血海深仇,可能不太符合。
至于“玫瑰”,年轻的温德男爵对玫瑰没有什么兴趣,但老温德似乎对这种花卉情有独钟,他专门雇了几个园丁来照顾这些娇嫩的花儿。但拉斯特回忆了一下昨日的经历,好像并没有在庄园内看到这种植物。
而“戏剧”,翻遍资料,拉斯特根本查不到有关任何戏剧的信息。诺特记下这个词,到底是什么用意?难道说,是与剧团有关的线索吗?但好像又没有什么关联。
剩下的资料,拉斯特也匆匆翻看了一遍,但没有任何称得上“收获”的东西,如果说什么老旧的音乐会票据也算的话。诺特喜欢音乐吗?他不是很讨厌那种发出“软绵绵”声音的乐器,为什么攒了这么多音乐会的门票?
看来只能去找与温德庄园有关系的人去询问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关系很好的老修士,那位老修士年轻时似乎在一个男爵府邸上工作过……是叫什么来着,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可就算想起来也没有任何用处,他去年刚去参加过那位老人的葬礼。
健忘的教会猎人坐在友人的桌边,用手按了按太阳穴,试图唤醒一些曾经的记忆。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那位老修士,前几年曾经给自己介绍过一位人类青年,好像是关于到教会里找人的委托,对,他询问的人物正是教会猎人之首西比迪亚……
拉斯特猛然从椅子边坐直,在他的记忆中,那个看起来瘦弱苍白的青年逐渐和昨日遇到的演奏家重合起来。
是叫,泽菲洛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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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夜,纳塔城的小广场上空跳跃着小提琴唱出的欢快音符,银白色的月华倾泻在广场中心的水池里,闪出鱼鳞般的银光。几个孩子围着那拉琴的年轻人,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从他指尖蹦出的快乐曲子,眼睛之中满是欣喜。
忽然,年轻人手中的弓子停下,他缓缓从水池边站起身来,冲那个乘着夜色而来的男人行了个礼。
“拉斯特先生?”他显然有些意外,但眼中马上洋溢起欢快的色彩,“你也来听我的曲子吗?”
看他这副期待的样子,拉斯特却是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出自己的来意。就在犹豫的时候,他看见那几个围着泽菲洛斯的小孩惊恐地看着自己,他刚要开口说话,那几个小孩顿时吓得头也不回地跑了。
也难怪,教会猎人也是人类口中的“吸血鬼”。
泽菲洛斯扭头看了一眼跑掉的孩子们,无奈地耸肩笑了笑:“小孩子嘛,就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但我知道,教会猎人不会轻易伤害人类的,对吧?”
拉斯特“嗯”了一声,但他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我有事找你。”
“原来是这样,”泽菲洛斯的脸上一瞬间闪过有些失望的神色,但他立刻恢复了之前的笑容,将小提琴收回盒子里,“好,那我们走吧?”
当推开酒馆的门时,仿佛闯入另一个充满喧闹与嘈杂的时空,酒香与饭菜的味道将小酒馆挤得满满的。拉斯特轻车熟路地绕过欢闹的人群,坐在了最里面的一张木桌上。泽菲洛斯提着琴盒跟在拉斯特后面,这个年轻人的气质看起来就与酒馆格格不入,甚至还有几个醉酒的男人冲他吹口哨,终于,他慌忙地摸到了拉斯特所在的桌边,局促不安地坐了下来,连手都有些微微地抖着。
“需要换个地方吗?”拉斯特顿时觉得自己来酒馆的提议是个错误的选择。
“不、不用了,”泽菲洛斯用手遮了一下嘴,向周围环视一番,最终将目光落回面前教会猎人的身上,“其实,我们上次见面也是在这里。那天我拿着地址来这间酒馆找你……不过你已经忘记了吧?”
他摇头笑了笑。
“对不起,我可能没法回忆起太细节的东西。”拉斯特坦然回答,“但我记得,你几年前确实因为某件事来委托过我,中间人还是那位老约翰。而我今天来找你,也是想确认一件事……”
“你知道温德庄园吧?”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原来你能说这么多个单词?”泽菲洛斯看着面前一向惜字如金的男人,惊讶又迷茫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是最近发生灭门惨案的那个庄园吧?”
“老约翰提到过,他曾经在那里作为医师工作。我猜,或许你也与那个地方有关系?”
“你猜得没错,我母亲以前在那里工作过。”
“你母亲?可以去拜访一下她吗?”
“很遗憾,她已经去世了。”
“抱歉……”
泽菲洛斯却没有介意的态度,只是摇了摇头:“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当时是个园丁,负责照顾那些玫瑰,但小温德男爵不喜欢那些花,她也就从庄园里离开了。”
玫瑰,这个关键词出现了。
“那位老男爵很喜欢玫瑰?”
“是的,”泽菲洛斯点了点头,“当时温德庄园也被人私下称作‘玫瑰园’,庄园里栽培了很多品种,不止五、六月份,全年都有玫瑰盛开,如同散发着清香的粉白色海洋。”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显露出怀念的神情,“真美啊……太可惜了。”
“看来那位小温德男爵很讨厌玫瑰,是有什么原因吗?”
“不太清楚。那个人性格古怪又暴戾,讨厌什么都不足为奇,要是传出他其实喜欢吃小孩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年轻人耸了耸肩,“他跟很多人都有矛盾,尤其是园丁那件事……”
“什么事?”拉斯特不由地向前探了探身。
泽菲洛斯很努力地想了想:“我母亲提到过。小温德铲掉所有玫瑰时,有个叫马克的老园丁想劝阻他,却被打得半死,据说抬回家没多久就过世了。”
拉斯特回忆了一下今天翻到的资料,他对这件事确实有印象。诺特简单地记下了这件事,并把这页纸和控诉温德男爵的其他罪状夹在一起。
“那个老马克还有个儿子,父亲死后就失踪了。”泽菲洛斯又想了片刻,继续说下去,“他来庄园玩的时候,我母亲还会送给他杏仁饼……他的岁数应该跟我差不多大。”
父亲死于温德男爵之手而复仇,似乎也合情合理,但又并非那么有说服力。
“确实可疑,”拉斯特眯着他那只独眼,仔细审视着面前的泽菲洛斯,“你也这么觉得?”
这年轻人猝不及防地被他的眼神刺到,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慌忙摆了摆手:“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说出听说过的事罢了!”
看泽菲洛斯吓得像是只炸了毛的粉白猫,拉斯特竟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他赶紧扶了扶自己的眼罩,将语调放缓一点:“好……我知道了,那据你所知,还有没有人会记恨温德一家?”
泽菲洛斯总算松了口气,但声音明显轻了很多:“很抱歉,毕竟都是从我母亲口中听来的……但如果你需要调查的话,我可以来帮你。”
他看着拉斯特,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中流露出不一样的神采:“就算报答你当年的恩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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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
那个叫泽菲洛斯的年轻人,比看上去的样子更可靠。
如果是烂俗文学作品,像他那种长相漂亮的小提琴演奏家,肯定会被安上什么华而不实的身份,比如大贵族身边的花瓶、皇宫里的夜莺之类的。但拉斯特总觉得,不管是某些词汇的使用,还是肢体动作……对方的谈吐与气质与自己平日接触的人截然不同。
尤其是当他将自己的调查情况和盘托出时,泽菲洛斯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虽然现在查到的东西不多,但有些事你早就推断出来了吧,这是吸血鬼做出来的。毕竟不管是多么残暴的人类,也不可能一夜将整个庄园屠杀干净,而且你也看到了奇怪剑的痕迹……会不会是吸血鬼的把戏?”泽菲洛斯环抱双手看着他,“还有那扇大门,很可能也被做了手脚,我觉得那个真凶八成还在庄园里。”
“进入庄园的建筑内部恐怕会成为问题,得想个办法。”他叹了口气,忽然直起了身子,抬头看着面前的拉斯特,仿佛回忆起什么:“老约翰去世时,来通知我的是个中年人,他与我父亲有些交情……”
“是当初设计这座庄园艺术家的后代。”
“这关系是不是有点远……”
泽菲洛斯却摆了摆手:“像是这种宅邸,一般都会留有暗门。就算那个吸血鬼能封锁所有通路,但如果对这里不够了解的话,不一定能够发现这道隐蔽的出入口。”
“你这么确定?”拉斯特看他斩钉截铁的口吻,一瞬间有点惊讶。
“只是推测一种可能性罢了,”泽菲洛斯抿了一口酒杯里的葡萄酒,眉头顿时皱起来,迅速将酒杯撂回了桌上,掏出用手帕擦了擦嘴唇,“这部分就由我去调查,而拉斯特先生你,可以再去查查小温德还与哪些人结仇,但是我敢保证,人数只会比你想得多……”
“我想这个应该没有必要了。”
“好,既然这样,那么我们黄昏时就在温德庄园门口见面吧。”
拉斯特一扬眉:“你?不,你会碍事。”
“是,我当然知道。放心吧,我没有想送命的打算,给你指路后我就离开。”泽菲洛斯耸耸肩,脸上挂着一抹苦笑,“拉斯特先生,你说话还是这么直接,和几年前一样。”
“抱歉,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我想也是,但……之前的事情,多亏了你,”泽菲洛斯冲他笑了笑,但眼底已经没有了笑意,“拉斯特先生,查到真相后,你也会把这件事忘掉吧?”
话题突然调转,拉斯特一瞬间有些懵,不知该如何回答。
面前的年轻人摊开手,说出理所应当的事实:“毕竟,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与你无关。”
“大概吧,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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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就像是水池。
浅的水池会因为蓄太满而溢出来,深的水池会储存太多死水。
新的水会不断往其中积蓄,而旧的水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蒸发。
到底是浅还是深?蒸发得快还是慢?
没人能比较出哪种更好。
拉斯特时常觉得,自己的记忆蒸发得太快,又残留了太多死水,就像是一个大而空的池子。再回过神时,已经不知不觉遗忘掉了太多东西。
会觉得可惜吗?会觉得失落吗?当一个血族拥有漫长的时间时,存有太多昔日的记忆,反而是一种痛苦。他不是没见过被回忆逼疯的同族,那些选择走到阳光下自愿化成飞灰的血族,或许与他有着某些联系,可他连那些人的样子都记不住。
但是他这回,至少想挽留一些东西。
当日落西归时,教会猎人携带着自己的武器及时赶到了温德庄园门前。白天时,他确实又去调查了一下与小温德男爵有过节的人,如泽菲洛斯所说,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克扣工钱都算是小事,老园丁身上发生过的悲惨故事一轮又一轮地上演。
但他在查阅文件时,总觉得水下还埋藏着更深的东西。老温德曾经有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就是克里斯的生母,难产而死。而第二任去世也很早,连记载都十分模糊,她好像留下了一位子嗣,但也在很久之前就去世了,至于名字没有任何记载。这件事让拉斯特觉得十分意外,难道有人刻意掩饰什么?
秋风渐起,吹起林中的叶子。橙色的余晖下,这座隐藏在森林中的高大宅邸形成了黑色剪影,庄园内的雕像被强烈的阴影切割,面目显得比白日更加可怖。自从灭门惨剧发生后,这座“猩红庄园”成了为人们避之不及的存在,在他们口中,这里是被鲜血沁染的土地、是被诅咒过的地方。
在这一刻,拉斯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回绝泽菲洛斯,昨天妥协得过于草率,他没有考虑到这片深林中也潜藏着危险。况且日落时分,正是血族活动的时候,如果那个占据庄园的凶手醒来……
他忽然希望那个年轻人是个骗子,就这么让自己傻等到明天早晨,也比信守承诺来送死强得多。
太阳很快地沉进地平线之下,余晖散尽,森林之中彻底落入幽深的黑夜。秋虫发出微弱的嘶鸣,落叶沙沙作响。就在这时,一个淡粉色的影子闯进了拉斯特的视线中,在周围森林阴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鲜明。
那个纤细的年轻人怀抱着一张地图,风尘仆仆地向庄园门口赶来,一看见拉斯特的身影,忙向他挥了挥手,又加快了步子跑到他面前。
“找到了,这道暗门就在宅邸的西侧,我们快进去吧。”泽菲洛斯忙将手中的地图展开。递到拉斯特面前,就像是个孩子急于向家长展示自己的作品。
拉斯特看着他那激动兴奋的样子,却只是抿了抿嘴。最终,这向来严肃沉默的黑发青年终于还是与自己妥协了,他瞥了一眼地图,对泽菲洛斯摆了摆手:“进去后,你不要离开我身边。”
泽菲洛斯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你不是说我碍事吗?”
“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
“哈,放心吧,”泽菲洛斯盯着他,忽然笑起来,“我可还不想死。”他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狡黠,仿佛早就猜到拉斯特会这么说。
夜幕初降时,庄园却像早已在黑暗中浸泡多年,秋虫噤声,万籁俱寂,只有萧瑟的秋风带来一丝凝固在泥土中的血腥气。即使是血族,拉斯特也不太喜欢这种气味,对他来说,这就像是葡萄酒被泼在地上又沤在土里的臭味。
泽菲洛斯安静地跟在拉斯特身后走着,他对这座庄园似乎没有任何兴趣,连一刻的目光都不愿停留在景物上,只是盯着他面前教会猎人的后背。
拉斯特已经察觉到了这过于专注的目光,但也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只是侧过身问了一句:“很害怕?”
“倒也没有。”
“我尽量保护你。”
当然,要是对方过于强大,那他自己都会自身难保,更别说保护一个人类了。
“如果太危险,你先跑。”拉斯特想了想,补了这么一句。
“或许我们应该后半夜再来,”泽菲洛斯迟疑了一下,“只要拖到太阳升起就行了。”
这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确实让紧绷的精神稍松懈了一点,两人按照地图指示绕到了宅邸的西侧,走过了那层层叠叠灌木修剪成出的回廊,拨开厚重的藤蔓,看到了那扇隐藏在深绿中的特殊墙面,泽菲洛斯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在上面的砖块按了一下,那些石砖顿时向两旁褪去,露出其中的暗门,随之而起的,还有一层白霜似的厚重灰尘。
暗道之中满是灰尘,似乎已经有几百年没人走过了。看来这庄园的主人死得过于猝不及防,连暗道都无法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而就在两人从暗道连通的小门走出来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充斥了拉斯特的鼻腔。
“是诺特的气味。”他迅速将自己的双剑拔出来,向身后的泽菲洛斯看了一眼,“跟紧我。”
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只有水滴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温德宅内。
那气味的源头正是宅邸的前厅,原本建造的华美无比的大厅中没有一丝灯光,只有清冷的月色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染有乌色的地毯上,两旁的台阶形成两道圆满向上的长弧,而那正中央摆放的雕像却被深色的液体浸染。月光下照,一具男性尸体被狠狠地钉在雕像举起的长剑上,面部痛苦而狰狞,还未干涸的血液顺着雕像滴落下来,发出“滴答”的水声。
如此耀武扬威地挑衅,如此残忍地在拉斯特面前展示友人的死亡。
拉斯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愤怒,他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燃烧着一把火,眨眼之间就要全部爆发出来。
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泽菲洛斯的惊呼。
一道银芒闪过,那钳住泽菲洛斯的血族连一句嚣张的话都没说出来,头就已经被拉斯特的剑斩飞了出去,断头重重地砸在地上,带着血色的污渍滚到了台阶旁。拉斯特一步上前,手中长剑一下将那吸血鬼的身子刺倒在地。
泽菲洛斯惊恐地从那头被砍掉的吸血鬼身边跳开,又看拉斯特挥剑将那吸血鬼切成碎片,半天没敢说话。直到满身鲜血的拉斯特从那堆碎尸前抬起头来,他才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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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夜·
结束了?
太阳升起之前,拉斯特将泽菲洛斯送到森林外,又不放心地回到温德庄园,将那个吸血鬼的残骸拖到花园里,看到阳光将他烧成飞灰,这教会猎人却没有觉得放下心来。
一切都太过于顺利了。
但据泽菲洛斯在回去路上说的话,似乎是一切都达成了一个圆。那个吸血鬼就是老园丁失踪的儿子,而他复仇的原因也很简单,刚转化成血族的他为父报仇,杀了温德一家,又发现拉斯特威胁着他的存在,示威地将来追查的诺特残忍杀死,赌教会猎人不敢对血族下杀手。
“已经结束了,忘记这件事吧。”泽菲洛斯劝解他,“回到你的正轨吧。”
就这么简单?
当拉斯特站在诺特的房间里,读着那些文件时,脑子里却反复地回味着之前的事情。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门开了,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
“吸血鬼?”
“抱歉,我是教会猎人。你是诺特的……”
“这小哥是拉斯特,诺特的朋友!”那个眼熟的老修女挤进门里,向那个中年男人介绍之后,又有些欣喜地看着拉斯特,“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
那男人张了张口,神情仍然有些戒备:“我是他的表哥,按照约定,今天我来取走他的遗物。”
拉斯特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资料放在一边。可就在这时,那沓资料里夹的纸片纷纷落下来,他忙弯腰去捡,诺特的表哥也俯下身帮他。
“唉,诺特这小子,还留着这些东西?”他捡起一张音乐会的旧门票,苦笑着叹了口气,“他当时找我要这些门票做什么……”
“这是你给他的?”拉斯特有些诧异,“他当时说过什么?”
“是玛丽安去世之后,也就是前一阵的事了,他忽然问我有没有那个‘德雷卡’演奏会的票……我有个叔叔是位很有名的小提琴演奏家。”
他说出一个名字,但拉斯特对此并没有了解。
“我那个叔叔……曾经是德雷卡的老师。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托他介绍玛丽安去庄园工作。”
“德雷卡?”
“恐怕外人都不知道吧……那位音乐天才德雷卡,全名泽法·德雷卡·温德,是温德家的二少爷。他十三岁就与老师登台举办演奏会,自己作曲演奏,曾经是位很有名的音乐家。可惜母亲去世早,父亲温德男爵死后,他哥哥夺去了他一切的财产,年纪轻轻就从家里离开了。后来演奏会的时候出现了重大的失误,之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就这么销声匿迹了。”那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我那个叔叔痛失爱徒,总是跟我唠叨他……你怎么了?”
拉斯特低着头,独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张演奏会的门票。
原来,诺特写的“戏剧”,是这个意思啊……
戏剧(drama),德雷卡(draca),仅仅是差了一个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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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夜晚。
小提琴在寂寥的夜晚,唱出一支温润如水的曲子。
今夜星辰在天空闪烁,月反而隐去了它的光华。群星闪烁下的温德庄园,被摇篮曲轻哄于宁静的梦中。
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血色的小提琴轻唱出最后一个音符,便戛然停了声息。
有着粉白色长卷发的年轻人将手中的小提琴放在一边,抬头向那独眼的黑发青年望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来了?”
拉斯特没有说话,一长一短两把剑却已经出鞘,在群星的注视下闪烁出锋锐的银光。
“为什么非要纠缠于这件事呢……你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吗?那就是你要的答案啊。”泽菲洛斯颇为无奈地看着他,“和你也没有关系吧?”
“你欺骗我。”拉斯特狠狠地瞪着他。
被刀子般的目光注视,泽菲洛斯却毫无惧色,他勾起嘴角笑起来:“我不否认,但我没有办法。如果是其他人追过来,只需要简单处理即可,但是你这个教会猎人实在不太好对付。”他咧嘴笑着,露出口中雪白的尖牙。
“你太碍事了。”泽菲洛斯瞥了一眼自己的同族,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我处理掉那些侵占领地的垃圾,根本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没有想到,能把任何人都轻易忘掉的你,拉斯特,竟然会想替人类朋友复仇?”
“我原以为让你出气,你能就此罢手,”他幽幽地看着拉斯特,低声说着,“可你还是不想罢休?”
拉斯特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却只是沉默。
泽菲洛斯看他没有说话,目光也随之移开:“这件事已经结束,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下一刻,那长剑的锐光已经刺到他的面前。
“铛!”
血色的小提琴瞬间改变形状,化为一柄赤红色的长剑,泽菲洛斯将手中血剑一扬,将拉斯特刺出的剑格开,下一刻,他立刻迈出步子,侧过身闪过另一柄向自己划来的短剑。这看起来身材瘦弱的血族比看上去敏捷很多,不管拉斯特如何进攻,他都能够轻易地避开剑锋。
身为贵族,练习剑术是必修课。这个家伙显然没有昨天的小喽啰好对付。
闪过泽菲洛斯的一剑,拉斯特趁机用剑锋将手割开伤口,那鲜血缠绕而上,瞬间就被剑刃所吸取,一层红色的光芒顿时将两把剑所笼罩。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泽菲洛斯转变了策略,他不再只顾着躲避,手中血剑宛如灵活的赤蛇般向拉斯特回击。
一时间剑锋铮鸣。
可就算泽菲洛斯的动作十分敏捷,剑术也算得上优秀,对上拉斯特也渐渐吃力起来。他转化太短,又不如对方经验丰富,自从敌人的剑上冒出红光,泽菲洛斯就觉得每一击都格挡的异常吃力。
而拉斯特也轻易地看出对方逐渐暴露出的疲态。
虽然对方杀了友人,但打心底里来说,拉斯特对他的死活其实没有太多在意的想法。现在打回来,无非是拉斯特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
或许,他就是个薄情的人。
远处,星夜的边缘逐渐减淡,那是太阳升起的预兆。
“嘶——”终于意识到已经拖了太长的时间,泽菲洛斯有些慌了神,他偏头向后一望,步子也随之一停。
而拉斯特也就抓住了如此宝贵的时间,一剑刺出,燃烧着赤红色血光的长剑狠狠地凿进了泽菲洛斯的肩胛骨里,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只要阳光落下,这个欺骗他、害死他友人的吸血鬼就会彻底化为灰烬。
拉斯特双手紧按住剑柄,狠狠地盯着躺在地面上的泽菲洛斯。对方散开的粉白色卷发铺在地上,精致的衣物早已破损,露出其中苍白如瓷的肌肤,肩胛骨被利刃贯穿,血液从伤口不断地涌出,看起来狼狈不堪。可他赤红的蛇瞳里,却没有半分惊惧,只是坦然地回望着对手。
“你捉住我了。”他张开干涸的唇,这么说道。
拉斯特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剑锋又向下压了一点。
“反正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不对吗?”这吸血鬼咧嘴一笑,露出他毒蛇般的獠牙,“你不会记得我,更不会记得这座庄园里发生的一切真相,至于你那个已经没命的人类朋友……大概你的脑子里早就开始对他没什么印象了吧——毕竟你就是这样的体质呢,我说得没错吧,治安官?”
“那么,我们久违的会面到此结束。”他狰狞地微笑着,吐出猩红的、蛇一般的信子,“下次再见。”
话音未落,泽菲洛斯扬起手中血液凝成的长剑,用力向脚下一甩,崩落的鲜血如同赤红色的珠子,在教会猎人面前猛然炸开。刹那之间,一阵赤红色的旋风拔地而起,拉斯特赶忙将手中的短剑插进地里稳住身形,但那呼啸的狂风还是眨眼之间便将他击退,重重地把他撞在庄园的花坛上。
紧接着,那血色狂风形成巨大的龙卷,拔地而起,带着罪恶与疯狂,向还未破晓的夜空中席卷而去……
当拉斯特再眨眼时,面前只剩下空荡的庄园。
天光破开黑暗,太阳向世界洒下它的恩惠,真相已经知晓。
结束了?
(end)
烛光在夤夜中颤抖,烛光照亮发黄的象牙烛台。烛台在长桌上列十来支的序,尖端阴影如一把钢刀,将施密特面前白色瓷碗狠狠刺成两瓣。吸血鬼甚至还戴着一枚鲜红的宝石戒指,他提起餐巾一角,把嘴角的血擦干净,每个动作都彰显其古老族群的古典优雅……很难想象碗底下那几滴是怎么被他舔干净的。
诺克夏梅奈在旁边坐着打哈欠。手套撑着下颌,把脸挤歪。
“老板!这么晚了,吃早饭啊?叫我啥事……”
名字叫做小米的宠物被他兜在前襟里熟睡。此时肆无忌惮地揉搓,一泡流动的毛巾,耳朵扑一下拨到指缝里,扑一下跑出来,手感弹实。
“没什么。跟之前一样,提醒你,合同里未履行的条款该结清了。”吸血鬼淡定道。
诺克夏“腾”地睁开眼,目光如炬:“什么条款?哪里有欠债条款?和健胃消食有关系吗?”
“当然。”
施密特说。
“这里?”
“怎么样?不错吧。没什么障碍物。可比你家那大厅适合打架多了!”
诺克夏想到什么似的,做了个鬼脸。施密特没有看他,吸血鬼正扶着树干,身处回忆的树影中。他们在林地当中停驻,诺克夏的秘密基地,好吧,他也没来过几次,只是猎人路过并记录的一个存档点,落叶薄铺一地的空旷,围绕着中间两人合抱不住的树桩。白日里,树桩是森林打开的天窗,有极其明亮的光柱翻涌灰尘。落叶黄绿交杂,沿着被踩出的两道脚印发出悦耳的碎裂声。几只蚊子绕着人类缠绕的布条向诺克夏脸上冲去,吸饱后摇摇晃晃地飞走。
施密特松开手(套),一把浅色的萤火自掌心飞出。(成对地飞舞、追逐并将和它们大小类似的蚊虫按死。红色细光一闪而过。)
“你换了武器?”
吸血鬼把手杖往上扔、接住。回身时握把敲上诺克夏正在缠布条的手,沉闷的咚的一声。
“在对战其他血族的时候,并没有见你用过。”
而诺克夏摇晃着手里那根包到一半的木棍:“老板,咱们时间还比较充裕,所以给你用上点保护措施。”
施密特点点头:“既然这样,待会儿的演练我点到为止。”
猎人叹了口气,小声说:“唉。不包的话,万一把你打死怎么办?”
“……”
“……”
“不好意思,你刚刚是不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施密特说。
“我向你保证不会的!”诺克夏朝天伸出三根手指,分外虔诚地说。
施密特拄着手杖若有所思。当夜月光浑浊,被他从左边换到右边的那根黑色手杖在树桩上横放,凸起,成为割断的木质面上一块畸形的造物。草地上缠斗着更大的阴影。乱舞,衣角带起的风。有追逐,树叶簌簌,夹杂肉体受击的声音。
“你的劣势很明显。”
诺克夏松开被自己攥着的惨白、无呼吸的一截脖子。施密特的重心向后倾倒,鞋尖抵着猎人的小腿,全身僵硬笔直,好像是原本握在人类手中的那根木棍。吸血鬼在背后打了个不响的响指——四周呈扇形在树干上累积的银色光辉暗淡下来,不再等待着向曲面中心,也就是诺克夏的背迅速投射——吸血鬼的中指折回掌心,虚弱地靠向大鱼际,发出清脆声音。
“总之,要小心行事啊。”诺克夏喘着粗气说,“你这身高太不占优了!”
“抽到老板也没事,我很擅长直接倒地。”诺克夏压低了声音说。第二夜,舞会的风流和愉悦就完全发生在另一颗星球。人声紧密如一张网,每个在场的都缩着脑袋,更多的是戴着口罩、面色没那么好的残月血族。“喂,你的姓名牌是不是也在里面?”
施密特整张脸纹丝不动,只有眼球在眼眶里上下点着。
诺克夏终于把手从抽号罐里拔出来,小声念了一下自己对手的名字。
施密特想了想,同样压低了声音说:“如果你赢了,我会为你鼓掌的。”
“噗!…下场见,老板。…”
人类猎人一道跑远了。施密特没有分心寻找场上有多少双还记得自己、还被自己记得的眼睛。时隔多年,踏入铲除植被后的斗场,众目睽睽下作为猎物战斗。他的鞋面陈旧,衣服也并非挺括的新装。他从灰黑色的长袍中探头出来,袍子宽松,行走时像一团裹在身上的雾。他以一种怪异的、忍痛的形式成为不跌倒的奇迹,双脚高低触地。窃窃私语的浪潮向各个方向播散。
他的手杖收回到袖口当中。
“怎么是个小矮子?”
现场还蛮安静的,施密特听得很清楚。他对面,金发男人做了个鬼脸,看起来就是那种适合随时随地畅快地笑出来的长相。双手剑的剑柄从一侧闪上肩膀,此时被人类轻松拔出;施密特左脚向后半步,轻轻鞠出一躬。
“开始!”
施密特的肉体瘦弱,缺乏起码鼓起空泡来震慑敌人的手段。悬吊线上干瘪的毒蜘蛛,保持能够避开的速度就够了——起码在一开始,他是这样想的。他曾经伤害了不少和自己一样、无论在什么样的劣势下都能复原的生物,直到它们再不能复原。但人类不在其中;人类和他所认识的人类,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也不再相同,施密特的攻击屡屡落空,或者仅能伤害到猎人的皮毛。
只能瞄准。只能一次比一次,更加瞄准!
“有一个办法。”诺克夏擦了擦额头,汗水黏稠地粘住手指。他面对草地上一个漆黑团座的人形,有些迷惑地将手收回眼睛所包含的那块阴影当中。
“你流血了。”施密特说。
“……啊,没注意。”
“你刚刚提到的什么办法?”
“如果能的话,你做这个动作。”诺克夏踢出小腿。他的肌肉相当结实,猛一下发力时空气似乎凝滞。施密特看了看他的腿,脸颊活生生地抽动两下。
“往哪里?”
“简单来说……就是往两腿之间啦。一招制敌!”
施密特赞赏地看他一眼:“不错,接下来就练你刚教的这招。”
“?”
飞速的格挡与拼杀;血溅落在地下。在这之前,斗场中央,即将造成伤害的血液魔法被金发猎人轻松斩断,斑块黏住他的剑和他的手,换取施密特矮身杀进长剑攻击范围的机会。吸血鬼所擅长的远程攻击正等待发令与牵机。只有一次机会,下一次攻击将刺穿人类丰美的,盛放大量鲜血的脾。他矮身杀进防御圈里。
他耐心地杀害过那些拥有无限时间的生物;但人类并不在其中。
手肘防住了他的踢击,同时长剑自背后劈下
“疯狗胜!”
“我记着你的血了。”宣告赢家的声音将帷幕降下后,施密特说。他扶着脖子,其上有一道割伤,落在地上的鲜血更多的来自吸血鬼被划开的食管。也许是他之前吃太多了还没消化。金发猎人脸上有几道伤口,细微的血色荧光正从中冒出。
他又看见那株葡萄藤。撩起深绿色的叶片,背面是他所不能接触的世界。最深的和最惨痛的噩梦。
“问我一个问题吧。”光明说。他怔怔地呆在那里,好像过去一个世纪,白昼不会自头顶降下。
“还能再见吗?”
不,别再见了。他张开嘴唇,灵魂浸入了水面银色的斑纹,再次回升,再次没入水中。光斑湮灭了,于是他又在藤蔓勾连中的哥特式窗户外面看到月亮。他仅能看到月亮与星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