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手群Literary Prison專用活動界面。
群內成員請點擊右上角加入企劃,等待後台通過之後即可在本主頁發表作品。
群成員請確保本站ID與群內相同。
奥特曼的同人……
评论要求:笑语
希卡利三千岁时第一次遇到那个奥。
那是在孤儿院放风的时候。他远远躲开了所有奥,给自己找了个幽僻角落,但又是那种随时能听清老师呼喊的距离。蓝色的皮肤远比银色和红色来的更为稀少,为了躲开那些好奇的目光他只能如此。
“为什么一个奥呢?”从他藏身之处的建筑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希卡利抬头,来者从建筑后探出头,看上去是银族,有漂亮又温和的五官和柔和的椭圆形眼灯,连面庞看上去都是刚刚成年的样子,脸颊两边飞起某种像是小动物耳朵的凸起。希卡利一只手抱紧了怀里的光屏,一只手撑地,迅速转成了逃跑的姿势,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怎样一个敏感的姿态。
在孤儿院,老师们不会喜欢他这样离群的孩子,因而只要希卡利被找到,被强制带回是断然少不了的事情。
“我不是来抓你的哦。”银族从墙后走出,一手扶着墙体,一手放在腹部,希卡利这才留意到对方的腹部正在流血,光粒子从指缝间涌出,顺着小腿淅淅沥沥落了满地。希卡利正要呼喊,却见对方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你不想被抓回去吧。”
在希卡利愣神的档口他已经走了过来。看得出来他步伐稳健,藏在红色披风下的身体矫健有力,但是受制于伤势,银族走得有些吃力。当他接近时,希卡利才发现对方早就是遍体鳞伤,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了他的整个身体,那些光粒子不止是从腹部的伤口流出,只不过腹部的伤口过于显眼才使得希卡利没有注意到其他的。银族在希卡利身边坐下,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在希卡利快要忍不住去求救时,银族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真的不要我去叫银十字吗?”
“不了。”银族的声音有些轻,似乎连说话都成了一种负担,希卡利能看见对方的胸口急促低喘息着,“我还有急事,让我在这里歇歇就好了。”
希卡利抓起光屏飞速查找快速疗伤的方法,大段大段他看不懂的名词从眼前闪过。即使他是同龄人里最聪明的,但是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是为时尚早,他只能从字里行间勉强拼凑出那些方法的具体实施方法,陌生的名词过早地打击着他,连不断在光屏上滑动的手指都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没事吧?”银族温柔的声音冲破了他的恐惧,将他拉回现实。希卡利看着对方握住自己手臂的手掌,惊觉他的掌心是如此冰凉,竟然连他这样体温偏低的蓝族都会觉得冷。
“不要惊慌,我没事的……”银族侧过身,似乎是想和希卡利额头相抵,下一刻却重重跌在希卡利身上。
“我,我去叫老师……”希卡利忙不迭从对方身下挣脱开,顾不上擦掉沾了自己满身的金色血液,慌慌张张就要跑出去。
“别去。”银族牵住了他的手,“至少最后,陪陪我吧。”
“但是……”希卡利用尽全力去堵上他的伤口,然而光粒子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似乎银族的身体化成了什么源头,但是常识告诉希卡利这不可能,他迟早要流干净的。
“对不起,对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说给谁听,是因为他本该可以救下银族却放任他死亡,还是只是为了告慰自己愧疚的内心。他们本就是素昧平生,那么希卡利按照他一贯的生活方式,远离他选择不掺合进来也情有可原。
视线已经模糊了,他能察觉到眼角有什么液体在滑落,顺着脸颊落进那些光粒子中。
“该道歉的是我……”银族吃力地抬起一只手,在即将碰到希卡利脸庞的时候却又无力地落下去,“一直在让你担心,真是对不起啊。”
“对了,你叫什么……”我会和银十字说的,至少他们会在墓园里为你寻一块地方。
“以后你会知道的,我们还会相遇很多次,那时我会一遍一遍告诉你。”银族笑起来,“……只是想不到时间竟然会在这里结束啊。”
那大概是那位银族留给希卡利的最后一句话。
希卡利五千岁的时候,已经被同一个噩梦困扰了两千年。梦里总会有一个对着他笑的年轻银族,而结尾永远是那个银族在光芒中消逝。他几乎快要记不得对方的样貌,只记得那个在金色光芒中消散的笑容。
那时老师们在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抱着红披风呆呆坐着的希卡利,还带着满身的光粒子,吓得老师们连忙把他送到银十字。护士们轮流哄着幼小的蓝族,然而任凭她们如何在资料库中翻找,都没有找到那样一位银族的信息,按照希卡利的描述,那位银族应该早就是身经百战的成熟战士,而不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然而最近没有这样的银族接到危险的任务,就好像他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般。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希卡利摸着手臂,那只握住自己手臂的冰凉手掌,吸满了血液的红披风,以及从中渗出的更多的光粒子,血液和湿透的布料纠缠在指缝间的触感,他仿佛依然能感受到,提醒着他无数次他梦里的景象并不仅仅是个噩梦。
希卡利坐在光屏前,光屏上是自己论文的草稿。比起思考噩梦的事情,也许现在他的论文才是关键,实验室里仅有的实验数据不够了,他还需要去进行野外勘测。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身后有奥轻轻说。
希卡利闻声回头。一位裹着红披风的银族坐在他的床上,火花塔的光辉穿过窗户洒下,把他整个奥笼罩在一层光晕中。一双柔和的椭圆形眼灯,精致的脸蛋和脸颊旁如同小动物耳朵般的凸起和花纹,没有遍布全身的伤口,就连那件披风都洁净无比。
希卡利猛然站起来,光屏啪嗒一声倒在桌面上。梦中的脸庞逐渐清晰起来,但是这怎么可能。
“你还好吗……”少年的声音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无意识地想要靠近去确认眼前的景象,“那个时候,我该去找银十字的……”
银族露出疑惑的目光,他歪歪头,很快又像了然般笑了起来。
“啊,你那个时候救了我吗?”银族放任希卡利拽住自己的披风,一股暖意顺着披风传到希卡利的指尖,“谢谢。”
“不……”少年的手指一路向上,蜻蜓点水般停留在银族的手臂上,他能感受到那下方喷薄而出的力量。
“看来上次我的不辞而别让你很困扰。”银族的手掌覆上希卡利的,近乎滚烫的温度顺着略显粗糙的掌心传来,希卡利抬头正对上银族的目光,“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希卡利点点头,然而他依然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银族的身子却晃了晃,噩梦里突然倒下去的身影和眼前的银族重合了,在希卡利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扶住了银族的腰。
“抱歉。”银族扶着脑袋,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我有些累了,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吗?”
“你可以就睡这里。”
“那你呢?”
“我的论文还没写完。”希卡利给他指了指桌子上只有草稿的论文。
“那你应该已经有一天没有休息了吧?”银族突然眯起眼睛。
“不,我没事的……”希卡利正想解释一下他其实没什么不适,毕竟他的最高纪录是三天,就被银族扑通一把带倒在了床上。
“你们这些科学家总是这样。”银族的声音有些沉闷,语气中带着不满,从希卡利的额头顶传来。希卡利留意到他话中的“你们”,看来对方有可能是深受他们这些科研人员困扰。
“对不起。”
“知道对不起就要好好休息啊。”银族说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搂着希卡利的手臂往身前带了带,直接把希卡利搂进了怀里。对方暖烘烘的体温放肆地顺着他们接触的每一处肌肤入侵,在那一瞬他有些手足无措,脸上不知是被热气烘的还是因为害羞,只觉得热腾腾的,他不知道该挣脱开还是就这样顺应对方,只能僵硬了身子紧紧拽着对方的披风。
“梦比优斯。”银族轻声说。
“嗯?”
“梦比优斯,我的名字。”他用尽力气说完这些,便陷入了沉睡。
“希卡利。”他也小声说,他希望梦比优斯能够听见,但是又怕吵醒了他。
希卡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许是因为梦比优斯的身边真的很暖和,本就体温偏低的蓝族根本抵抗不住。
他醒来的时候梦比优斯还在睡,被褥被他的体温弄得暖烘烘的。银族小半张脸陷在被子里,胸口缓慢又规律地一起一伏,菱形的计时器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希卡利慢慢贴上去,仅仅只是接触,他就能感受到那下方潜藏着的生命的脉动。
噩梦似乎在这一刻终结。
那位叫做梦比优斯的银族从此在希卡利家住下了,美名其曰是自己的家在前几天的小型动乱中被毁了,顺便还能照顾下希卡利的作息。
他似乎不怎么出门,这是希卡利首先注意到的。每当希卡利回到家,梦比优斯总是会在沙发上等着他,有时梦比优斯会做点吃的,然后一直盯着希卡利直到规范的休息时间,希卡利不就范的话大概率是要被直接扔到床上。
按照梦比优斯的说法,这是家人们常做的事情,住在一起,互相照顾,互相关心。这是希卡利未曾有过的体验。
但是按理说这不太可能,他这样强大的战士,应该在警备队有相当高的职位。
然而如果希卡利休息在家,那么他得到的将会是一个几乎整日都在昏睡的梦比优斯。
希卡利曾经问过他,要不要联系一下家人,然而梦比优斯只是笑着回绝了。
“我是孤儿,父母已经在战争中死去了。”
这让个笑容他想起幼年时的那一天,那个倒在身边的银族。阴影从未散去。
他的肩膀被谁敲打,他回过神,眼前是梦比优斯张开的双臂和一贯温暖的笑颜。
“抱歉,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回忆。”他轻轻顺着希卡利的背鳍,“不过以后不会了。”
“生命固化技术?”梦比优斯挨着他坐下来,目光从他的论文上扫过。
“嗯,不过还是个设想。”希卡利在梦比优斯的目光中关上光屏,“我希望能用它减少伤亡,但是就目前的技术……只能说我是痴心妄想吧。”
“会实现的。”梦比优斯拍着他的脑袋,“我就是被这种技术所救哦。”
“真的吗!”
“是来自未来的你救了我。”梦比优斯说,“长大了的希卡利可真是帅气呢。”
虽然希卡利明白着只是一句调笑,但是那一刻他的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他改称呼那为什么?恐惧?还是嫉妒?但是下一刻他为自己的这种感情而羞愧,少年思考着同龄人们在这种场合下会怎么做,是要撒娇着大喊吗,还是别扭地扭过头去?他可以这样做吗,对梦比优斯?感情是个陌生的课题,他无法计算出结果。
他为什么不能只看着我呢?希卡利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底如此大喊着。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梦比优斯突然出现,似乎只是为了他才降临。
然而梦比优斯似乎越发劳累,好几次希卡利看着梦比优斯沉睡在沙发上,沐浴在火花塔的光辉中,胸前的计时器闪耀着暗淡的光芒。
希卡利只希望这个梦能够持续下去。但是当他潜意识里认为这是梦的那一刻,注定了他将要面对的残酷现实。
希卡利终于拿到了科技局的录取通知,他想给梦比优斯看看。然而迎接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沙发,风带起窗帘,梦比优斯常常抱着的小抱枕躺在扶手处,火花塔的光芒依然明亮,带着空虚的暖意。
梦比优斯再一次不辞而别,就和他每一次出现时那样,来得莫名其妙,消失得也莫名其妙。
后面的岁月里他依然渴望着能够让梦比优斯看一看自己的成绩,哪怕所有的奥都在为他欢呼,他心里依然有那么一丝渴望,渴望那个穿着红披风的银色身影能够再次出现。希卡利期盼着他们能够并肩的那一天。
仿佛是神明听见了他的愿望,然而又想开个玩笑那般,他们又见面了,在一个他认为不是那么好的节点。
那时生命固化技术完成的前夕,梦比优斯突然出现在正在采集数据的希卡利身后,一头从半空中栽下来那种。希卡利回头时,正看见揉着脑袋要起来的梦比优斯。
“梦比优斯?”
“啊……嗨,希卡利。”梦比优斯应了他一声,似乎还是没有从撞击中回过神。希卡利正要上去看看的时候梦比优斯才猛然抬头,和希卡利四目相对。
“你不记得我了吗?”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忘记希卡利呢!”梦比优斯明显在希卡利喊他名字的时候惊慌起来,手掌抬起来又停在半空中不知道如何放。
这对希卡利来说有些新奇,这样的梦比优斯他从没见过,就仿佛是什么小动物在熟悉的人面前翻出肚皮那样少见。
“这次还要去住我家吗?”他还记得对方说自己没有家的事情。
“唔,好。”
只可惜这次梦比优斯来的不是时候,希卡利的生命固化技术还没有完成,他本想给梦比优斯一个惊喜。他几乎就要成功了,但是梦比优斯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没关系,我知道这个只有希卡利能做到。”梦比优斯斜倚在沙发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小抱枕。
“你为何笃定是我?”
“我来自未来,我当然知道。”梦比优斯贴过来,眼里是希卡利熟悉,但又有点陌生的笑意,“在那个时候,你是科技局所有孩子的梦想。”
这样的梦比优斯希卡利第一次见到,不再是那般成熟遥远的形象,而是他近乎触手可及的,仿佛他们只是同龄人。希卡利有些疑惑这是梦比优斯原本的样子,还是他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拘束,故意让他放松的做法。
“这次你又要什么时候走?”希卡利对于梦比优斯前两次的不辞而别有些耿耿于怀。
“嗯?”梦比优斯再一次歪着脑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堪称无辜,很快他才像有了结论似的,“如果你希望我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也没问题的哦。”
佐菲察觉到他的发小最近有点不对劲,具体表现为两人出去散步的时候疯狂走神。这不是说希卡利以前这个时候就不走神,他以前哪怕是在睡觉时,梦里推出了新公式都要爬起来记下了才能再睡过去,但是现在他的走神,明显就是放空,极致的放空。
“我说你啊。”佐菲拍拍好友的肩,“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奥啊?”
迎接他的是希卡利疯狂的咳嗽声。
他们的状态一如他五千岁那年。
梦比优斯显然不太想暴露在外面,然而就和大部分警备队的战士一样,他是坐不住的类型,希卡利有时候看到他,只见他斜斜倚在沙发上,膝盖上还放着希卡利的书本,眼灯有些暗淡,看上去是睡着了。火花塔的光辉柔柔洒下,银族的身子仿佛被一层轻纱笼罩着。
就连这个场景都像那个时候。但他已经不是当初稚嫩的少年,虽然还不到长辈们那样,但是也不是卡着成年线的半大小子了。然而梦比优斯却仿佛停留在了那个时间点,从未改变。
这给了希卡利能够追上他的念头。
还沉浸在睡梦中的银族模糊地咕哝了几声,显然希卡利的到来依然没能惊醒他。希卡利小心放下手上的东西,轻手轻脚地靠过去。这种近距离之下,原本很多那样没有关注到的细节就这么显现出来。对方几乎是全身都遍布着各种伤疤,然而见到他的第一眼,往往更多注意到的是他漂亮的银红体色而不是这些疤痕。虽然作为战士这些是正常的,但是他总觉得这数量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有这么多伤疤吗?
梦比优斯醒来的时候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肌肉在漂亮的华为下如同波涛那般舒展流动,他扭头,正对上希卡利的目光。
“希卡利?”他咕哝着,“怎么了?”
“我喜欢你。”
这话把梦比优斯生生吓得差点要跳起来。
“我两万岁哦。”他说,歪着脑袋看着希卡利,如同某种仗着自己可爱就为所欲为的小生物。
“我已经成年了。”希卡利同样回击着。
“我是男孩子。”
“我喜欢的是梦比优斯。”
梦比优斯稍稍坐直了身子,难得收起了笑意。这副严肃的样子让希卡利有些不太习惯,他正想解释一下给对方一个台阶,然而突然怀里一满。
“嗯,我也喜欢希卡利。”梦比优斯整个撞进了他的怀里,火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鳍边,“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在未来吗?”
“当然,那会我只有七千岁,你比我大了一万多岁呢。”梦比优斯直起身,伸手去掐他的脸颊,“这么年轻的希卡利,我还是第一次见。”
那天希卡利的梦里一片祥和,梦比优斯却在中途惊醒。
火花塔的光辉永不熄灭,因而即使现在是所有奥休息的时间点,窗外依然是白昼。他揉揉脑袋,耳朵里还回荡着刚刚那声野兽的嚎叫。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他呢喃着,目光看向身边依然沉睡着的希卡利,“但是真的,太久了……”
转天希卡利睁眼时,看到了正要出门的梦比优斯。
“我要走了。”
“这么快?”
“我有任务的。”梦比优斯飞快地在希卡利脸上亲了一下,“任务结束我就来找你。”
也许是知道了会在未来再次相遇,希卡利这次不再那么苦恼,他唯一的遗憾是就在梦比优斯刚走不久,他就完成了生命固化技术的最后一项技术突破。但是对于光之巨人来说,时间永远富足,而他既然已经等了梦比优斯那么久,那么也不差这点时间。
然而这一次梦比优斯的降落不再那么体面,他甚至是直接从半空中栽下来。
“梦比优斯?”希卡利把他扶起来,“你的任务这么快就结束了?”
然而梦比优斯显然没有理他,急着就要走,在他起身的时候,斗篷下的血哗啦一下就流了满地。梦比优斯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甩开他的手就要向前走。
“梦比优斯!”希卡利追上来,强硬地要带对方去银十字,“我会请银十字的各位帮你保密,你的伤……”
“会来不及的……”梦比优斯喃喃着,裹着披风继续向前走,希卡利注意到他似乎要去某个地方,而那个方向正是他下面要去的观测点。
“我正要去那里,要是有急事的话,也许我可以代劳……”
然而这句话却像触动了梦比优斯的底线,他突然暴起,希卡利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按在了地上,梦比优斯一只手按在他的计时器上,眼里是希卡利几乎不曾见过的暴怒。
“那个考察不急这一天的吧!”小战士的手劲非常大,按得希卡利胸口发疼,“那个现象还会持续一个月,你为什么就急着今天去!”
今天。希卡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重点不是遥远的星系,也不是观测,而是今天,一个时间点。
“发生了什么?”希卡利轻轻抚摸按住自己胸膛的那只手,“梦比优斯,你是不是在未来看到了什么……”
原本暴怒的银族萎顿下去,手上也失了力气。他垂着头从希卡利身上下来,手掌转而捂住了眼睛。希卡利爬起来,轻轻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你会死……我看着你在那里死了两百次。”梦比优斯的声音微不可闻,夹杂着轻微的抽气声。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颤抖,希卡利没有动作,只是学着第二次他们见面时那样,慢慢顺着梦比优斯的背鳍,同时假装没看见顺着他手腕流下的透明液体。
“希卡利听说过时间龙吗?”梦比优斯很快就平静下来,希卡利意识到自己也许可以在这个时候知道真相。
他点头:“听说过,能够穿梭时间的强大生物,在某些星球的文化里是他们的神明。”
“在未来的时间线上,我们接到了求救,来自时间龙庇护着的星球。”梦比优斯说,“我们都参与了战斗,但是,但是……”
“我死去了,连生命固化技术都救不回来。”希卡利接话。
梦比优斯没有再说话,只是扯着披风,几次深吸气之后,希卡利才重又听见他开口:
“我恳求时间龙,让我回来救你,然而每一次都会在以前的时间上产生新的悖论点,不修理的话,你还是会死在那里……”
这大概解释了为什么之前他每一次见到的梦比优斯都带着伤。
所以根本不存在时间旅行,也没有来自未来的自己,希卡利早就已经看过了结局。希卡利想起那位死在自己身边的银族。那个时候的梦比优斯,到底是什么心境呢?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命不久矣,才请求自己留下吗?
他们就这样静静倚着,一时间没有动作。许久之后,梦比优斯挣扎着起身。
“我该走了。”他说,“那里会有一个海盗队经过,不阻止的话,无论你什么时候去都会没命。”
随着他的话语,他身前的一块空间随之塌陷出了一块类似漩涡的东西,甚至他都没给希卡利反应的时间,话还没说完就纵身跳了进去。希卡利只能听见里面传来某种巨兽的吼叫声。
那之后大概又过了很久,久到他已经离开光之国,在阿柏停留了很久。
即使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去,但是提前知道了时间总归还是让人有些难受。希卡利总是在想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如果自己活下来的代价是梦比优斯的死亡。然而如果他们的时间线真的是逆流的,那么他还有几次机会?
“你在迷茫吗?”星球向希卡利发问。
希卡利不知如何回答。的确生物最根深蒂固的本能是求生,然而他的心底依然有个声音在大声呼号,不为他自己,只为那位仅有几面之缘的恋人。
“私心是很正常的事情。”星球上的亿万生灵突然发出巨大的光芒,“抉择的权利始终在你手上,去见他吧。”
光辉从他面前延伸向前方,希卡利顺着看过去,只看到坐在水晶中间的,疲惫的银白色身影。
“两次不辞而别我很抱歉。”希卡利接近时梦比优斯甚至都没有回过头,他望着眼前漫无边际的水晶原野,喟叹出声。
希卡利意识到这是和自己第二次见面后的梦比优斯:“那不是不辞而别,那是……”
“我的死亡,对吧?”梦比优斯扭过头来看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我三千岁的时候。”希卡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真相。
“看上去是个适合作为终点的时间。”梦比优斯望着远处的星空,阿柏自转的时候能看到附近一篇巨大的星云,如今那副壮丽的景象正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无数艳丽的光线交织旋转,如同一幅正在徐徐展开的巨大画卷。
“这一次我会在阿柏死去吗?”希卡利问他。
“不是,这是我的私心。”梦比优斯摇头,“你总说你非常喜欢这里,所以我想在下一次穿越前来看看。”
“别去。”
“希卡利在说什么啊?”梦比优斯笑起来,然而眼里却是悲伤的。
“我明白这会很难,但是你的未来不该葬送在这里。“希卡利的手滑到梦比优斯腰间,“我明白这是个任性的要求。”
“至少和你相遇的日子里,我很高兴。”
梦比优斯凝视着他的眼睛,希卡利也同样回以凝视,他希望梦比优斯能够明白自己是认真的。很快希卡利就看见,梦比优斯那双一向平静、欢乐、温和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裂痕,有什么难以被抑制的情感撞碎了最外面的伪装,最后变成全然的真实。
“这不公平,为什么每一次死去的都是你……”
梦比优斯一向伪装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痕。从幼年等到现在,希卡利终于等来了梦比优斯对自己敞开心扉的那一刻,他打开自己的壳,露出下方伤痕累累又不甘心的真心。
“放弃吧,梦比优斯,回到你的时间点上。”他深深拥住梦比优斯,“……至少这次一定要去银十字。”
“但是着怎么行……我还剩下最后一个悖论点了……”
“我目睹了你的死亡,我们都看见了彼此的未来。”希卡利轻轻捧住梦比优斯的脸颊,“要接受自己在未来死亡有些难受,但是如果是和你一起走下去,似乎也不错。”
“希卡利真是狡猾啊……”梦比优斯说,轻轻用脸颊蹭着希卡利的掌心。
“我放弃。”
在阿柏上空,巨大的时间龙现身,伟岸的身躯几乎能够将阿柏整个缠绕起来。在梦比优斯说出“我放弃”的那一刹那,时间龙发出尖啸,梦比优斯的身体逐渐被点点星光笼罩。
“希卡利,未来再见了。”梦比优斯望着他,似乎要记住着最后一眼。
“未来再见。”
星光化作点点微光,最后终于消失在阿柏的光辉里。希卡利看向天边那团绚烂的星云。至少从现在开始,未来对他来说不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存在,曾经他的眼前只有黑暗,如今这份黑暗似乎也不再难以忍受。
他期待着他们相见的未来。
老杰克已经时日无多。
这是来自医生的死命令,杰克无法反驳。在这之后他的选择就只剩下了是要继续老杰克的治疗来满足他自己的良心,还是放弃治疗,满足他父亲的遗愿清单。杰克不图老杰克的遗产,因为那幢破旧的小房子还没他自己的值钱。很久以前,一个年轻渔民抛弃了他的渔船,他的渔网,还有属于他的潮汐,千里迢迢地来到城市里,把自己束缚进柏油路与狭小的房间,捕鱼织网的手做起了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海水的咸腥味变成了汽车的尾气。很难说这样的决定除了一个海洋学教授的儿子和一幢小房子之外给他带来了什么,也许他后悔了,所以在死前固执地想回到那个生他但是又没养他几年的渔村,去赴那个神秘的约定。
渔村如今也已经不是渔村,在杰克的行程单上,那只是一个到海边还有些距离的古怪度假村。技术的进步带来的结果是指用少数几个人捕鱼,他们的供应就足够全村乃至所有旅客享用。村民们享受着这份馈赠,却没能用好它。
杰克向学校请了很长的假期。
10月21日那天杰克带着老杰克带从纽约出发,飞机火车汽车最后换到步行,第三天的晚上他们终于穿过了群山和树林,站在这座泛着海腥味的偏僻小镇入口处,面前是歪扭的铁门。
暗红的锈蚀也掩盖不了铁门原有的精致和庄严,雕花盛放于栏杆上,连叶片都带着微风吹过的弧度。在没变成这样之前也许它们真的起到了保护入口的作用,但是现在不砸死行人已算万幸。杰克伸手去扯,在门之间扯出了一人宽大缝隙,他们从门之间狭小的缝隙里钻过,尽量不去触碰那两扇已经摇摇欲坠的铁门。
穿过门后拾级而上,甬道里的状况比他预料中的要好,没有碎肉,没有黏腻刺鼻的液体,石砖干燥整齐,连一点青苔都找不到。除了昏暗和寂静,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的脚步声就是这里最大的动静。他仿佛一只撞进虚空的萤火虫,手中扑闪的灯火快要淹没在黑暗中。
甬道的尽头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光,隐约可见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影。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上一个旅人还是三年前的事……”
引路人转着轮椅和他们并肩前行,嘎吱声混合着一种奇怪的低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稀薄的雾气飘荡在街头,街道上没有灯,连两侧窗户里的灯光也没有,幸好今晚还有月亮,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找路。
“请问,这里的路灯……”
“坏掉了。”引路人的嗓音不比他那嘎吱的轮椅好到哪去,“但是也没什么,没有路灯之前我们也如此活着。”
杰克这才发现,那股古怪的低音,正是来自两侧的民居中。那些房子保持着近乎古旧的建筑样式,破旧,装饰乏善可陈,房子上所有的物件都有实际的用途。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生物裹着粘液蠕动,湿滑的咕叽声此刻听起来几乎是在撕咬着耳朵。他尽可能不去想那些紧闭的窗帘后面究竟有些什么。
老杰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咳嗽,杰克轻轻拍打着父亲的脊背。
引路人的目光被老杰克吸引过来:"哦,这可真是……"
他在这里订了最好的旅社,但是看着眼前这幅样子,他很怀疑那个所谓的旅社能比汽车旅馆好上多少。
所谓的旅社在小镇西南方向,在这之前杰克只把它当成了某种宗教场,毕竟也不会有别的地方会有这种华丽的尖顶。门前的雄鸡风向标已经折断,要死不活地挂在半空中。引路人直接推门而入,迎面一股腐朽潮湿的味道撞过来,旅社大堂空无一人,只有前台一处小小的烛火,天花板上画着油画,人鱼乘着海浪,对着高塔中的王子歌唱。
引路人摇着轮椅吱嘎吱嘎地来到前台,不断按着铃。
很快一个长脸的侍者从后面的黑暗中走出,乍一看上去他似乎没了下巴,整个脸和脖子都连在了一起。
“这是新来的客人。”
侍者点点头,走上来从杰克手上接过了行李箱,领着他们从电梯上楼。酒店内部仿佛贵族的宅邸,复杂程度远超想象,大约在十分钟后,侍者在一扇门前停下,一把黄铜钥匙被递到杰克手中。
“楼下的餐厅和娱乐区随时都可以使用,祝您在这里过得愉快。”
隔天他一早就去了镇子上闲逛,旅途之后老杰克的状态堪忧。它只能独自先出去看看,顺便给老杰克打探一下去海边的路。
白日里的小镇全然没了夜晚的精巧与神秘,没了夜雾的面纱,杰克看清了那些蹩脚粗糙的花哨涂料与建筑装饰。他抬头,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穿越回了某个维多利亚时期剧集的拍摄现场,不然面前这栋建筑顶上那华丽的的尖顶和墙壁上诡异又繁复的石雕外饰究竟是哪儿来的,然而橱窗里那些他在伦敦和上海旅行时都见过的纪念品暴露了它只是后人不得要领的模仿。
一群又一群捧着大束彩带的人走过,愚钝的脸上洋溢着同样愚钝又真挚的愉悦。整个镇子似乎沉浸在某种杰克不能理解的喜悦之中,就像是圣诞节。
想到这他再一次低头,深深看了一眼脚下的石板路。
他以为这种混杂了十八世纪西部淘金风和维多利亚风格的风格早就该没人看了。
他从镇子的租车行租了辆车。老板老得像块壁炉里的木头,走起来似乎都在掉木屑,和车的状态有的一拼。
“你再晚点我这里可就没车了。”老头塞给他一把钥匙还有一本旅游手册,“沿着路开到底就是海边。”
回到旅社的时候,老杰克已经清醒了,坐在窗子前看着灰蒙蒙的大海。从这里能望到遥远的海滩,阴沉的天空和灰色的海水,海鸥掠过天空,和行人抢薯条,这是杰克最熟悉的海洋。他们下午出发,沿着破烂的公路开出小镇,左边群山右面海水,远方的山崖上是废弃的城堡和高塔。云层难得破开了一个小口,在远处的海面上撂下一个光柱。
路的尽头就是沙滩,道路消失在沙中。老杰克的状态异常得好,他沿着沙滩走过去,杰克只能跟在他身后确保他不会一个激动跳海。然而老杰克只是找了初礁石慢慢坐下。
杰克摸了下衣兜才发现他把旅游手册带了出来。册子只有薄薄一本,封面是那副人鱼对着城堡歌唱的油画,里面几乎全都围绕着这个好似抄袭而来的故事:海岸上的王国,乘浪而来的人鱼,被庇护的后裔。
起海风时杰克意识到他们该回去,但是老杰克依然坐在礁石上,面对着汹涌的海洋。
"要涨潮了。"
"那只是其他时间,今晚例外。"老杰克依然痴痴望着海面,"今晚她会来。"
"那只是童话故事。"
"不,那是真的。"老杰克说,"她们从不违约,今晚他们也会来。"
"这里可不是丹麦。"
“那是人们在污蔑她,那些人总是得不到就要毁灭她。”海鸥停在老杰克身边,被他挥手赶走,“你真该去见见她,她会喜欢你的。”
"人鱼吗?"杰克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我为什么要渴求她,我又不会和一只猫性交。”
“很久以前她们还有很多,但是这些年只剩了她一个。”老杰克坐在礁石上,海鸥再一次停在他手边。
他们在那里一直坐到天黑。浪花一阵大过一阵,却始终没有到他们身边。
路的另一端渐渐出现许多只冒着光的眼睛,伴随着汽缸轰鸣声靠近,它们停下,打开腹腔,吐出穿得花里胡哨的老人们,然后就和来时一样离去。
杰克看见了那些老人,他们穿着打满彩色补丁的衣服,浑然不觉地向着海洋走去。
浪头突然涌起一块,上面露出一张脸,一张堪称是标致却僵硬的脸,浪花翻腾间杰克瞥见了她的鱼尾。
"那个王子没有娶她真是走了眼。"他喃喃着,搀扶着老杰克走过去。
涨潮时她就会乘着潮水而来,带着财富与食物,那时人们就会在礁石滩上等着她,这是他们的约定,从古至今,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约定。
老人们伸出手,人鱼挨个抚摸过他们,每一个被她触碰过的老人都倒下去,很快就到了老杰克。
杰克听见他在呢喃:“您还记得我吗……”
人鱼像对其他人一样,对着他伸出了手,喉咙里传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老杰克抓着杰克的手,无视他的意愿递过去。
“……完美的牧者……”
接触的那一刻,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无序的咔嚓声化作了温柔的呢喃,意味不明的吼叫变为了清晰的语言。
“如此聪慧,如此矫健,两只劣等的牧者怎么会繁殖出这么优秀的品种……”
第二天,镇民们如期而至。他们来到海滩上,从老人们中间找到自己的亲人,将他们的尸体背上车,牧师已经在教堂中等待,人齐了之后他们就要开始葬礼。
最后一个背走了尸体的人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沙滩,确定自己是最后一人。
评论要求:笑语
黑暗裹着他,他仿佛睡在某种厚重的液体中。周围没有温度,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
他的同胞们就在他的周围,他能察觉到,他们成群地待在一起,如同某种小动物一般挤在一起。他不知道这些想法是如何冒出来的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不存在于这片黑暗的东西,包括“黑暗”本身,他毫无记忆,但是他知道。
他还知道他们会出去,在下方更深的地方,有个东西在。他们回应它,呼唤它,而它会引导他们,告诉他们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接着他们将会前赴后继,踩着同胞爬出这里,去外面的那个世界。那个东西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前方是什么,他们又要去向何方,但是他们心中明了,所有的一切已经刻在他们的本能里。
但是不是现在,还没到时候。现在这些“液体”开始流动了,他能察觉自己被推着走,但是要去哪里呢,这里在哪都没区别……
后脑一阵突突的疼痛,碎片发现自己掉在地上,眼前是画着藤蔓图腾的天花板,以正中心的圆形图案为起点,大量的藤蔓向四周辐射开去,逐渐盘成一个新的圆。
他梦见了很久以前的记忆,至于是多久他已经数不过来了,他总是在荒野上行走,时间对他来说只有季节和日夜之分。但那是更早的记忆,远在他踏上旅途之前。
碎片揉着脑袋爬起来,罪魁祸首还四仰八叉地在床上呼呼大睡。床是很大,但是架不住小崽儿的翅膀也大,不知道怎么地就把睡在一边的碎片扇到地上去了。碎片盯着眼前起起伏伏的毛茸茸小肚皮看了半天,还是老老实实把被子给盖上去。
透过窗户他能看见大滴的雨水砸在温室顶端的玻璃上炸开一朵花,如同北境荒野上从天而降的硕大冰球砸碎野兽的脑壳,头骨和血肉同时飞溅开来。这估计会是难过的一天。
碎片把地图在床上摊开,从腰间的小皮袋子里掏出便携式的墨水块和笔,比对着天空中那一团荧光绿的位置开始比划。
小崽儿趴在他的身边,用带着膜翼的小爪子扒着银枪玩,在快碰到枪尖的时候被碎片眼疾手快一把捞回来丢到头顶上。眼看下去是不可能了,小崽儿干脆扒着那两只羊角看碎片的动作。
碎片将墨水块敲下来一点,混在头一晚下雨时放在窗户外的小容器里,黑色的丝线从墨水块上逐渐蔓延开,最后消失在水中,直到整瓶水都变成漆黑的颜色。碎片用盖子盖住瓶子,捏着瓶口晃了晃,直到黑色完全均匀,他这才用羽毛笔沾着水在地图上涂涂画画。地图是用结实的皮纸做成。可以看见一道线将地图切成了两半,左面一方的上半部分已经基本填满,各种图案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而右面却只是轻飘飘写了一个名字:深渊。
“叽?”小崽儿瞅见一个熟悉的地方,在碎片趴在床上专心画地图的时候一只小翅膀垂下去,正打在靠近分界线的一个地名上。
碎片顺着他的动作往那个地名看了看,抬手把小崽儿往上扶了扶,右手依然没停下动作,在一条从北方延伸下来的小路末端画上一个小小的图形,并标注“绿岛”。
小崽儿知道那上面的某些地方,但是他不知道的更多,就像他对于碎片的了解那样。碎片将他从野兽口中救下,带着他四处跑,他似乎是在游荡,又似乎在找寻什么。
碎片和小崽儿坐着那口漆黑的棺材,从玻璃塔顶一路降到温室中,最后在人们惊恐的目光中走出大门,但是周围惊惧的目光不减反增。
外面雨水飞溅,比早些时候碎片看见的小了许多。碎片把小崽儿抱到斗篷下面,让他扒着自己的领口,远远看去碎片原本就不高的孩童身材更是变得圆滚滚。碰到雨水的时候碎片瑟缩了一下,然后抱着小崽儿一头扎进雨幕,向着南方飞奔。
小罗杰斯今天和黛拉一同出门。
市中心的大集市昨天是最后一天,下一次要等到下个月中旬,如果遇上大雨,甚至还有可能推迟,与其坐等不如和黛拉一起去南方的市场碰碰运气。虽说来自雨城方向的商人一向准时,但是迟到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的,尤其是今年的雨水已经降下来了。
黛拉一直垂着脑袋,明显没了昨天的兴奋劲。小罗杰斯只能安慰妹妹不要心急,她总是希望有些事能一蹴而就,然而小罗杰斯知道这种事不能强求。其实他心里还有更深一层的担忧,尤其是这场雨似乎没有停息的征兆。
前方的嘈杂似乎佐证了他的想法。
“你留在这里看一下货物,我去看看。”小罗杰斯让黛拉带着货物坐在树底下避雨,自己挤进人群。
“怎么回事?”他扯着一个高大商人的衣角。
“进出城的道路被封上了,需要有猎人陪同才能进出。”
“即使是雨城的商人也做不到请猎人全程陪同,他们这是在开玩笑吗!”
小罗杰斯察觉到有人在拽他的衣角,低头才看见是碎片。小崽儿从碎片的领口挤出一个小脑袋,对着他“叽”了一声。
“怎么了?”碎片举着一张纸条。
“进出的门被封了, 需要猎人陪同才能进出。”
小罗杰斯跳起来试图扒着前面人的肩膀看清楚。人头攒动间卫兵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用长枪指着每一个想要突围的人。就在这个时候小罗杰斯觉得自己的衣服又被碎片拽着了。
“你想出去吗?”
想啊,怎么不想,谁不想出去和雨城的人做生意。小罗杰斯一点头,碎片扯着他的手就顶着人群往前跑。碎片比小罗杰斯矮了一头,但是力气却大得像个成年人,小罗杰斯没来得及挣脱,就被碎片扯到了卫兵面前。
碎片从腰间的本子上扯下几张纸写了写,举到士兵眼前。
小罗杰斯只听接士兵发出几声嗤笑伸手就去推碎片,然而下一秒一阵银光直接打在士兵手臂上,士兵一个躲闪不及被甩到地上。碎片抽出了银白长枪,原本窝在他怀里的小崽儿刺溜一下蹿到碎片背上,利爪扒着碎片的肩膀,膜翼垂下完全盖住了碎片的后背。
碎片压根没看士兵们一眼,右手拎着长枪,左手拖着小罗杰斯,小崽儿挨在他的肩头,对每一个接近的人嘶吼,呼吸间甚至夹杂着火星。注意到这边异动的士兵开始往这个方向集结,小罗杰斯下意识想拉着碎片退回到人群中,出不去就出不去,他还有本地的集市可以支撑,犯不着这么冲出来丢了命。
碎片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拉着他径直奔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当天际终于隐隐泛起了一丝荧光绿,小罗杰斯才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已经没了动静的上铺告诉他黛拉早就带着满满一箱货物出发了,今天她的主战场不在市中心的集市,而是换成了更远的南面的外来商品市场。
很早的时候她就叨念着要狠狠宰雨城那群人傻钱多的商人一笔,好为她的搬家小金库再多一点库存。小罗杰斯曾偷偷往里面塞了一点补助,哪知道隔天就被黛拉塞回来,附带一顿骂。
小罗杰斯没有他妹妹那么远大的理想,对他来说绿岛就是个完美的城市,这里城墙高大,远离荒野,气候宜居,城内甚至还有苍翠的植物,最主要的是,这里是他的故乡。他和黛拉在此出生,又在此长大,他们不用远迁就能生活在天堂中。
只可惜黛拉的心被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雨城夺走了,甚至都算不上一面之缘。那时他们只是在雨城的城外,确切说是雨城的山外。彩色的玻璃镶嵌在山崖上,小罗杰斯看见那些贵妇们穿着长裙在窗子前走过,金发盘得优雅,羽扇半遮面。他没有细看,那时他正在和雨城的商人砍价,但是他确定,黛拉决对是看清楚了。
但是雨城的入门券那么贵,他不吃不喝卖一辈子绿草团子也不一定付得起。小罗杰斯只醉心于城中心那幢翠色别墅,宽敞的大厅足够他和黛拉张开双臂也碰不到彼此,还会有足够的房间,尽管两者相比他也分不清哪一个更加昂贵。
黛拉吃剩的面包还在桌上,显然她把里面的豆子挖走了,只剩乏味的外壳给小罗杰斯。这无所谓,小罗杰斯安慰自己,反正他也不喜欢吃甜的。
今天的绿城天气明显没前几天那么好,只走了几步他便感觉衣物黏腻地贴
在身上,天空也是阴沉的深绿色而不是寻常的荧光绿。等到他到了商业区摆好了摊子,周遭甚至飘荡起了雾气,他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就擦拭一遍自己的货物。绿岛的降水总是和夏日一同到来,而听说在更遥远的雨城,那里终年落雨不停。小罗杰斯暗暗又给雨城减了一分。
但是绿岛的运作不会因为这点事停滞。雾气中人影幢幢,早集正式开始。
三小时后小罗杰斯蹲在自己的摊位前打哈欠,托腮看着那些讨价还价的人们,他卖了几个从外地收来的徽章之后凑足了今天的饭钱,于是便没了吆喝的兴致。客人还在陆续赶来,雾气中晃动的人影乍一看上去有些可怖,因此最初没人注意到那个小小的影子。
雾气中走出一个矮小的身影,走近了小罗杰斯才看清那是个戴着古怪面具、身材宛若孩童的人。一开始他只是站在人群中,抬着头仿佛是在观察商品。然后那人开始在商贩们面前转来转去,每到一处摊点前,那里就会陷入一种战栗的死寂。按理说商人不会拒绝上门的生意,但是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他和他们都不一样,绿岛的人不会背着沾着干涸血迹的长枪,还套着带有新鲜野兽抓痕的防水斗篷,据说北方的种族都是这幅打扮,然而北方的荒原就像北方的民族一样凶恶剽悍。在这之前小罗杰斯见过最凶恶的武器也不过是猎人们的弓箭。绿岛的一切都是平和的,包括周边的荒野,这里孕育不出残暴的野兽,取而代之的是在丛林中悠然行走的素食者。
他在摊位前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迈向了小罗杰斯的摊子。小罗杰斯刚扯出一抹笑,就见那个孩子递过来一张纸条。
“你知道庇护所在哪里吗?”
小罗杰斯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纸张十分破旧,折痕处都被磨花了,边角还沾着深褐色的污痕。上面的字迹虽然一笔一划,却是歪歪扭扭,左突右撞。
“你是在说旅社吗?”孩子无声地摇头。
“那是防空洞吗?”绿岛地下的确有类似的巨大空洞,先祖们留下的失传工艺的产物,从一个点下去就有四通八达的通道通往绿岛各地,甚至还可以去到城外。孩子指了指纸条的背面,小罗杰斯把纸张翻转过来。
“很牢固,但无人可进入的房子——”他一字一字念出声,但是印象中并没有这种地方,如果有这种房子,早就被人破开了,绿岛是个繁荣的交通枢纽,土地和房屋是这里最不可能没落下去的资源,“抱歉。”
对此孩子只是垂下了头,认真在他的小摊子上挑挑拣拣,小罗杰斯这才能仔细观察他。孩子顶着古怪的白色山羊头面具,表面看上去粗糙又坚硬,仿佛是用石膏粗粗打制成,两支弯刀般的尖角从面具顶端向后弯曲。然而最让他恐惧的是那双眼睛,原本应该是眼睛的空洞处是深邃的黑暗,任何人都无法看透面具主人的心思。
要么这是顶级掠食者,要么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猎物,两者唯一的共性就是出于某种目的而掩盖起了自己的情绪。小罗杰斯曾从猎人那里听到过,城外荒原上那些游荡的大个子,不管是吃素的还是少见的肉食者,都是长着湿润明亮的眼睛,它们看向你时,你分不清那底下究竟是恐惧还是愤怒。
他突然发现孩子斗篷兜帽的地方鼓鼓的,还有规律地轻微起伏着,好像里面藏了什么小动物。就在他想仔细再看一眼时,叮叮的敲击声换回了他的神智,孩子已经选好了一堆东西,正手拿钱袋催促他快点结账。
小罗杰斯飞快地点着商品:“三个绿麻团子,十五个麻草团子,一块洗手巾,三根蜡烛,一共五十安可,需要包装吗,加包装五十二。”
对面的孩子浑身一震,钱袋也是狠狠一晃,黑洞洞的眼窝直直对上小罗杰斯的眼神。小罗杰斯盯着对方的钱袋,随时准备着客人抢走商品就把他抓回来。
孩子这才像反应过来似的,急急忙忙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钱币,哗啦一声堆到小罗杰斯的手中,然后抱起东西匆匆跑走。
小罗杰斯看着他丢下的六十安可,惊觉自己还没有给他包装。
收摊时他在公园看见了那个孩子。他坐在长椅上晃着腿,面具半掀起来,露出下半张小脸咬着手里的团子。原先窝在他帽子里的生物此时也靠着他,小罗杰斯看清了那是个长着怪异翅膀的猫一般的生物。
“嗨。”他走过去,孩子抬头看向他,他腿上毛茸茸的小生物依然在大口大口啃着食物,眼下那些商品全堆在他身边。小罗杰斯下意识数了一下,少了三个麻草团子。
“你给了六十,我还没给你包装。”他从货筐里翻出小布袋,示意孩子把东西装进去。收拾完他也坐在长椅的另一端,孩子抱着小动物悄无声息地往一边挪了挪。
“你说的庇护所我没听过,但是你描述的地方我知道。”
这下连那个小生物也一起抬头,两者一齐盯得他背上发毛,生生把他准备要小费的话给吓了回去。
“城中心有个巨大的温室,据说里面有为了某些远道而来的旅人建立的落脚点,但是那里的门没有人能打开。我不知道那地方是不是你要找的,但是按照描述应该只有那里了。”
孩子从长椅上跳下,扯着他的衣角示意他带自己去。
温室中依然有人在劳作。
这里的围墙玻璃是用很久以前的失传工艺打造的,据说强度甚至能超过雨城的玻璃,于是这里被当作是最后的避难所,政府定下一系列政策,来照顾温室和其中的作物。只要有水、阳光和空气,温室就能自给自足。
温室的正中是一座玻璃高塔,从外面看到的温室尖顶就是塔的顶端,透过玻璃能看清螺旋状的阶梯环绕着正中的黑色铁棺材。那个巨大冰冷的盒子伫立在地面上,顶端用黑色的绳索和塔顶相连,棺材的盖子不是一整块,而是两块堆成的铁板拼接在一起。小罗杰斯曾经问遍了所有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祖先会把棺材竖起来,还要用一根绳子吊住。
“就是这里。”
偶尔有劳作的人回头看向他们,然后又投入进手上的工作。铁门看上去和铁棺材是相同的材质,相同的色泽和坚不可摧,所有祖先留下的失传工艺都是高级玩意儿,一眼看去就和他们使用的寻常铁器不同。小罗杰斯偷瞄了一眼孩子背上的银白长枪,暗自好奇它是不是也来自某些失传工艺。
下一秒小罗杰斯看见孩子的手心冒出了些许黑色的物质,像液体又像某种生物柔软的肢体,扭动着逐渐变大,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物质生长开来,然后啪地一声拍在那扇门上。
而那扇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沉寂的大门,终于有了动静。伴随着门上出现红色的不明字符,整个温室都在剧烈地晃动,巨大的震动引得人们纷纷回头看向这里,在沉重的轰鸣和人们惊恐的目光中,紧锁的大门终于打开,漆黑的棺材对着他们敞开胸膛。
孩子肩上的小生物发出一声欢呼,孩子转过身,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你……究竟是谁?”
孩子拔出长枪,在一旁的泥土上,歪歪扭扭地写下“碎片”两个字。
“‘碎片’?”
他点头,然后慢慢走进铁棺材,棺盖随着他的走近缓缓向两侧滑开。在那个铁盒子上升后,那扇大门,又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合上,如果不是一直停靠在地面上的棺材消失了,没人知道它曾打开过。
小罗杰斯抱着背着剩下的货物和今天的收获,赶在下雨前回到家中。
甫一进门,看着地面上乱七八糟的鞋子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任命般地把货筐先放好,他把买好的面包和今天剩下的几个绿草团子放在桌上。
“黛拉,来吃饭?”
房间里咚咚咚响几声,他的小妹妹黛拉这才晃晃悠悠地从里面出来,早上梳的整齐的红发此时被揉得一团乱,衣服也是皱成一团。
“雨城的商人又给你难堪了?”小罗杰斯给妹妹盛了碗汤,悄悄多给她加了几个蘑菇,“睡觉就换睡衣,下次我陪你去吧。”
黛拉盯着汤碗,半晌没有抬头。
“怎么了?又是维拉那家伙抢你生意了?”
黛拉摇摇头,这才小声说:“哥,雨城那些人……还有南方那些人,今天根本没来。”
碎片在房间内醒来,身边毛茸茸的小崽儿还沉浸在梦中,整个身子滚在被子外。
他环顾四周,他的银白长枪还靠在床头,他一伸手便能够到,它看起来是这个屋子里最贵重的东西了。除此以外,房间里只有两张床和一张小桌子,烛台挂在床边上,蜡烛立在上面,却没有被燃烧过的迹象。
窗户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水底砸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景色。
雨水意味着附近有巨大的水源,他在贝洛斯的时候只见过零星的几场雨水,而贝洛斯注定也长不出高大的绿色植物。如今他越往南走雨水就越丰沛。他的路线没错,雨城就在前方。
他总是在想,直到自己去世,他都不会忘记那些孩子的面具。
那些戴着苍白面具的孩子,从城外一个接一个地赶来,从不多言。他为每一个孩子指明了道路,告诉他们前方究竟有什么,然后就和他们来时那样,他们匆匆来又匆匆地走。有时他们还会回来这里歇息,但是更多时候他们不会再回来。
他看着那些孩子,从他和他们一样年幼到他垂垂老去,从他跟在母亲身后到他成为最后的领袖守着这座空无人烟的城市。每隔一段时间,那群孩子就会出现在贝洛斯,两三个,至多五个。然后就是空白的静默,他在自己的小花园里散步,守着空荡荡的商业街,直到下一批孩子出现,他意识到,之前的孩子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曾经试图问过这些孩子,你们是谁,从哪来又要到哪去。孩子们摸着白色的面具并不言语,空荡荡的眼窝不知道看向何处。
曾经只有一个孩子回答过他。
“碎片。”他用背上的长枪在石砖上歪歪扭扭地刻下这两个字,然后抱着怀里不知名的小生物坐在长椅上晃着腿。那小生物在他怀里叽叽叫,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他,于是孩子摘下面具供它玩耍。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些孩子面具底下的样子——一张僵硬的脸,五官平平无奇,不知情绪为何物,只是单纯履行它作为身体构成的任务才出现在那里。
这是在回答他“你们是谁”。那是唯一一个还算有点生气的孩子,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只是沉默不语地四处奔波,仿佛勤劳的工蜂,时刻恪守着烙在身体里的本能。
他隐约察觉到这些孩子和他们不一样。他能看见他们体内绽放出黑色的花,那些漆黑的物质,他能看见它从他们身体的各处生长出来,化作翅膀、利刃、或者仅仅只是在掌心上开出一朵小花。偶尔有些孩子从外面回来,他能看见那些沉重的、黑色的东西勉强缠绕在他们身上,沿途一路滴落如。他们一反来时的轻松,步履蹒跚地走在街头,钻进事先准备好的庇护所,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好几天后,他们再一次走出庇护所,前往未知的领域。
这些是幸运地还能回来,至于那些没能回来的孩子,他不敢去想他们的结局。
城市之外是可怕的荒原,这是他从小被教导的。荒原上伫立着一座座城市,贝洛斯只是它们之中不起眼的一个。偶尔他去图书馆里翻看以前的书籍,在那些泛黄脆弱的纸张上,地图都已经模糊不清,他看着他们的先祖用炙热的文字赞美这个世界,赞美那个他没看过的世界。
偶尔他能看见那些鬼跃羚,它们跳上城墙,细瘦伶仃的蹄子竟然能支撑住那么畸形肿胀的身体。他知道它们是在等他死去,鬼跃羚的领地里不会出现其他生物,他是它们占领这座城的最后阻碍。
如果他死了,那么那群孩子还会有落脚点吗?他坐在长椅上,盯着绿色的天空发呆。
那些欢乐的文字里,人们描写天空是蓝色的,有碧蓝的海面,湛蓝的天空,阳光下,那些红色的蓝色的金色的花,大团大团在树叶间盛放;冬日世界会飘雪,盛夏时分雷鸣卷携着暴雨。阳光在某些场合是金色,土地就是土地,几百年前天空甚至还有飞鸟,它们会停在你的指尖歌唱,而不是扯下你一大块肉。那些石柱都是华丽到炫目的房屋,他们居住在神的土地上。神坐在他的宫殿中,守护着他的国度。
那是一个如同幻梦的世界,也只有梦能够形容它,不然那些匪夷所思的景象要如何解释。很久以前世界就是这样了,久到他印象中最年老的人也只认得它是这个样子。石柱拔地而起,高高矮矮,如同野猪的毛发那样插在地面上。这是个温暖的世界,它喘息着,跃动着,筋骨深入岩石,埋入土壤,温润的血液在血管中奔腾,偶尔会有几根突破了地面,在空气里一鼓一张。这是个温暖的世界,毒液都带着令人心醉的温度。
鬼跃羚在城墙走过,角质的蹄子敲打地面,哒哒哒哒,他听见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但是睁开眼只有那个戴着山羊面具的孩子,说是面具,更像是从哪只怪物身上砍下来挖空了套在头上的,羊角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新来的孩子吗……庇护所在这里往西南方向,门口有一只公鸡形状的路标。”
突然觉得有些起不来身,他用拐杖一指西南方向的大道,曾经他总会为他们带路,那是某种历史悠久的传统,从他的先祖到他的母亲,最后到他自己。人们敬重这些孩子,哪怕他们归来时带着满身杀气。
山羊头的孩子静默了几秒,突然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啊,不用感谢,快去吧。”
孩子啪嗒啪嗒跑走时,他看见孩子的衣领里突然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这才回过神,已经很久没来新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