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您的帮助,先生。”
简短而生硬的道谢后,扎哈尔扶正鼻梁上歪掉的的眼镜,将那名瑟瑟发抖的孩子往自己身边揽了揽,略向谢尔盖一点头便将他抛在视线之外了。
同样的,谢尔盖也无心久留,莫伊一直没有与他联系,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他匆匆赶回礼赞街43号楼、拉开没有上锁的公寓门时,这种不详的感觉立刻变成了现实——
黑发的青年像是一枚冰凉的影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明明窗帘是拉开着的,但仿佛所有的光亮都在他的附近望而却步,无法照亮他的身影。听到动静,他缓缓转头望向公寓门口的方向,隐约露出了一个笑容。
“别那么紧张,这里只有我一人。”这家伙懒洋洋的声调也许天生就是用来激怒人的,“怎么了,你不打算一起来一杯,坐下好好谈谈吗?”
——这里只有我一人。
谢尔盖本就阴郁无比的心情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再度一沉。
“我不认为你只是来找我喝酒的,”谢尔盖踱到客厅中央站住,冷冷面对着那傲慢自大的不速之客,“有事就说,别浪费时间。”
对方轻笑了一声。
“急什么,你跟别人不一样。”
他喝了一口酒,晃了晃翘着二郎腿的脚尖。
“你有的是时间。”
两人对峙着。
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悠然自得。
“你有空耗在我这里,不如去医院看望一眼可怜的丹尼尔,”谢尔盖瞟过面前这位在神慈科任职的同事,“听说你对自己的搭档见死不救,害他差点丢了小命。”
“那只能怪丹尼自己能力不足外加判断失误——另外我可不记得神慈科原来是一个仁慈的慈善机构。”叫做杰森的青年嘿嘿笑着,在沙发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对了,你好像挺宝贝你那弱不禁风的搭档的?话说今天没有看见他呢,真让人担心,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了啊?”
“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谢尔盖变了脸色,一字一句道,“我发誓绝不会放过你。”
“他们——”杰森故意夸张地拖长了语调,“啊呀,还有谁呢?”
谢尔盖情知一时失口,捏紧拳头。
杰森好像对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他饶有兴致地举起高脚杯,透过鲜红的酒液打量着对方染上一层血色的影像。
“我真不懂老头子干嘛对你那么宽容,就算你的那什么鬼恩典玩意儿——”说到这里,他做了个表示不屑一顾的鬼脸,“比较少见——说到底你也不过一个以杀人为生的下贱走狗罢了。是狗就得听主人的话,别私下里往自己的狗窝叼不属于你的烂骨头。”
不过刹那间,杰恩早已收敛了方才那副虚假的笑脸,用阴恻恻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不发一言的银发男人。
“我早就怀疑‘蝮蛇’事件里有猫腻,没想到居然是私自收留蝮蛇私生子的小情人。说起来不过是个没长大的毛孩子,要姿色没姿色,要钱财没钱财,我还真是不能理解你们这些喜欢小男孩的变态的心理,哈哈哈……”
“还是说,其实蝮蛇的私生子根本就没有死去,你们把这孩子囚禁起来,是为了与其做一笔交易?”
“无论如何,你们偷摸做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是妥妥的叛国之罪啊,只要等到那毛孩子在认罪状上签名画押,我会很乐意带你去亲身体验一下神慈科的地下审讯室,哈哈哈!”
杰森欣赏着银发男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差点忽视了口袋里手机的震动。他大模大样地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谁知不到二秒钟,张狂的笑意便凝固在他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他挂掉电话,望向谢尔盖。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手脚,那臭小鬼居然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盯着谢尔盖的脸,似乎想从对方的表情里挖出点什么来。
“我还真有点好奇你的那个娘娘腔搭档在你这里究竟得了多少好处,竟招供说那小鬼是他看着可怜带回来的,用了那么久的邢,硬是没改口……”
“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谢尔盖一把揪住杰森的衣领,怒火已经无法抑制地从他那向来隐忍的脸上显露出来。
杰森笑了。
“你可以祈祷。保佑他们还活着。”
他挣开谢尔盖的手,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冷笑一声。
“然而这都是谁的错呢?”
殷红的液体从碰翻的杯子里汩汩流向地面,就像倾泻的鲜血一样。
当谢尔盖见到莫伊的时候,对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有气无力地闭着眼靠在阴冷的墙角下。
他正打算将可怜的搭档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听到对方发出虚弱的吃痛声,这才发现那擅弹钢琴的纤细的双手已被硬生生卸去了好几块指甲,猩红色的伤口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分外的触目惊心。
“谢尔盖……”莫伊慢慢地睁开眼睛,“抱歉……我……”
“别说了。”谢尔盖打断了搭档的话,伸手穿过对方胳膊下方,小心翼翼地将莫伊扶了起来。“佐游马上就到,他会送你回去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地下室幽深的过道里响起,闻讯匆匆赶来的佐游出海看到莫伊的样子,又气又恨,二话不说一把推开谢尔盖,并朝对方脸上狠狠揍去。谢尔盖被打得一个踉跄,砰地重重撞上了身后的墙。
“出海!”莫伊身形一晃差点摔倒,佐游急忙伸手将恋人揽进怀里。
“你再在神慈科待下去迟早会被这个混蛋害死的!”佐游愤怒地吼道,“当初他怎么答应的,决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可是现在——”
“出海……”
“你这个傻瓜!你就算搭进性命去也不愿意和这个人拆伙吗,他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牺牲的啊?算我求你了,退出神慈科和我做搭档吧,要知道我一直没有找犬就是因为——”
莫伊无奈地叹了口气:“出海,我很疼……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佐游狠狠剐了默默抹去嘴角血迹闷不做声的谢尔盖一眼,扶着莫伊甩头便走。。
谢尔盖看了一眼他们蹒跚的背影,满脸疲惫地继续往阴森的过道的深处走去。
他终于找到了斯丰奎尔提。
可是奎尔提已经不像奎尔提了。
审讯的人员早已离去,惨白的少年却依旧双手绑在一起,被吊在房间中央,双脚无力地拖在地面上。
他的衣衫破烂,被鲜血染尽,平日里富有生机的小脸,此刻也毫无生气地垂在双臂间。
地上掉了好几个注射针头,不知道他们对这名可怜的孩子施加了怎样的刑罚。谢尔盖不想去想,他也不敢想。
当他解开绳子的时候,粗糙的绳索从尚未凝固的伤口中划过,晕迷中的奎尔提下意识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接着软软地栽进了他的怀里。
谢尔盖心疼地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徒劳地试图擦去在对方脸上干涸的血渍。
“……我……不知道……”奎尔提在他的怀里奄奄一息地哭泣起来,气若游丝,“……奎尔提什么……都不知道啊……”
“……没事了,宝贝,已经没事了。”谢尔盖手忙脚乱地想将孩子抱起来,可是似乎无论他碰哪儿,奎尔提都疼得倒吸冷气,哭个不住。
“好疼啊……呜呜……你们要什么……奎尔提……都会做的……”
“不要打针……不要……”
“求求你们了……我什么……都会……做的……”
谢尔盖看见泪水止不住地从奎尔提的脸上流下,孩子嘤嘤呜咽着,说着可怜的、讨饶的话,无不令他心如刀绞。
奎尔提招供不出神慈科想要的讯息,是因为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谢尔盖一意孤行地将他带到自己身边,仅仅是因为他和记忆里的亚伯有着相似面庞。就算他知道,这种无关紧要的理由,想来神慈科也不会相信的。
——神慈科并不是威胁到奎尔提人身安全的因素,谢尔盖……你才是。
早在他刚把奎尔提带回来的时候,莫伊就这么说过。
然而他并不愿意放手。
不愿意……
哪怕明知奎尔提只是作为一个替代品的虚幻的影子。
他也不愿意放手——
夜深的时候,礼赞街34号来了一位陌生的来客。
他推开那扇约定的门时,屋里一片黑暗,没有点灯,不过他还是根据牧羊犬那敏锐的直觉感受到了陷在客厅里沙发上的黑羊的气息。
来人并没有与黑羊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向那扇门页半敞的卧室,过了一会儿,随着一阵细微的响动,他走出来的时候,臂弯里多了一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影。
他走到客厅里,打量着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他曾经与这个背影一同度过十多年的岁月,而他也很清楚对方一直拿自己当做亲生父亲般的信任与依赖,所以已从神慈科退休的他现在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带他走吧,找个安全的地方。
——不要试图跟我联系,这样即使以后他们对我用药,也不用担心我会吐出你们的踪迹。
——钱我已准备妥当,去我所不知晓的地方吧,拜托您了……
在走之前,来客对着沙发中的身影低声说道:
“保重啊,孩子。”
然而对方没有回音。
最后一丝光线也随着来客的离去而悄然消逝,这片客厅又重新回到了之前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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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5767/
终于写完了!
玩企划的时候就跟自己说过,希望自己笔下的角色,能有生老病死这么一个比较完整的人生。所以这个番外就彻底交代了保安雷明这个角色最后的结局了。因为其中还牵扯到了别人家孩子的人生,所以我这边情节的就当是平行世界(所以就没响应了)。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还望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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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雨姐:
见信佳。
提笔写信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知为何在这个年代还会莫名涌起一股想给你写信的冲动,想来感慨,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这思绪起伏的心情变得平静一些吧。
我和哥哥的身世,想必你是很早就知道的。老爹和爸爸跟楚叔叔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曾多次听他们用调侃的口气提起当年拜访楚叔叔和思雨姐的情景:老爹一见到思雨姐就喜欢得不得了,连和叔叔斗嘴都不顾了,只是一门心思逗着姐姐开心,在饭桌上都抱着舍不得撒手,还一个劲儿地在爸爸面前唠唠叨叨今后一定要领养个女儿。爸爸被他烦得实在受不了,就随意回嘴道:领养个小子也不错啊,将来还可以娶这家的闺女。没想到此话一出,常年没个正经模样的老爹还真立刻闭口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爸爸正哭笑不得,忽地听见背后不知从何时出现的楚叔叔板着脸说了句:
“……送客。”
每次想象当时的情景,我都会忍俊不禁。姐,感觉爸爸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也都调皮着呢!后来啊……虽然被楚叔叔赶出门,老爹依然兴致不减、贼心不死地硬拉着爸爸去法源寺拜了一气,求菩萨保佑他能领养个可爱的闺女。尽管爸爸一直评价老爹的做法就是瞎胡闹,但是说来也巧,就在不久后的一个闷雨的初夏夜晚,老爹在巡逻的时候听见湖边的树林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结果找到了被遗弃在草丛里的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护士查遍了妇产科的记录也没有发现近期有生了双胞胎的妇女,只能推断是从医院外抱进来丢弃的。次日,熬夜做了一晚上实验的爸爸早晨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看见老爹坐在对面的休息室里,脚边落了一地的烟头。爸爸给老爹倒了一杯水,默默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我知道你想什么,只要你考虑好了,我没异议。”
或许真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应了老爹在菩萨面前那个心诚则灵的愿望,哥哥和我分别取名为雷诚和苏灵——由于一下子要养育两个孩子,为了让我们得到更好的物质生活,老爹辞去了保安的工作,找了份长途货运司机的活儿,一干就是十多年。
回想起哥哥和我的童年,印象中最深的就是听着房间外传来的来往人声,看着明亮安静的休息室里的白窗帘微微飘扬,接着脸上便感受到从室外吹进来的或是潮湿、或是燥热的风……
我和我哥上初中的时候,在爸爸的劝说下,老爹没再跑没天没夜的长途客运了,改到本地城市开出租车。现在想来,爸爸暗中悬了十几年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吧,但是没等他放心多久,家里又出了新的状况:哥哥和老爹之间开始产生矛盾,哥哥开始逃课、打架、闯祸……爷俩不是吵架就是冷战。初三那年,在和老爹一次激烈的争吵中,气得失去理智的哥哥冲着夹在中间劝架的爸爸大吼道: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就因为被你俩收养了,我和灵儿被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了多少年?!我们受了多少委屈,你们根本一无所知,还有什么脸面来说我混账不懂事?!”
爸爸的表情一瞬间就僵住了,猛地扭头看向我,眼神满是震惊与痛苦。
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哥哥这么一说,再被爸爸那么一望,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我哭了的刹那,爸爸跌坐进旁边的椅子上,老爹扬手就给了哥哥一记至今仍回荡在耳畔的响亮的耳光:“不想呆了就给老子滚!他妈的老子这些年拼死拼活地就为了养你这么个糟心的玩意儿!滚!!!”
我从没见老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虽然老爹一向性格直,脾气冲,但是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那么懒懒地眯着眼睛,叼着一根烟,嘴角挂着一丝痞痞的微笑,像个大孩子一样——
门砰地砸在墙上,我这才反应过来,哥哥已经一个人冲出了家门。一向冷静的爸爸坐在椅子上没动,老爹额角青筋凸起,用气得直哆嗦的手点燃了烟,不做声地闷头抽着。我在旁边呆呆地守着,仿佛过了一整年那么久……一根烟尽了,老爹才仰天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问道:“乐山,你说……是不是我的报应到了……”
当天晚上,哥哥没回家。
之后的事情我印象有些模糊:老爹和爸爸顾不上我,到处找离家出走的哥哥,把我送到兰叔叔家住了几天——还是一周多?我真的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段日子里我非常地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没过两天,兰叔叔就告诉我,说我哥找到了。然而等到老爹把我接回家的时候,他们才对我说,我哥转学到北京去了,就住在楚叔叔家里,放寒假的时候我可以和爸爸一起去看他。
思雨姐,我就是去北京看哥哥的时候认识你的呀。那时候,我压根没想到那位漂亮的小姐姐就是我未来的嫂子哈!所以说事情往往在回想的时候,才让人感慨怎么就那么地无法言喻,那么地巧啊……
不过从那年开始,哥哥再也没回过家。每逢寒暑假,爸爸就会带上我,去楚叔叔家住上一段时间。我每次试图在哥哥面前提起老爹的时候,哥哥总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嘴里叼着抽到一半的烟,眯眼看着远处。
他不知道,那神态的他。真的和老爹感觉好像。
我大学毕业后顺利找到工作的时候,真的感觉到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老爹和爸爸这么明朗的笑容了。谁知好景不长,全家高兴了没几天,老爹驾车时就出了车祸。等我赶到爸爸上班的那家医院,手术早就结束了。我冲到病房的门口,正看见爸爸坐在床边,伏在老爹的肩头上,像是在哭。老爹用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摩挲着爸爸的后背,很慢很柔,就像安慰小时候的我和哥哥时一样。
我站在门外很久都不忍进去。大概由于哥哥与老爹多年不和的这件事,让我都忘记了双亲之间的感情其实有多么的好。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以前被人嘲笑受的那些委屈都不算啥了。
真的,姐,没有哪个孩子在发现双亲之间感情很好的时候,心里不觉得特别踏实的!
爸爸微微颤抖的脊背和极其细微的抽泣声以及老爹忍受着伤痛安慰着爸爸的低弱嗓音都让我心疼得要死。想想这么多年他们又何尝不是顶着委屈和压力过来的,说真的,这一刻我特怨恨我哥,我恨他怎么那么不懂事,真想马上冲到北京去把他拎回来——
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在走廊后方响起,一个人影从我身后冲进了病房,喊了一声“爸”后就扑通跪下了。
站在门口的我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挽住了,我扭头一看,正是思雨姐你啊!
后来我们才知晓,是药房的椎名医生知道老爹车祸的事情后,叫兰叔叔将这个消息告诉北京那边的,然后你们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过来了。所幸的是老爹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腿却是瘸了一条。也正是那天,老爹和哥哥之间多年的矛盾终于冰释前嫌了。
次年,哥哥和思雨姐你就举办了婚礼,并在北京定居下来。
老爹腿脚不便,无法继续开出租车,便又回到爱川医院当保安,像是兜兜转转了一圈啊,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可老爹说,挺好的,出去本来就是为了养家,现在我和哥哥都安定下来了,他也可以还和当年一样,守着我爸爸了。
说起来,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爸跟老爹性情完全不一样,打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话少沉稳的人,有什么事情也总憋在心里头,现在想想高材生的爸爸和傻不正经的老爹两人能凑一起过这么多年,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不是吗?
我现在还记得,爸爸在实验室里倒下的那天,是2045年6月13日下午3点多,是在实验室里与他一起做研究的学生把他送到急救室的。爸爸高烧持续不退,呼吸减弱,意识模糊,老爹和我在他床边寸步不敢离开,直到第四天症状才有所减轻。恢复清醒的爸爸看着床旁瘦了一圈的老爹,缓缓问道:
“当年我自作主张把阿诚送到北京抚养,你怨我不?”
站在一旁的我吃惊得不得了,这事儿我一直以为是老爹做的决定,没想到居然是爸爸。
老爹摇头。
“我怪你啥?我只怪我自己,每次你遭罪我都只能袖手旁观,帮不上你……你这辈子我都没有照顾好你……”
爸爸轻声笑了,他眼睛里那种清澈的光芒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就跟他年轻时候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你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你说你要证明给我看。”
老爹的眼圈红了。
“你做到了,雷明。”爸爸的声音很柔和,“谢谢你。”
当天晚上,爸爸再次陷入昏迷。并于次日凌晨四点去世。
遵循他的遗愿,我们把他毕生研究的心血托付给了他的学生,并且进行了遗体捐赠。
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很担心老爹的状态,我曾劝他回家安心养老,但他说自己闲不住,还是坚持要在医院当保安。但是我从没想到等到我把他领回家的那天,是因为他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症。
慢慢地,老爹记忆减退,对近事遗忘突出。但他还记得多年前爱川医院封院期间的事情,有时候还会一个人自言自语。
“老爹,您当年手机短信里发送的是谁的名字,您还记得吗?”
他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望向我,眉眼笑笑的,然后吐出了爸爸的名字。
在患病的第三年,老爹又出了一场车祸,这次,他没能挺过来。
我在医院里见到了一个青年,据说老爹就是为了把他推开,自己才被车给撞了的。我打量了他几眼,瘦瘦高高的,带着眼镜,一副斯文的模样。
我处理老爹的后事,按照他多年前的心愿,也进行了遗体捐赠。
——那还是爸爸刚走不久后,有一天,老爹坐在窗前,看着阳光暖洋洋地照在窗外的树叶上,对我说:“闺女,等你老爹哪天也去世了,也搞个遗体捐赠吧。”
“……您老好端端的说啥呢?”
“你爸的眼角膜不是捐给别人用了么,听说还是个年轻人?”
老爹缓缓吸了口烟,说话的口气像极了一声叹息。
“如果我的眼角膜也能捐给别人,说不定哪天,就还可能见到你爸爸啊……”
小时候,我曾经因为自己有两个爸爸感到委屈,而现在,我为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而后悔不已!我已经一个爸爸都没有了,是他们把我和哥哥两个被人抛弃的孩子苦苦养育到大……姐,我还能说什么。我真的好想我爸爸们啊!
就在今天上午,老爹的眼角膜已经成功通过手术移植给了另一名患者。我看了他的样子,也是一名长相清爽的年轻人。让我不禁再次想起了老爹在那天下午说过的话……
但愿他们彼此的眼神,还能在这个城市重逢。
祝哥嫂
身体健康!
苏灵
2049年9月1日凌晨
「借我玩玩吧?」
「不要。」
「一下下就好!」
「滚。」
「天落是小气鬼!穷酸、抠门、羞羞哦!」
正在擦拭佩刀的天狗妖异闻言抬起头笑了笑。他的脾气一向不好,所以对面的野干妖异看到他的异常反应愣了一下,然后就摆出了全副戒备的姿势。
「你,你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起好像还没试过刀砍在狐狸皮上是什么感觉。」
天落说这话时的口气比红樱喝着茶说“天气真好”的口气还悠闲,所以伽罗迟了一秒才一跃而起,只可惜为时已晚,脾气不好的年轻天狗已经抓着她的后领把她整个提了起来。
「你你你不要冲动!刀不就是刀吗砍什么都是差不多的吧!」
「不一样的啊。」
这只少年外形的天狗偶尔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非常认真,而现在他也一脸认真地用刀比着伽罗的脖子解释了一下。
「砍材质不同的东西手感当然也不一样,像是绸布和麻布会有区别,然后砍到骨头和砍到指甲也……」
「……你剪指甲还用刀?」
天狗第二次对她笑了笑,然后将她扔了出去,动作娴熟流畅仿佛已经演练过不下百次。
长长的指甲有着独特的韧性和柔软性,尖锐的先端又是最理想不过的凶器。说是这么说,天落也只见过一个以指甲为武器的人。那天他只是像往常一样走在帝都近郊的山林里,清冷的月明被层层迭迭的枝叶一挡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道路不远处漆黑的树丛里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没有金属的反光那么锐利,硬要说的话有点像珍珠的光泽。天落也只是一时好奇才离开了道路过去看看,结果只看到一个女人正要将匕首一般的长长指甲插入身下男人的喉咙。
要说理由的话,其实没有任何理由。
就这样原路折返或者看着那女人杀掉男人,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大概只是那天晚上的月光不够明亮,让他有些烦躁。骑在男人身上的女人五指并拢,长长的指甲发出珍珠般的微光,看起来已经不再像是指甲而是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不过倒是有些好看。
然后天落就体会到了用刀砍在指甲上是什么感觉。
「你是谁啊,你不知道阻碍别人的恋情是要被马踢死的吗?」
用指甲结结实实地挡下他一击的女人迅速飞跃向后与他拉开了距离,黑红色的皮肤和黑色的独角,橙金色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在夜幕里闪闪发光。天落不知道她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他也没兴趣知道。不同的妖异之间本来就是从生态到思考方式都千差万别的,不过那天晚上他刚好有兴趣稍微配合一下鬼女的思考。
「我当然是偶然路过一时兴起想要棒打鸳鸯的人啦,真不巧我家附近没有马……」
话音未落,他已经蹬地而起冲向了鬼女。锋利的刀刃砍在长长的指甲上会发出有点类似用力拨琴弦的沉闷声音,指甲坚硬却又有着独特的韧性,是跟之前砍过的任何东西都完全不同的手感。
——啊啊,会上瘾。
这场奇妙的攻防战究竟持续了多久,双方大概都记不清了。让天狗回过神来的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刀尖刺入皮肤割断血肉,没有碰到骨头。黏腻但并不讨厌的手感。以前他好像教过什么人像这样割断对方的四肢或者喉管,但被教的那个人脸上却只有无尽的苦涩。
「我不想打了。」
他看着鬼女手臂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自己的衣服上,若无其事地这样宣言道。视野的角落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那个刚才几乎被鬼女杀掉的男人穿着不知是什么部队的军服,已经自己爬了起来。黑色的枪支在这样的夜晚也是几乎不会有反光的。
「不过……时代还真是变了啊。」
拿着枪支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手的食指还扣在扳机上。同时飞起来的还有年轻的天狗妖异,鬼女的指甲划向他心脏部位的时候他刚刚来得及展开巨大的翅膀。粗布制成的修验服被划开了一道,有一点几不可见的红色正在逐渐渗出来。
他朝有鵺栖居的灵山飞去,月光没了树林的遮盖终于变得明亮了许多,这让他几乎是立刻就把鬼女和重伤的军人抛在了脑后。
「你怎么了?」
他回到红樱的家的时候,一向平和的红樱也忍不住这样问了他一句。他低头看看血迹斑斑的修验服,随后耸了耸肩。
「不是我的血。」
「……谁的?」
「不认识。」
天落随口答完就转入了里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答非所问,红樱在意的说不定是血迹弄脏了家里的地板。也有可能红樱以为他跟经常到这座山来玩的鸩打起来了,不过他懒得深想。
鬼女眼里的世界,野干眼里的世界,还有在外面喝茶的鵺眼里的世界,跟他所看到的世界,说不定都完全不一样。
红樱还在看着榻榻米上的血印发呆,推门喀拉一响,天狗的妖异又探了头出来。天狗的脸色的确不错,不过看起来也没有要帮忙打扫的意思就是了。
「你最近不出门是吧?」
「是啊。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因为……」
「很好,跟我去那个小偷狐狸打工的店里看看吧。听说是古董店,摆着不少有趣的东西。」
天狗淡淡说完就又不见了踪影,语气比起商量或命令更像是既定事项的传达。
——让我看看吧,属于你们的世界。
【第二章】過ぎ去りし幻
那是二十一年前的深秋。
是冲天的火焰,在深沉似水的夜幕下熊熊燃烧,带着鲜明的色光,放射着强烈的热量,正如同他曾读过的凤凰涅槃的传说一般,在一瞬间灼烧进跌坐在地上的少年金色的眼珠里。
喧嚷着“救火”的佣人们杂沓的脚步声,赶上前来一把捂住他的双眼、自己却瞪大了双眼的响哥咬紧牙齿的咯吱咯吱声,被烈焰绞碎的木质建筑毕毕剥剥的悲鸣声,清冷的夜风从头顶掠过的呼啸声。
还有母亲大人——矮小的老妇人弓起了背,发出撕裂了喉咙似的咒骂声:
「你这死不足惜的肮脏怪物!!」
少年瑟缩在现在是他唯一亲人的哥哥怀中,有生以来第一次,大颗的眼泪冲破眼睑的阻碍肆无忌惮地坠落,打湿了单薄的衬衫的衣襟。
他将要永远地失去那个人了。
她黑檀一样光亮芬芳的长发。
她泛着微红的、苹果一样的脸颊。
她吐露出明朗笑声和温柔话语的红唇。
她温暖宁静的心跳、令人心安的怀抱。
火焰将这一切都吞噬了。
「这火……扑不灭啊!已经没办法了!宗先生!」
「还在磨蹭什么!快带夫人和少爷们离开!」
「那边不要偷懒!去汲水!」
少年对慌乱的佣人们的声音充耳不闻。他的心好像和时间一起静止了。
明明火是那样的灼热耀眼,为什么自己的胸口却是一片冰冷呢。
「…………怪物!!!」
好不容易由女佣人架着退到安全位置的母亲大人仍然歇斯底里的叫骂着,尖利的声音忽远忽近,一下一下地剜进他的耳朵:
「………要死就一个人去死好了!!!」
一个人去死就好了?
怎么可能呢。
因为她是我的……她说过的——
少年从这一场恶梦里挣扎着清醒过来。他猛地挣开兄长,迈动发软的双腿,向着已经化为人间地狱的火场跌跌撞撞地奔去。
火焰吐着鲜红的舌头乘着风势燎向少年的面孔,他薄而软的浅色头发飘了起来,圆睁的金色眼珠反射着鲜红的火光。在炽热的温度炙烤下,他的皮肤迅速地流失着水分,仿佛也成为了为这场火葬添加的一捧柴火。
「喀拉拉!」
二楼屋檐带着沉重的声音坠下来,堵死了烧成空架子的一楼的障子门,不断炭化的木材化作滚烫的灰烬,随风弥漫,使得他每吸进一口气,喉咙便有烧灼似的疼痛,全身的骨头也和从芯部开始熔化了一样。
好烫。
好痛。
想要马上逃走。
可是,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呀。
在至近距离仰望火场的少年恍惚地眺望着火焰缝隙中深沉的黑夜,被火光刺得昏眩的双眼当然看不到头顶的星光。模糊的视野中,涌动的活火逐渐形成一朵红花的模样。
那是她最喜欢的山茶花的模样。
少年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她的选择。
这是她用生命绽放出的最后的花朵。现在,这朵花的花瓣正在缓缓地打开着,因为是一生一次的绽放,所以才有这种侵略视野的鲜明色彩和巨大的热能吧。
那么,只要到达花的中心,是不是就能再一次见到她了呢。
再一次见到坐在午后的檐下乘着凉,拴着一对小铃铛的赤裸脚踝轻轻摇晃着,点着蔻丹的雪白指尖抚摸着膝上黑猫的耳根,听到他小声的呼唤,带着晴朗的笑容回过头,展开宽广的衣袖,将他拥进怀里的美丽少女。
她的怀抱有着山茶花的清香,她秀丽的黑发垂到他的脸上。
她在那里,她一定在那里。
因为——
不顾追过来的佣人们和兄长的惊叫和呼喊,少年纵身一跃,将自己投向了猛烈燃烧着的大火之中。
这样你就不是一个人了,对吗?
在十九岁生日与订婚披露宴当夜,五年前被认回地方豪族柊家本家的外室之女柊铃,在宴会上当场现出蜘蛛半妖的姿态,惊走婚约者和诸多的宾客后,逃回本宅的别院,用行灯的灯油为引,点燃了自己紧锁的房间,直到她的妖力随同生命一道消失殆尽为止,火的威势不曾有一丝一毫减弱。
——「我只爱着你。」
——「我也爱着你。」
——「因为,我们是彼此的命定之人哦,」
——「是的,我们是彼此的命定之人。」
「すずや」「すず」
松竹梅剧院的火势还在扩大,不知都是什么东西的焦糊味道混合在一处,在灼热的空气中飘荡着,使得南风森木实反射性地抬起手掩住了口鼻。少女茫然无措地跌坐在地面上,之前手中提着的煤油灯盏摔在了地上,漫开的灯油上燃起一丛丛火苗,将她困在角落里。
她只记得被重重地撞到了肩膀,脚下不稳的她被涌动的人潮从二层看台的出口冲到了看台围栏旁边。
木实是和六道妖华的同伴们一起来观摩『终点站』的演出的,满怀期冀地等来的演出,舞台竟然着起火来,偌大的剧场里霎时间一片混乱。幸而无铭会有不少人在,多少控制住了场面,木实也没有多想就加入了协助疏散人群的队伍,不料却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和同伴们失散了。
「好痛……」
看台上的观客几乎全部散尽,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浓重的烟幕下,发生了另一场小型的火灾。
木实的左脚扭了一下,所幸并不严重,但是要拖着它越过面前的小型火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吐着舌头的烈焰贪婪地攒动着,眼看着就要舔上她的衣角。
「呜……有谁在……咳咳!」
二层的烟气越聚越重,火焰的包围圈也愈缩愈小,不得不蜷成一团的少女剧烈的咳嗽声仿佛给蒙上了一层布,变得朦胧不清。她只好尽可能地伏在地面上,用衣袖紧紧掩住鼻子和嘴巴。
有谁……
有谁在吗?
火焰明明是这样灼热,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冷呢?
一定是已经到了深秋的缘故,秋天的夜晚,一定是有着让火焰都会冻住的冰冷吧。
木实的意识不受控制模糊起来。
「涼夜先生,您的下午茶。」
新来帝都本宅不到三个月的女仆安纪谷红叶端着托盘,有些忐忑地敲了敲房间门。
柊家的三位男主人她只见过两位,身为家主的长男据说身体不佳,常年在老家休养,实权握在次男的手里,三男也参与了一部分经营——这是和前辈的女仆们闲聊的时候听来的,因为这个,还换来了一向和气的老管家宗先生唯一一次板着脸的训斥:
「还在偷懒,不快回去好好工作!」
老先生的白胡子和眉头一抖一抖的,看样子是真的很生气。
想到这件事,红叶自嘲地吐了吐舌头。
说老实话,比起偶尔会严肃地教育她们的宗先生,她更怕这位总是笑眯眯的三男。
柊涼夜的书房位于本宅二楼西侧走廊尽头,平时总是紧闭着门,除了他的许可,能自由出入的人寥寥无几。本人倒是十分没有架子,和上一户因为半妖的耳朵就把她拒之门外的华族相比,只面见一次就留下她还给予不菲薪水的涼夜先生,几乎算得上是她的救世主了。
三个年幼的弟妹和多病的母亲,可以因此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但是,即便这样,她还是对这人抱有一种莫名的惧怕。不知是不是自幼就有朋友开过她玩笑的所谓「野生动物的直觉」。
「红叶君吗?请进。」
对了,还有这个对年纪小的人不问身份,一律以「君」称呼的习惯,着实是吓过她一大跳哩。
红叶将托盘稳稳当当地放到矮茶几上。竹青色的盘子里盛着风华堂的栗子水羊羹。瞥了眼背对着她头也不抬地书写着什么的涼夜,红叶一板一眼地摆放起茶具和羊羹的盘子。
在西洋式的大宅中偏偏挑选了一间和式装潢的书房,下午茶也从来都是和式茶点,则是这位时髦的先生另一个奇怪的地方了。
「明明听说是在海外留过学呐……」
「即使是这样,我也想保持自己的喜好嘛,红叶君。」
涼夜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笔记本,微笑着坐到这边来了。
「我说出声了吗!?万分抱歉!!」
褐发的山犬半妖扑通一声将额头深深贴上榻榻米。
「并不是严重到需要土下座的错误,况且红叶君又这么可爱,我已经原谅你了。」
男人开怀地大笑起来。
「呜哇……」
红叶几乎要哭出来了。又是这样。在这位主人的面前根本没有办法藏住自己的心事这一点,最最可怕了!
「红叶君心直口快这一点我很中意的,不要变成会藏起心思的坏孩子啊。」
男人眯起一对狭长的金色眼睛,拍拍少女蓬松的卷发,继续说道:
「口袋里不是还有要给我的东西吗?」
「……是?!」
「这是响纪先生送来的松竹梅剧院的演出票。时间是今晚的夜场。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非常抱歉忘记拿出来给您……」
「嗯,这才对嘛。」
半妖少女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垂得低低的,整个人伏在榻榻米上瑟瑟发抖。
「那么作为一点小小的惩罚——」
请在晚餐后为我准备出门穿的衣服吧。
涼夜不去看小女仆猛然抬起的脸上惊疑的神情,专心致志地拈起了切割羊羹的小小餐刀。
是歌声。
悠远恬静的女性声音穿透深重的烟气,在剧院上空奏出优美的回响,如同一阵清凉湿润的海风迎面拂来,驱散了大火的焦热。尽管听不清歌谣所唱的内容,却仿佛能够震慑心灵一般,留住了行人的脚步,并将人指引向歌者所在的方向。
涼夜在踏出包厢前的那一刻,突然被这样的歌声包围了。
意识虽然很清醒,他的腿却不由自主地向同在二层的普通客席方向迈去。不断升腾的烟灰在二楼沉积下来,幸而在贵宾的包厢里都备着茶水,他打湿了自己的围巾,权且充作保护呼吸的口罩。
自己有这样的保护措施尚且刺痛了喉咙,那么,那位神秘的女性又是怎样唱出如此动人的歌声的呢。
「有谁……」
踏入客席看台的一瞬间,所见的景象令他从快步走变成了飞奔。
在看台栏杆的一侧烧起了半人高的火墙,歌声正是从火的缝隙间流淌出来的,而声音比起在包厢里听到的已经弱了许多。
「有谁在……」
在微弱的歌声的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呼救的声音。
「请坚持一下!」
涼夜裹紧身上的大衣,踩上白钢制的栏杆,纵身跃进了火墙的包围之中。
也正是在这时候,女性的最后一点歌声也在烟雾之中消散了。
「……!」
火墙中央蜷缩的少女已经接近昏迷,蹭上了不少烟灰的脸庞紧贴着地面,但是涼夜对这位每月都应邀观看她演出的年轻人偶师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木实君……!」
少女近乎失焦的琥珀色眼睛半张着看向他,虚弱地点了点头,鼻翼微微翕动着,呼吸变得十分急促。来不及犹豫,涼夜擦净附在她口鼻上的灰尘,用浸湿了的围巾围住她的口鼻,将瘦弱的少女整个人环进怀里,再用大衣将两个人紧紧包住。
「多谢准备周到的红叶君,看来今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受伤了。」
在出门前接过这件又厚又重的大衣时他还开了个玩笑,谁曾想它会成为脱出眼下的险境的唯一救星。
这下子要欠上小女仆一个大人情了。
涼夜一手抱紧怀中的少女,一手拉紧大衣的衣襟,向着火势较小的一侧就地一滚,脱出了火墙之外。地面上散落着的玻璃碎片虽然有几枚嵌进了大衣,但他果然没有被划伤。
「涼夜……先生。烟,很重……您的……」
木实似乎略微清醒了一些,抬起手腕,像是要去揭下盖在口鼻上的围巾。涼夜摇摇头,按住她的手。
「木实君闭上眼睛休息就好,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
他将少女打横抱进臂弯,大步流星地穿过席间的走道。松竹梅剧院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至少有一条贵宾专用的便捷通道是绝对会在这时候打开的。
一旦没有了保护,烟气立刻侵入了涼夜的鼻腔。曾经身为医生的他深知这样下去自己也无法在这里呆上更久。所幸便捷通道内的空气并没有被烟尘侵蚀,他飞快地推开这道防火防烟的铁门,又重重地关上它。
通道内的电灯没有点亮。大概是剧院内的电路被烧断了吧,总之,还是快些出去比较好——
在一片黑暗中,他当然没有看到少女无意识间微微开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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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歌声。
「通りませ、通りまーせー」
叮铃。叮铃。
是小小的银铃晃动的声音。
是熟悉无比,而又遥远无比的声音。
「すずや」
是谁在呼唤?
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
「この子の十のお祝いにーー」
「両の御札を納めに参ずー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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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咳咳!!」
木实的意识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剧院后身的小广场,占据了广场边为数不多的长椅。十一月的夜风清新而冷冽,少女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又猛烈地咳上了一阵,抚着胸口,才渐渐恢复了原有的正常呼吸。
陆陆续续有避难的人群来到这边,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舒服点了吗,木实君?」
熟识的温和声音从非常近的距离落下。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倚靠在什么人的怀里。
「涼……涼夜先生!」
接受她的邀请之后就成了六道妖华剧团的常客,曾经在拥挤的电车上对自己施以援手的青年绅士,再一次从危机中救下了她。
「谢谢您……!」
少女方才还有些苍白的面孔一下子恢复了血色,挣扎着要站起身向他鞠躬道谢。青年绅士则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乱动。」
他将她的身体靠上长椅的椅背,为她披上自己的大衣,仔细掖好衣角后,站起身来。
笼在月亮上的烟云被风吹散,映着月光,木实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并不属于她认识的「涼夜」的笑容。
「涼夜先生……您?」
「我得回到那里去。」
青年的脸上浮现的是有些恍惚的笑意。
「这样,她就不是孤单一人了。」
涼夜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他竟然重新向着还在燃烧的剧院走去。
「涼夜先生!那里是!」
木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下长椅,可是身上的外套太过沉重了,受伤的脚腕根本支持不住重量,她一个趔趄扑在地面上。
「叮铃」
厚重的大衣保护了她没有再次受伤,而因为冲击,从大衣的口袋里掉出了什么东西,滚落了几圈,不动了。
她拾起那个金属质地的小巧名牌。而当她的眼睛认识到上面的文字所表达的含义时,木实不禁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
『特种研究课』『SPST』『研究员』。
『柊涼夜』。
少女呆呆地捏着名牌,再度回过神时,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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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涼夜的世界就回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妖都大正浪漫谭第二章【過ぎ去りし幻】THE END.
作者time:
拖到最后终于赶上了死线(吐魂
感谢木实亲妈借我女儿,这次让她遭了不少罪,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请打我(土下座
披露了家族线的一部分剧情。
文中引用的日文歌谣来自动画《境界线上的地平线》的《通行道歌》,由故事的女主人公所唱,是一首非常优美空灵的歌。
涼夜产生幻觉的原因是木实在危机中无意识间触发了人鱼的歌唱技能,在赶去救人的时候就已经在起效了。
依然是伤眼的流水账,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
(连做长微博的时间都没有了就到这里吧(吐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