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至二十三年前,三日被某衰败寺庙的主持,空德法师在门前捡到。
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婴儿,而在解开襁褓的时候则发现原来是个半妖。明明是半妖却被“托付”于寺庙门前?空德不知道缘由。一切随缘。
三日就留在了寺庙里。这坐落在半山的破落寺庙中,除了空德法师和一个脑袋已经糊涂的老和尚外也并无别人,姑且留一只猫逗个乐吧。
三日其实原本不叫三日。
空德法师为他起的名字是“弥伽”,即使将时间转到二十三年后三日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小时候三日手笨,写不好汉字,这个名字对他来讲太难了。空德法师看他这个样子,也无意过多要求,就随他去了。
“你写假名也好,换个写法也好,都随你吧。”
于是三日写了最简单的三日。
这时候的三日还没有姓。
三日有了姓氏是十岁半的时候。
三日十岁半,爽朗的秋天,空德法师把三日叫去。
空德法师快死了,他自己知道,三日也能看出来。三日上一次闻到这股“味道”是在那个一有鱼就塞给他吃的老和尚圆寂的时候。其实三日并没有很喜欢吃鱼。
啊,也许是因为觉得我有猫又的血统吧。三日一次又一次的接受好意,直到老和尚死去。但其实就算是猫未必都是喜欢吃鱼的,空德知道这一点,日后三日的碗里若有荤腥也就换成了鸡肉。尽管淡而无味,三日很喜欢。
话题转回来,空德法师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将三日叫来交代后事。
若空德也去了,这个寺庙也就彻底无人了。空德交代三日在他死后就下山吧,不要留在这种地方了。平日常常打发三日去附近乡镇购置衣物粮米,倒对山下人间也熟悉。下山后,要与人为善,但也并不是说就要被人欺凌,要自己掌握好平衡,要有自己的“原则”。
寺庙中还有些财物,留在无人的地方还不如让三日一齐拿去,但财不能露白,空德法师交代三日要小心谨慎。
三日尽数应下。
空德法师停顿些许。他此时体虚,话说多了就喘不上气。三日给空德法师倒上一杯茶。
这杯热茶将会就这样被放到冷掉,蒸发,在杯中留下一层茶垢。空德法师并没有喝,继续说下去。
他说要给三日一个姓氏。
空德说,三日你连俗家弟子都算不上,这你知道吧。
三日回说知道,自己身为半妖,只是暂寄于佛祖门下,就好像避雨的野猫一样。事实上头脑不清的老和尚不论,空德法师也未曾给三日讲佛,三日也未曾读过经书。他只是住在寺庙中的“一介俗人”而已。
空德说,如今你要彻底归于俗世,总得有个姓氏才好。他让三日拿来纸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个“镜”字。
这并非是空德法师书道不精,只是手已无力不能好好执笔而已。
空德法师叹气。三日啊,你就是这什么都映照出来的镜子啊。
三日没懂,空德法师摆摆手。
空德说,三日,你从今以后就以这“镜”字为姓吧。你如果不中意,我也无益强求。
三日说,没有的事,既然您把这个字给我,那我就使用吧。
但是有个问题,三日吞吞吐吐。
“镜”字写起来太难了。
空德法师也知道,又在一旁写了三个字,问三日究竟是愿意写一个难字,还是写三个更简单一点的字。
三日选择了后者,尽管最后一个字他也写不太好。
完成了这件事,空德法师又躺下了。时间明明还是下午,然而这位孤独的主持却睡了。
第二天,三日下山,为空德法师处理了身后事,便带着剩余的财物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开一个当铺之前,三日做过很多职业。
并没有哪一样做的特别好,也没有什么做的特别糟。唯独在一家食堂帮厨的时候被称赞处理鸡肉的手段不错,三日一瞬间有考虑过要不要干脆做一个厨子,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说白了他也只是擅长做鸡肉而已。
三日做过了体力活,做过了生意,也替别人修过首饰,买卖过消息,画过画,记过帐。这个时候三日已经能好好写出曾经写不好的汉字,但他依然还是使用着这个“并非本意”的名字。
不知不觉间,三日手上有了一笔数量客观的金钱。
三日买下了一间旧商铺,在飘满灰尘的阴暗空间中静坐了一日,最终决定开一个当铺。
这个时候三日十九岁。
于是这个当铺开了四年。四年中的生意普普通通。客人中有捧着野花来换零用钱的小孩子,有用旧鞋子来抵换一顿饭钱的流浪汉,有用一串身为赃物的手串使三日屋前半年的积蓄化为赤字的小偷。
有一些客人甚至只是想将东西“丢弃”掉而已。
由于“三日规则”,三日手中也渐渐积攒了一些客人没来的及赎回的珍奇物品。那些客人有的再也没出现,有的唉声叹气,苦苦恳求。因为这个规矩,三日还曾经被暴脾气的客人砸过店,在左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疤。当时三日的左半边脸火辣辣的疼,血液沾到了头发上,一只眼睛一片黑暗,然而他还是在向客人重复着三日屋的“原则”。
三日对客人说,事前说过,如果您不能接受这里的规矩,那我也会给您介绍其他可靠的当铺的。既然您在这里典当了东西,也就是说您认可了我们的规矩,那想必您也清楚,绝档的物品是拿不走的。
最终那件绝当品还是留在了三日手中。
三日收到了太多奇怪的东西。有的东西很有趣,而有的三日则并不需要,于是他决定在每月的三日将那些不需要的绝当品摆上柜台。
也许能多少增加一些营业额吧。
这项改变的效果不错。由于在卖出方面同样存在着“三日规则”,也有客人利用这一点从三日屋买去华丽的和服,在三日内穿过之后再前来退货。
其实这算是租借吧,但三日也无所谓。
每月三日几乎成了三日屋最热闹的时候。最初三日只是向糖果商购买糖果,放在一旁供客人自取,后来却变成了“进货”。
有熟识的商人说,三日啊,你看这样子比起你只开当铺的时候生意好多了,不如干脆改作杂货店吧。
然而三日屋还是个当铺。
三日屋开了四年。应该还会继续这样营业下去。
聽說這種土氣又難看的野草,有一個跟外表完全不符的威風名字。
是銀龍草呀,辻助還記得祖母這樣說著眯起眼睛的樣子。到死都沒有踏出過這個村子一步的祖母不知為何相當喜歡這種草,總是對著年幼的自己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關於這種草似乎還有個傳說,說龍神的什麼眷屬如何如何,守護的水龍又如何如何,只是辻助自己的小孩都已經長到了可以幫忙幹活的現在,辻助對這種草除了“壽命長得不得了”以外再沒有別的印象。
土氣又難看的銀龍草,不開花不結籽,不跟農作物搶肥料,乖乖地長在村子後面的懸崖上。
所以辻助最小的女兒滿月的那一天,他其實是很驚訝自己居然還記得兩個兒子爬到後山采回來放在妹妹枕頭旁邊的這種草的名字的。後來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來。那一天剛好也是,帝都的大人物來到這個村子的日子。
說是大人物,看上去其實也就只是個十七歲上下的可愛女孩子。女孩子拿出好幾張畫著奇怪花押的紙片說自己是什麼省的什麼師——哦哦對了,陰陽師。辻助摟著水煙坐在田壟邊看著陰陽師大人表情認真地挨家敲門詢問同一個問題,慢慢吐出一個煙圈。
——請問您知道這附近的水龍神社嗎?
——請問您知道這附近的水龍神社嗎?
——是的,水龍神社……啊,可能也叫蛟龍神社……是、是嗎,對不起,打擾了……
陰陽師大人走進辻助的家門時,表情已經變得相當疲勞。辻助的老婆實在看不下去,硬把她按在椅子上跑去了院子里給她取水。難得看見外來人的兩個兒子抱了剛滿月的妹妹出來,自豪地舉到她的眼前。
“是妹妹哦!”“可以特別給你抱一下!”
“啊,好可愛……”陰陽師的眼睛一下子閃閃發亮起來,小心翼翼地接過兩兄弟手中的嬰兒。小小的女嬰努力地朝陰陽師身後伸出雙手,然後一下子握成了拳頭。女嬰搖晃著拳頭高興地咯咯笑起來,陰陽師卻有些驚訝地轉頭望了一眼,之後馬上又垂下頭來,看著女嬰的臉露出些微的笑容。
“結果只有你能看到嗎?”
女嬰沒有搭理她,只是繼續搖晃著拳頭朝她身後空空的牆壁發出清亮的笑聲。
“……明明是供奉水龍神的村子。”
陰陽師越來越小聲的自言自語,很快被辻助老婆豪爽的招呼聲所遮斷。
陰陽師終於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是在東奔西走了整整三天之後。
這個村子很小,小到三天時間就足夠她拜訪完所有的村人,再把村裡的文書翻來覆去看上四五遍。差不多也就是連陰陽省里公認有常識的陰陽師都要開始懷疑上頭給的情報是否正確的時候,寄宿的村人家裡的兩兄弟若無其事地說出了意想不到的情報。
“水龍什麼的我是不知道啦,不過之前去爬山的時候有看到好像神社的房子哦。”“就是村後面那個長著很多白色野草的懸崖下——”
陰陽師以他們從未見過的速度衝出院門。
雖然之前也不是沒有預想到,不過當衰敗破舊得已經看不出原型的神社出現在自己眼前,陰陽師的臉色還是瞬間變得慘白。如兩兄弟所說的一般,一踏入原本應該是神社的境內,就連雜草都像是被強行抹消了生氣一般變得灰白。偏遠的、長年缺水的深山之中,一絲潮水的氣息掠過鼻腔。
“蛟。”
陰陽師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一絲顫抖,視線卻沒有從神社的廢墟上移動分毫。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的高大男性像是回應一般微微眯起眼睛。
“蛟,開始工作吧。”
第二次發出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往常的沉穩與冷靜,陰陽師像是要逃避什麼一樣移開視線,拿出紙筆席地坐下,看著男性慢慢抬起手開始不疾不徐地解說。
“這邊曾經是大河。流向是從東到西,終點是……啊啊,大概是瀨戶內海吧。這邊是祈雨的神壇。這邊是鳥居。這邊,——”
陰陽師的視線隨著男性手指的方向無力地落在雜草間的石碑上。
一開始,是念法。
似乎是在某一次河谷的暴雨之後,神社前的石碑磨損了一角。積水從地勢低窪的神社周圍退去已是數日之後的事情,村人們圍著石碑商討一番發現已經無人記得被磨滅的訓讀具體為何,於是修理云云也就此作罷,石碑上只留下一個孤零零的漢字。
再接著,是寫法。
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村裡已經沒有一個人願意花費時間到這個冷清的神社來。山間明月升了又落,被冠以水神眷屬之名的野草大搖大擺長滿庭前,石碑在某一天清晨倒入草叢之中發出沉悶的聲響,曾經光滑的表面早已被谷風侵蝕得千瘡百孔,連原本的外形都再辨認不出。
名字是契約、是符咒、是神與人類之間締結下誓約的證明。後來大河改了道,後來溪谷崩塌將曾經的河口變成了懸崖,被忘卻了名字的神明在凝固不動的時間里靜靜看著倖存下來的人們遷往懸崖的另一側,重新開荒、拓地,建起小小的村莊。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了,人類真的是很堅強。”與男性沉穩卻帶有幾分喜色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陰陽師投向他的眼神卻漠然到近乎寒冷。淺紫的短髮與金紅雙目,均整地生在頭部左右的四隻角是深邃的紺色。蛟(みずち),自己所召喚出的第一個真正具有神格的式神,是個第一次聽到自己呼喚他的名字時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一樣的怪人。
“不管受到什麼樣的打擊,都會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自尊心又強,不願去依靠虛假的偶像……”
被遺忘、被背叛、被從守地驅逐,卻還是對人類抱以絕對信賴的這個生物。
陰陽師緩緩閉上雙眼,脫力感與疲勞感涌遍全身。
——這個名為龍神的,悲哀而又愚蠢的生物。
“這個村子也快要滅亡了吧。地脈鳴動的聲音已經到了附近了。”
幾天后完成記錄工作的陰陽師從村子里出發的時候,聽到背後的蛟這樣說。
“那種東西你還真的聽得見喔?”
“嗯,可以通過銀龍花……因為它們弱小,所以很擅長抓住這一類的細微變遷。”
越是弱小的東西,越是擅長察覺危機。雖然剛才那句話里似乎有什麼違和感,但陰陽師沒來得及細想。轉頭看身後的村莊最後一眼的時候,這幾天一直寄住的民家的男主人在田裡揮下鋤頭。不知為何,陰陽師第一次對這個雲淡風輕的式神感到了憤怒。
“知道的話就該想點辦法阻止吧,這裡明明是供奉水龍神的村子——”
“嗯,我是水龍神啊……可是拒絕聆聽神明聲音的人,沒有辦法得到神明的救助。”蛟有些難過地笑起來,指了指懸崖上隱約可見的銀龍草:“那種花,我已經見過差不多一百次了。”
最後一句接得實在過於莫名其妙,於是陰陽師選擇了保持沉默直到回歸帝都。——數日之後,供奉水龍神社的村子被泥石流活埋的消息傳到了陰陽省。
聽說突然瘋長的灰白色不知名野草在一夜之間覆蓋了村子的廢墟,草叢之中開出一朵小小的花。
山伏國廣/刀匠
刀匠凝視著一池青碧色的水,浮萍飄浮其上,悠然自得,而遠處的山景映在水中,使池水仿若明鏡——可水面又時不時泛起些漣漪,讓人察覺到水並非是死的,而應當是有魚在池內。刀匠如是想著,捧起茶杯,熱騰騰的茶水有些燙口,他小心翼翼地飲著,時不時打量向與他對坐的刀劍。
刀劍男子有張相當有男子氣概的臉,說不上清秀,但讓人覺得相當有精神。刀劍並不得審神者的喜愛,所以像短刀、脇差一樣留在本丸內,甚至連外出遠征的資格都沒有獲得,作為一個武器荒廢在這裡,應當說得上是可悲吧。然而刀劍的臉上,卻半點沒有對這種情況的不滿,只是豁達地笑著。
明明是個太刀,卻不上戰場,對戰時的刀劍來說應當是份屈辱吧。刀匠想著,在紙上寫下了一句話:“不頌段經嗎?”
“咔咔咔,有什麼必要嗎?”刀劍頗為爽朗地笑著,轉而也凝視起本丸外的景致。
“不,只是好奇而已。反正也閒來無事,就想聽聽看,既然你無意,那就算了吧。”刀匠急急地書寫著,“在本丸裡一直待著,會生鏽吧,不去請審神者讓你出戰嗎?”
“審神者自然有她的考量在吧!拙僧只需靜候時間,不斷變強就好了,嘎哈哈哈。”
不。刀匠想著,吞嚥下一口茶水,熱茶灼燒著喉嚨,讓他不禁瞇起眼。審神者大概永遠都不會用山伏國廣出戰吧,畢竟,山伏國廣在這地方算不上稀有名貴的刀,審神者的戰鬥部隊都已經滿員,主力部隊則早已成熟,沒有訓練山伏國廣的必要。而且,從未出戰過的刀劍,又怎麼會變強呢。面對刀劍的想法,刀匠只是感到對方天真得不可思議而已。
“真是理所當然的想法啊。”刀匠寫道。
“咔咔,謝謝!”
“並不是讚賞……”刀匠頓了頓筆,抬起頭來,看向對方的“為什麼要笑呢,有什麼可笑的呢?”
“拙僧覺得,若是所有事情都能一笑置之,便是強大的證明。因此,這種態度可以使拙僧變強。”山伏國廣說道,捧起茶杯,湊向唇邊,臉上已沒了方才的笑意,但也並不嚴肅,“拙僧想著,若是強大,便可像攀越高山一般,只要站在高處,便能看清此世,再可達到徹悟。拙僧常常這麼想著,便越發羨慕起癡愚者與無力者。”
“是因為愚鈍如同大徹大悟一般嗎?”刀匠提筆寫到。
山伏愣了愣,半晌之後笑道:“絕非。愚鈍離徹悟是最為遙遠的,只是,身在愚鈍之中也是一種幸福。這麼想著的拙僧,是否是凡愚之物呢?拙僧追求無慾,然而在這過程中,追求著無慾本身儼然成了一種慾。如此想著,便只好放空頭腦,以豁達之姿態面對了。”
刀劍再度豁達地大笑,刀匠無言地飲茶,卻從對方的語氣裡聽出了半分無奈。
“閣下的人生觀,真是豁達。”
“這可就錯啦!拙僧並非人類,甚至連‘山伏國廣’這個太刀的存在都不是,而是刀化成的付喪神。既然並不是生物,也就沒有所謂的輪迴,沒有來世,這一點,作為刀匠的你,應當是最為清楚的吧。”
“真是抱歉。”
“不,反之,作為武器所犯下的孽障過於沉重,拙僧若非付喪神,是無法承受的,這一點,拙僧要感謝鍛出拙僧的刀匠!雖成不了佛,但這便是拙僧的幸了。不過,想著這種事的拙僧,恐怕也是註定徹悟不了的。”山伏放下空了的茶杯,注視起刀匠的雙眼來,被這麼看著,刀匠不忍感到心驚,隨即又有些羞怯,“茶水相當好喝,多謝款待咔咔咔。”
“哪裡的話,不過是粗茶罷了。”刀匠疾書道,僧侶只是搖了搖頭。一時間,本丸無聲,刀匠看向本丸外的景致,庭中的池水不似水,更像是已經凝固的液體。半晌,刀匠說道:“能誦經給我聽嗎?”
“可以。”太刀回答,微微闔上了雙眼,“我可以開始了嗎?”
“請便。”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山伏的聲音相當低沉,絕說不上好聽,但誦經時卻讓刀匠感到一種自心而出的坦誠,刀匠一時間忘了一切,悉心聽著對方的話語,好像本丸乃至世界本身都只有山伏國廣一人誦經的聲音,“……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刀匠聽著,刀劍的聲音仿佛在引導著,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對方已誦完了經。
“這是什麼意思呢?”刀匠提起筆,問道。僧侶笑了笑,過了一會兒,給出了回答。
“大致的意思是,世上的一切物質都與空並無區別,而又是一體。咔咔咔,生于物質的拙僧,想必也與空為一物吧。”
“這……實在是……”刀匠的筆停了下來,山伏國廣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並沒有為此露出哪怕些許傷感,只是豪放豁達地大笑了起來。
本丸外,下起了小雨,池水上的浮萍被擊打得沉沉浮浮,刀匠凝視著草席上早已空了的兩個茶杯。他聽到遠處傳來了喧鬧聲,審神者與第一部隊一同回來了,便起身回了鐵匠鋪。
“刀匠——刀匠在嗎?”他聽到審神者的聲音,便走了過去,擺出營業式的笑來,對方見他出來了,便說道,“把那些最近都沒出征的刀劍們融了吧,你這個無賴,總是給我些已經有了的刀,還總是那些……看著就煩。什麼時候才能鍛出三日月啊,哎。”
刀匠無言地點了點頭,過了會兒,他看到方才誦經的青年已經來了。無言,鐵匠鋪的火爐裡燃燒著熊熊之火,將一切聲音蓋了過去,室內早已聽不到雨聲。青年看向他,再度露出了那副使人討厭不起來的笑臉,接著,闔上了眼。
青年已然徹悟。
“那麼,拙僧便告辭了,咔咔咔。”
刀匠背過身去,沒再看審神者了。過了會兒,青年的身形消失在了火中。隨即,他聽到審神者發出了一聲驚呼:“啊,三日月來了嗎!”
刀匠茫然地看向爐火,火焰燃燒之聲并不寧息。審神者在說些什麼,他也聽不清了,只知道對方似乎在狂喜。爐火燒得通紅,刺得他眼睛發痛,雙眼不知怎的流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