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儀森林从梦中惊醒。
他发现自己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于是下一秒,他拼命地挤出肺里仅存的气体,然后像上了岸的鱼一样大张开嘴,喝水一样吞了一口空气。
“无呼吸症……?”
他搜索脑内存储的资料,想起自己曾经的创作。
那是一个众多脚本家参与的集合故事,每集出现或真或假的奇怪事件。
他是受邀的剧作家中最年轻的,被分到的是“看似灵异事件其实是科学线结局”的单集。
于是他创作了一个因为肥胖并发的无呼吸症患者,在睡眠中突然停止了呼吸。
播出后反响甚好,无呼吸症一时成了社会关注的焦点。
“草儀森林”这个名字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注目,他也收获了不少前辈们或明或暗的激励。
然而现在自己所在的到底是虚构还是现实呢?
他看看自己瘦弱的手腕,否定了无呼吸症的可能。然后慢慢坐起身,去厕所洗了把脸。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昨晚自己看到的怪兽,而是熟悉的自己,只是黑眼圈更严重了一些。
说来自己“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正在家里的卫生间。
“会不会再坐一下就穿越回去了呢?”
他一边为自己陈腐的思考划上删除线,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坐在了马桶上,这一次没有脱裤子。
“……”
什么都没有发生,尽管没人看,他还是觉得一阵脸红。
他无意义地冲了个水,然后走了出来。
“……总之记录下,下次写情景喜剧用上。”
他习惯性地掏出随身带着的素材本,刷刷地写了两笔。
继续呆在安静的屋里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这时肚子发出声响提醒他有了出门的必要。
草儀揣上素材本和笔,往食堂走去。
发生了那样恐怖的事,但人为了求生还是要吃饭的。
他看到饭厅有几个身影,但大家似乎都保持彼此的距离和沉默。
他也融入这个环境,默默地拿了米饭和一些日式酱菜。
平时他是喜欢吃生鸡蛋的,但今天实在不是这个心情。
他绕过肉食部分,准备盛些味增汤的时候发现有了先来的人,幼儿园老师正拿着汤勺。
“啊……八藩先生。”
他很快找到了前天晚上存入脑内的资料。
八藩幸生。
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老师,只是比他大一岁,但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位成熟稳重的大人。
“啊……早上好。”
八藩礼貌地点头示礼,草儀也回了句早安,他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带入了学生的角色。
“您也是米饭派啊”
草儀看看对方手中的托盘,找到了同好。
和陌生人交往的时候,谈谈吃的,尤其是从共通的喜好或话题入手,这一条写在他自己脑内的对人交往手册第一页。
“是的,啊,您请”
淡色头发的青年把汤勺放下,侧身让开,他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这种言语不多,但彼此已经观察体会入微的交流方式,让他再次感到对方和自己是同一文化孕育出来的人种。
他点点头表示谢意,在八藩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草儀赶在他要告别之前追着问了一句。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吃?”
黑眼圈让他显得有些可怜,八藩顿了一下,或许是出于对“弱小”的同情,也许是他自己也觉得需要和人交流,年轻的老师随即露出一个谦和的微笑,无声地接受了他的邀约。
两人随便找了个四人座的桌子坐下。
草儀放下餐盘,才发现忘了拿餐具,正当他打算再起身的时候,八藩不经意地递上了一副筷子和餐巾纸。
“哎……谢谢您。”
感受到对方的细致的用心,草儀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自然地为人着想,究竟是家教好……还是劳苦命呢?’
草儀在心中默默地寻找合适的抽屉,八藩幸生这个名字将归到哪一类,他本能地想要更深地挖掘。
“您昨晚睡得怎么样?”
他丢出了这个问题,然后偷窥着对方的表情。
“我很想說睡得很好,不過可惜不是... 畢竟... ”八藩有點意味深長的停頓了一下,看向四周,“不過就算到了早上,氣氛也實在不能說好... ”
草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个看起来也没有睡好的青年正巧也向他们这边看来。
唐闻之。
草儀在自己的资料库里抽出这张和自己最近的卡片。
虽然没有合作过,不过在共通的业界也算是太巧了。搞不好多聊聊就能找出共通的相识。比如在中国也很有名的演员A,近年经常飞来飞去的资深摄影师B等等……
“您要不要也一起吃饭?”
草儀故意没有询问八藩的看法,就直接招呼唐闻之过来。
在他心里,对这里每个人的兴趣大大高出了对‘敌人’的防范。
穿着夹克的长发青年风风火火地就走了过来。草儀看了一下,他选择的早餐是土司。
‘洋食派……’
他在心里默默地又给这张卡片加了一行注释。
“这么没品的游戏我反正是不玩了!”
唐闻之把餐盘重重地放在桌上,托盘上的杯子差点倒下。
“游戏?”
“是啊,还能是什么?!不知道是哪个鬼导演想出的主意……等我出去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的脸色也仿佛一夜没睡一样不太好看,但动作和声音里充满的怒气显得他还是很有精神。
“回头咱们联名告他们!我在圈里有认识人,等我告到这帮混蛋破产……精神损失赔偿咱们都往最高额要!”
草儀和八藩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有些茫然。
唐闻之发现两人并没有被自己的愤怒感染,于是更生气起来。
“但是……唐先生,这……真的是节目么?我觉得……”
草儀试探地问道,但后半句还没说完,唐闻之的雷鸣就降到了这张餐桌上。
“除了他妈恶心的综艺节目还有什么可能?!”
草儀乖乖地闭上了嘴,庆幸他摔下的餐具是筷子而不是刀叉。
“昨天那根本就是xxx的效果。你知道()ony嘛?这一定是()ony那个新出的vr!对就是那个眼罩!你们日本不用吗?!”
“嗯……我基本在家里写剧本……不太去现场……”
草儀表面弱弱地说着,但他始终没有放过面前这个青年的任何表情和动作——
因为他的整个身体都充满激情——这太吸引他了。
“其實... 當作是節目也挺好的。不過... 一直強調著是節目... 不就讓人更感覺到這其實是現實嗎?”
像是解围一样,八藩悠悠地开了口。
他的语调并不带任何攻击性,但却明确地表达了他的态度。
这个人也好有趣……
草儀仿佛置身于巨大游乐场的孩子,他来回观察着两个人,甚至露出了一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笑容。
平时活在风平浪静中的人们,在这种环境下没有任何余裕浪费在温开水一样的废话闲聊中,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带有自己的主张和目的。
這對於他來講,是比演劇比真實生活都更刺激的情景。
“啊?什么现实不现实的。VR懂吗?虚拟现实!所以我说的就是技术上可能实现的xxxx……”
唐闻之的话语中夹带的大量技术名词草儀略过没有听。
他的脑内一片空白,并不是因为受到太多冲击而失去思考,反而是他彻底清空了自己的想法,只全力集中在眼前正上演的剧目中。
接下来会怎样?
接下来会怎样?
然而和他的期待背道而驰,八藩老师带着一丝大人的余裕撤出了讨论。
“您說的也是... 不過無論如何... 我想我們得先振作起來才是... ”
这个时候居然使用日本人固有的“维持场面平和”抽身吗……!
尽管局面没能展开,但草儀在心中叫了好,这个人的形象在他的心中越来越清晰。
夹克青年对于没能说服对方感到非常愤慨,于是把视线转向草儀,寻求同行的赞同。
“啊……嗯……为了振作起来,先要好好吃饭啊!”
草儀左右看看,说完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在那两人看来,恐怕就是一个笑点有些奇怪的人。
但他自己明白,这章叫做《初遇》的开头短篇,写到这里刚好。
接下来会怎样?
接下来会怎样?
这是一个训练新人即兴表演的时候经常玩的游戏。
草儀想起读过的演技论基础,他知道自己一辈子也无法成为一个好的演员。
但是,将这世界上有趣的人和事组合在一张白纸上,在空空的试验瓶中操控无限的组合,记录那些化学反应的过程和結局——这才是他的天职和才能。
三个人分别后,他没有径直回屋,而是绕道去了教务办公室。
打开那些应该装着学生资料或者卷子的抽屉,里面只有干干净净的纸张。
他抱了两包A4的原稿纸,又顺了几只钢笔,没有拿涂改液。
回到屋子里,周围仍然和两小时前一样安静。
“這裡简直是绝妙的工作室。”
他压抑住狂跳不止的心脏,一把拉开椅子坐下,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END
Envy(嫉妒)
全文12867,这次的孩子标题打算走七宗罪,而她的关键词是反抗,反抗那些古旧的压力之源。
这里稍微关联了一下一期,骸的姐姐花鸟院五月是前任二番队队长,现已牺牲。
然后放一下骸的角色曲:http://www.bilibili.com/video/av371407/ 骸拒绝成为像五月那样被操纵的人偶,所以她想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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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花鸟院五月在现世大战中牺牲了。她的副官也是。
听到这个消息时,花鸟院骸正一边捶打着自己经历大战后酸痛的腿肌一边不住地抱怨这笔任务太不划算。而在知道了亲生的长姊已经魂销魄散后,黑发的女孩在前来报丧的死神惊愕的注视下无法掩饰地弯起了嘴角,她淡淡的声线带着兴奋的颤抖,仿佛她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在盼着这句话一样,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是吗,终于。”
她等了太久了。
彼时的二番队还沉浸在失去队长与副队长的悲痛中,而那个比起长姊来讲娇小了许多的女孩就这么大咧咧地走到了队长位上,毫无顾忌地盘腿一坐,随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三席入隐泉下道,你,对,就是你,帮我倒一下水。
睫毛上还挂着泪痕的小个子武士闻言一愣,还没有从思念中回过神来的他反射性地将一杯水递给了女孩,过了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恭敬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强硬:“骸小姐……我想,那是我们队长的位置,即便您是队长的妹妹……”
这个称呼令女孩不快地挑了挑眉,她缓缓地环视了一周,每个聚在这里的人都是为她那个优秀的姐姐悲伤,不过五月曾经拥有的东西很快就是她的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冷笑道:“花鸟院五月已经死了,她的身体已经化成了灵子,你们继续围在这里难道能让她活回来吗?”
“少了她太阳照样升起。”
女孩尖刻而犀利的话语仿佛一针见血地戳穿了名为哀悼的雾霭,就那样毫不留情地就将血淋淋的现实摊牌在了他们面前,强迫他们承认所不愿面对的现实,而他们搜刮满腹,却找不到一句言辞来反驳她。
失去了最尊敬的队长、又接连失去了有如亲兄弟般的副队,泉下很想上前一步揪起女孩的衣领,失声质问她那可是你的亲姐姐,你一滴泪都不为她流吗。可是他最终没有这么做,只是默默地将话头咽了回去,退到了一边,讪讪地看着窗外明媚的太阳,无论大地是否血流成河——它依旧金灿灿地洒在自己的面庞上,却没有任何温度。
在同为暗杀家族的入隐家长大的泉下心里其实很明白,暗杀者之间亲情根本没有意义,眼前女孩的言行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但他无法欣然接受对方的态度,因为花鸟院队长——五月队长,是……
那是泉下心中一堵令人安心的高墙,仿佛只要站在那位黑发女人的背后,他们永远战无不胜,所有困难艰险的任务都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她是那样强大、高洁的战士,让人发自内心向她献出敬意——然而这座坚无不摧的墙,却已经被碾为齑粉,随着穿堂的冷风消逝,散开在她抛洒过热血的战场上。
也许这是对队长来说最好的结局吧。他闷闷地想,忽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仅仅战后不过一天,女人的座位就已经被别的人满不在乎地坐下,迟早她的羽织也会披在别人的身上、会有新的“花鸟院队长”接任,一切就像是要覆盖掉花鸟院五月留下的气息那样。
当泉下听说了花鸟院家的二小姐——花鸟院骸已经被任命为下一任隐秘机动的司令时,他狠狠地一拳打在墙壁上,毫不在乎神经末梢疼痛的侵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因为他已经麻木了。
入隐泉下默默地抬起了头,不让眼中打转的东西流出来——世界上又平添了两座微型人工湖。
队长和副队长的声音已经在他脑内有些模糊了起来,再过多久,他们的面容也会被时间的河流所侵蚀,他会忘记他们。再过多久,三界就不会有人再记得花鸟院五月和水无月苍鸾,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存在过,他们会被压在自己记忆的底端,慢慢随着齿轮的转动生锈消亡……
他没有去队舍为新上任的上司庆祝。入隐泉下飞快地瞬步奔向流魂街,将曾经被自己视为家的二番队舍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尸魂界恒定不变的风呼啸在他耳畔。
那里已经不再是他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了。
(2)
花鸟院姊妹间的关系不是很好,或者说她们间根本没有关系。
这是个公开的秘密,稍微跟牺牲的前任二番队队长花鸟院五月有打过交道的人估计都对此心知肚明,只是在面子上实在不好戳破。
暗杀家族是没有亲情可言的。兄弟姊妹意味着竞争对手,甚至,是敌人。
早在骸出生的时候,她的长姊花鸟院五月就已经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刑军总司令的位置,因着她强劲无比的白打实力,也因着她是伊佐木总队长的入室弟子,强大而美丽的当任隐秘机动支配者在静灵廷中已经有了相当的声望。所以骸在很长的几十年时间内,都没有与她那忙于任务奔命的长姊打过任何照面,所谓“长姊”的概念,不过是一个没有形态的词汇罢了,连“父母”对她来说,都没有多少实感,自她记事起,就只有家中服侍她的下人诚惶诚恐地喊她“骸小姐”,以及跟家族其他的同龄人在一起接受训练而已,家人不过是远远映在眼帘中的背影罢了。
而骸作为次女的出生意义,便是将来被送进队内成为长姊的助力辅佐她,同时如任何一个花鸟院一样,成为总队长忠实的护卫,直到死亡——
“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为不相干的人去冒险?”年幼的女孩不可置信地看着教育她如何牺牲自己的父母,血色的眼眸中被愤怒和震惊所填满,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了。”
“贪生怕死!”父亲皱眉的表情仿佛恨铁不成钢一般,“伊佐木大人是我们家族的恩人,没有他的提携,我们永远只能是为人唾弃的黑暗!为了他的恩情,我们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这就是忠诚!”
“所以我就要为了老头子间的利益交惠去死吗?!”
那便是家人第一次将家族使命告与骸时所发生的不愉快插曲,那次的教育自然是不欢而散了。彼时,骸还年幼,却已经拥有了能够接一些任务的能力,能够自如运用许多暗杀术技巧,以她当时的年龄来讲,甚至能说是花鸟院家族近百年来最天才的暗杀者,她机敏、决断、擅长完美地隐藏自己、对任务对象毫不犹豫地狠戾,却从不多做闲事,行事风格干脆利落,是被族里的同辈们所敬仰的存在,也是老师经常夸奖的好学生。
她以为父亲会赏识自己的出众。
这是她第一次遭遇到别人当头一棒。作为一个暗杀家族长大的孩子,骸当时跟父亲大人的相会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这次口角就发生在这寥寥几次的会面中。她依稀记得那场争执,是在父亲长长的叹息中收尾的。
他说,如果没生下你就好了,五月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逆语。
那是骸第一次真正从别人口中听到长姊的名字。
从那时起,逐渐长大懂事的骸便愈发注意到了许多曾经所没有发现的细节,比如家中的下人偶尔会一边提着“五月大小姐”的名字,一边说着今后会接任家族的人是她那未曾谋面的长姊,比如偶尔见面时,母亲会看着她愈发被时间所镌刻的脸庞,充满思念地看着静灵廷的方向喃喃道“越来越像五月了”,比如有时跟着族内其他孩子去流魂街玩耍,会见到有穿着黑色死霸装的人一边说着“如果我有五月队长那么强就好了”一边从身旁擦肩而过……
尸魂界里到处都是那个人留下的痕迹。
女孩曾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是围着自己转动的。
她是老师和家族的长老们都赏识的天才,是同辈族人所敬佩的优等生,除开严厉的训练,家里人会给她提供无忧的衣食,下人随叫随到……
而现在,她知道自己不光要为一个从没见过面的老头拼死拼活,还要屈居于那个没见过的长姊的手下 。
这没有天理。她想。怎么能容忍别人来支配我呢?
后来,父亲第一次带着她走进静灵廷,走进二番队的队舍,打算将骸介绍给那个正在院子里训练队员的黑发女人。女人听闻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骸的双眼深深地往进了那双与自己一样血红的眼瞳中,那双眼瞳映着她自己的脸庞——自己的瞳中应该也映着名为五月的女人比自己成熟许多的面庞。
如母亲所说的那样,她们真的很像。骸曾经为自己的眼睛感到过骄傲,她那双像鸽子血宝石一样深邃而耀眼的眼睛与暗杀者的身份是那样契合,仿佛那眼风就足够将人钉穿,而同族的其他兄弟姐妹们却并不具备这样犀利而危险的一双眼睛。
原来她以为自己所独有的东西,不过是又一个由那个人留下的影子而已。
她觉得耳边仿佛有嗡嗡的声响,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头顶,队舍周边的风景都从她视野中消失了一般,除了这个女人,她的眼睛没有映射着其他任何事物。
花鸟院,五月。
“五月,这是你的亲生妹妹,骸。初次见到她吧?接下来——”
父亲的话还没能说完,娇小的女孩已经先他一步踏上前,尚为稚嫩的声音天真、却隐隐暗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她抬起头,笑了。
“初次见面,长姊大人,我想与你进行一场比试。”她听见自己说,“赌上你二番队队长的头衔,怎么样?”
(3)
当年的那场比试,最终因为中途被路过的齐木副队长以队舍破坏严重而强硬打断,没能分出胜负。
从那以后,骸没有再跟长姊有过任何交流,哪怕被编入二番队的其中一员。五月多次表示出想授予她重任的意向,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推辞。而这一推再推,她们之间竟然再无过交集。
现世大战的一个月后,第一次以队长的身份正式进入队舍的骸把下属都赶出了队长室。她独自一人坐在了冰凉的木地板上,缓缓地环顾着四周,凝视着茶几上五月遗留下的茶杯,许久,她忽然爆发出畅快无比的笑——女孩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肺叶像是要炸裂开来般不断抽动,从她的喉咙深处喷薄出积压了一百年来的快意,她的笑声并不大,却仿佛不会再停下来了一般无法遏止,就像是要将这辈子的笑全部在此刻用完份额一样。女孩狠狠一挥手将那个碍眼的茶杯扫在地上,她站起身,低头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此刻她稚嫩的脸上笑意已经荡然无存,就好像嘴角这辈子都不会再弯起来一般。
“奥野,信之。”她慢慢读出了自己新来的副官的名字,让每个字节在唇齿间磨合,熟悉了这个发音后,她再度抬高了声调,对着门外道,“奥野副队。”
过了一会儿,略微低沉的男声响起在宽敞的队长室里,高大的男子已经瞬步出现在她的面前,恭敬地单膝着地:“花鸟院队长,谨听吩咐。”
骸上下打量着她的新下属,名为奥野信之的青年留着栗色的长发,仅仅看一眼便明白他的身体机能各方面都非常出色,死霸装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也诉说着他所蕴含的力量,二番队的袖章别在他的手臂上——他真是最合适的副官人选。骸微微眯起眼睛,真央新的一批毕业生十分出色,可谓近年来最强的一届,而这位新上任的副官就是其中之一,她对自己做出的选择十分满意,这个毕业生是她看过资料后钦点选作为副官的人。
“收拾一下这些,然后再回来找我。”小队长指着地上的无辜的茶杯碎片说道,这是她对新下属发出的第一个命令。
“是,队长。”
骸看着对方对自己的命令而做出反应后、急匆匆消失的背影,低下头看向手中那份奥野在真央留下的记录,每一样课程都仔仔细细地打点得清清楚楚,他毫无疑问是个优等高材生的范例,可无论怎样的高材生,刚毕业就被任命为副队长还是很稀有的,再加上在现世大战中表现佼佼者并不少,舍弃经验丰富的老队员选择新人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她依稀记得自己做出这个决定时其他队长投向自己不解的目光。
但是花鸟院骸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尽管她现在是静灵廷内最年轻的在任队长,却远比其他人所想像的要更加成熟。
副官必须得由没在五月麾下干过的人来接替,这样才能将五月留下的痕迹一点点抹除,她从一开始便是这么考虑的。
一百多年的煎熬后,她终于不再是那个花鸟院五月的影子。
“等着吧,我会证明我比五月强。”女孩低声地自言自语着,握紧了腰间的斩魄刀,等她再度抬起头来时,奥野已经回到了自己面前,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吩咐。
“让我试试你。”骸淡淡地命令道。
而奥野显然立刻就明白了对方言语间的意思,还对新上司的脾气捉摸不定地他全身神经都在那一刻绷紧了,声音有些干燥而小心地回应道:“是,感谢队长的指导。”
他们来到了二番队宽大的庭院中,大抵是因为静灵廷内不能解放斩魄刀的缘故,更因为是以高超的白打技术闻名的二番队,骸和奥野都没有使用自己的斩魄刀,而是空手各自摆好了准备的架势。
“冒犯了,队长。”
随着长发青年还带着一点拘谨的宣战,两人就从原地一个瞬步消失了踪影,紧接着下一秒钟,他们同时现形在空中,而奥野丝毫不敢因为女孩的年幼而对她怠慢,他强劲的拳包裹着的凌厉拳风眼看着就要擦着女孩的脸颊,兴许哪怕被他那威力无比的拳风哪怕碰到了一点,估计都会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细密的血痕。
当然,奥野没有指望这招能伤到眼前的人,不然她就不会坐上队长的位置,成为自己的上司了。他所能做的,只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学到的一切运用在每一道攻击中。
而在青年的攻击快要到达女孩跟前的那一刹那,娇小的队长再一次发动瞬步消失在了他身前,青年无法停下来的拳所击打到的只有薄凉的空气。奥野的心中警铃大作,他连忙收回手,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提防着女孩任何可能出现的角落,连气息仿佛都在此时断绝,以免成为对方的把柄。恍然,一丝黑色的影子从他眼角所映射的空间飞快地闪过,这令青年向黑影掠过的地方条件反射地踢了过去。
可与此同时,奥野的另一只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黑发女孩一晃而过的影像,而他先前的踢击也并没有触及到任何东西。奥野睁大眼睛,心中的烦躁与强烈的好胜心蔓及到他的全身,令他的精神变得无比集中——青年灵活地微微侧身一蹬,利用着这个惯性,奥野猛地然转过身来,借着力道向那抹黑色划去的轨迹挥手横砍。
接下来的只是在一瞬间内所发生的事。
等奥野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站立着,却一寸也无法动弹——骸的膝盖有力地顶着他的后腰部,挥砍出去的手刀反被她借力一把剪到了背后,女孩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搭上了他的咽喉,手指轻轻地按在颈动脉上——尽管她一点力都没有使在上面,奥野还是清楚地意识到,只要年轻的上司想,她此刻就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巧地拧断自己的喉咙,而被卸去力量的自己现在的形态是不可能从女孩手中挣脱的,第六感发出的警报不断敲击着被禁锢的青年的耳鼓膜,令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
晌久,骸才放开了因为终于逃脱自己的威压而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的青年,微微一挑眉毛,在转身离开前向新副官丢下了两个字:“还行。”
留下青年一个人在原地摸着自己的脖颈后怕得一塌糊涂。
(4)
“花森,我们做个交易。”
彼时,新走马上任的蓝发队长正怀着兴奋的心情在新的实验室里左顾右盼,时不时蹲下身按按各种按钮,或者托腮用目光追寻着地上眼花缭乱的连接线,观察它们都连接着哪里——他的前任一之濑苍士留下了一些宝贵的研究资料和有趣的科研仪器,虽然是尸魂界的叛徒、五年前那场大战的始作俑者之一,可他曾经也做过不少有用的研究,当年的九番队查抄技术开发局时销毁了有关虚化的材料,即便如此,剩下的东西还是十分可观。
花森柳一边出神地注视着角落的笼子里关着的不明生物,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同僚道:“这不是新来的花鸟院队长吗?特地跑来十二番队有什么事?”
“有没有办法能彻底改变眼睛的颜色。”
花森疑惑地回头看向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的骸,尸魂界几乎一尘不变的艳阳照在女孩的脸上,映着赤色的双眼在有些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醒目,他有些好奇出声问道:“你想要改成什么颜色?”
“只要不是红色都……我想想。”骸瞥了一眼无际的碧色晴空,沉思道,“就蓝色吧。你想要什么报酬?”
花森飞快地扫了一眼新办公室满地的仪器和实验材料,语气中带着一丝急促与渴望:“如你所见,金钱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虽然一之濑队长留下了很多东西,可是对我来说,这些还是不足够……”
“成交。”骸点点头,站直了身体,表情并没有什么波澜,“把你需要的仪器写下来,花鸟院家会帮你搞到它们的。”
没想到对方答应得这么爽快的花森一愣,随即笑道:“这个过程并不舒服,做好觉悟哦,花鸟院队长。”
“不影响到视力就行。”女孩干脆地答道,她毫不犹豫地向新局长走了过去,“那就开始吧。”
事实证明蓝色的眼睛效果并不比原先的赤红差,比起狂躁嗜血的绯色,蓝更显得静谧,于一个暗杀者来说非常合适。骸一边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一边将这张面孔与脑海里那个人的脸重叠。半晌,她拿起台子上的发带,将披散过肩的黑发束在脑后。
骸最近很烦躁。她受够了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有人指指点点说你看这就是五月队长的妹妹,因为姐姐去得早不得不被迫接任这么沉重的名头——
这都是什么胡话!如果不是自己出生晚了几百年,这些本该是自己应得的东西!
她不快地回想起,那天自己被总队长老头拎去为新来的十一番队队长做队长测试的见证者。拥有栗色长发的男人在她和另外两个队长面前进行了斩魄刀的卍解——原本剑八的传承应当由新任打倒上一任,可前任的鬼藤尼禄里已经在任务中牺牲,只能暂时采用与其他番队相同的方式对这位新的挑战者进行考核,而作为结果,十一番也顺利地得到了一位强大的新队长。据说这位矢神剑八是先前某一任剑八的次子,其兄在一次意外中去世,原本他的父亲是不赞成小儿子成为死神的,不知道他是怎样逃脱了父上来到了静灵廷。
不过这些传闻对于骸来说都无所谓。关键是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
也许是新来的矢神队长想要跟同事们处好关系,也许是因为崇敬五月队长的十一番副队的耳濡目染,这位年轻的剑八就带着自家副队、再随手捎了点(他认为)骸可能喜欢吃的茶果子上访了隐秘机动的大门。作为同样失去了兄弟姐妹的他对这位新同事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意,加上女孩的年龄,更让矢神觉得自己应该跟她一起谈谈心。
然后事态就失控了。
当矢神说出关于令姊的事情我感到十分遗憾请花鸟院队长节哀的时候,小队长的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挑。而当他的副队长多惠子跟着道五月队长是一个非常强大值得钦佩的人时,小队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偏偏多惠子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女孩的小动作,她只是继续说承蒙令姊当年相助,所以日后有不懂的队务可以向她咨询云云。
又是这样——又是那种憧憬而敬畏的眼神。
茶果子精美的包装盒“砰”地一声被摔在了地上,骸黑着脸一脚踩在凳子上指着大门道,抱歉,能请你们出去吗,我不想听到那个名字。
后来是发生了什么她有点记不清,总之三个白打高手就这么扭打到了一起。
队长室的屋顶早就被多惠子的鬼道轰成了灰,还没送到副队长桌上的文书洒了一地,剑八白色的羽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落在地,骸作为暗杀者的灵活性充分地得到了发挥,她自如地穿梭在多惠子的鬼道光雨间,轻巧地用足尖点过木质的桌面,也许是出色的动体视力捕捉到了矢神出其不意的踢击,女孩微微屈膝,猛然向后退去——矢神的攻击就停在离她一寸不到的地方,而他不愧是新一任的剑八,发出这样强烈迅猛的一式后肌肉竟一点硬直时间都没有,而是一转身,利用着前一招的惯性连带着击出了拳。前有矢神如狂澜般咆哮的连续击打,后有多惠子向自己发出的赤火炮,退路基本被封死了。
但骸毕竟不是战士,是暗杀者,正面拼胜负从来不是她的作风。
她略微一思索,抬起双臂象征性地挡了一下矢神狠戾的攻击,其实却并不是在抵挡——比起将对方的力道推回去,她选择了顺着男人的力道向后一仰,借势抓住矢神的小臂向上方一撑脱离了两人的夹击,灼热的苍火坠从她的颊边擦过,可骸已经连续地使用瞬步跳出了队长室,远远地在空中与地面上的二人拉出了安全距离,女孩警惕地转过身低头看向矢神和多惠子,显然打算等他们稍微做出有攻击性的动作就立马退得更远——
“别跑!不准你侮辱五月队长!”
“不,等等,多惠子!”
感到有异的矢神想伸手拦住他的副队,可副队长已经瞬步向空中的骸奔去,根本来不及拉回。
——亦或者女孩是打算抓住破绽,借此隐藏自己的行踪。
多惠子疑惑地四下里环顾着,先前还停留在这里的骸,此刻却完全摸不着影子,她恍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是负责暗杀的二番队,而不是爱好真剑胜负的好战分子们聚集的十一番队。
——大意了!
她握紧拳,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提防着随时可能从任何一个角落袭来的攻击。
——那个女孩跟五月队长不同,她不是五月队长,不会堂堂正正地用无以匹敌的强大压倒对手。
“多惠子!”隐约有谁在叫着她的名字,可她并没有心思分神去回应。
——静下来,静下来,感受对手的气息。骸队长的方位,是……
“多惠子!”
——不管是谁都别叫了,会干扰我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因为视觉被封闭而不得不愈加通透起来的五感敏锐地侦测着身周的一切,多惠子甚至能听见下方某人在飞速向自己奔来时与空气的摩擦声,她以为是自己的队长来干涉战斗了,不由得不快地睁开眼想要训诫几句。
“请停手吧,北岛副队长!”
看到来人的死神少女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随后,她低头看了看地面,矢神正苦恼地抱着手臂靠在激烈战斗后的断壁残垣上,而眼前的青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道:“不知道我们的队长给您添了什么麻烦,在这里替她向您道歉。”
“不,奥野副队长,不用这么客气……”对方如此郑重其事地致歉令多惠子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只是切磋……”
“嗯……因为事后修理真的很麻烦啦。”奥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多惠子这才想起地面上可以用惨烈来形容的队长室并不是自家十一番的队长室,而是在隐秘机动的地盘上。
少女的脸因为羞愧而微微涨红,连连合掌向这位新同事道歉:“十分抱歉,奥野副队长,我会协助您一起修理队舍的。”
“那真是帮了大忙了!”奥野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得救了一般,他眼波一转,走近了少女压低声音道,“这个话说出来不合适,但其实如果我再晚来一步,北岛副队长可能会受重伤的。”
多惠子闻言微微一愣,她顺着青年的目光向手边的一栋建筑看了过去,那抹黑色的身影正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靠在柱子旁,显然方才她就躲在那里等待着出手的时机,而多惠子方才对女孩的气息竟完全没有察觉,在这种情况下,骸想要无声无息地接近自己是信手拈来的小意思而已。
原来如此,因为没法正面同时对抗十一番队的正副队长,所以先拉开一段距离,再伺机消除气息隐藏身形,潜伏在对手身周寻找可趁之机……
就像黑夜捕食的猛兽一般,快,但是又准又狠。花鸟院骸不是一个出色的战士,但她是一个天才的杀手。这个事实令多惠子感到了从脚下蔓延遍全身的寒意。
“……感谢您,奥野副队长。”少女再次由衷地向青年致谢,而奥野微笑着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谢意。
这件事的最后结果便是三人被总队长从家乡请回来复职的神无月副队长勒令禁闭思过三天,而因为斗殴(神无月副队长这么定义道)发生在二番队,所以最终由花鸟院骸与其副队长奥野信之负担起维修队舍的重任——只是实际上在修的人是奥野罢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但也是这件事情让骸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的长姊所留下来的印记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被改变的,人们看到她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仍是五月的妹妹,其次才是新上任的骸队长,就算她把队舍内跟五月有关的东西全部清掉,就算她改变了自己的发型和瞳色。
这个事实令她烦得胸口发闷。
——不想待在这儿。
小队长气鼓鼓地一把踹开了队舍的大门,不顾队员们诧异的眼神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奥野见状连忙丢下手边的活计快步跟上骸的大步流星,急切地问道:“队长,您这是……?”
“我不想在尸魂界待着了,烦。”
奥野闻言吓得连忙张开双臂挡在骸面前道:“队长,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您先冷静一下!”
“我要去现世散步。”
“啊,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骸打断了青年的话,她停下了脚步,怔怔地上下扫视着自己的副官,那种深刻考究的表情盯得奥野浑身竟有些发毛,不由得后退了两步,骸才不管那么多,她连连上前几步,娇小的身形所散发出来的逼人气势几乎将高大的青年堵到了墙角,半晌,她有些闷闷地问道,“我不适合做队长吗?”
“不,您很适合,没有比您更适合这个位置的人了。”奥野连忙补充道,小队长死死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把奥野的心挖出来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一般。
“走了。”
奥野还没来得及对队长的话语做出反应,骸已经一个瞬步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不,等等我啊,队长!队长您还没申请现世许可呢!”
(5)
夜晚的凉风拨撩着女孩鬓边的碎发,骸坐在高高的电视塔顶端低头看着下面灯火辉煌的城市,她聆听着从流动的车河时不时传来的遥远汽笛声,眯起眼睛凝视着地面上行走的熙熙攘攘,伸手拨开被吹到眼前的发丝,很少来现世的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十分新奇。
“人类真是有趣的生物,竟然能用那么羸弱的身体建造出这么高的房屋。”她自言自语道,有些惬意地换了个姿势仰躺在铁质的横梁上。
耳边呼啸的风声令她感到十分舒心,亦觉得十分清静,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而周围的一切物体都是她的王国。
这里没人知道五月曾经存在过。
她抻了抻手臂,坐起身体,从塔上跳了下去。死神只是灵体一样的存在,所以魂魄状态的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轻轻滑落在地上,而周围行走的人们并不会看到她的存在,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事。
半晌后,女孩站在繁华的街道口,自如地穿过拥挤的人潮,抬头看着顶上的牌子,皱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狸,小,路,购,物,步,行,街。这是什么地方?”
上次来到现世时还是五年前的现世大战,而那时现世被三界的大混战搅得一团糟,死神们也没心情关心现世的风景,所以这样的地方,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而那场惊天动地血流成河的惨烈战斗,竟然没有在这里留下一丝痕迹。这也令女孩感到十分惊奇。
“打折啦打折啦!那边的小哥,这件短裤多么清爽,您不考虑考虑吗!”售货员操着奇怪口音的日语拦住了骸身旁的少年,这引得骸也转过了头看了看售货员手中拿着的短裤,她从没在保守的尸魂界看见过这样的衣饰,不觉心中好奇心大作。
“不需要,尤路大人没说要买。”
褐色头发的少年微微皱了皱眉,绕开了售货员的拦截。骸正要穿过他进到店里去瞧瞧那件被少年嫌弃的短裤,她忽然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骸猛然注意到,少年方才躲开售货员时,是从自己的另一侧绕过去的,而不应该看到自己的人类,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杀手的直感驱使她撇过了头,而少年默无情感的视线正好与自己对上。那双与发色一般褐色的眸子凝视着女孩的蓝瞳,随后,才注意到对方在与自己对视,慌忙地转过身埋头走路。
这个人,能看得到死神……?
有趣。女孩扬起了嘴角,兴许因为还年轻,小队长登时玩心大起地跟了上去,想要对这个少年探查个究竟。
她知道有个别特殊人类拥有很高的灵力,能够看见死神等灵体,但某种直觉在叫嚣着面前的这个人可能不一样。
骸知道,这个褐发的少年,在与自己对视的一刹那,产生了一瞬间的杀意。尽管他很快就掩饰了起来,却仍旧被敏锐的自己捕捉到了。而当她细细去探查时,却无法摸到少年身上除了人类气息之外的灵压。
——你是什么人?
少年默默地从小巷道离开了狸小路热闹的街道,向人烟较少的地方走去,明知这是陷阱,可骸还是抱着手臂懒懒地拖着步子跟在了他的身后——她倒想知道对方究竟在玩什么花招。
北海道本身便是住民稀疏的乡下,当走到一片空地上时,少年停下了脚步,骸就这样站在身后看着少年真正的灵体脱离了那具假制的义骸,然后,脱去义骸的瞬间,强劲的灵压如洪水般漫溢出来,如脱缰的野马般向娇小的女孩压去。
然而,作为一个护廷十三番队的队长,如果这样就被轻易震住,那二番队队长的位置也确实该换人了。
骸托着腮上下打量着少年脸上破碎的白色面具、衣物下若隐若现的虚洞和腰间的斩魄刀,像是在喝茶聊天般自然地点点头说,哦,原来你是破面啊。
下一秒钟,两把白色的剑刃紧紧地抵在一起因为剧烈的摩擦迸溅出红色的火星,骸一个瞬步向后拉开了一段安全的距离,低声念道:“饮血吧,鸩雀。”
灵压将斩魄刀压缩成短小精悍的匕首被女孩熟练地把玩着,在夜晚薄凉的空气中转了个180度,反手刀柄朝下握了起来,随后,她耸了耸肩对少年道,你真不该选在这种阴暗无光的地方,也不该选在夜晚。
——因为夜晚是属于她的。
“不见了……?”少年警惕地四处张望着,他握着手中的刀柄,有点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在这里进行归刃。
“还不把你那把刀解放出来的话,我就要拧断你的脖子了哦。”
耳边响起的低沉耳语还带着骸充满杀意的冰冷吐息,少年立刻一把挥过手中的刀,却只触碰到虚无的空气,这徒增了他心中的烦躁。可女孩并不打算给他机会,只是一晃眼间,他就怔怔地定在了原地,不敢再有任何轻举妄动。
“你在看哪里呢,我在这里啊。”
深紫色的小刀带着死亡的气息抵在他的喉间,只要骸想,她随时可以割下对方的脖颈取走性命,了结过无数生命的骸很清楚,一个生命究竟有多么脆弱。
“我说啊,你还是离我的从属官远一点比较好哦。”
“……尤路大人。”
小刀霎时间离开了少年的颈间,尽管它所带来的危险气息仍没有消散。骸凝视着新加入战场的粉发少年,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灵压刺激着她的神经,显然比褐色头发的少年要强大上许多,而粉发少年腹部的“10”字也在嚣张地表达着他惊人的实力。
“原来如此,你是虚圈的10刃之一。”她点点头,“这么说,这个家伙,”她扫了眼一个响转移动到尤路身边恭敬地屈膝致意的褐发少年道,“是为了帮你逛街买人类的东西才来到现世的。”
“正是如此,你有什么意见吗,死神?”似乎是10刃的破面少年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从属官的面前,而骸不置可否地干笑了一声。
“不,没意见,很有意思。”骸举起双手,做出“败给你了”的表情。
一股奇异的沉寂弥漫在一个死神与两个破面之间,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酝酿着什么一般。
“我的名字叫尤路,虚圈第十刃,好好记住别忘了,死神。”
骸扬起眉毛,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毫不客气地回敬道:“花鸟院骸,护廷十三番二番队队长,也劳烦你动动那个看起来不怎么灵光的脑筋把它记住。”
对于女孩露骨的挑衅,尤路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道:“我看还是你用心去记比较好,因为那会是你这辈子最后记住的名字。”
“这是我的台词。”
地面的尘沙被他们陡然爆发出来的灵压席卷而起,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尤路一边干脆利落地向骸放了一记虚闪,借着骸躲避开来的空档回头喊道:“温德尔,现在!”
“摧毁一切吧,雷殛。”
名为温德尔的褐发破面低声念着,顺从地进行了归刃,手臂上的链条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叮当声,还夹带着刺耳的电流声穿透了锁链,将它们编织成了一张绷紧的弓。
“该不会想用那样迟钝的东西打中我吧?”骸轻蔑地低头躲开尤路横扫而过的又一记虚闪,瞟了一眼温德尔弓中凝聚的雷电,而尤路却不动声色地露出了笑容。
“轻敌是会付出惨重代价的,死神。”
离弦而出的雷之箭在空气中不断发出爆裂声响,原本只有一支利箭的它以无法停歇的速度飞快地分裂开来,化成了怒号的雷神扑向死神女孩,骸娇小的身影与它的大小比起来仿佛暴风雨中摇曳的一叶小舟,早有准备的尤路早就靠响转撤离到了安全地带,而女孩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有些惊慌的神情,哪怕是她的速度,也无法在这个距离内完全无伤闪避如此大范围的攻击。
“砰!”
宛如缤纷的烟火般绽放在空中的花儿开得那样艳丽,却刺眼得令人不适。
“看来是打中了呢。”
尤路挥手赶开弥漫在空气中的烟尘,干燥的沙粒令他不悦地呛了几口,拍了拍衣角沾染的泥土,转身对身后的从属官道:“走吧,温德尔。”他一边继续用手扇开面前的尘沙一边抱怨,“难得的兴致,都被死神给搅和了。下次我们再来。”
“是,尤路大人。”温德尔默默地点点头,刚要拾起身旁倒在地上的义骸,灼热的光弹毫无预兆地擦过他白皙的手指。
“破道之三十二,黄火闪。”
温德尔连忙退后,跳出了弹雨攻击的范围,不可置信地看向光弹射来的方向。他完全没想到有人接过了自己的必杀还能够有办法反而发动攻击。
朦胧的烟霾被光弹猛烈的气流所冲散,这下,破面们看清了对面的光景——高大的死神青年正向他们用鬼道发出攻击,而先前跟他们缠斗的死神女孩正不满地鼓着脸站在青年的身旁,一边用力捶打着青年的腰一边叫着“别来打扰我”。
“可是啊——好痛——队长,您刚才那样——好痛啦——真的很危险……”
“我能躲得开的!又不是只有你才会鬼道!”
“可是队长,您没获得许可就贸然离开尸魂界,总队长大人知道了一定要说您了。”
“……也对哦,那个干巴巴的老头估计又要对我说教一整天了。”
兴头上被浇了盆冷水的骸不满地撇撇嘴,猛地转头看向对面的尤路和温德尔:“所以那个叫温德尔的,你的钱包我就收下了,我们下次再见。”
钱包……?
温德尔闻言,疑惑地愣了愣,他忽然反应过来了女孩所指的是什么。他奔向已经被鬼道打成筛子的义骸,费力地在变形的口袋中摸索。
“别找了,在这儿。”
女孩宣战似的扬了扬手中的小钱包,尤路见状正气得要拔刀追上去,两个死神却默契地同时瞬步消失了踪影。
“你很有趣。”
一阵冷风掠过温德尔的耳边,天才的暗杀者悄声对他下了重逢的宣言,而当温德尔回头去看时,只瞧见无际的夜幕边沿星星点点的灯光。
“好像心情不错啊,队长。”站在穿界门前的奥野察觉到队长身周气氛的变化,之前还在担心着骸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情他不由得安下心来,而小队长没有直接回答他,却从喉咙中“哼”了一声,奥野低头看着女孩微弯的嘴角,那是对方高兴的表示。
“回去吧,奥野。”
骸愉快地眯起眼睛,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全新的大陆,那是她从前从未涉足过的地带,而女孩有种预感。不,是确信。
她低头看着手中小巧的钱包,用拇指和食指拎着它来回摇晃,听着里面零钱碰撞发出的叮当声。
她与钱包的主人一定还会再见面。她这么认为。
而彼时距离下一次现世大战,已经时日不远了。
阴郁了好些时日的天空终于放晴了,一道若有似无的彩虹映在蓝得发亮的空中,说不出的好看。雨微歇,潮湿的空气混着泥土与植物独特的气味卷入银古的呼吸中。
之前在山里的时候,他躲在树下避雨,肚子饿得直响。好不容易天晴后,他加快脚步下了山,连忙找到了山下村中的小饭馆。
“真是快饿死了。”银古叹了一口气,将背后的木箱放在饭馆门口的木台上。
饭馆老板闻声出屋,见眼前浑身湿漉漉的异乡客,不禁笑道:“哎呀,这种天气还要出门真是辛苦了呢。”
“是呢,但是没什么比肚子饿更糟的啦。”银古在木台上坐了下来,点燃一支虫烟。
“那给您来碗面吧,我这就去准备。”
“多谢。”
老板点了点头朝屋里走去。
坐定下来的银古才有功夫注意到站在门边的一双小女孩。两人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长着丝毫无差的样貌,此刻正牵着双手仰望天空。
“彩虹真是好看。”穿暗绯色衣服的女孩这样轻声说。
蓝衣的女孩眯起眼睛,眺望天问:“阿空,你能看见那些东西吗?”
“嗯?阿青你说什么?”阿空有些不解。
“眯起眼睛后,我总能看见那些灰色的透明的东西在眼前飘动,你看不到吗?”阿青问。
阿空听她这么说,也学样眯起眼睛望天看,但是除了蓝色的天空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样?你看得见吗?”阿青问。
“你说的那个东西会跟着眼睛飘动是吧?”坐在一边的银古忽然开口。
阿青连连点头:“嗯,是的。你也看得到吗?”
“那个是虫。”
“虫……虫?”阿青很惊讶,却也有些害怕。
“和你所知道的昆虫不一样,它们是一种最接近生命本质的东西。”银古轻轻吐出一口烟,继续说:“你所看见的虫名为目飞鸟,生活在人的眼睛里,靠分泌的泪水生存。每个人眼中都生存着目飞鸟,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
正巧老板娘端着面出来,听到银古这么说忙不迭问:“那眼睛里长虫不会有问题吗?”
“没事的,”银古柔声安慰道:“人不可能一生都不流泪,因此也没有根治目飞鸟的办法。不过这种虫没有什么害处,所以看得见看不见都无所谓。也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治疗,放心好了。”
这下大家都松了口气,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这样啊,担心死我了。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太好了。”老板娘摸着胸口,仿佛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阿青笑着对阿空说:“要是你也能看见就好了呢。”
银古眯起绿色的眼眸,灰蓝色几近透明的目飞鸟就这样安逸地游淌在他眼前这片澄净无云的天空中。
一切似乎都能这样平淡又美好地继续下去。
两年后盛夏的傍晚,天色昏沉,酝酿着雨意。
银古再次路过这个村庄的时候,忽然惦记起那家小饭馆来,于是打算去重访一番。
他远远地就望见店家的女儿一个人坐在屋外,木愣愣地望着某处,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来临。当他走进时,少女才稍微作出了反应。
少女并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回头朝屋里喊:“爸爸,好像有客人。”这个行为让银古觉得有些奇怪。
很快,随着屋里一声“欢迎”的招呼,老板随之快步走了出来。当他看见客人是两年前那个白发绿眼的男人时,不禁一怔。
“哟,你好,又见面了呢。”银古笑着打招呼。
“你好……”男人轻声说,似是还没缓过神来。这男人仿佛是经历了什么不幸一样,脸上布满愁云,丝毫不见从前那开朗爽快的样子。
老板见银古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便问:“请问要来点什么吗?”
银古想了想道:“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是你的女儿是不是眼睛不太好?”
男人点头回答:“是的。我的妻子也得了同样的眼病。看了许多医生也没有用,不知道到底得了什么病。”
“那么另一个孩子的情况呢?”
男人双唇颤抖着,低声道:“阿青她……一年前去世了。”
“这样,抱歉……”银古见男人神情悲伤,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你女儿的病很可能是因虫而引起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许能够进行治疗。”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男人惊喜地道,连忙将银古请进屋。
眼前的少女双目无光,眼神迷茫而没有焦点。双目湿润,仿佛刚刚哭过似的。仔细观察后,银古发现她的眼球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蓝色的翳。
“可以的话,能说说大致发生的事情吗?”银古问。
“啊,好,”男人略微整理了下思绪,缓缓开口:“那是一年前的梅雨天,我带着阿青去了城里。回来的路上,经过了那座山。但是,忽然发生了山体塌方。我侥幸活了下来,可阿青她却永远不会醒了……
然后过了半年,妻子忽然跟我说,她好像看东西不是很清楚。我带她去看了医生,都没有人知道病因是什么。于是在这半年里,她一点点地失去了视力,现在除了一点微弱的光感以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而且她很害怕阳光,只能坐在屋里,或者是在阴雨天时才能出屋。
但没想到最近一个月开始,阿空也出现了这样的症状。她说她的眼前像蒙了一张薄纸一样,看东西都朦朦胧胧地。万一……万一将来她变得和她母亲一样该怎么办?”
银古忽然问:“阿青曾经有没有跟你说过她眯起眼睛的时候能看见一种灰色的东西?”
男人努力回忆着说:“大概……是有这样说起过。她说仿佛能看见有东西在眼前飘来飘去。”
银古点头道:“嗯,那是叫‘目飞鸟’的虫,生活在眼睛里,靠泪水生存,有些人能看到有些人则不。一般情况下不会有问题,但是如果数量一旦增多,就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旁人来看好像什么都没有,但是看得见虫的人就会注意 到她眼睛上的那层翳。”
“为什么会忽然增多呢?”
“那是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不幸吧。过度的悲伤导致泪水增多,给目飞鸟提供了太过良好的生存环境,于是大量繁殖,在眼球上形成了这种翳,因此影响了视力。然而翳的存在又会刺激眼睛,导致泪水的产生,于是就这样恶性循环下去。”
闻所未闻的病因让男人吃了一惊:“是这样啊……那要怎么才能治好呢?”
“对于阿空这样的,稍微用一些药就好了。但是如果是你妻子那样已经基本失去视力的话,我需要检查一下才能决定治疗方案。”
“是吗?!那就太好了!”男人激动得湿润了双眼,苦闷的表情顿时烟消云散,两年前银古初次见到的那种奕奕神采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男人抱着女儿的双肩大声道:“阿空,你马上就又能看见了!这真是太好了!”
然而阿空什么也不说,只是瞪着无神的双眼与父亲对视,呆滞的脸上完全没有喜悦。
也许是太过高兴了吧,男人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情绪。他双目放光,唰地猛然起身道:“那么请稍等,我去将妻子带来。”
很快,妻子在丈夫的搀扶下从昏暗的里屋走了出来,当时那个笑脸盈盈的模样现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让银古一下子几乎没认出来。她眼睛的情况与女儿的相比更加严重,灰白色的眼翳将黑色的眼瞳几乎完全掩盖,第一眼望过去甚至有些可怕。
丈夫扶妻子坐下后,将刚才银古所述重复给她听,然后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八云,你很快就能重见天日了!”
出乎意料的是,八云却露出了苦涩地笑容:“幸助,请银古先生治好阿空的眼睛就好了,不用管我。”
幸助满脸诧异:“你在说什么呢!?难道你想一辈子这样?”
“虽然现在你眼睛的情况不容乐观,但是还是有治愈的可能。如果继续这样放任不管的话,那就绝对治不好了。”银古劝道。
“没关系的。我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并不需要视力,”八云似乎是在强忍着内心的悲伤,却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调说:“以前,我还有视力的时候,每次看见阿青的衣服玩具,心里难过得快熬不过去了。就算把那些东西都收好了,但只要看见阿空,我总忍不住会想到阿青。没有阿青在的家,怎么看都觉得不完整。所以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心里反而不难过了。这样我觉得就很好,这样我就能活下去。”
幸助不语,只是紧紧握住了拳头。
“那就麻烦银古先生了。”八云微微鞠了一躬,便起身摸索着朝屋里走去。
幸助目送妻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后,这才回过头来。他尴尬地笑着说:“以前带她去看医生她也是这样,完全没有想治好的心愿。银古先生,我妻子的眼疾也就拜托你了。”幸助说完,诚恳地弯下腰去,像是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对方的身上。
银古托腮略加思忖后,应道:“这应该没问题。不过,比起这个更关键的,是要怎样让她愿意接受治疗。生活在黑暗里并不可怕,但是如果她的心一直处在过去的阴影之中就糟糕了。”
“是,我明白了。”幸助点头答应。
银古看了眼一直坐在父亲身边一语不发的小女孩,说:“那么先从阿空的眼睛开始吧。”
入夜没多久,随着远处隐隐的雷声,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屋中的气氛本已有些压抑,现在更是如此。
银古将调制好的药粉混入少量的光酒搅拌均匀,然后将混合好的液体灌入小小的药瓶之中。幸助坐在一旁观察,专注的模样像是难得见到了什么新鲜玩意一样。
“是要把这东西滴入眼睛里吗?”幸助问。
“嗯,是的。到时候麻烦你帮忙擦一下流出的东西。”银古说着将一块干净的布递给了幸助,然后轻轻抬起少女的脑袋,微微撑开她闭拢的眼睑。
幸助心疼地打量着女儿,问:“会痛吗?”
“稍微有一点吧,”银古回答,然后迅速将药水逐次滴入少女的双眼中,又道:“这样就好了。”
“痛!”阿空低哼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她只觉热流从眼中淌下,双眼受到刺激后泪水也不断涌出。但很快,她觉得双目中的那道乌云被吹散一般,眼前的景象变得再一次清明起来。
幸助为女儿擦去脸颊上的液体,紧盯住她恢复神采的双眼喜出望外:“怎么样阿空?能看见了吗?”
“嗯……嗯,能看见了。”阿空揉着眼睛,终于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真是太好了!银古先生!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幸助抱着阿空兴奋得像个孩子:“那么这样也能治好妻子的病了吧?”
“不一定。”
“为什么?”幸助失望地问。
“阿空眼中的目飞鸟数量还不多,因此可以一下治好。但是你妻子眼里的已经积成了一层很厚的翳,恐怕药水还没有渗透下去,就被眼睛受到刺激流出的泪水冲走了。”
“那要怎么办……”
“我需要再思考下,怎样能够在那层翳上破开口子,让药物更快地流进去。不过你也要想想怎么才能让她接受治疗才行。”
幸助一挥拳头,愤愤地说:“实在不行就用强迫的,她总能接受的!”
“即使如此,这次能治好。但是按照你妻子目前的心态来说,复发也不是没可能。”银古依旧是一副沉着如水的语调,他绿色的眼眸在烛火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让幸助看了不得不冷静下来。
“这样……我明白了,我来想想办法。那么阿空,我们……”幸助刚想带阿空离开,但阿空却早已被银古摊放在一边的虫卷所吸引。
“阿空我们走吧,不要影响银古先生。”幸助说着就想去拉开阿空。
银古见少女一脸专注,笑笑道:“啊,没关系,让她呆在这里看也没问题的。”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那么我先离开了。”幸助鞠了一躬后,便转身朝里屋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雨势似是减小了。细弱的雨声与卷轴翻动的沙沙声互相融合,房间里充满着安逸平和的气息。
本来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阿空,忽然像是感叹似地说道:“原来这些东西是真的有的啊。”
“嗯?你说虫么?”银古问。
阿空抱膝而坐,依旧无法将目光从纸上那些奇异的生物撤离:“是的。以前姐姐也跟我提过,她能看见这些东西,还给我画出了好多,和这些一模一样。但是无论怎样我都看不见。”
“这是各人体质问题,天生的,看不见也没办法。”
“可是,我和姐姐不是双胞胎么?不应该是一模一样的么?”
银古回头望向有些郁郁不快的少女问:“你想变得和你姐姐一样?”
阿空似是陷入回忆:“嗯,姐姐天生要比我聪明,身体好,性格又开朗,大家都很喜欢她。而我就不一样,什么都不如她。她学一遍就会的东西我要学很多遍,她能帮着招呼客人但我就很怕生。从小也经常生病。所以妈妈就更喜欢姐姐。自从姐姐去世了,她就几乎不怎么和我说话了,好像她根本看不见我一样。”
“那你喜欢你姐姐吗?”
阿空急忙点头:“嗯!喜欢!她什么都比我好,因此我一直很憧憬她。就算是她说的那些小生物,我也一直想看一看,总觉得如果我能看见了,我就能离她近了一点。所以……”
银古不语,静静等待阿空把话说下去。
过了好久,阿空像是忍着眼泪一样,哽咽着说:“所以……有时候……我想……如果那天被埋的不是姐姐而是没用的我,是不是会更好?妈妈就不会这么难过,姐姐也能活下去?”
银古否定道:“这么想可不行。你就是因为一直这么想,目飞鸟才有可乘之机。”
“是吗?”阿空睁着困惑的双眼。
银古凝望着在少女双眸中闪烁的烛火,说:“不要让目飞鸟掩盖你眼里的光,也不要让悲伤遮蔽你内心的光。”
……
“姐姐,要是我也能看到那个目飞鸟就好了。”阿空眺望着蔚蓝天空的尽头,似是憧憬般地说道。
“为什么?”阿青笑了起来,一双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儿。阳光照在她红润的脸上,似乎这天底下没有比这笑容更美好的东西了。
“因为我想变得和姐姐一样,能看到你所能看到的东西。我们明明是双胞胎,但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呢?”阿空如自语似的说道。
“是吗?”阿青眨着眼睛,有些讶异:“可是没我觉得阿空哪里不好啊,你不也很棒吗?”
“诶?真的吗?”阿空听到姐姐这么说,又惊又喜。
“嗯,是啊!你做的东西很好吃,唱歌好听,画画也比我厉害,还会做衣服。你能发现很多我都没有注意的东西。这些都是你的优点啊。”
听到姐姐这么表扬,阿空难为情地垂下了头。
阿青握住阿空的双手,脸上是那抹永远不会消失的笑容:“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如果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就来跟我说。我永远会陪在你身边的……”
时间宛如就停在了这一刻,阿空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忆下去了。
她转身望着身边空余出来的地板,泪水从眼眶中无声地流出。以前她若是做了噩梦,就会钻到姐姐的被窝里。然而此时她习惯性地朝那儿伸出手臂,却再也没有人能够握住了。
第二天银古刚揉着眼睛从客房里走出的时候,就看见幸助焦急地从眼前跑过。
幸助见到银古连忙问:“啊,银古先生,看见阿空了没有?”
“没有,怎么了?”银古一愣。
“我一早上醒来就没看见她。我以为她去买东西了,结果等了很久都没见她回来。所以我想她是不是去她朋友那边了?我现在就出门找找看。麻烦帮忙看一下店吧。”幸助急匆匆一股脑儿地说完,还没等银古答应就穿上了鞋往外跑。
幸助前脚刚跑出去,八云后脚就从里屋摸索出来,不安地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幸助出去找阿空了,说是一早上就没见到她。”银古回答。
八云的表情瞬间如凝固一般。她紧蹙眉心,轻声低语:“这么早她会去哪里了呢?”
“幸助刚刚出门,准备去她朋友家找找看。”
“不,阿空这个孩子如果出门找朋友玩一定会跟我们说的。她难道没有写什么纸条吗?”
“幸助没有说起过。”
“这样……”八云慢慢坐下。她低垂脑袋,紧闭双眼,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正当银古准备提议帮忙寻找时,八云却站了起来摸着墙边走边说:“曾经阿空说过,很想去姐姐出事的地方看一看,但是我一直不准。搞不好她这次就上山去了。前几天还下过雨,万一……万一……”八云越说越怕,连声音都在颤抖。
“那好,我去山上看一看,你呆在家里就好。”银古说着转身就去拿箱子。
“请带我一起去!”八云恳求道。
“你的眼睛看不见,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安全。”
“失踪的可是我的女儿啊!我已经没了一个孩子,我不能失去另外一个。那我要怎么办?我要做什么才好?”八云六神无主,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行!要我呆在家里我真的坐不住!我还是出门吧!”她絮絮叨叨地自顾自地朝门外摸索出去。
银古叹了一声,刚想把她拉回来时,八云已经走出门外。可她还没走几步,却尖叫一声蹲下身去。
“怎么了?”银古连忙跑了出去。
八云觉得自己的眼球仿佛要碎裂一般地疼痛,滚烫的泪水汩汩不断地涌出,钻心的疼痛让她弓起身子,几乎将整个人都贴到了地面上。
“眼睛……眼睛好痛……”八云捂住自己涨得通红的脸,疼得连说话也觉得困难。白色的烟雾从她发颤的双眼中翻滚而出,发出烧焦的气味。
银古扶起八云,掰开她不断挣扎的眼皮,刺眼的阳光直直射入八云的眼中。她灰白色的眼翳中央破了一道细缝,烟雾就从那升腾而出。这时银古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原来是……阳光吗?”
他连忙从箱子里拿出昨天调制好的药水,给八云的双眼滴了进去。药水进入眼睛后,瞬时融化了那层翳,灰白色的液体眼中不停流出。
很快,八云觉得眼中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一样,一下子变得清爽起来。阳光透过眼睑化开黑暗,就算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从高空投射下来的温暖。泪水洗刷着眼睛,冲走了所有的灰暗与阴郁,之前的疼痛让全身的知觉全部苏醒过来似的,八云第一次觉得自己依旧是活着的。
她缓缓抬起头,只见耀眼的太阳高高地悬挂在碧蓝的天空中。她的眼睛已经许久没有沐浴过光明了,她只觉天底下的一切都被阳光染上一层明晃晃的的光圈,让她很不适应。然而她一低头,就看见绯色衣衫的女儿正一脸惊恐地站在自己的眼前。
八云注视着许久未见过面的女儿,好半天才喊出她的名字:“阿空……”
“妈妈……”阿空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忽然嘴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八云冲上前去,把女儿拥在怀里。两人又是哭又是笑,什么解释也没有,只是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
站在一边的银古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从衣袋里摸出一根虫烟叼上,抬头徐徐向湛蓝的天空吐出一缕白烟。
那天午饭的时候,幸助做了好些菜招待银古。临走前,母女二人也做了不少干粮送给银古让他路上吃。这户人家上方的天空虽还并未完全放晴,但是扰人的乌云已尽然散去。
“你早上到底去哪儿了?”银古问送行的阿空。
“我偷偷去了姐姐出事的地方,以前妈妈总是不让我去,说是会想起不好的事。所以今天我就起早自己去了,让你们担心了真不好意思。”阿空羞涩地垂下眼睑。
“你没事就好。”
阿空凝视着远处的山脉,对银古说:“今天我到了那个地方,那里都是黑黢黢的岩石和泥土。我看着那些东西心里总在想,姐姐一个人呆在这么冰冷黑暗的地方一定很痛苦吧?我们就把她这么抛下了她一定很伤心吧?
就在我望得出神的时候,一只乌鸦大叫着从我头顶飞过,吓了我一大跳。于是我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我看见斑驳的阳光从树枝的交缝间洒下来,然后那些灰色的东西就那样平静地游淌在我眼前。我当时心里就在呐喊:‘啊!那就是目飞鸟啊!是姐姐看见的目飞鸟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那瞬间,我觉得我是在替姐姐活下去。空了一半的心里一下子变得满满的。”
银古思考了下,说:“你能看见那虫应该是因为我治疗时用到了光酒的关系吧。如果以后碰到了同样的情况,记得看阳光就好,那种东西很害怕阳光。千万不要怕疼而躲在黑暗处,否则病情会越来越严重的。”
“好,我会记得的。”阿空听话地点点头:“银古先生,我以后会一直看见目飞鸟吗?”
“恐怕光酒的作用过去了就看不见了吧。”
小小的失望在阿空的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后,她说:“没关系,就算看不见,它们也一直在我的身边。”
终于,两人走到村子的出口。
银古朝阿空挥手道别:“那就在这里再见了。放心吧,一切都会变好的。”
阿空露出大大的充满信心的笑容,那笑容与她姐姐的微笑丝毫不差。
“嗯!一切都会变好的。”
【虫的本草纲目】
目飞鸟
[形态]灰蓝色,形同珠串,半透明。
[性质]生活在人类眼中,靠泪水生存为食。不会彻底消失,害怕阳光。
[症状]通常情况下并不会给人的生活造成影响。如果宿主每日心情悲伤常常以泪洗面,目飞鸟会因此大量繁殖,在眼球上形成眼翳,导致视力障碍。严重者可导致眼盲,并惧光。
[治疗]如果产生初期视力模糊症状,仅需直视阳光短短几秒便可。如果形成眼翳,需要用眼药来治疗。一旦基本目盲,需要先靠阳光将翳破开口后,再用药物治疗。更关键的是患者自身情绪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