型號TP5300是無數機器人偶中的一個。
他的基本數據組中最為優先的一條是“愛自己的主人”,其後是數百行對於愛的解釋,每一條都精確地闡述了一個對於他來說淺顯的概念。這些釋義就像數百條銀絲,編織成一張柔軟的網,網被放在他那個大不過拇指甲蓋的CPU裡,支撐著他所有的行動。
型號TP5300從睡眠中激活。
他那雙由無數透鏡製造成的脆弱雙眼在緩慢地轉動,那張被記錄了數百次的臉就在他眼前。
人臉識別:主人。
“主人,早安。我正從睡眠狀態中復原,請問您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事情嗎?”
“親愛的,早安,吻我一下。”
型號TP5300歪了歪頭,這是無數個系統預設動作中的一個——這個姿勢能將人顯得很可愛。他如對方所說吻了他,而後自己從充電臺上走了下來,像以往和未來的任何一個早晨一樣進了廚房。
“主人想要吃什麼?我可以做出來以下幾個東西:醬油荷包蛋和麵條,烤麵包配炒蛋培根,還有日式早餐全套,還是說,您想吃些別的?”他問。
“我想吃醬油荷包蛋,可以嗎?”
“當然,我會為您準備的。”
他熟練地拿出鍋,所有的動作都已經被預設好,整個過程一氣呵成。自動統計最佳評價的五分熟的蛋黃在平底鍋裡完美地成形。他將雞蛋從鍋中移動,再切開。蒸騰的熱氣伴隨著香味飄了出來,鮮甜的蛋黃已經到了最佳口感,蛋青被醬油染成讓人口腹大振食慾的色澤,雞蛋邊緣也恰巧生出了焦邊。
完成。他端起盤子走向餐桌,得來的是主人驚訝的聲音。
“親愛的一直都記得我喜歡吃五分熟的雞蛋黃嗎?太好了!”
型號TP5300沉默不語,他不用吃東西,因此只是看著食桌對面的主人對麵條和醬油荷包蛋大快朵頤。對方很快就吃完了,TP5300體內的網絡時鐘也到了7:45。
“你該走了,主人。上班要遲到了。”
“好,親愛的等我回來哦。”
主人又向他布下了兩個吻與一個擁抱,還有一個打領結的任務,他如對方所言照做,對方臉上的表情是97%的微笑,還有3%的其他表情所混合而成。
“我等你回來,主人。”像往常一樣,他像系統預設那般答道。在他的回答聲裡,主人臉上3%的其他表情在逐步變成笑容。對方轉了個身,匆匆消失在樓道中了。他注視著主人的背影,直到對方離開自己的視線,再關上門。
型號TP5300走向洗碗池,隨後,他在水聲中認識到自己那顆指甲蓋般的CPU因對方的愛而發熱的事實。他倚靠在墻上,向名為愛的文件發送第一個請求。
旅人上錯了船。意識到這件事時,目的地已經到了。
他想起來這個國家的名字,在他年少時代的教科書裡,那是個以極度的個人崇拜和宗教所統御的地方。從碼頭上望去,是低矮泛黃的平房,少年一腳踢起的沙塵將整個城鎮蒙上朦朧的色彩。
這裡的居民有著黃褐色的皮膚,一如他們的土地。建築物四處貼著半人高的海報,所有的海報上都描繪著同一個人。那是個肥胖的中年人,但海報的畫師掌握了一種獨特的技巧,把男人的臉上的每一條褶皺都描繪得神聖,就連雙下巴也像是什麼睿智的符號。
旅人在人群中倉促地尋找回去路途的樣子將他指引向一個中年女人。
那是個身材臃腫、身體像是裹了一層橡皮的女人,她的腰粗得像水桶,四肢就像打了氣,但她的臉卻消瘦地像是被刀削過,面色傷透著營養不良的饑黃。她被十二個同樣黝黑、營養不良的孩子圍繞著,他們都叫她母親。
“這是阿嬤。”旅人聽到有人這麼介紹到。他走向前去,說明了來意,阿嬤熱情地接待了他,并為他盛了一碗骯髒的湯。湯裡放了一些說不清由來的肉,爛掉的圓白菜葉漂浮在水面上,看來還沒煮熟。
旅人抱住那碗湯,詢問阿嬤道:“那一位,海報上的那一位是誰?”
“那是安格薩拉斯,國家至高的領導,也是宗教的領袖。”
旅人看到阿嬤的眼中所閃過的一絲無奈,他知道那是什麼,他曾經看過那種眼神。他在那種悲傷和生圓白菜的味道裡吐了出來。
“你將和我們一起離開這個國家。”阿嬤為他擦拭乾淨領口,就好像對待一個嬰兒。旅人點了點頭。
他們在深夜時離開了阿嬤的家,從昏暗的地下道經過,撲鼻而來的是青苔與污水的氣味。旅人看到隧道的上方佈滿了黏菌。隆隆岩壁被微弱的火把照亮。
“還有人在我們之前,他們今夜也要離開這個國家。”阿嬤說道。
“我好期待離開這裡,我聽說外面的城市是灰色的,天空是藍色的。”
“我想吃巧克力。”
“我想看遼闊的風景。”
孩子們說著彼此的願景,旅人沉默地聽著。
這時,從前方傳來了呵斥的聲音,孩子們警覺地退到一旁去,阿嬤帶著孩子們快速穿過地下的隧道,旅人從沒想過那臃腫的身材能跑得那般快。旅人匆匆回過頭去,最後看到的是,下方的隧道裡被衛兵扣押住的人們恐懼的神情。
阿嬤和她的十二個孩子回到了城市的廣場。已經是清晨,東方的魚白從地平線上跳了出來。
旅人知道,事情恐怕已經藏不住了。十四個人心有餘悸地回到廣場。已經到了今日念經的時間,阿嬤要離開,加入念經的女人中去了。
阿嬤用她那粗壯的臂膀抱住她的十二個孩子們。
她對她的十二個孩子說道:“你們中的一個背叛了大家。”說完這句話,她便離開了。
一定是有人告了密!孩子們互相看著對方,彼此的眼神裡充滿了猜忌與不滿,旅人也看著孩子們,究竟是誰,究竟是什麼人做了這樣的事情……旅人想象著,與此同時,整齊的經文從廣場上響起來了。
伴隨著念經的嗡嗡聲,另一種高亢而整齊的喊聲從廣場上的群眾上空爆發而出。
“安格薩拉斯巴特萬歲!安格薩拉斯巴特萬歲!安格薩拉斯革命萬歲!”
旅人看到一輛巨大的花車在人群的簇擁下被推向前方,那花車上坐著的正是一副再熟悉不過的面孔。隨著那人的接近,群眾的聲音更加如雷貫耳。最終,花車停了下來。
安格薩拉斯搓了搓手掌,玩味地看了一眼人群,隨後……他就像是挑選鮮花一般選出了違逆者,十二個孩子,阿嬤,旅人……全部無一倖免。
處刑的方式是吊殺。
旅人等待著處刑的開始,他感受著脖頸上繩結的粗度,在最後看到了廣場對面低矮的平房,隨後他意識到了什麼。
並沒有人告密。
可他在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舌頭就已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就這樣吧……寫不動沒靈感就是寫不動啊【跑掉】而且也沒有圖片版……
意識這才慢慢回到手心之中。
“怎麼了,第一次出戰很緊張嗎?”雷爾聽到坐在車對面的人問道。
“既不能說不緊張、也不能說緊張,但這種情況似乎不能說是中間吧……”雷爾回答道,“有種事情還沒開始就在跑馬燈的感覺。”
“沒事了啦,一定可以的。”對方——雷爾的哥哥櫻這麼回答道,“‘只要想的話就能做到’,這不是雷爾的名言嗎?”
“那個是小時候瞎說的吧!”雷爾檢查起來自己身上環扣的東西,緊張的時候整理一邊似乎有助心情的恢復,但還說不上游刃有餘。他逼迫自己直面起來“即將面對怪物”這件事實,似乎也無法原諒自己表現出的怯弱。雷爾並不想讓兄長讀出自己的情緒,因此選擇別過頭去,看向窗外的風景。
“要是失敗了的話——哥哥,我想要葬在高高的地方,可以嗎?”馬車方形的小窗裡,森林的景色不停滾動,就像是雷爾曾經在劇院見到的暮景一樣。
“好啦,不要想太多了,不會失敗的。越是小心謹慎越容易事與願違,不如就這麼做下去吧。我會保護你的,雷爾。”櫻哥的手掌重重地揉著雷爾的腦袋,把不安感都一掃乾淨,“加油吧,會沒問題的,第一次與渦的戰鬥過去了就會過去了。”
“那麼說也太帥啦。”雷爾說著看向在一旁坐著的工程師伊森,那個人從剛見面開始就一句話也沒說,老實說在這種情況下有些令人毛骨悚然,除了這一位,剩下的有和自己一樣的新兵,也有已經習慣了與渦戰鬥的人們。
車聲戛然而止。
窗外出現的是小山一樣大的某種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