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攢了不攢了,再攢頭髮掉沒了
旅途伊始
“再見啦!”
金燕梓笑著套上她的外套,把她的行李箱扔下樓去,自己也順著墻壁的管道從二樓跳了下去。她朝被她留在身後的破舊公寓和她繼父比了個中指,隨後騎上了那輛以便宜的價格買來的二手摩托車。
“你他媽給我等著……!”她聽到身後那個男人大聲吼道。可沒什麼用,不過轉眼功夫,對方那副破鑼嗓子便淹沒在飛馳而過的嘈雜街道風景後。金燕梓大笑著拍了拍摩托車的手柄,等到了人追不上的距離便減緩速度,駛入小巷。
她看到路邊的大爺露出困惑的目光的目光,但她的好心情讓她向著對方大聲打了招呼:“下午好!”
這是一場毫無計劃性的旅行——她收到一封信,信上說她母親和一個女孩子去了尤金。那個生性嚮往自由的女人去了那裡多半又是為了“壯麗而漫長的旅行”。哦,至於那封信——金燕梓想著打開她的行李確認了一下。信封上沒署名,也沒寫地址,要不是信封有點好看,她或許就扔掉了。信是打印的,大概是因為不想被人認出來字體吧。雖然她只看了一兩次,現在卻能把那封信背出來了。
信是這麼寫的:
“
金燕梓小姐
想必您也知道您的母親的工作,我便不多做前因後果的解釋。您的母親金勝男在上一個冬日離開了她的上一個據點。我們都知道您母親是個難以捉摸的人——這比她那次打算強行闖入‘塔’還過分點,她在路上誘拐走了一個名叫水野Jun(我不知道她名字的寫法)的女高中生,並帶著她在雪城尤金一代轉悠。
據我所知她最後一次出現時在城鎮裡面是一個名叫金富麗的旅社。
若是得到什麼新消息,必定還會再發信給您。
祝您身體安康。
張浩賢”
金燕梓咂咂嘴,她抖抖信封把信收了回去。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一封信,其他的通訊方式有的是,沒必要執著于容易損毀的紙張。不過,這不要緊,這封信催生出來讓她離開中心城這個鬼地方的念頭。她從她繼父的銀行卡裡取了不少錢,續了自己的簽證,接著等待了一個月并在對方暴怒著衝進家門之前準備好自己的行李,在火山噴發前的一秒成功離家——也就是幾分鐘那一幕的開端。
世界上哪有那麼多需要腦子去考慮的事呢!
她大笑著駛向高速公路鏡頭的機場。再之後是繁瑣的安檢程序和出關手續。到了下午四點時,金燕梓已經坐在飛往雪城的空中巴士上。
云流層上的風景素潔單調,引擎發出遙遠的轟鳴。金燕梓感到自己的耳朵因為高空氣壓的緣故脹痛。雲層模糊的邊緣潔白而充滿想象力,它是先具備想象力,然後才被人看成各式各樣的形狀的——但它又什麼都不是,只是複數漂浮著的水分子。
金燕梓在窗前盯著那片足以稱得上遼闊的雲發呆。她將這東西與自己的處事態度、養父的錢包還有李勝男的自由視為同等的東西。在這個高度,已經看不到地面的樣子,只能模糊地見到狹窄的窗子裡微微浮動的黑點。
真小啊,金燕梓想。但也很龐大。她又在心裡補充道。
飛機開始降落。剛才還距離得遙遠的風景,一下子便回到現實。金燕梓深吸了口氣。
到達機場後,金燕梓先聯繫當地的旅遊組織,假裝是休學旅行的青少年。通過這樣的方法很快就找到了價格合適的青年旅館。養父應該還不會報警,理由很簡單,警察對離家出走的孩子多半會從家庭開始調查起來,這樣事情就對那個人來說就會變得麻煩。
定好住處之後,她按照信上所說的地址去找了金富麗旅館。雖然說是旅館,但那似乎是從民居直接改裝過來的,招牌直接鑲嵌在樓房裡,顯得很突兀。金富麗旁邊的門戶不知是出了什麼事,黑糊糊地一片,可能是遭了活在吧。而旅館的門還沒有開,大概對這種小旅館來說大門一般不需要開著。
金燕梓敲了敲門,開門的是個有些肥胖的中年婦女,有個圓形的蒜頭鼻。
“住宿嗎?客滿了。”
“我想找個人,有沒有叫金勝男的?是個女的,大概四五十歲,黑色頭髮。”金燕梓比劃了一下,“和我長得有點像。”
對方話音未落便關上了大門。金燕梓趴在門上,唱了首歌,興高采烈地敲著門,對方這才又打開門。
“打聽這些做什麼?”
“我是她女兒,她失蹤了所以我來問問。”金燕梓聳聳肩,“你要是在意,我可以給你一些錢來交換。”
“不用,太少了。”胖女人皺了皺眉頭,圓形的額頭被擠成碗形,“你要是她女兒,你怎麼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哪兒?”
“這不是在找她嗎,你既然想談她出現在哪兒就說說吧。”金燕梓捲了捐耳邊的頭髮好排解無聊。旅館的胖女人躊躇了一會兒,面帶慍怒地看向金燕梓,卻還是講起來金勝男的故事。
——金勝男是在一個對雪城來說有點熱的夜晚帶著一條大狗和一個女孩來這裡借住的,大狗沒有進門,過夜的時候拴在大廳的角落裡,既沒有大聲狂吠也沒有隨地大小便,這大概是金勝男帶來的唯一的好事。女孩的名字叫水野。兩人住了三天,金勝男毀壞了三床被子和一個茶杯,不過她付了錢。住的第二天晚上,隔壁民居起火了,她幫忙救了火,但隔壁家的小兒子還是燒傷了。她走的時候又添一個旅伴,是個皮膚黝黑的女人。
“黝黑的?”金燕梓對母親工作的部分從未做過過多了解,但她很肯定母親並沒有那樣的同事,“看起來是曬的還是天生的?”
“這哪裡看得出來。”這個中年女人有些不大耐煩地回答,不過又補充道,“上週三三人一狗一起走的。”
“他們又有要去哪兒嗎?”
“這我哪知道,但肯定不是離開雪城。他們行李不夠的。而且,他們也在晚餐桌上談過在雪城的行程。”中年女人拽過來一張紙,快筆寫了起來。
“那幾個旅伴的名字都叫什麼?”
“黑皮膚的叫蓋伊,女學生叫水野,狗叫汪吉。”胖女人將那張被寫過的紙塞了過來,“你按照這個找找吧,她們幾個說話沒有遮掩的意思,這些地址她們都提過。”
金燕梓看了看,發現都是些看起來很模糊的地址。任務,她在腦海裡面做出這個評價,從這裡開始變成故事的開始。她記下來這三個名字,然後去租了輛二手摩托。雪城的道路很適合用摩托這樣的交通工具奔馳,駕駛的時候戴起來一陣陣涼爽的風,給人舒服的感覺。
金燕梓看著頭盔玻璃內的潔淨,整理起來。突然寄來的信是開場,那麼金勝男失蹤前的去向就是任務。她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裡,是場漫無目的的離家出走,完全沒有必要去跟隨母親的腳步。如果是後者的話,事情就變成了故事,如果是前者的話,事情就還只是人生。
出於一種逆反心理,她駕車去了市立圖書館。是的,沒有必要變成故事,她心想。她在圖書館休息了一陣子,讀了幾本隨手抓來的書,內容從科普讀物到地理風情應有盡有,隨便翻了翻之後看起來畫冊,看到兩眼發酸就趴在桌子上睡一覺。
不過因為夢不大好,金燕梓馬上又醒了。這時候圖書館已經播放起每日閉館的廣播,窗外的天空則散發著靜謐的青黛色。金燕梓隨意借了基本書,然後出圖書館買了根可樂味的棒棒糖,思考接下來該做點什麼好。
水野不是個普通的姓氏,在這裡應該是很難找的。蓋伊則有點難找了。至於她母親的名字,金燕梓有自信能找出來好幾個名字相像的。要說方便,果然還是要從雪城這裡的獵人公會找起。
這時候她收到第二封信,這是封匿名短信發送的垃圾郵件,充斥著“我就是想騙騙人”的味道。金燕梓掃興地將垃圾郵件關閉了,這才意識到自己走進一條小胡同。她聽見前面有什麼人大聲咒罵著,隨後是扭打在一起時的呻吟聲。金燕梓抬起頭來看看小巷的四周——沒看到攝像頭。
恐怕是當地的混混在鬥毆吧。
金燕梓看了看手機的時間,現在已經是下午八點。就這麼開摩托車回去旅館應該是個不錯的注意。雖然自己現在是走岔了,但只要幾步就能走回圖書館去。她這麼盤算著,掉頭就走,卻聽到身後有個聲音大聲喊道:“什麼人在那裡!”
真是麻煩。金燕梓心想,她快步向前跑去,再回到圖書館不過是幾步的功夫,那裡有攝像頭也有行人——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最壞的情況她也能直接開著摩托離開,她奔跑著,聽見身後有人在吶喊著什麼東西,然後是一連串咒罵和威嚇,她聽得很清楚。
那個人喊的是“水野哥”。
【這一個月都在跑親戚比較忙匆忙打卡】
照理來說,自從那次浩劫之後,一族便失去了“年少”的概念。但大秦野美惟子仍然記得老僕曾經描述過的景象——從天邊飛來了金色的大鳥,將一族的魂魄帶回故地的景象。記憶很模糊,或許是日後聽人描述才在腦海中捏造出來的,但大秦野美惟子卻仍然將那個當做是珍貴的回憶。
對於美惟子來說,一族詛咒最令人痛恨的部分並非是只有兩年的生命,而是無法正常地像凡人一樣生育子嗣。想要延續後代,就要去向神明訴說請求。按照家中老僕的說法,女子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這樣的自然規律對美惟子而言,就像是夢中的景象一樣。十個月就算對相較來說長壽的一族來說也太過漫長,從一個軀體上生長出來另一個軀體的過程更讓人難以理解。但是那些一族外的人類,確實就是用這樣的方式繁衍生息的。
丈夫也是用同樣的方式繁衍子嗣。這麼想著,美惟子不忍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丈夫——一起度過了大概幾個月的人,恐怕會在自己死後找其他女性度過一生吧。
明明現在在僅剩幾個月性命的女人面前露出一副好伴侶的樣子,但難保過了幾年不會離去。想到這裡,美惟子又感到頭痛了起來。
穿過狹長的山谷,被三猿所引導,最終到達的是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就這麼過去,興許能找到志同道合的神。在大秦野家統御的土地上,興建了不少神社神灶,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和大神誕下子嗣。要不要生孩子呢?生了的話,就會是像自己一樣只有兩年壽命、或是更短性命的孩子。這樣短的時間,孩子說不定還沒明白過來怎麼正確地維繫家族就已經死了。反過來說,沒有孩子,讓身為普通人的丈夫來運轉可能要更好一點。
如果不生孩子,大秦野這個名字就會斷在這裡,自己也就成了死去的兄長、父親眼中的千古罪人。
美惟子歎了口氣,拉著一黑一白兩隻貓兒,向前走去。
“人類、人類!要同我們玩些什麼呀。”美惟子聽到十一的喉嚨裡面發出來如同真正的貓一般的聲響。
“倒不是玩,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要請您二位和交神。”
“交神得要好玩一些,可以吧?我們想要人類陪著我們玩。生下來的孩子會是什麼樣的?我想知道!因為感覺很有意思!”
美惟子看著孩童樣的神靈,思考著對方所說的話,停在泉眼前面。
果然如同他們所說那般,小指頭長出來了紅線。
一黑一白兩個神靈仿佛得到了什麼新玩具似的,研究著這段紅線。
“孩子會是什麼樣啊?像人類那樣嗎?”
“我希望他能更像您。”美惟子說著,抱起來兩人中的女孩,“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要回去玩嗎?”
“阿啾!”來幸搓了搓自己的鼻子,“感覺好冷啊。”他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一些,愜意地窩在枕頭上看著煙斗先生在書桌前工作的背影。這個噴嚏也沒能破壞他今天在和煙斗先生散步回來的好心情,他吸著鼻涕,悄悄在心裡回憶今天所見的景象,好像等不及要將那片被燈光照亮的櫻花寫在稿紙上了。
“都說了要穿大衣,這不是感冒了。”煙斗先生的背影與書桌上的燈光融成一片。來幸瞇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向對方說話。
“不是穿了嗎!這肯定不是感冒,而是被人掛念了……”
“哦?這是被誰掛念了?你父母嗎?”煙斗先生在桌前活動了一番筋骨,甩甩他的手腕,“買點別的東西吃吧?老吃米飯可是會得腳氣病的。”
“說是那麼說,可是沒錢啊。對了,煙斗先生,你覺得愛戶嶺這個名字怎麼樣?”
“還不錯,挺好的。”
反應太冷淡了吧,說說喜不喜歡嘛。來幸失落地摸了摸枕頭的一角,有些埋怨起煙斗先生對這般重要事情的冷淡。這可是我想了很久的名字呢……
“真的?那我就這麼叫你啦。嶺先生、愛戶先生……adore!”他在最後大聲說出來他在那個名字裡面所埋藏的意義,期待起對方的反應。
煙斗先生——現在是愛戶嶺了,在桌子前抖了一下。
“小孩子……別亂說。你知道那個詞是什麼意思嘛?”
“當然知道啦,不僅知道,我還要告訴我的名字來幸可以念做英語的like。”來幸說完,又開始為自己在外國人面前班門弄斧自己那夾雜著日本方言口音的英語後悔。他側過身去,好避開煙斗先生的反應,“睡覺了睡覺了,晚安,嶺先生。”
“晚安。”
“嗯,晚安……”
“怎麼了?”
“睡不著……!”來幸又翻了個身,他看到嶺從桌前起來,走了過來。
“我來給你講睡前故事。躺過去一點。”
來幸乖乖給對方讓出來能坐的地方。嶺俯下身坐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遲疑了頗久。
來幸催促道:“快講吧快講吧。”
“那是挺久以前的事情了……某個男人生來就有作為榜樣模仿的長兄,還是說算不上長兄呢?總之對方是個值得尊敬的人吧。這就是故事的開端。”愛戶嶺緩慢地說著,來幸看到嶺那雙溫柔的眼睛在煤油燈下閃爍著十勝石般的光芒。不知名的火燃燒起來了,來幸抬頭看向自己的書架,正好瞧到放在書架頂部、好好保存起來的煙斗。
“他被當做長兄的替代品,被人們冠上了長兄的名號,名跡流傳於世。自己做過的事情也好,自己沒做過的事情也好,全部都被賦予了長兄的人生才有的意義。貴族,商販,平民,農人,奴僕……”
“長兄現在在哪裡呢?”來幸插嘴道,期待地等著故事的後續。
“不是這樣的,他的心裡有一部分在那麼喊著。我是不同的,我應該是與那個人不一樣的……然而,並沒有任何人理解,甚至連他自己也沒法說出口。被人期待的感覺總要比不被人期待的好。他就這樣與人們維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然後啊,某一天,叫著兄長的名字的人們請求男人道。”
來幸聽到了自己的胸口傳來砰砰的心跳,愛戶嶺輕淺的呼吸聲穿過厚重的棉被,送到他的胸口。他的眼睛透過愛戶嶺的話語,看到了那個年輕、被人們誤認為是兄長的男性。
被人當做他人的替代品,一定是很痛苦的事。
“‘你能為我們做一件小事嗎?’比起來請求,人們的語氣更像是在質問,‘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更懂得如何討好權貴?如果是你的話,無論是怎樣的貴族婦人,都會忍不住瞧上一眼吧?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很快地籌到足夠的錢吧?’……人們這麼說著,將他推上了高臺。”
“或許他曾經還說的上是討權貴喜歡,也或許他的樣子還算引人注目,但是只有那件事……只有金錢,他是確實做不到的。就這樣,他最終與人們失之交臂。意識到男人並非是兄長的人們,就這樣撤開了雙手……無論如何曾經努力去扮演他人,那個人最後還是沒有辦法討人喜歡。”
來幸看到嶺的雙眼被一團不定性的霧靜悄悄地凝結。而後,一種令人不安的瘙癢抓住了他的胸腔。自己並不了解愛戶嶺啊,他意識到這件事,感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淺薄而愚不可及。對方不叫愛戶嶺的時候、對方不是自己的煙斗的時候、對方擺在貨架上的時候、對方擺在貨架之前的時候,這些全部都是松平來幸所不了解的。
“就這樣,他被遺忘在那裡,經歷漫長的等待。隨後,故事結束了。”愛戶嶺吸了口氣,揉了揉來幸的頭。力道很輕,但能感覺到對方的手指傳來的些微溫度。
付喪神也是有體溫的啊。來幸想。愛戶嶺沒再說話,只是為他掖上了棉被。
“嗯……”來幸想說點什麼,但他知道對方并不期待自己的話語,那股叫他覺得模糊而難以言說的感情,僅僅通過吞嚥的動過就能從舌尖上壓下去了。最終他鼓起勇氣,輕輕拉住對方的衣角。
“我可以要晚安吻嗎?煙斗先生?”他問。
“你幾歲了,小孩子一樣。”
“那麼,我可以給你一個晚安吻嗎?”來幸又問。
“請吧。”煙斗撩開了他額頭上的劉海。來幸象征性地、像母親對待自己那樣吻了嶺。
“我睡覺了,晚安。”來幸滿意地看到煙斗揉搓著頭髮,給自己捧起來自己的鼻子,“希望明天我的感冒就好了。”
感冒並沒有在第二天消失,反而更嚴重了。
來幸感到自己的喉嚨被一團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團病怏怏的氣還在向下走,頭腦也不怎麼清楚。狹小的房間在來幸看來就像燃燒來了一般扭曲,身體也是,無論是不是裹了被子,還是不停發冷。這種不適感催生出一種惰性,讓來幸不想起來。大概是發燒了吧。來幸想。
他很熟悉這種情況,每逢生病,最後都會發展成這樣的局面。雖然說不上什麼大問題,但父親就是以這作為來幸體弱多病的依據,不讓他出門。
不想起床……但還是要去打工。來幸想著,還是強迫自己起來穿好衣服。不工作的人沒飯吃。他提醒自己道。
“嶺,我出門了。”來幸向著在書桌前不知道在鼓搗什麼的嶺說道。
“你的嗓子怎麼啞了?”
“好像嚴重了一點。”來幸咳嗽了一聲,戴上自己唯一一頂帽子,“怎麼樣,戴得正嗎?看起來像不像紳士?”
“你先別去工廠了。”他聽到對方的腳步聲近了——一隻大手覆上他的額頭,付喪神的體溫傳達了過來,“你發燒了。”
“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了要我這種人也能賺錢的地方,不去工作怎麼行。”來幸嘟囔著,輕輕推開對方的手。腦子亂成一團,“我走了。不吃早飯去還來得及。”他給自己套上大衣,在地板微弱的傾軋聲中匆匆出了門。嶺原本想攔住他,卻被他躲開。
“真的別去了!”
來幸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窩火,或許是胸前那團叫人難受的霧氣讓他開始迷蒙了。他躲過嶺,快不下了樓梯。村上太太還在和家人吃早飯,並沒有注意到他。來幸就這樣上了街道。
路上的行人也變得不識相起來。來幸穿過擁擠的人群,但卻屢屢碰到陌生人的手背。七點的最後一班車算是勉強趕上,來幸和其他乘客擠在一起,等待火車慢悠悠地邁向洋火工廠。
像往常一樣,工廠的大門敞開著。製作洋火並不需要什麼技術,來這裡工作的工人多半像來幸一樣,沒有什麼長處。這份工作也收入低微,但比什麼都沒有要強一些。來幸回想起自己在逃出家門前曾經幻想的生活,雖然原本也曾預想過東京的生活會很苦悶,但多少對外界保持著一絲少年幻想。計劃總是高於現實所能帶來的境地。
他坐在桌前,包裝著火柴。工作單調又無趣,所有步驟只是像不停地向前滾動車輪一般運作。他擦拭了一會兒額頭上的汗,工廠很嘈雜,卻聽不到人聲。來幸在昏暗的燈光下分好火柴,他感到自己的頭腦緩緩下沉,如同浸泡在水中。
越來越冷了。
“怎麼沒精打采的?”來幸聽到身旁傳來了工頭的聲音。起初,他沒能明白過來對方是在和自己對話,直到成年的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想起來。
“我不知道,可能就是狀態不好而已……”來幸聽到自己那有些刺耳的嘶啞聲音,唯恐對方識破了拙劣的謊言。
“感冒了,先回家去吧,明天好了再來。”
“可是工作……”
“我和他們說一下,不會扣你的。其他人能幫你做了你的份。”
來幸有些不知所措地接過這份好意。他支支吾吾地謝過了對方,帶上自己的隨身物品離開了工廠。不知為何,得到了對方的承諾讓他的腳步變得輕快了起來。現在還未到來幸平日下班的時間,街上冷冷清清,見不到什麼行人,只有出來買菜的家庭主婦在被樹蔭遮蔽的小道上閒聊。
回到村上夫婦的洋宅時,來幸想起他早上對煙斗先生生了悶氣。希望煙斗先生他不在意才好,要是他生氣了,就對他說抱歉。來幸這麼想著推開了洋宅的門。
愛戶嶺在樓梯上等著他。
“怎麼回來了?”
“在工廠裡叫人趕回來了……”來幸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經能想見對方笑起來的樣子。
但煙斗只是搖了搖頭:“我就說你這樣不行吧。”
來幸支支吾吾著上了閣樓。他脫下大衣和帽子,上了床。嶺叫他快點睡覺,自己則去樓下做了些什麼。身體還是很冷,但已經比早上時舒服不少。來幸裹著被子,迷迷糊糊地想到——煙斗先生是沒法被人看見的。隨後,他就在昏昏沉沉的知覺中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愛戶嶺正坐在來幸身邊,讀著不知什麼報刊。閣樓的頂部傳來被雨水敲擊的一串聲響,嶺點了燈,讓室內還算明亮。
“燒已經退了不少,要喝水還是喝粥?”
“喝水。你會被別人看到的,想想一個水杯憑空移動向閣樓,那樣我就要被當成妖怪啦……”來幸嘟囔道,卻還是接過嶺遞來的水杯,小口喝了起來,“煙斗先生會生病嗎?”
“會吧?沒病過,所以我不知道。來,吃藥。”
來幸感到自己臉上燒成一片,他囫圇吞下嶺拿來的藥,靠坐在床上。他想象屋外的雨水打在屋瓦上,又跳起來,最後全都匯聚成涓涓河流,滲到地下去。
“好好躺著,買藥拿的是你的錢。”嶺又說道。
“那就好,不然我會愧疚的。”來幸聽從對方的指示,安靜地躺了下去。
“我也沒錢啊。”
“我知道啊,不是我在養你嘛!”
“好好,你厲害,你可厲害了。”嶺應付似的說道,來幸卻分明看到對方的嘴角掛著笑意,“快睡吧,吃了藥馬上就會想睡的。”
“我這不是在躺著呢嗎?嶺好像媽媽哦。”
“是嗎?應該是爸爸吧。”來幸聽到水杯被放下的聲音——然後是翻找書桌的聲響。
“不要爸爸。”來幸小聲說道,他拉上被子。閣樓的燈火還亮著,從書桌那邊傳來鋼筆莎莎的聲響。從閣樓狹窄的窗戶那兒,淌進來了半遮的月光。
“那我就當媽媽吧。睡吧,我就在旁邊。”
“嗯!”來幸窩在棉被裡,“晚安,我可以要晚安吻嗎?”
對方停頓了一下,來幸閉著眼,想到自己的要求或許太過分了點。他聽到自己的呼吸已經歸於平穩,身體也沒那麼冷了,到了明天,感冒或許就好了吧。他盡情享受著被對方照顧的這刻,直到感到額頭被對方蜻蜓點水吻了一下。
潮水般的暖意吞沒了意識。
“都多大人了還要晚安吻。”他聽到愛戶嶺這麼笑道。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1370/】人家都在第三章了,我還在春天【沉痛】
第一份稿子寄出去後,來幸便有了每晚返工時、向村上太太詢問今天是否有回信寄來的習慣。還沒等到處女作的回音,第二篇小說又發出去了。
可無論發出去多少封郵件,洋宅的郵箱裡卻沒有一封從雜誌社寄來的信。
可能是寄去雜誌社的稿子太多了吧。來幸自我安慰道。但第二篇作品也沒能等來回函。他只好裝作不大在意的樣子,在回家路上的書店站讀完自己所喜歡的文學雜誌的新刊——之前打工賺來的閒錢搭上從老家帶來的“零花錢”全拿來付了煙斗的首付,現在再相中什麼書也不能買回去了。
每天來到工廠附近的書店竊讀在早前就已經成為松平來幸生活的一部分,所以,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只是讀書的時間太長的時候,他就只好悄悄避開書店老闆的視線離開。
在所有那些書籍或是報刊中,來幸最為中意的是名叫《雜談》的文學雜誌。
明治三十八年,此時東京的文壇可謂百花爭鳴。《雜談》便是無數雜誌中出挑的一家,這家雜誌社從來不將題材限制在一處,但凡是有趣的故事,都有能被刊登的機會。來幸投稿的對象,也是以這雜誌社為目標而努力著。
好不容易躲開書店老闆,來幸又想起來文具快用完了。或許是因為撰寫、修改稿件所需的文具遠比想象的要多,厚厚一沓很快就見了底。他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還是勸說自己月末時再買。這時,門外響起了傍晚時那班火車來時的鐵道警鈴,提醒他該早點回去了。他有些戀戀不捨地看了眼書店那放著西洋墨水和稿紙的貨架,小跑著踏出去。
火車剛好從他眼前經過,伴隨著叮噹叮噹的警鈴,嗚嗚叫著的車頭駛向遠方。日光早已變成淺橙色,迎面而來的風卻帶著傍晚的清爽,夕陽的色彩在天幕邊塗抹開了。賣報紙的小販吆喝著,希望能在天黑前賣出最後一份日刊。
松平來幸抓著自己的帽子,沿著小道跑向自己所熟悉的建築。門口站著正在清點郵件的村上太太,對方見到來幸,連忙叫他過去。
“松平先生,有您的信。”村上太太向他說道。
“謝謝!”來幸接過對方從半空中遞過來的信封,顧不得禮儀迫不及待地跑上了樓梯。他深吸口氣,推開自己那狹小閣樓的門。
“我回來了!”
“哦,歡迎回來。”煙斗先生坐在桌前,正翻閱著前幾期的雜誌,看到來幸來了,便打聲招呼,“要吃晚飯了嗎?”
“嗯,再過一會兒,等村上太太家用完了廚房我就可以去了。”來幸說著顧不得脫下衣帽便趴在床上,興致昂昂地撕開信封。
“致 松平來幸 先生”
來幸的手興奮得顫抖,他咽了口唾沫,眼睛游移向信件的下一行。
“本編輯部有幸收到您的投稿。儘管這些投稿非常出色,編輯部在再三考慮後,認為您的投稿並不是很適合我們的雜誌。最終我們決定不取用您的投稿。
冒昧來信,還請見諒。感謝您的投稿,并期盼您下次的作品。
願您身體安康。
雜談編輯部”
還沒看到最後一行,來幸便洩了氣,他把那封信折好,放回信封裡,壓在枕頭底下。
“煙斗先生……!”他有些想向自己的室友抱怨,但出了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對方似乎正在書桌前忙著什麼,聽到自己的聲音才抬起頭來應了一聲。
“嗯?”
“我的稿子被編輯部拒絕啦!”來幸說著脫下來自己的外套和帽子,“因為……題材不合適……唔,我估計也是寫得不大好吧。對啦,我們去看櫻花吧,櫻花。”他想起來今天早上上工時經過河岸看到的景象,突然覺得去散散心也不錯。
“我倒是喜歡你的稿子。”煙斗先生說道,“那我們走吧。”
“什麼?你看了!”來幸驚訝道,“現在嗎?馬上就要天黑啦!”
“故事很不錯,穿上外套,咱們走吧。”
“可我才剛脫下來……”
“不穿會感冒的。”煙斗先生將手伸進他的衣兜。
“不會感冒啦……!”來幸雖然這麼說著,卻還是聽著對方的話穿上了外套。煙斗先生推開門,兩人下了樓梯。剛剛迎接過來幸的村上太太看見他們又從房間裡走出來,不由得驚訝。
“又要出門嗎?”
“是的!去河邊散步!”來幸說道,煙斗先生跟著他上了街道。
春季的傍晚,天氣很是涼爽。街道兩旁的建築都已經點起了令人心生暖意的燈光。河畔在不遠的地方,即便是走在街道上,也能感覺到溫吞河水帶來的濕氣。
來幸又想起自己還沒有為煙斗先生取名字,他試著挑起來話題:“煙斗先生,你喜歡什麼樣的名字啊?西式的?和式的?”
“隨便啊,名字那種東西我不需要。”煙斗先生滿不在乎地回絕了這個提議。
“名字是很重要的!不同的名字就有不同的祈願,這不是很浪漫的事嗎?”來幸想反駁對方,因此走得近了些,好在有點暗的地方看清對方的眼睛,“能有個自己喜歡的名字就太好了。像是我的名字……我就很喜歡。”
幾步之外,河邊的櫻花開得正旺。原本呈粉色的樹冠現在被河邊的路燈和夜色染成叫不出名字的漂亮顏色,來幸甚至有些說不出那究竟是暖橙色還是淡紫色,但無論是哪種,這幅景色都相當漂亮。
來幸盡力維持自己的步伐,好讓自己能和煙斗先生走在同一條直線上:“你也要有自己喜歡的名字嘛!煙斗先生!像我的名字,來幸,就是幸福會到來的意思。你也要有包含了祈願的名字嘛。”
“不知道啊,你來吧。”煙斗先生隨口說道,他們在下一個路口轉彎。這態度叫來幸有些洩氣。
“那我要瞎取名啦!”
“隨便你。”煙斗先生又加快腳步,來幸幾乎用跑的跟在他身後。再往前走就太遠了,於是他們決定換條路回去。在傍晚出來散步的人不少,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兩人的對話。
【全是流水賬,就別看了】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1369/】
事情是這樣的:二十九彰剛為了不叫自己被風紀委員趕出校門,而翻墻進了學校。雖然這耗費了一些力氣,但不至於讓事情變得更糟。他小心翼翼地越過圍墻上方的鐵刺,然後跳了下來。
接著發現的事情就造成一些問題了。
首先是著陸點——
他跳下來的位置是花壇,這倒是個不錯的地點,地面柔軟——當然,這沒什麼可說的,問題在於他為了躲開墻上的刺而崴了腳。
其次是他可憐的自控力——
“嗚哇……!”正常人崴到腳的反應,大概都是會大叫一聲吧。
當然最主要的問題還是——
他選擇翻墻的地點旁邊站著個成年人,看對方的打扮,似乎也不是家長。
造成此事致命的成因則是——
“喂……!同學!不能這麼翻過去啊!”從墻那邊傳來了大概是風紀委員的傢伙的聲音。完蛋啦。二十九心想,堅定地抬起頭來看向眼前的成年男性——對方比自己還要更高一點,栗色短髮,三七分,戴著一副看起來就散發著睿智氣息的金絲眼鏡。
是,是領主。二十九看著對方的樣子心裡一沉,斷定下來了對方的身份。
這名教師模樣的“領主”對著圍墻的另一頭說道:“怎麼回事?”
“栗原老師!這個新生違反校規,戴著頭盔翻墻,請您帶他進辦公室處置一下!”圍墻那頭傳來了剛才在校門口盤問二十九的人的聲音。二十九穩固心神,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事,并準備開溜。
——隨後,他感覺到被稱作栗原老師的男性的視線。
“這位同學,你跟我來辦公室。”
……以上,便是二十九彰剛緣何身處於辦公室的全部經過。現在,他正坐在教師辦公室的沙發上。隔著一張茶几,栗原老師坐在另一張沙發上,他扶了扶眼鏡,揉著太陽穴看向二十九。後者悄悄在頭盔後觀察著四周。
能看出辦公室是多個老師妥協過的結果——雖然東西多且雜,但每張桌子看起來都很整齊,尤其是這幾張沙發組合而成的區域還被人特地用假花和多肉植物裝飾過茶几,想必在使用的老師們都很上心。
這時,栗原老師的聲音又提醒了二十九他現在不太妙的境地。
“不把頭盔脫下來嗎?”
“不……不要……”二十九嘟囔著,“那樣太難受了……”
“你在這裡等你班主任來吧。你叫什麼名字?哪個班的?”栗原皺了皺眉,卻還是慢條斯理地說道。
“我還不知道我在哪班呢……!我叫二十九彰剛!”
“二十九彰剛,是吧?你稍等,我先看看今年的新生名冊。”栗原說著從公文包裡拿出來一摞文件,仔細閱讀了起來,“你在一年B班,是塔季揚娜老師的學生。”
“謝謝!”
“聲音不要太高,會吵到別人。”栗原揉了揉太陽穴。
“對不起對不起。”二十九連忙噤聲,栗原也沒有再追究,只是看著手上的名冊,再看看二十九的臉。
“你得把頭盔摘下來,二十九同學。”
“請容我拒絕。”二十九直立起自己的腰板,努力做出要和對對方對視的樣子,不過因為自己戴著頭盔,看來效果不佳。栗原歎了口氣,將背部靠向身後鬆軟的椅背。
“有什麼原因嗎?”
“我的臉不可以叫別人看見。”
栗原揚了揚眉毛:“你這樣就讓我比較難辦了,畢竟,這是校規。摘下來吧。”
“但是……”二十九停頓了一會兒,最終只好低下頭去。
“摘下來吧。”栗原雖的話雖然聽不出什麼情緒,卻很強硬。二十九明白對方的態度已經是無法拒絕的地步,只好扶住自己的頭盔,惴惴不安地看向對方。
“好吧,我摘……請老師不要看我的臉。”二十九掰動頭盔上的紐扣,將頭盔脫了下來。
看到了,看到了,一定看到了,臉上有什麼東西,清除不掉,沒有辦法,怎麼辦,我要衝出去嗎,快點把事情辦完吧,我要戴頭盔,我要戴頭盔,我要戴頭盔,不行,這樣就被看見了,不能讓人家盯著看,要是這樣下去肯定會發生不好的事情,我要清理乾淨,我要遮住,我要遮住,我要遮住,好奇怪,太奇怪了,不行,被看到了,栗原老師也看過了,果然不應該脫掉,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這樣太奇怪了,好羞恥,我可以離開嗎。他坐在那裡,抱著頭,壓制著內心中一種想法的成形。但是還不夠,他被那種想法擊敗了。
“你怎麼了?怎麼在撓自己的臉?”隔著自己的手指,他聽到茶几對面的栗原老師那麼說道。
“我臉上……不,我覺得……我臉上有東西……”
他能感覺到栗原的聲音好像有些困惑,不過仍然還保留著剛才的強硬:“入學式已經開始了,和我一起過去吧。”
“……好……”二十九點了點頭,捂著臉,憑藉指縫間漏出來的狹窄景象看著外頭的世界。在那道縫裡,他看到栗原搖了搖頭,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開了辦公室的門。
教學樓裡沒有什麼人,但即使站在這裡,也好像能隱隱約約聽到從禮堂那兒傳來的聲音。除卻這些聲音外,建築內分外安靜,樓道也空空蕩蕩。新學期伊始,卻見不到別的學生,這叫二十九感到有點怪,但事出在己,他只好老老實實跟著栗原老師一起從禮堂的後門走進去。
不會有事的,他安慰自己。大家都在聽演講,不會有人注意到的。二十九摸了摸自己的臉——就像自己所知道的那樣,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異常,但他還是忍不住不停地去檢查那裡,並且不想叫別人看見。
栗原打開門,剛才還被厚重的門扉遮掩的世界立刻展現在二十九眼前。講台上,一束燈光聚焦在正在講話的人身上。坐席上的年輕聽眾或是聚精會神,或是心不在焉。二十九被栗原指引著,走向其中一排座位。坐在那排禮堂座位最外的,是位金髮碧眼的年輕女性,無論是以二十九個人的眼光還是俗世的審美來看,對方都是個美女。而且,還是少有的外國人。是外語教師嗎?二十九彰剛小心翼翼地猜測著。
“塔季揚娜老師?”栗原試探性問,“這個學生是你們班的二十九彰剛。”
“哦……”美女教師顯然嚇了一跳,等她瞭解清楚狀況,便有些試探性地問道,“這是怎麼了……?”
“這個學生在入學式開始前違反校規翻墻進了校園,所以沒能參加班級集合。”
“是這樣嗎?”被稱作塔季揚娜的女教師看向栗原身旁的二十九。
“是……”二十九低下頭去,想藉著禮堂座位的昏暗把自己的臉藏起來。
“我會和這位同學交流的,辛苦您了,栗原老師,但他肯定是有什麼特殊理由的。辛苦您了。”塔季揚娜老師一並說了兩次辛苦您了,栗原也不再追究,點點頭便拍了拍二十九的肩膀。
“解散以後再來辦公室找我。”
二十九忙點了點頭,目送著對方離去。塔季揚娜老師只是笑著讓他坐下,隨後就將目光投向禮堂的講台。這就叫二十九舒服了不少,他悄悄看著講台上的人,藏好自己的臉。
不知是否因為自己已經拖沓過大半部分,致辭意外地結束得很快。再之後的班長選舉與二十九無緣,不過,他還是在人群裡面為被大家選上的班長鼓了鼓掌。事情結束得很快,不過一會兒就到了時間,同班同學們陸陸續續地出了教室門。
二十九慢慢悠悠地收拾著東西,因為比其他人要晚到,他還沒把自己的課本裝進書包裡。這時,塔季揚娜老師來了。
“二十九同學,我可以和你談談嗎?”雖然塔季揚娜老師看起來完全是外國人,但聽到對方嘴裡說著標準流利的日語卻絲毫沒有違和感,“先坐下吧。”
二十九看到對方拉來一張椅子,坐在自己旁邊。塔季揚娜老師太漂亮了。他想著,有點不好意思自己那張臉竟然擺在對方面前。
“事情我都從栗原老師那裡聽到了。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二十九同學可以稍稍說說看嗎……?”塔季揚娜問道,她聲音輕柔,叫人聽起來很舒服。
“我戴著頭盔……到了校門……”二十九支支吾吾地說著,“然後……額……就不能過門嘛,我就翻墻過來了……”他洩了氣一樣把撐在桌子上,“我不想脫掉頭盔……”
“是不舒服嗎……?”塔季揚娜老師試探性地問。
“就是……老師,有些人有潔癖癥……我就和他們差不多,只是……我的是不能叫人看見臉……”二十九有些想放棄了,他也不大期望對方能理解。不過,他還是竭力注視著對方,并眨了眨眼。
“我明白……”塔季揚娜說著,二十九反而感到心裡一沉。
“這個……我也不是……想惹麻煩……”他搓著手。
“我能理解……但是,校規是不能違反的,我很抱歉。”她輕聲說著,為與自己無關的事情道了歉,“我希望二十九同學你能和其他同學們正常地相處,所以,這是第一步——可以嗎?”
“唔……好……”二十九不知說些什麼,只好匆匆點了點頭。
“如果你有需要,能不能和我再談談呢?”塔季揚娜老師問道,二十九慌忙懇首,他把書包拉鏈拉上,想要逃跑了。
“謝謝老師,我先走了……”他有點脫力地說道,背起書包就快步離開了教室。穿過教學樓狹長的走廊,在教師辦公室門口,栗原老師早站在那裡等著他。
“額……老師,我來取我自己的東西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栗原指了指放在辦公室茶几上的頭盔,二十九便走過去,徑自戴上了。他感覺到那種安心感又回來了。栗原老師還想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卻沒說出來,化成了一句“走吧”。
“謝謝老師!”二十九大聲說道,他大步踏出教室,在自己心裡默念道:
“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