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极为细小微弱之声,若非有意寻觅,便会埋没在铁轨震颤时所发出的轰鸣与汽车飞驰而过的呼啸声当中。
王三齐打开车门,拄着拐杖下了车,腥咸的海风铺面而来。拄拐是他近几年才养成的习惯,肉体因药物成瘾老朽得极快,到了现在已不得不依赖于外力才能行走得更为舒适些。他咳嗽了一声,车外湿冷的空气让肺部抽搐了一番,但他早已习惯。
“王叔,就送到这里了吗?”货车上的年轻人叫道,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王三齐摇了摇头,看向远方的海,黑暗中,海浪前仆后继地拍打人工海岸,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说道:“还没到,再过去一点……现在先休息会儿吧,小钱你连着驾驶了一小时,应该也累了吧。”
“没事没事,倒是王叔,我们送的是什么?”
眼前的年轻人并不是道上的人,只不过是被王三齐牵连进来的罢了,对这事,王三齐是有负罪感的,可也只能如此。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别过脸去,海水波澜微起,却绝非狂涛,顿了顿, 他回到:“是些食品,公司只是负责运送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王三齐回了车上,车里有股陈旧皮革的味,但并不叫人讨厌。他倚在座上,看向窗外斑斓的灯火,对岸的灯光游入水中,在波纹中蜿蜒曲折地汇来。年轻的司机再度发动了车子,引擎轰鸣的声音全然盖过了那细弱的鸣动。王三齐无言地看着窗外,锦鲤堂无疑是对他有恩的,在他人生最为落魄的几年供给他生活所需的金钱,他也以自己的才能进行回报。所谓渴时滴水如甘露,这份大恩他不得不还。
卡车停了下来,王三齐略感困惑。这个时间点,虽说正是货运卡车在公路上奔驰的时候,道路却绝不会堵至这种程度。
若是单纯的交通事故造成的堵塞倒还好,最怕的是码头那边已经出了些状况。王三齐不禁拧了拧眉头,对黑帮里藏了些老鼠,这事他还是清楚的,反之,警局那边也并非全然干净。重要的是,警方知道了多少?又知道了些什么?卧底为了明哲保身,也不可能将讯息全盘透露出去,若是被反将了一军查出帮内的身份,便是全盘皆输了。如此情况下,要找到卧底是极难的。
王三齐推了推金丝眼镜,做了准备。
一刻过后卡车驶进卸货倒码头,王三齐眯起眼,看到一个警察打扮的年轻人站在码头上。青年见有新卡车上了码头,便走了过来。
“先生您好,今天早上天气还挺不错的,抱歉耽误了时间。我们要抽查来往的货运……请问这卡车是运什么的?”
“是吃的,”小钱说着,略疑惑地看向王三齐,“具体我不知道,你问我王叔吧。”
“车里装的是些出口的加工食品,我们只是代理运输,并不是厂家,详情也就不知道了,至于是哪家公司的产品,我可以给你们看看我们的货单。 ”王三齐说着,抬了抬眼皮,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向年轻警察,对方眨了眨碧蓝色的双眼,仔细地阅读了起来。他早有这种准备,到了如今的状况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金发警察阅毕文件,双手将文件递了回来,又看向王三齐,问道:“您看起来不像做货运的。”
王三齐闻言笑了笑,这种简单的问题,直接回答事实要更好些。他看了眼卡车的时间,比约定好的会合时间早了半小时有余。
“是啊,我平日是不做这事的,只是此次有朋友拜托,便成了这个状况,小钱也是我找来的,我们原本没什么经验,若非那位朋友实在有事脱不开身,我们也不会来运这个。”
“原来如此,您的朋友真是极其宽心,想必也确实很忙吧!倒是您,我总觉得有些眼熟。”青年笑着说道,似乎在聊平凡无奇的家常似的。王三齐却是愣了一下,他近些年帮过不少黑帮的关系者打过官司,身为司法人员的警察要是知道他的脸,也说不上什么怪事,但要是有人泄露了黑帮成员的信息,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城市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我们恐怕是曾在哪里擦肩而过吧,会是哪儿呢……我记忆力没年轻人那么好,也想不出来了。”王三齐说着,以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对方的反应。金发警官挑了挑眉,显然是对这说法有些不满,但又找不到明确的证据。
他也在试探。
王三齐咳嗽了一声,移开了目光,有些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表:“我们约好交货的时间不多了,你还有事吗?”
年轻警察歪了歪头,又恢复脸那幅看起来并无多少顾虑的神色,他忽然说到:“其实我们今天抽查,是因为听说有人要走私货物。”
这年轻人的胆量让王三齐不得不佩服了起来。这年轻警察要是像现今这般猜中了过往的卡车还好,若是对上了普通的货车,便是徒增民众的恐惧心了,那就会变为警局的失格。对于眼前这年轻人的这种勇气,王三齐还是相当赏识的。他说到:“想不到那些恶人现在也并不安生啊。看你这么年轻便做了警察,也相当辛苦吧?”
“是啊,不论什么时代,总有些恶势力,我们是警察,要尽责,无论是有人要拐卖人口,还是走私毒品,又或者进行恐怖活动,我们都要制止,天下人才能安生。”金发警察笑了起来,“打扰了,您可以过去了。”
王三齐刚想说声道别,却意识到自己不能即刻松懈,便僵住了,刹那后又说到:“年轻人,有缘再见吧。”
王三齐看向对方的笑脸,虽然年轻警察的表情丝毫没了刚才的严肃,那双蓝目下却仍蕴藏观察的意图。这试探还没结束。王三齐只得期望,那片刻的迟疑没让对方起疑。
“这是警察的本职,有人要靠走私搅乱社会安定,我们就必须出动了。”金发青年又说道。
王三齐愣住了一会儿,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宣读过正义。但那些都已成往事。他想说些表达钦佩的话,便随口道:“辛苦了,在有人要走私d……”
不对。
年轻警察方才可没有说过走私毒品,只是单纯地提到了走私。中途虽然提过,却并非指这次的事件……能让王三齐险些说出这句话,是因为那警察在暗示。要靠这种方法来找到证据,实在是后生可畏。王三齐想,话锋一转:“这大晚上的,还要站岗,真是辛苦。”
“您也是辛苦了。那么再见。”金发青年说道,却又听了下来:“请问能让我看看货品吗。”
“请便。”王三齐点了点头。他坦然了,最后一道提起的心弦放了下来。
“货品”并不在卡车的货箱里,而是放在公文包中,安静地躺在他脚下。
“真抱歉,路上遇到了条子,比料想中所花的时间多了点。”王三齐将公文包递给了赤狐堂的年轻人,对方点头接了过去,打开查看物品,检查完毕后,年轻人礼节性地握手。
“多谢先生。”
很少见到道上有这么有礼貌的年轻人,王三齐心下有些惊诧,便点了点头,回到:“不必见外,三家堂会异体却是同心。那么,我的任务也结束了,回见。”
“再见。”年轻男人鞠了一躬,王三齐挥了挥手,离开了。
任务结束,他如释重负地向等在外头的卡车司机到了别,对方收了说好的报酬后便离开了码头。王三齐独自走在路上,此时路上的出租车已不多了。他拦了辆车,加了价钱,司机师傅才答应了。他上了车,忽地感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司机师傅有些担忧地从后视镜里看了过来,显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轻率。“没事,是老毛病了,师傅您尽管开吧。”王三齐说着,看向自己手,手中所握的拐杖在视线里颤动着。四下一片寂静,除了一个声音外。
声音渐大,将他的理智逐渐吞噬了过去。
等下了车,他如约付了钱,几乎拖着自己的身体进了公寓。
公寓中只有他一人独住,王三齐的妻去得早,没有留后。人到中年,也会为此感到些许寂寞,可那些对王三齐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了。他开了灯,跌跌撞撞地冲入客厅,然后蜷缩在沙发上,犹如母腹中的胎儿,对一个半老的男人而言,这举动有些过于丢脸了,但此刻唯有如此才能令他感到安心。他点了大/麻烟,深吸一口,屋内即刻云雾缭绕,视线被模糊了去。对王三齐来说,这点分量的毒/品早已味同嚼蜡,但这已成了他生活中的必需品。没了大/麻,他是活不下去的。
也不是没试过戒毒,只是每每停用大/麻,他便不由地想起坐在病榻上形如枯槁且满目疲容的妻。妻有双会说话的眼睛,患病前说不上美人,却也并非庸色。王三齐忆起对方临终前,曾温柔地盯着他看,那双有情的眼睛让他移不开目光,好像自己卑微可怜的本性已被对方看了个透彻。
他想起那双眼,便会想起妻的痛,于是早已朽坏的心脏也一并抽痛了起来,只能以大/麻缓解那份痛。
王三齐吐了口白雾,靠在沙发上静静地吸着。那愈发猖狂的噪音在响,极为聒噪地敲击着鼓膜,四下却全然无声。他兀地意识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因负罪而擂响。那巨响怕是不会停的,因为他已做了太多孽。
咚。
那声音继而响彻,宛若要击穿他的心脏。
王三齐看向手中的拐杖,抽出其中的利剑。灯光下,冷兵器发出使人心生畏惧的寒光。
1.角色的父母是谁?角色是否由他们抚养成人?如果不是的话是因为什么原因?如果不是的话又是由谁抚养的?
伊萬並沒有所謂的父母,(至少到目前為止)也沒有所謂的同種。他在某片原始峽谷底部的混沌黑暗中生長,撫育他的自然並沒有給予他祝福,而是懷揣某種惡意的,這也讓他和其他的弗洛拉有著不同的世界觀。
2.角色有从小时候就是死党的好友吗?有兄弟姐妹吗?他们现在在哪里?角色和他们还有联系吗?还是已经分开了?
伊萬在獲得能夠行走的雙足前從未有過“友人”或是“兄弟姐妹”。
3.角色的童年是什么样的?平静宁和还是动荡不安深受创伤?
確切來說皆非,而是處於一片愚蒙的混沌當中,最初便是以一個對外來者抱有好奇的捕食者姿態進行活動的。他因羨戀飛鳥的羽翼而生出可攀援岩壁的氣根,因妒忌走獸的四足而生出可遊蕩地面的藤蔓。
4.角色有什么钦佩的偶像吗?如果有,是什么样的?
沒有,如果指的是信仰的話,那就是求知慾的神祇。
5.在这个故事开始之前,角色是干什么的?是谁训练了角色学会现在在做的工作?
四處旅行、尋找自己本源的旅者法師。並沒有誰訓練,而是通過吞噬并仿摹某位法師的樣子學會了現在所有的魔法。
6.角色的道德观和宗教信仰是什么样的?为了维护他的信仰,他会做出多大的努力?是谁或什么事情教会了角色接受这种道德观念和信仰?
對伊萬來說道德是無物,不過是他人捏造的虛幻東西,而宗教信仰是信徒們各取所需的。簡單來說,他的信仰實際上只是單純的“好奇”,而這好奇的本質是自我為中心的。沒有任何人或是事教過他這樣的道德觀念,完全是黑暗中誕生之物所有的天性。
7.角色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爱好或者体格特征吗?旁人一般对此有何反应?
看似枯瘦高大的男人,實際上長袍下的身體很強壯。另外因為“好奇”,會通過交友的方式收集讓自己感到有趣的人或是事物,同時有著通過品嚐他人的不幸來愉悅自身的愛好,從沒有人知道過這個愛好。
8.别的角色对你的角色的态度如何?从你的角色的观点来看,他们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很平淡吧,通常止於點頭之交。而尤利烏斯較為特殊。對伊萬來說,他們的態度不過是拘泥于無用的禮節罷了,但伊萬並不會脫離這種秩序,相反試圖偽裝出自己也在其中的樣子。
9.角色能杀人吗?他/她为什么会做出杀戮的行为?他/她有什么敌人吗?角色能杀他们?
可以。他會單純為了自己的興趣而在某些特定情況下殺戮,他的敵人只會是試圖妨礙他的人。關於伊萬是否有能力殺死他們這個問題,還存疑。
10.现在角色的人际关系如何?他/她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吗?或是仇敌吗?如果有的话是谁?原因是什么?
尤利烏斯是有長期肉體關係的伴侶。對尤利烏斯的感情更像是一個開端,對愉悅和對其他事情的看法多多少少受到身為復仇惡鬼時期的尤利烏斯所影響。另外在自己那點興趣愛好上……伊萬想要看著尤利烏斯最後會變為何種模樣。伊萬不可能也不會懂什麼是“愛情”,他對尤利烏斯的感覺更接近一種青澀的愛慕,但那感情不會是少年般的。
其他人……或是利益相同的同行者,或是曾為敵手的點頭之交。
11.角色在精神心理上有麻烦吗?有什么恐惧症的对象吗?如果有的话是什么?是因为什么原因?
……有,正如之前所說他對世界的追求異於常人。另外,伊萬因為自己所屬的植物種生理性的緣故十分厭惡陽光。
12.角色平素是怎么对待别人的?他/她容易相信别人吗?还是特别不容易相信别人?
通常是表現得很有耐心,且有基本的禮貌的,並且言語之間會透出一股隨性。對原始而本質的東西,則以原始而本質的方式對待。他不相信任何人,或者說,無論相信不相信都沒有太大的差別。
13.角色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他/她有什么伤疤或是纹身吗?如果有的话是因为什么原因?
面部看起來削瘦且五官深刻,右眼眼眶內的並不是眼睛,而是藤蔓。身上唯一一處傷就是右眼。原因是那是在他“成為”人形之前,被效仿的法師就已經損壞的部分。
14.角色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如果这种规律的生活因为不同的原因被打断了他会有什么不同的反应?
簡單來講就是遊歷四方尋找自己的本源,同時探索世界記錄一切的綠著生活。這種規律本身就充滿了隨性,也絕說不上規律。
下面和你的DM一起坐下来考虑下面两个问题:
15.角色曾经历过这个世界上的什么重大事件吗?他/她的经历对角色有何影响?
於遂光之潮后文明尚還混沌的時間獲得了意識,隨後吞噬了某位法師獲得了神智。作為旁觀者見證約三百年前的精靈與人類戰爭,同樣作為見證者目睹了亞精靈們的鬥爭。
但這些事件對他本身沒有任何影響,他只是歷史的旁觀者。
16.角色有任何声名狼藉或是名声显赫的祖先吗?他/她做了什么?当人们知道了角色有
这样的祖先后他们会有何反应?角色的行为是为了提升这种声誉,降低声誉,还是忽视?
最后再考虑一下下面四个问题:
如前文所說伊萬並沒有根源。
17.角色的理想或者说人生目标是什么?
就像最初所誕生的那片混沌一般,並沒有明確的理想或是人生目標。目前來說,他的追求是歡愉。
18.他/她是怎样追寻目标的?故事中描述的冒险经历对完成这种梦想有何作用?
……。
19.角色有过建立家庭的想法吗?如果有的话,他/她心目中理想的伴侣是哪种类型的?
沒有,雖然本能地會有繁衍的慾望,但他在這世上並沒有同族,所以永遠也不可能建立家庭。目前來說伴侶這個詞對他而言的意義更接近一同追尋愉悅的對象,唯一的長期肉體關係伴侶就是尤利烏斯了。
20.角色考虑过他/她死亡的可能性吗?他/她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從未有過,他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的。
【1805字。因為特殊原因試了試上帝視角,感覺沒寫好(……)希望沒OOC】
這世間上最先有的是黑暗,然後才有了光。上帝見那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
單純的黑暗並沒有讓人心生恐懼的能力,只有當想象力與黑暗中的聲音結合在一起時,才會使其變得詭譎起來。于人類而言,對黑暗的恐懼便是對捕食者、對異類的恐懼——于上古時代起人類的祖先便習慣於在更為明亮、視野開闊的白晝中尋找食物與水,並在寒冷的夜晚中瑟縮在庇護所中,等待野獸的吼叫蹄聲與長夜一同過去。
病宿啃咬著鐵欄,無意識地轉動著蒼白的眼珠看向走在隔離區外的人影,對方的聲音並不大,唯一能讓人注意到的就是身上散發著的那種氣味。
身為“相似者”、“同類”的氣味。
病毒們毫無疑問討厭那種氣味,對他們來說,其他一切疾病都是爭奪宿主與資源的敵人。這世界上常常會有人患上嚴重的疾患,但能同時得兩個致死疾病的人卻極其少有。對病毒們來說,眼前的那具宿主身體毫無吸引力,反之,讓他們覺得不適。
是同類。是相似者。不能被它們占奪先機。遠離。隔離。不許靠近。不能靠近。病毒們在宿主的身體上傳遞著這個信息,每個細胞至每個細胞,每個基因片段至每個基因片段——
病宿向著籠外的少年發出了一聲威懾性的怒吼,警示對方不要靠近。
“吼——”
“啊呀——?!”少年被忽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略帶驚慌地往後退了一步,接著意識到自己的臉部痕跡裂開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臥槽,嘴巴裂開了。”
病宿再度發出了吼叫,他咬動著鐵欄杆,試圖從縫隙之中出去。少年起初還有些驚慌之色,但馬上恢復了平靜。
“?……類、類……相同……?”了無神智可言的喪尸低聲嘶吼著說出不成句子的隻字片語,“?離……?”
“嗯?這貨不會是喪尸吧……”少年喃喃著,略帶汗顏的說道。面對他的舉動,病宿從最初的敵意,漸漸生出了一絲好奇。黑暗中,一切聲音戛然而止,唯剩下病宿吞嚥口水的聲音。這種聲音顯然讓少年覺得有些不舒服,他別過臉去,沒再看了。
*
自那天之後少年每夜都會途徑隔離區的走廊。對對方日復一日無意義的舉動,病宿只是單純地隔著鐵欄,向著對方發出無意義的吼叫,身上的拘束衣讓喪尸沒法動作,渾濁且佈滿血絲的雙眼只能直直地盯著對方看,試圖將對方驅逐走。
少年試著站在兩米外的地方與他交流,有時被病宿的吼聲嚇一跳。
病毒們安靜地在宿主的血管內遊蕩,反復不停地交換著意見——同類就是爭奪資源的敵人。敵人就是爭奪資源的同類。它們要幹什麼。它們有什麼目的。它們的進化程度如何。能否與它們共存。
“……義……意?”在少年拜訪的第十二個夜晚,病宿在病毒們的集體同意下問出了這句話,擁有群體性智慧的病毒控制著宿主的口腔,試圖發出表達的聲音,“同、同類?”
“嗯?是在問我來這裡來的意義嗎?”少年說道,遠遠地,病宿看到對方灰色的雙眼似乎包含了某種他所熟悉的東西,“……我想,大概是出於好奇吧?”
“好?”病宿歪了歪頭,病毒們無法理解這個詞,但其意義似乎根植在宿主的身體里,頭一詞,宿主緩緩地問道,“好奇、什?”
“在問我好奇什麼嗎……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灰發的少年回答道,表情上沒有多少起伏,“大概是……本能的吧。”
“本……能?”
“沒法理解嗎……”少年的眉頭微皺,病宿能稍稍感覺到其周身散發出的荷爾蒙氣味與之前的些許不同,但他無法辨別其中所能包含的訊息。
異於常人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少年看。
“理解、吧,好奇?許……或?”病宿用低沉嘶啞的嗓音說道,儘管那聲音中並不帶有多少神智在其中,語法和詞彙也并不準確,但卻已經有了最為關鍵的詞彙,“進……化?”
良久而再無其他的沉默,過了半晌,少年突兀地說道:“我的名字是瓊孝澤。”
“氣昂、小哲?”病宿試著說出貼近的發音,但顯然,失敗了。
“瓊孝澤。瓊,孝澤。”
“……瓊、孝澤?”病宿確認一般問道,這次,灰發的少年點了點頭,喪尸確認著什麼似的,不停地重複道,“瓊孝澤、瓊孝澤……”
*
第一百二十六個夜晚,少年走進隔離區的房間。在角落裡,喪尸無聲地盯著他看。暮地,黑暗中爆發出了一聲大笑。笑畢,病宿問道:“怎麼了?”
“對你的進化速度表示驚訝。”
“是嗎——三四個月前的我如何?更白癡一點?”病宿說道,“我給你想了個絕妙的外號……哈哈哈哈一想到我就笑得岔氣。”
“什麼?”少年挑了挑眉,略帶困惑地問。
“窮小子,怎麼樣,是不是挺合適?發音也挺相近嘛。”
“……我不喜歡。”瓊孝澤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坦然了,他聳聳肩,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開始翻看一本書。
——所謂同類,即是相斥又相同的存在。
隔離區外的昏暗走廊,與往日一般並無燈光,在黑暗中,多了些聊談時所發出的的細語聲。
給阿冰的女兒樹妖小姐的世界觀,這裡只是雛形而已。
“現實”反轉的可能性。
這個世界表面看起來并沒有與所謂現實太多的不同,唯一不同的只是其所飽含的“夢”——並非人類睡眠時產生的腦部活動,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能量形式。
有足夠多的“夢”的地方,現實就會進行一定限度的扭曲,你可能會在這裡發現唐代閣樓林立的都城上空飄浮著巨大的飛船,或是名不見經傳的畫家成為改變世界的要員。在所謂的“現實”裡越不可能發生的情況,在夢能量越多的地方便越可能存在某種程度上的扭曲。
其世界本質:這個世界本身是七十億人共同所做的一個夢。儘管如此,人們在這裡生老病死,與其他世界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
表即現實:與“現實”並沒有多大程度差別的世界,較之不同在於表世界的人們能意識到里世界的存在,但或多或少帶有某些恐懼的情感,與之隔離。儘管這個世界的表,也建立在人類的夢鄉當中。
里即虛無:即是異世界,“夢”能量較多的地方,在這裡,現實發生一定程度的扭曲。
元神:人們在現實中與在虛無裡的樣子並不相同,有些人認為在里世界的模樣是靈魂原本的模樣。
世界的歷史發展:與現今的歷史并無太多差異,直至文藝復興過後才開始具備歷史的分歧,也是在那時開始人類開始將里世界應用。少數戰爭在里世界進行,但已隨著世界的發展被人淡忘。
本世界中是否有魔法/高科技存在:在表世界禁止使用任何體系的魔法或是過於超越時代高科技產品,請當做“過高版本的軟體無法在低版本電腦上運行”相似的原理,魔法生物/機器活動本身不受影響。在里世界可以使用魔法/高科技產品。
名勝:
花墟:又被稱作花園之城,面積實際並不大。此地介於夢與現實之間,對現實來說,這裡是片廢墟,對虛無來說,這裡則是最為美麗的花園。
龍口:現實中存在的山谷,其形狀如同騰龍。在本世界的二戰中,這裡曾是D國的砲台。
月之都:完全建立于里世界的城市,永夜,空中永遠掛著皎潔之月與璀璨星空。少數人們拋棄原本的樣貌以元神的形態在這裡居住著。建築風格為神聖的白色建築群林立,幾乎看不到商販。特色是城市內的女神像噴泉,據說在這裡進入噴泉可以去往【永世】。
世界觀特色職業
捕夢者:收集夢能量,從而獲得不可得力量之人。
構築者:本身具有少見的體質,身體可以不停地提供夢。他們以里世界的建築師的身份活躍著。
讀者:來到這個世界,進行遊玩的“你”。
Reline:淨土
世界觀梗概:這世界本身誕生於悖論,因此也將繼續處於一個尷尬的位置——
從最初的最初開始,人類便在彼此爭奪僅有的淨土,這世上多數的土地難以生養命脈,僅剩的土地則被分據為三個國家,即使到了現在,三國仍然充滿紛爭,永無寧日。而那殘有的淨土仿佛女神拋下的金蘋果,帶著命運肆意的嘲笑。
淨土:適合人類、生物、作物、經濟動物生長的土地,僅僅占人類文明之腳步所能及處的一小片區域,除次以外的土地皆是廢土。
廢土:無法種植或是人類呆久了便會死亡的廢土,人們用很多別名稱呼這種地方——地獄,無生之地或是深淵。廢土也有自己的生命系統存在,只是更稀少也更致命。廢土的存在原因至今仍未明晰,人類可以依靠某些裝備短時間進入。歷史上,有些戰爭將廢土作為戰場,進行短期的消耗戰。
“那些”:即非人種族的概稱。從被人敬畏的似神物種,到隨處可見的魔法生物皆有之。
“死物”:即自廢土誕生的生物,通常有著與其種類截然不同的構造。因民間傳說“自出生以來便以死去”而被人稱為死物。死物非常罕見。
奧瑞拉帝國:有著悠久歷史與自上古傳承至今文明的南方國度,分割開廢土與其他國家,蜿蜒曲折的三道河流與上古的魔法製造的防禦令這個封閉的國家成為一方勢力,儘管人民閉塞又不諳時事,但奧瑞拉仍然是個有著強大防御力量的國家。奧瑞拉由從兄長手中奪下王位的女帝所統領,世間勝文,本國的研究多以追溯遠古魔法為主,學者在此地有很高的地位。奧瑞拉有著自主而獨立的經濟系統,農業更為發達。
瑟爾頓及譚凱爾周邊聯合帝國:在數百年前此地原本只是北方的諸多城邦,直至百年前瑟爾頓出身的北方大帝攻下周邊諸多城池,實現了北方的統一,從此“北方”便成了其他兩國口中瑟爾頓聯合王國的代稱。北方儘管擁有大片的淨土,但嚴寒的天氣卻讓這土地難以擁有大量的作物糊口。此地崇尚武力,人們多以強壯的體力為傲。軍隊為強制服役制。國家的幼王被忠厚而明智的攝政王教育著,穩步登上帝王的台階。
諾克蘭民國:三個國家中唯一一個擁有民主體系的國家,國民可以通過投票進行選舉的自由之國,最高政治地位為總統。諾克蘭民風開放自由且人人平等,藝術與科學的發展皆強盛,據說最近諾克蘭有了與廢土有關的新理論,因而與其他兩國的關係日漸緊張了起來。諾克蘭的國土並不大,與北方臨近,在百年前的統一戰爭中因王者的智慧才免於被征服的命運。諾克蘭普遍的教育里認為智慧可破一切力。
關於魔法在世界觀中的地位:本世界觀為高魔。魔法為追溯歷史之產物,因為古早而更接近這世界誕生的那悖論,因此可以無視科學。
關於科技在世界觀中的地位:本世界觀為高科。科學為探求世界形成之後的性質。
語言:更接近現實世界中的拉丁語系語言。
北方方言眾多,國內官方語言為瑟爾頓語,少數人修學世界語或古代語。
諾克蘭統一語言為世界語,在本世界觀中,世界語並非人造語言,而是慢慢形成的語言。
奧瑞拉統一語言為奧瑞拉語,但凡有受過些教育的人都會使用古代語,也有不少人學習世界語。
關於性別歧視:本世界觀中不存在某一性別的絕對強勢地位,但也有可能因為所在地區不同而有些許差異。在諾克蘭,無論你是農人或是學者,是老者還是幼童,是男人還是女人,人們都會將你一視同仁;而在更為崇尚力量的北方,擁有更強大力量的男性會受到追捧——當然,大多數情況下,只要強大,無論是男是女,都會受到尊敬;而在被女帝統治的奧瑞拉帝國,女性的地位因政治因素而略有提高。
關於詩歌:主要的詩歌作品都出自諾克蘭或是奧瑞拉的作家們,當然也有少數以描寫北國風光見長的北方詩人。諾克蘭人感情細膩並且有著很強的邏輯性,作品多為描述男女情愛(有時是同性間的)、風花水月或是哲學命題,而奧瑞拉詩人們的作品則多是磅礴的史詩,這也和奧瑞拉學者喜愛追求遠古時的歷史有關。
關於信仰:
奧瑞拉的信仰:在奧瑞拉的信仰中,諸神便是世界的代名詞,人們從信仰中各取所需,農人信仰豐收女神,學者們相信智慧的無性神祇,政治家與軍人們崇拜秩序與戰爭之女神。在某些情況下,也有信眾們會因為政治變化而選擇某個神祇。
北方的信仰:北方原本有著諸多的民間傳說與神話,但在被北方大帝統一過後皆改信雙面神祇——“矛盾與戰爭與和平之神諾齊”,這位神掌管生與死,也常常與大帝本人的形象重疊,在不少傳說中有描述過大帝是諾齊之子的說法。儘管如此,在北方某些地區仍然有著自己獨特的信仰,這些信仰有時是瘋狂愚昧的,聯合王國官方壓制這些信仰。
諾克蘭的信仰:諾克蘭的信仰與奧瑞拉相近,但更多的人選擇無神論者的身份。在高度發達的科學面前,信仰是個有些靠不住的東西。
關於傳說級別的武器:
“魔女”:與上古神話之間的界限模糊,儼然成了一個傳說。有學者認為魔女是器物,但更多人認為她或她們是真實存在的、比人類要更強的“那些”之一。
強矛與堅盾:象征著諾齊的武器,據說是諾齊本人命令諸多生靈齊力鑄造而出的。現今世上只存有想象中的模擬版本。
巨斧“訣別”:北方大帝生前所使用的武器,有學者認為訣別這個武器僅僅代表大帝統一北方的權力象征,但更多的證據表明這個武器是真實存在的。其原物已消失在茫茫史海之中,在北方的皇室王座上如今懸掛著的是後來的能工巧匠製作的贗品。
悖論書:據說記載世界誕生之初情況的根源之書。存在本身受到學者們的質疑。不少奧瑞拉學者不停地追尋著這本書的存在痕跡。
若月泥板:記載著未來的歷史流向的上古語言之泥板。存在本身受到學者們的質疑。諾克蘭稱他們曾在某片廢土內找到了這泥板的一部分,但仍存疑。
璀璨:迄今為止除魔女外可以肯定存在的唯一一個傳說級別武器,奧瑞拉在它的光輝庇佑下抵擋了來自他國的攻勢和廢土的侵害。據說璀璨是天上的真星化成的龐大魔力寶石,能夠提供永恆的能量,直到奧瑞拉帝國本身腐朽。
【7560字,隊友們太厲害了感覺自己根本就沒做什麼事……沒文力(躺】
【黃暴注意…劇情飛了(扶額】
一
冬祭已過,此時正是一年之中天氣最為酷寒的幾天。顛末之森北部的寒冷空氣讓人不禁渴望起室內溫暖的爐火和剛剛出鍋的熱湯,而路旁的落葉木早已只剩黑褐色的禿枝在寒風中搖曳。似乎是想早些脫離這種寒冷,路上的行人們腳步匆匆而過,馬車則步履艱難,前些日子落的白雪到了今日已化成了冰,讓交通變得更困難了些。
伊萬並不喜歡寒冷,但酷暑讓他更為難受些,相較之下,凜冬就顯得可愛起來了。他無言地看向不大的村鎮,路旁的酒館窗邊閃爍著橙黃色的暖光,似是吸引飛蛾的燈火,引路過的客人進去喝一杯。但他對這種地方向來嗤之以鼻,弗洛拉對酒精的敏感度不如其他種族,更無法從酒精里得到所謂的歡愉,因此他只是聳了聳肩,推開了那扇上方懸掛著海信瑟酒吧的木門。
酒吧並不小,但在室內比在外頭看起來要更為擁擠——三兩人群聚坐在一處,或是舉杯高呼,或是各自閒談,也有獨自一人的客人坐在角落里喝著悶酒,頗為豐滿的老闆娘站在前台,和酒客們閒聊。屋子的西側是石造的壁爐,使伊萬感到心煩的燥暖爐火在其中劈啪作響,爐中的煤塊被燒得通紅,映得粗大石塊製成的爐壁也染上一層淡淡的光輝。
伊萬的視線掃過人群,然後在一個角落裡停了下來。他走過去,方才還在喝酒的亞精靈抬起頭來看向他,唇間勾起一個略帶嘲諷意味的笑:“怎麼,森林裡的東西都吃光了,跑來這裡找東西吃?我先警告你好了,這家店的老闆娘做的牛肉派難吃得要命。”
“森林裡被我吃掉的東西,不在眼前就有一頭么。”伊萬注視著對方的臉龐,自然地拉開椅子,“請問我能坐在你對面嗎?”
“你這不是完全沒有征求我意見的意思嗎?”與伊萬對坐的男人笑了起來,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而後,他向老闆娘招了招手,在要了兩杯酒,“你竟然沒戴著那些可笑的彩燈和五角星,真是讓我惋惜。”
“貝斯特節日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只不過是商家欺詐的日子。”伊萬拿起老闆娘端來的酒,看向其中泛著泡沫的液體皺起眉頭,似乎是因為他的表情,坐在對桌的男人大笑了起來。伊萬再度注視起眼前的男性。以人類的角度來看,他大概四五十歲左右,儘管亞精靈的歲月過得長久,但也難掩對方眉宇間的風霜。而他蒼灰色的短髮剪得很簡練,伊萬很喜歡對方的這種幹練,還有從黑色的護臂中露出一截的精幹臂膀。
“怎麼,從剛才其實就盯著我看?”意識到伊萬的目光,尤利烏斯饒有興趣地問道。伊萬沉默地舉起酒杯,好遮掩自己彎起的嘴角。過了一會兒,尤利烏斯的表情讓他感到肺腑之內由衷地愉悅,即使飲起杯中無味的液體也壞不了他的好興致了。斗篷下的藤蔓纏上對方的下體,悶聲不響地揉搓著。尤利烏斯的唇間溢出隻字片語,而面色則泛起了潮紅——每一點都讓伊萬感到快感在充斥全身。
半晌,尤利烏斯用比方才更為沙啞的聲音說道:“你是想讓我砍掉你的藤蔓嗎,伊萬?”
“你知道,你越砍只會讓它生長得越為茂盛。”伊萬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喝下了最後一口酒精飲料。這時,酒館里有人大聲吼了起來,他們反射性地別過頭去看發生了什麼——一個褐色肌膚的年輕男性正對著一位似乎是暗精靈的同伴吵嚷著什麼,內容不外乎是些家常事還有些與傭兵生涯有關的事情,方才還好奇的路人滿足了好奇心,便不再在意那個醉漢貝斯特了。
伊萬再看了那兩人一會兒,尤利烏斯用杯子碰了碰他:“怎麼?”
“認識的暗夜精靈。”伊萬簡短地答道,看了看空了的酒杯,“點頭之交罷了……這店裡還有什麼可喝的嗎,我不太想喝這玩意。”
過了片刻,老闆娘端著一杯明顯是給孩子喝的橙汁走了上來。伊萬面對著尤利烏斯幸災樂禍的笑容,無言地端起杯子啜飲。他聽到酒館裡有人在談雅蘭斯加山脈山腳下的濁霧村,那裡有兩個孩子外地來的孩子走丟了。無論如何,都與他無關,比起平凡的小孩走失在深山裡的事故,他倒是對雅蘭斯加山上生長的草藥更為感興趣些。
在酒館中大鬧的那個醉漢此刻正拼了命似的推開身為夥伴的暗夜精靈的臉,一邊絮絮叨叨些話。精靈的名字叫格林,伊萬在旅途上的森林中見過一次,雖然說不上相熟,但算是認識。此刻高大的暗精靈正用帶著點厭惡的表情看向桌上的酒杯。
伊萬皺了皺眉頭,柳橙汁有些太酸了。他瞇眼看向酒館的告示欄,上面同樣貼了搜救雅蘭斯加山脈失蹤人士的啟事,還列有搜救成功后的報酬以及如何聯繫搜救小隊。報酬說不上誘人,但值得一試。
“你感興趣搜救?”尤利烏斯似乎是看出來了他的想法,默契地問。
“嗯,反正也沒事做。”伊萬將橙汁一飲而盡。他離開餐桌,仔細地讀起告示,尤利烏斯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時,格林架著醉得昏睡過去的蜥蜴貝斯特走了過來。伊萬突兀地向對方問好“好久不見,格林。”
被叫了名字后,對方呆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似乎是在思索記憶吧:“喲,伊萬?”
“別來無恙。”伊萬向對方介紹,“這位是尤利烏斯。”尤利烏斯點了點頭。
“好!我是格林,他是吉格斯。”格林指著癱倒在他肩上的褐膚貝斯特說道,“你們也對這個任務感興趣嗎?一起?”
二
伊萬看向雅蘭斯加山脈的景致,山脈奇石嶙峋,山岩本身則如同被石匠學徒拙劣地雕刻過的巨型石塊。稍高些的地方埋入濃重的霧靄,使人難辨高處的景色,即使是視角的極限也只能看到穿過濃綠林間的霧氣。山間仍傲立著且帶著蔥鬱之色的,也只剩下松柏了。落葉在腳下鋪得厚實,多半因為過於潮濕的天氣發了霉,散發出一股讓人不快的氣味。山脈的空氣絕對說不上清新,相反,因為濕氣過重的緣故,加之空氣里的發霉味道,呼吸道有種異樣的刺痛感,當然,對他這個弗洛拉來說,則算得上是自然施予的恩惠。
山腳下的村莊顯得僻靜無常,沒看到多少田地,想必居於此地的人多以山上的獵物為生。村子了無生氣,看不見多少人在屋外走動,倒是屋子選用的木材頗為獨特,是當地特有的春木材。或許是因為人口稀少的緣故,村子裡的房屋並不多。
在村口站著位弗洛拉,他時不時張望一下,一副在等人的樣子。看見一行人後,蘑菇頭弗洛拉揮了揮手,更加肯定了他的身份,恐怕就是那位作為迷霧引導者的霍格先生吧。
“你們幾位就是外來的救援者嗎?”蘑菇弗洛拉踏著滑稽的步子走了過來,右手攆著鬍鬚,他身材矮小,手上拿著螢火蟲燈和探路用的春樹皮,“我是村莊裡的迷霧引導者臨時領導,從小在本地長大。稍後將會帶著你們前去山脈。”
他們很快踏上了路途,山間就如之前預測的一般多霧,路途崎嶇難以說得上是順暢。他們偶爾路過山間的少數平地,那些地方多半有凍結的溪水凝固著,冰面在霧中就如同一塊寶石,硬生生地鑲嵌在山脈之中。霍格先生是個話多的嚮導,即使沒人回應也會嘮上幾句家常,這倒使搜救的過程不會因安靜而顯得太過乏味。吉格斯偶爾回上幾句話,蜥蜴貝斯特在沒攝入酒精的時候是個相當外向健談的人。
過了一陣子,一行人加快腳程,路途變得更難跋涉,很難再多說幾句話。這時,霍格先生的話就像蒼蠅的耳語一般惹人厭煩了。伊萬感到腳下的泥土逐漸變得粘稠,長靴極容易沾上泥濘。霍格先生則帶著點警惕地望向四周,這片迷霧中再難看清什麼,即使是半米外的影子也變得模糊起來。習慣光亮的動物一旦被剝奪了視線,便會感到不適,然後,因那不適而起的不安也會增強。
似乎躊躇了片刻之後,霍格先生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看向眾人,黑色的眼珠來回轉動,好像在害怕什麼東西似的:“前方是片沼澤,前幾天下了雪,現在已經結了冰,但還是要多加小心。”
“這裡有什麼?”尤利烏斯問。
被問及這個問題,蘑菇弗洛拉的身體猛地僵硬了,他嚅囁了一陣,然後回答道:“沼澤里有卡巴,他們會拖著人的腳裸把人拽下水……夏天倒是沒什麼的,只是現在……”霍格先生的聲音減弱,最後默不作聲了,隊伍一時間再度陷入了沉默。吉格斯和格林皆拿出了武器,帶著防備地走向前方。沒有多少戰鬥能力的霍格先生被護在中間,伊萬則走在隊伍的末尾。
沼澤的冰面並不結實,但足夠行人穿過。冬日的寒氣和此地的濕氣合併成在一起,讓寒意幾乎鑽進了脊椎。伊萬看向腳下的白茫冰片,不過數尺之下,沼澤之水暗湧,幾乎能想象到在那鏡面下藻類悠然地飄浮而過的樣子。冷不防地,他看到有黑影踏著水波游來。
愚蒙又無趣的種族。他想。沼澤的冰面被卡巴從底部破開,河怪從被破壞的洞口跳了上來,嚇得霍格先生猛地後退了幾步。
吉格斯揮動著雙鐮,兩輪彎月靈活地轉動,猶如收割般輕鬆地砍下河怪的頭顱,暫態的停頓,而後,大量的血液從河怪被整齊切斷的頸部噴湧而出。
“多虧有你們在,感覺河怪現在並不是什麼……大威脅。”霍格先生話音未落,伊萬便聽到腳下的冰面發出斷裂的巨響,數十個赤裸的河怪攀上浮冰,以渾濁又愚蒙的雙眼盯著他們看了起來。而腳下可以站立的冰片則發出崩潰的前奏。
絕說不上是有趣的攻擊程序。伊萬暗自想著,以手掌撫向腳下的冰面,緩慢地吟唱起咒語。自荒影秘獄而來的咒語刺耳而混亂,僅僅吐出口中便覺得令人厭惡至極,想將自己的喉嚨撕裂——“▇▇▇▇。”他繼續吟誦《秘話》上的咒語,通過短暫的詠唱來改變腳下冰面的密度,再繼而改變冰下的沼澤。立足之地一經穩固,尤利烏斯的長槍便刺向湧潮般襲來的對手。暗精靈獵人則舞動著兩柄銀刀,斬殺湧上的河怪。
霍格先生被驚得目瞪口呆,臉上早已佈滿了恐懼的神色,他矮小的身體在顫抖著,為眼前的景象而戰慄。伊萬只覺得對方很可笑——不知道霍格先生是為河怪恐懼得更多些,還是為眼前這場單方面的屠戮而感到恐懼。無論答案是哪個,都讓人覺得無趣極了,但看到他人的恐懼和不適總像在嚐糖果,這點倒是讓伊萬稍微有些開心的感覺。
“怎麼了?”伊萬問蘑菇弗洛拉,沒有一個人對恐懼的反應會是完全相同的,他好奇那些皮囊之下所隱藏的骯髒感情,那些使心靈不住瑟縮的情緒究竟會讓他們發出何等反應,是尖叫?顫抖?還是別的什麼?
無論是什麼,就當做是打發時間用的點心好了。他再度吟唱其咒語,黝黑的泥潭中伸出數隻枯黑細長的手,將剩餘的河怪拉入深淵。這樣的死亡方式正適合那些在霧天里將人拖下水的妖怪。他感到眼前這些愚蠢的怪物越發地可笑了起來,比起威脅更像是笑料。伊萬不忍勾起唇角,但很快,這種愉悅感被最後一個跌下冰面的河怪打破了。河怪嘰嘰喳喳地扎堆在浮冰旁,濁黃色的雙眼裡滿是哀怨,但當一行人再度起步時,他們卻扇動著腳蹼游遠了,似是明白這些敵人不能輕易惹怒似的。
事情的發展比想象中還要無趣。伊萬想著,以手撫摸深淵秘話的書籍。
三
跋涉過沼澤之後不久,隊伍再度攀上了山坡。霧氣比起之前越發濃了,連那點松柏的森綠都被皚皚白霧所掩蓋了過去。山腰完全淹沒在了雲霧之中,看清腳下的路途都顯得困難重重。儘管霍格先生過於健談,但仍是個可靠的引導者,他揮動著春樹皮撥開濃霧,另一隻手上的螢火蟲燈則照亮前方。天色漸晚,濃霧靄靄的山脈中看不見霞雲,只能感覺到太陽一點點下沉,黑夜降臨得很快,冬日的長夜總是開始得早,結束得晚些,加之山脈上的霧氣頗重,當天剛剛開始黑了的時候,霍格先生便選了個地方歇腳。
霍格先生帶來的食物簡單樸素,糧食的數量也並不多,經過長途的行走麵包和水早已冷得難以下嚥。再過一會兒,天便完全黑了。濃霧將星空遮蔽得嚴實,一點光都透不進來。沒有光線倒是讓伊萬感到相當舒適,畢竟從一開始,他便生養于黑暗之中。霍格先生和他一樣不讚成柴火這個主意,身為暗夜精靈的格林則無所謂照明的問題,只是在冬天的酷寒裡,沒有熱源會要了人的命。
在山脈上要找到乾燥的柴禾困至極,最後勉強燃起的柴火僅僅能提供一點熱量罷了。眾人圍著那小得不能再小的火堆坐了下來,分起食物和水來。伊萬拿著水壺坐在遠一點的地方,身後的柴火發出微弱的聲音,他細細聆聽起林中的聲響,寒冷的北風刮動枝條時發出鞭子般聲響,還有山間不知身處何處的野獸呼叫同伴的嚎叫。在這些聲音中,他感到自己的意識極為可悲地被禁錮在肉體之內,但這就是他獲得思考能力與魔法的代價。他已得到了更好的,若是能用現在的身體觀察世間的一切并加以品嘗,也不枉他失去在風中與其他植株一同歌頌自然的權力。
尤利烏斯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一臉平靜地嚼動乾澀的麵包,右手遞過來一片麵包,問道:“來點?”
“不用,我是弗洛拉,不那麼需要食物。”伊萬回答,他轉頭看向對方的臉龐,尤利烏斯的面部輪廓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被勾勒出一個深刻的輪廓。
“這東西真難吃,早知道我就用長槍捕個河怪烤了……味道說不定像烤魚,誰知道。”尤利烏斯說著,拿起水壺灌了下去。
“……很難吃。”伊萬沉默了會兒,突兀地向對方說道。
“……嗯?”
“河怪。”
半晌,尤利烏斯發出一聲急促的笑。
“你不去火堆旁邊嗎?”伊萬問他,“那邊對你來說更暖和吧。”
“給他們留點獨處的空間。”尤利烏斯乾笑道。伊萬放下水壺,端詳起對方的臉,然後猛地吻向對方的雙唇。那吻儘管熟練而飽含情慾,但其帶有的愛慕之溫柔卻青澀地可怕。吻畢,他鬆開尤利烏斯的身體,對方如同渴水的魚般呼吸著。這種與往常不同的神情,總能讓伊萬感到好奇,之後便是不自覺地想探索更多尤利烏斯的其他樣子。
戛然而止的舉動帶來的只有尷尬。伊萬和尤利烏斯皆不再說話,夜晚的霧氣變得更為濃重,使呼吸如同吸入砂礫一般困難。伊萬定睛看向那些染上夜晚之色的霧氣,其中有些捲動著異常的漩渦在半空中遊蕩著,每團霧靄都仿佛有生命一般在運動。然而,黑霧似乎除了給人不適感外,並沒有多少攻擊力。
伊萬伸出指尖來,黑霧似乎感知到了阻礙的氣息而從他的指縫間溜過。它們在逃走,伊萬能明顯地感覺到,或許是因為過去同為黑暗中生物,所以能輕易感覺到黑霧的意圖。看來這裡有其他東西佔據了他們的巢穴,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生物,但迷霧向來害怕風。尤利烏斯看向伊萬,而他選擇了緘默。他們回到篝火旁,火焰幾乎沒了,格林又扔進去了點乾燥的樹皮。
這時,遠處響起了一聲狼嚎。霍格先生聽到這聲音立刻瑟瑟發抖了起來,他哆嗦著發白的嘴唇說道:“那些孩子……他們現在一定在哪裡瑟瑟發抖,等著救援……先生們,我們能不能加快些進程……?在夜晚也繼續行進……?都怪這山脈霧太濃了,那些孩子一離開就不見了蹤影……”
小孩子迷失在山谷裡,難道是毫無意識可言的山谷的錯嗎?還是迷霧的錯?說到底,就是因為他們在這種天氣裡亂跑,才會失蹤,其他人又要急切地去搜尋。當然,如果說這些孩子還小,無法為自己的言行承擔責任,那么他們的父母又在做什麼呢?其他成年人又為什麼不能及時阻止呢?當然,對這些事,伊萬本身並沒有多少責怪的意思,正是因為這兩個孩子迷失在山谷裡,他們才有賺得酬金的機會。有人製造麻煩,有人解決,之後各取所需。伊萬很喜歡社會這樣的運作模式。
格林和吉格斯簡短地交流過了后讚成了霍格先生這個提議,尤利烏斯也同意了,短暫的休息過後,隊伍就再次啟程。霍格先生揮舞著春樹皮,矮小的身體走在最前端,到了夜裡,螢火蟲燈那點微弱的光亮反倒顯得像明燈似的,即使在濃霧中也能輕易追尋。夜霧使燈光朦朧,雙眼也被濃霧模糊了感官。
一陣子過後,濃霧仿佛凝固在空氣中了一樣,霍格先生瞇起眼來看向四周的岩壁。格林眺向濃霧之中,瞇起眼睛說道:“前面有個山洞。”
伊萬無言地以手指摩擦著深淵秘話的書籍,魔法書大口地飲用起他的血液,法書封皮上的金黃蛇眸轉動著,仿佛動物的嬰兒好奇外界事物般發出刺耳的細微叫聲。伊萬聽到有風呼嘯著穿過的聲音,格林說的沒錯,這裡確實有山洞。他看到他的同伴皆已準備好武器警惕,尤利烏斯的契靈化作長槍,已是完全備戰的狀態了。
四
鷹身女妖滿足地舔舐唇間,她拍打自己豐健的羽翼,飽餐一頓總能讓人愉快。她無法接受除肉食以外的食物,天知道那些同族是怎麼嚥下難以下口的乾糧的,但冬天時捕獵變得極為困難,但在這山脈裡總有迷路的旅人和走失的幼獸,而她對自己的實力相當有自信。那些反應遲鈍又美味的獵物總是在被她帶進巢穴時才明白過來自己的狀況,可惜每次都為時已晚。想到這裡,她胃口大開,啖食起獵物的骨肉,并在吃飽之後看向剛剛得到的獵物——那是一對年幼的穿山甲貝斯特姐弟,兩個孩子正緊緊抱在一起,充滿恐懼地向她看去。
每次她都能在獵物的眼中看出這種眼神,越是弱小的動物,越懂得死亡帶來的恐懼。她振翅飛向那對姐弟身邊,穿山甲少女正擁抱著自己的弟弟,不停地安慰淚如泉湧的小男孩。女妖有些不耐煩了,她張開自己的羽翼,對那對姐弟說道:“放心,可愛的孩子們。我會很溫柔地吃掉你們的。”
她正在興頭上,逗弄恐懼的獵物是件足以打發無聊的事,讓她能興致盎然地度過整個冬天。正當她想俯下身來,一支長槍飛馳而來,狠狠扎入堅實的地面。
“什麼……?!”女妖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向洞穴的洞口,在這種大霧瀰漫的冬天,不可能還會有人找到這裡來的,這裡理應是最為安全的地方。
她看清楚了對方的臉,走在最前的是個提著長槍的亞精靈男性,她怒不可遏地拍打翅膀,俯衝過去,鋒利的鷹爪勾起,直直對準對方的咽喉。男人動作迅速地拔起長槍,以槍柄部抵下一輪攻擊。女妖尖聲吼叫著再度衝擊,幾乎能震破人耳的尖叫響徹四周,在岩壁上激起回音。
尤利烏斯拿起槍刺向女妖的弱點,對手得益于風的迅捷,撲棱著翅膀快速地閃過。但尤利烏斯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繞向鷹身女妖身後的格林與吉格斯抓緊了片刻的機會,在鷹身女妖被牽制住的剎那,雙鐮與刀毫無憐憫之心地斬向鷹身女妖。
被擊中要害的女妖失去了再度飛行的能力,汩汩血液流淌而出,同時失去的還有反擊的力量。她匍匐于地面,仰起頭來,一個身著黑袍的男人站在她身前,從對方右眼窩裡鑽出的青綠色藤蔓證明他無疑是個弗洛拉。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她聲音嘶啞地喊道,對這些不速之客進行質問。
伊萬輕笑出了聲,他看著眼前的女妖,慣於捕獵者被捕食的模樣,雖然少見但總是有趣的,對方的語氣中所帶有的恐懼還有瞬息變化的戰局,都使他津津有味。這次旅程總算是沒白費。作為那質問回答,他說道:“是來救孩子的。”
鷹身女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她的身體在地面上抽搐了一陣,然後不動了。伊萬看著已經化為物體的女妖,發出了一聲嗤笑,他看向自己的同伴,他們正在山洞的角落里查看那對貝斯特姐弟。女孩十三歲,臉上帶著麻子,似乎還未緩過受驚的餘波;男孩則更小,眼淚和鼻涕早已滿臉都是,霍格先生的安慰發揮得相當出色,過了一會兒,男孩便沒了聲音。萬幸的是,兩個人都沒受什麼重傷,霍格先生不停地問東問西,查看他們的傷口,然後是一句又一句夾雜著安慰的勸告。
“你們為什麼要來這地方?”霍格先生問道,做了個相當誇張的表情。
較小的孩子被逗笑了,稍大些的姐姐則一臉歉意地看向霍格先生:“我……我們聽說雅蘭斯佳山脈上有珍貴的藥草,所以想摘些給媽媽……媽媽生了很重的病,沒有辦法才……如果不快點帶藥回去的話,媽媽就會……”
“原來如此……真是個好孩子。”蘑菇弗洛拉感動得痛哭流涕,將兩個穿山甲孩子抱在一起,“沒關係,村莊裡有藥店……”
……如此這般。搜救失蹤者的任務算是完了。稍作整頓后,一行人便下了山。清晨的薄霧在山間縹緲,森綠色的山脈上,能看到別處的樹木林立山崗之上的景象,較之昨日所見的濃霧,山脈上的景色生出了一種獨特美感。伊萬仰首望向天空,令人生厭的日光如尖利的矛,刺穿厚重的雲霧,投向山石。他秉著對光線的厭惡快步向前走去,想離開這個地方。遠處,有婉轉的鳥叫聲鳴啼成曲。
【正文12127字。(很可愛的數字)】
“千海姐……?是千海姐嗎?”
無力感剎那間從指間開始蔓延,首先是手掌,然後游經手臂,接著是雙肩,最後那種感覺開始攏向心臟,仿佛臟器本身擔負著重物一般在抽痛。
“彩花,你的眼睛……”
又是這種感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自骨子里生出的無力感。什麼都不能做,也什麼都做不了。
“嗯……因為不小心接觸到王奪得的卍解,所以看不到了。”
仿若垂死魚兒躍出水面后,即使以身體拍打乾燥的地面發出響亮的聲音也仍舊是無用功。
我將比自己還矮上一些的少女擁入懷中,靜靜地拍著對方的脊背。彩花的那雙紫色眼睛的神采與焦點被奪來的死神卍解一併抹去,已無再醫治的可能,即使以我的能力Protection進行治療,也不可能再復原。
“不用哭哦,千海姐。”少女淡淡地說道。
經過她的提醒,我才意識到自己的頰上已沾滿淚,眼角還在不停地流淚,便以衣袖拂去眼淚:“對不起,是我失態了……”
“沒有關係,”彩花微微笑了起來,用那雙蔥白色的手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冰,但“因為千海姐是個溫柔的人。”
我並不是溫柔的人,只是過於無能爲力,所以只能用哭泣來掩蓋這種感覺。對,一切都只是因爲我太無力了——即使得到了能夠保護別人的力量,也仍然不夠。
“對不起……是我太弱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發誓。”
一
滅卻王覲見眾人時所用的大廳總是給人一種沉悶的感覺。大廳內部的裝潢說不上富麗皇堂,但給人一種西方宗教體系神殿的聖潔感,從最基本的樑柱到四角高臺上放置的王座,無一不讓人產生一種朝聖感,而非叩拜帝王。
我所敬畏的那位二位一體的皇帝正坐在被裝飾過的王座上,形貌心態皆為孩童的黑色王者微微翹起自己的腳,而舉止老成的白色王者則俯視人群。在滅卻師之根面前,我不知為何總會覺得有種心驚感,或許是源於血統本能地憧憬與恐懼祖先吧。但我清楚,我害怕她們那兩雙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我俯首看向自己腳尖,不知緣何開始走起神來,直到黑王清亮的嗓音將我得神思從片刻的游離中拽回——活潑的幼女張開了雙臂:“諸君日安!想必大家也已經知道了,死神和我們定下了協議,在場的滅卻師中,將會派出一部分前往虛圈。”
“願意去往虛圈者,請隨後告知我,”白王沉穩地接過話來,“復仇的日子已經來了,我的孩子們。從今日起,無形帝國便會攻下尸魂界,除派遣至虛圈的滅卻師們,其餘人要參加靜靈庭的戰鬥,與死神一戰。”
仿佛在描述一樣孩童的遊戲,黑色王者歪了歪自己的頭,略帶活潑地笑了起來:“今夜便是復仇的時機!”
“祝諸位無運昌隆。”白色女童言語莊重,異色的雙眸掃過人群,剎那間與我對視,“稍後稍作準備,便可出征。”
戰爭要開始了。
語落,眾人便懇首離去,我隨著人流走了出去。彩花似乎已開始習慣沒有視覺的日子,但要一人在人群中行走還是有些困難。我攙扶著她走出大廳,在走廊處告別。等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時,便熟悉的身影正矗立在那處,我快步上前,幾乎因為忘了自己還身著緋袴,險些絆倒在地上。
“小千!”緋十里抱住我,輕輕地撫摸我的後背。不知道為什麼,和緋十里在一起,我便會感到自然而然的放鬆和安心,但是,更為主要的感覺是——“嗯?小千?你的臉怎麼紅紅的,凍壞了嗎?”
“沒有的事……”我搖了搖頭,掩飾性地看著地面,對方卻將我的手拉了起來。我抬起頭看向那雙有著溫柔眼神的栗色雙眼,那其中包含的擔憂與關切讓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緋十里用纖長的手指挽起我的髮絲,與我對視,然後,她微微笑了起來:“這次結束以後,我們一起去玩吧——去海洋館,或者去電影院……吶,小千,那時候我想交給你一樣東西。”
“是……?嗯,一定要一起回來看水族館。”我抬起眼睛來看著她,“吶……緋醬,我真的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戰爭開始了,已經開始了……”
“沒關係,”緋十里輕輕拍著我的脊背,仿佛安撫孩子般,然後吻向了我的額頭,我卻覺得胸腔中有種情感如決堤洪水般湧出,“我會和千海在一起的,所以不要擔心,沒問題的。”
“嗯。”我將頭埋在她頸間,她的體溫並不高,但在冬日里卻顯得如同暖燈一般想讓人靠近,我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
“說了什麼……?沒聽清。”緋十里注視著著我的臉,“小千,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臉紅沒問題……啊……”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過來似的,頓了下來,然後別過臉去。我想我的臉上大概也已經發燙得要命了,血液沖上臉部的感覺讓人無法繼續思考下去。
“那個……失禮了,我先回去了,緋醬。”我飛也似的逃離緋十里的身邊,將仍在愣神的她拋在身後,仿佛逃兵似的跑得飛快,直到開始冷靜之後才停了下來。接著我意識到——我從自己的房間那邊跑到宮殿後方來了,這根本談不上什麼“回去”。
緋醬應該不會因為這個討厭我吧……她討厭我好像也是無可厚非的呢,畢竟剛剛說過那種話就逃跑了……為什麼要逃開啊明明就很想和她在一起……離開自己的房間現在感覺糟透了……明明要開戰了卻還在想這種事情……我胡思亂想著,諸多思慮混作一團,幾乎要在大腦里炸開。我倚著墻努力試圖將今天經歷過的事情梳理一遍,隨後歎了口氣。這時,我意識到後庭裡並非只有我一人,站在眼前的是字母為“Y”那兩個雙胞胎中的一個。
我不是很擅長記住外語名,因此思索了一會兒,才想起對方的名字開頭似乎是Theo,於是便向對方行禮問好。男人看到我的舉動后回以禮貌的問候。
“您叫百日紅嗎?”對方問道。我懇首以示無誤,之後便仔細注視起那個男人的樣貌。Theo的身材比較高大,要稍稍抬起頭才能對視,不過對方似乎無意與我做過多的交流,只是將著對話當做打發時間的閒談罷了。他有雙鼠繪色的眼睛,以及與那雙眼同色的頭髮,一邊的劉海過長,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不管是什麼原因,看起來總讓人覺得有種不適感。
“是的……Theo先生?”我問道,對方略皺眉頭,但還是用禮貌的語氣回復了。
“我的名字是Theobald,叫Theo會起誤會的。我的同胞兄弟是Theodore。”Theobald解釋。
“啊……是的,原來如此,實在抱歉。”我低下頭說道,對方似乎並不在意,也就沒有繼續下去這個話題了。
過了半晌,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百日紅小姐是神職人員嗎?”
“……嗯?哎……是的。”我連忙點頭,然後略帶懷疑地看向自己的衣著,是巫女的形象太出名以至外國人都已經知道了嗎……希望不要有什麼奇怪的誤會才好。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Theobald又補充道:“之前就有這種感覺。”
“是出於什麼原因呢?”我好奇地問。Theobald沉默了片刻,雙眼游離般地看向自己胸前懸掛的滅卻十字。滅卻十字對滅卻師的意義不止是力量,還有根源和象征的意味,正因如此滅卻師要時時刻刻佩戴,這是管家小姐交給我的。但在此刻,我感覺到Theobald注視著十字架的目光中還有其他的東西。我不太確定那是種怎樣的神情,只是常常在跪拜神社的老人眼中見到。
“因為眼神,那是引導信眾的眼神。”Theobald以陳述的語氣說道,仰望向懸掛著巨大圣十字的建築,“但你並不相信這世界上的神跡。”
我無言,然後明白過來原來從他的雙眼中看到的那種神采是狂信者的目光。Theobald見我沒有答話,繼續說了下去:“神官便是神的代言者,引導迷途羔羊走上正道便是職務。”
“您……信天主教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抱歉,這是個失禮的問題。”
“……天主教?”仿佛聽到了什麼可笑至極的東西似的,Theobald先生嗤笑了起來,然後是毫無節制的大笑,“我唯一也絕對的信仰,只有滅卻師之王本人……怎麼,不覺得星十字騎士團這個機構,和引導信者的神官很相像嗎?我在現世的職務雖然是神父,但我所歌頌的神明並非那位上帝,而是雙面的神明。要指引迷途的羔羊回巢,并斬殺阻擋于神明路上的惡魔。”
我意識到對方那張皮面之下所包覆的違和感究竟是什麼了,那是病態的信仰與狂熱。我知道世界上有兩種神職人員,一種因太過熟知俗世的慾求或是因經歷而不再相信自己的神祇,而另一種則純粹得可怕,他們單純地想要將自己所看見的奇跡送予萬眾。Theobald是後者。
而我是前者。
我驀地對眼前的男人產生了一種恐懼,不知是源於何故。對方見我沒再搭話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知道聖帝頌歌嗎?”
“……是?”我略帶懷疑地問道,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聽錯,接著有些好奇起對方問起這件事的理由,“沒有聽說過。”
Theobald先生點了點頭,唇角勾起一個微笑:“那是無形帝國內流傳的歌謠,是獻給滅卻師之王的禮讚。被封印的滅卻師之王,經過九百年取回心跳,再經過90年取回意識,而後以九年取回力量。”
“原來如此……”我不知要怎麼回復對方才更好些,於是再度沉默。
“這歌謠還有一句,那便是僅以九天取回世界。”Theobald輕聲說道,“這就是我等神明的願望。而星十字騎士團是王的代行者,要斬殺異徒,要引導羔羊,要歌頌神明,然後將那神的大能傳至此世——因此我等要盡所能剷除神的道路上的梗阻。”
我愣在遠地,對方好像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忽然停住了,改為不好意思的神情,微鞠一躬:“我太激動了,著實抱歉。”
“沒有的事……非常感謝。”我鞠了一躬,以示感謝,便離開了。對方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但我無意再聽他說那些話。此刻我只對那人生出一種悲憫又恐懼的心情來。
過了一會兒,我做好了戰前準備,便去拜訪彩花。彩花安然地站立在走廊上,用以進行靈子武裝的滅卻十字掛于胸前1.
“是千海姐嗎?”彩花歪了歪頭,小聲問道。
“哎?彩花是怎麼知道的?”我想攙起她的手臂,但被拒絕了,“沒關係嗎?”
“沒關係的,我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不用太擔心我。千海姐走路時的腳步很穩,但聲音輕,也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會穿木屐的人。”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彩花無言懇首,平靜地走在我身前。無形帝國的影之領域已經張開,是出征的時候到了。現已箭在弦上。
無形帝國的軍隊陣仗踏入影之領域的一剎那,我感到自己的脊骨仿佛被抽出一般,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戰爭要開始了這個概念不停地在我的腦海中重複著。直到一絲光亮透進這龐大的通道,我再度看見其之外的景色。
古色古香的城鎮盡顯在眼前,從格局到磚瓦皆如史書一般,青瓦白墻的建築讓人感到一種奇特的熟悉感。我聽到遠處的小巷似乎有孩童的聲音,還有其他什麼聲音,但那些聲音都被騎士團團長的命令所掩過了。
“將所有你們見到的死神都殺掉。”
戰爭已經開始,就在這片寧靜又古老的土地上。我仰頭望向天空,或許是由於冬日的霧霾,靜靈庭的天空一片死灰。
而眼前已站了一隊黑衣。
二
戰鬥開始得很快。
那位死神有著一頭老人般的白色長髮,以及與白髮不相符的年輕面孔,那雙微闔的雙眼了無神采。他著黑色衣袴,肩上披著白色羽織,腰間佩戴著武士刀。若是以標準的眼光來看,無疑是位美男子。
似乎是意識到我的存在,對方用沉穩的語氣問道:“滅卻師嗎?報上名字吧。”
“百日紅千海,星十字騎士團的‘P’。”我回應道,箭矢搭上長弓。靈子武裝在靜靈庭因靈力充沛而與在現世時顯得有些不同,似乎其本身的構造已經發出了變化。我勾起弓弦,而後,淺藍色的箭矢飛鳥般竄向對手的咽喉。
這攻擊並未起效,比箭要更為迅捷,對方使出了一個瞬步,不過毫釐間的差距,箭矢呼嘯著從對方的身旁躥過,而白髮的男人所拔出的斬魂刀則將箭矢一刀兩斷:“薙明代,十三番隊隊長。”
我再次架起弦上箭,數支神聖滅矢飛馳著衝向薙的身軀,對手似乎並不為這戰鬥所動,而是木然地站著,不知為何,總讓我聯想到彩花。然而,這次的攻擊並非等閒,若是對方貿然地用斬魂刀抵擋下攻擊的話——
箭矢與鐵器碰觸后發出叮啷聲響,伴隨著的還有同時發出的還有高濃度的靈子爆炸的聲音,極度壓縮後的靈子在瞬間炸開的威力,縱然沒有直接接觸,但被波及也不是小事。
我知悉自己並沒有作為滅卻師的才能時是十四歲時的事,混血滅卻師的血統讓我對更強的力量總是觸不可及。正如“那位”所說,這是我一輩子都不可能逾越的壁障,天分的差距我無能為力。正因如此,只有更為努力才能與天賦高強的人並肩啟行。
會炸裂開的神聖滅矢是我平日積攢的靈力鑄成,相較其他破滅滅矢有更強的力量,在擊中目標前與其他弓矢無異,只有在達成目標后才能顯現出威力。而當死神的斬魂刀這種由他們己身靈魂所鑄的武器斬向滅矢時,便會使箭矢其內存儲的高濃靈力炸裂。
眼前的對手顯然不會因為這點攻勢便被挫敗,我將銀筒中的液體傾倒至身前,其湧動著在半空中繪出法陣。“歌利亞!刻入石板的十誡啊!破壞吧!”我詠唱道,法陣自身散發出淡雅的白光,而後,乳白色的數個光球向著薙疾馳而去。滅卻師的詠唱對死神的效果並沒有對虛的效果強烈,然而聊勝於無。
薙以極為輕巧的動作閃避而過,我幾乎看不清他的運動軌跡,然而,我的攻擊沒有起到效果卻是極為顯然的事實。三支神聖滅矢再度離弦,與此同時,泛著銀光的利刃斬開空中的光球,白色的刺眼光亮在那瞬間如同在近處觀察恆星般晃眼。我下意識地將眼睛緊閉,然後,眼前短暫地陷入了白茫。下一秒,我開始為自己這個潛意識得舉動感到後悔。
薙明代踏著瞬步,俯衝向前。斬魂刀揮舞著斬向此處,我唯能使用圣文字能力才來得及。不過是一個瞬間罷了,一場攻防戰卻已結束。而接下來,對手再度揮動起斬魂刀,他的腳步早已踏進弓箭無法進行射擊的範圍,而在這種瞬息萬變的單體近戰中,要持續詠唱顯得太過困難。
即使一直用能力保護著自身也不行,這樣下去遲早會輸……!這種時候唯有放手一搏,使用近身弓的作戰方法進行還擊,箭矢本身不如刀劍般適合砍劈,但能用圣文字能力“保護(Protection)”進行強化,得到近似矛槍的威力。
我舉起被強化過的箭,向對方刺去,薙的斬魂刀格擋住了攻擊,險些將我手中的矛擊飛出去。我不得不向後退去,暫態過後,薙的斬魂刀再度襲來,劍與矛于剎那間相擊。對方的動作比我想象的要更為快強,毫無疑問是近身戰鬥中的高手,而我在這方面無疑處於劣勢。但在更早之前,我便準備好了在此時能逆轉戰局的“武器”。
事先以銀筒刻畫的法陣在腳下發出些微白光,我發動起滅卻師之王賜予的能力,全身皆被能力“保護”附著,我深吸了口氣,高聲詠唱起咒文:“大氣的陣仗!接受聖杯吧!聖噬!”
下一秒,法陣隨著詠唱爆發出強大的攻擊力,銀白色的光芒直直衝向天空,開始破壞其中的靈體。而我之前所感覺到的那些許的異樣感得到了解答。薙明代雖用瞬步偏離法陣的中央,但仍受到了聖噬的衝擊。然而,以他方才展示的身手,是不可能躲不過我從剛剛開始就用銀筒構築的法陣的。沒錯,唯一能解釋的理由就只有一個——
薙明代目不能視。
儘管如此,他毫無疑問是個強大的對手。
“您……不使用卍解嗎?!”我試探性地問道,手中的動作卻仍未停下,我向對方拉動靈弓。
而薙揮動細長的斬魂刀,以一個瞬步再度拉近了距離,帶著凌厲殺氣的利刃如同落櫻般飄下,每次斬擊皆為直取性命的殺招:“我的卍解,已經被你們的王奪去了。”
原來被陛下奪去卍解的死神,便是是眼前的薙嗎?滅卻王在進行修煉時便提過,被奪去卍解的是一位強大的隊長級死神。正是這片刻的遲疑后,對方的打刀劃上我的臉頰,儘管我使出了飛鐮腳,但那種刺痛感卻延順著血液溢出,星十字能力再度生效。雖說只是幾秒鐘的事情,卻讓判斷立刻遲緩了下來。“保護”雖然能快速地醫治傷口,但並不能減輕痛覺。
正是這片刻,薙明代的斬魂刀直接忽視了架起的日本長弓,橫劈向我的身體。儘管圣文字能力發動得即時,但我的步調與節奏已經完全被薙明代打亂。
“小姑娘,戰鬥的時候有片刻的遲疑便是天真,而天真在戰場上會害死人的。”薙沉穩地說道,無神的雙眼映出灰白色的天空,而凌厲的攻勢並未停下。我只得以能力與體力閃躲,即使是有著高強防御力的能力,也不能斷然在此刻不會被對方的劍術攻破。
再這樣下去,我很快就會被將軍的。
——但是並非沒有退路,如果我用了自己還未熟悉的第二個圣文字能力的話,或許可行。為了發揮那力量,拉開與薙明代之間的距離是必須的,唯有那樣才能獲得足夠的時間進行施展。我以被“保護”強化過的箭矢抵下一輪攻擊,與此同時右手拋出五支銀筒:“揮下銀鞭,墜落至五手石地!五架縛!”散發著銀白的靈子如同有意識的生物一般縛上對方的身體,薙的動作微微遲緩了下來,藉著那時機,我踏著飛鐮腳拉開距離。
“……我發誓(Promise),我將贏得勝利。”
誓言這個能力,是強制發誓者完成諾言的能力。無論對象是誰,都需要完成誓言。若是發下自己無法達成的誓言,力量本身則會強制發誓者的行動,使其盡力實現。
在使用完能力之後,我微妙地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頭腦好像被浸泡在了熱水中,隨後,這種感覺消失了,唯獨剩下心臟在胸腔內劇烈跳動的聲音轟鳴。我從未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像此刻一般輕盈幹練,再度拉動弓弦時,淺藍色的弓矢仿佛自己視線的延伸般離弦。
絕對不能死在這裡,我也無法允許自己在此時此刻死去。
“已經下定決心了嗎?”薙的打刀斬開數支飛竄的箭矢,揮動著固體的銀光向前走來,“具名之器,皆為吾刃,武神!”
打刀瞬時變為薙刀,在我還未緩過神來時,那武器已藉著長度的優勢劈向我的身體。
薙刀、長槍或是大刀一類的長柄武器,擁有既可攻又可守的優勢,不同於普通的刀劍,握柄的部分可以作為防禦用的“盾”,而那長於普通刀劍的長度,則提供了更為快捷的優勢。另外,還有一點,就是憑藉著槓桿原理,薙刀可以輕易做到的某些動作。常有人誤會薙刀為女子用的武器,然而在過去,造成最多殺傷力的並非備受吹捧的武士的日本刀,足輕們使用的薙刀在效率上更勝一籌。
幾分鐘前的我,或許就會直接了當得被斬殺了,但現在有兩種力量的加護,感覺自己能躲過任何一個攻擊,頭腦清楚得不太像自己了。微微向後傾斜躲過襲來的薙刀,與此同時喊道:“光之雨。”
數量龐大的光箭暴雨般落下,不分敵我地進行攻擊。薙明代揮動起薙刀,以長柄的部分將光箭撩飛進行防禦,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被擊飛的光箭中有些被利用做他的武器,再度向著我疾馳而來。
“保護!”能力發動的瞬間,光箭消失在“保護”的周邊。得益于保護,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受過太過嚴重的傷害。
靈弓再度架起,以極近的距離射向薙明代。後者以薙刀斬開箭矢。以刀刃為圓心,神聖滅矢發起了一次爆炸。這是一次對靈壓和聽覺的雙重干擾,在如此近的距離內,薙刀的攻擊範圍仍然佔有優勢,在此時拉開距離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察覺到我的意圖,薙明代的動作變得越發快捷起來,但動作間卻絲毫看不出措手不及的焦慮。我踏著飛鐮腳跳上屋頂,開始進行狙擊。雖然利用對方目盲的弱點有些可恥,但不這麼做,這種戰鬥恐怕是勝利不了的。而我的體力已經接近極限,儘管使用靈子集束的滅卻師沒有所謂的靈力耗盡一說,可再拖下去,雙方的優勢都只會越來越少。
我深吸一口氣,竭力隱藏自己的靈壓,彎弓搭箭瞄準薙明代的頭部要害。剎那間,箭離弦上,最後一支含有高濃靈力的弓矢飛出。然而——
薙明代毫無敬畏地使出瞬步,踏上青瓦,仿佛沒有要避開箭的意思似的,但那弓矢卻毫無疑問偏離了目標。接著,變化為巨斧的斬魂刀向我砍來,之後是矛槍,再接著又變化會打刀,然後——
細長的刀身刺入我的胸口,我感到自己的意識和力量都隨著流出的血液和刀片一同被抽走。
“……明明壓低靈壓了。”我輕聲說道,頭腦越發模糊混沌了起來。
薙明代無神的雙眼在此刻如同有了焦點般,他搖了搖頭,說道:“殺氣太重了,小姑娘。”隨著那句話,我的意識也沉入黑暗與寂靜之中,在徹底失去思考能力的那個剎那,我好像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在說——
你果然還是沒有足夠的力量。
三
冰冷卻讓人舒適的黑暗——好像冬日剛剛鑽進的被窩中一般讓人安心,隨後我意識到只有我一人獨自在那片黑暗中的事實,再無其他。黑暗讓人感到由衷的舒心,好像擁抱嬰兒酣睡的搖籃,能讓人安心地闔上眼。我在那片黑暗中小睡了一會兒,然後睜開眼。
我驀地感到害怕了起來。意識到只有我一個人這件事,讓我的心口疼痛得要命,好像身體被蟲蛀空一般空洞。接著,突然有無數的聲音響起了,貓叫聲,孩子嬉鬧的聲音,還有靈子火焰燃燒的聲音,喜歡的人的聲音,討厭的人的聲音,神社的鈴聲,森林里的鳥鳴,還有——她的聲音。
我知道那是姐姐的聲音,不知道是源於何種自信,總覺得可以與其他聲音輕易地分辨開來。然後那聲音說道:“吶,千海,不回去嗎?”
“回去……?”我狐疑地問道,然後更加肯定自己的心情,“我不想回去了,感覺很累……而且總覺得……現在回去不太好。”
“為什麼呢?”那個聲音溫柔地問道,如同母親在詢問孩子一樣,有那麼一刻,我又感覺那聲音是官家小姐的聲音,“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就永遠回不去了,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我可以再考慮考慮嗎……?”我問那個聲音道,聲音沉默了,似乎是默許了我的回答,我無言地眺向遠方,但那片黑暗中空無一物,什麼東西都看不見,“我不太想回去了,感覺那邊很可怕,我好像沒辦法在那裡待下去了……吶,姐姐?我有點想一直待在這裡。”
“‘那個人’不要緊嗎?你不是很喜歡她嗎?”
“我啊……總覺得跟緋十里相處得越久,就越發覺得她像一道光一樣呢,溫暖又明亮,讓人心生戀慕的感情,但是啊,但是我碰不到光,她並不是我的,也不可能屬於我。不過,這或許就是我喜歡她的原因吧。”
“這樣啊,千海。”聲音的主人溫柔地安撫我,“感到累了嗎?”
“嗯,已經很累了。”
“那邊還有人在等著也沒關係嗎?”聲音問道。
我遲疑了,踡縮成一團,如同胎腹內的嬰兒般將自己抱緊。半晌,我回應道:“我……我不確定。”
“再考慮一會兒也沒有關係哦。”仿佛有人在撫摸我的頭般,有種很溫暖的感覺,聲音溫和又令人懷念,“千海啊,從小就是個會考慮很多的孩子,總能想得面面俱到,有一種獨到的體貼,讓人能完全放鬆下來呢。”
“我並不是那麼厲害的人。”我輕聲說道,“我並不溫柔,我只是無能為力而已,我也不是個體貼的人……我只是害怕有人再離開了,但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既然已經來了這裡……”
“即使還有人在那裡等你也無所謂嗎?”聲音問道,我躊躇了,但仍點了點頭。
“他們應該很快就能忘掉我吧……”
“騙人。”聲音說,“你明明知道他們會因為你傷心,卻不回去嗎?就在現在,還有人在等著你,千海,回去吧。”
我呆滯住了,腦海中出現了無數人的影子,陌生但友善的人,家中的老貓,總能體恤人的女僕,留在家中的弟弟,在寺廟中獨守的“她”,可靠又厲害的前輩,親如姐妹的彩花,還有——
藤野緋十里的臉龐浮現在我的腦海中,一想起她的種種,我便會感到一種發自腑臟的暖意和開心,還有心跳聲漸快的感覺——那大概就是所謂的喜歡吧。還有,和她的那個約定——
“我果然……還是,不能就待在這裡。謝謝,姐姐。”我小聲說道,聲音得意地笑了起來,緊接著,在那黑暗中生出了片耀眼的白光,我看向光亮,感到那邊似乎有人在呼喚我,我回過頭去,看向身後的聲音,那聲音的主人看起來熟悉又令人懷念,但同時也陌生得很。
“時間到了,去吧?”聲音的主人催促我道,我點點頭。
“謝謝你,姐姐,管家小姐。”
聽到了道謝后,聲音的主人平靜地點了點頭,接著又問道:“沒有關係。不過,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你喜歡這個世界嗎?”
我愣住了,有些不明白對方問這個問題的目的,但還是回答了:“我想,我是討厭的吧,討厭的同時又很喜歡……這個世界是個讓人捨不得的地方。”
“原來如此,那麼——別了。”聲音說道。我緩緩走向那溫暖又讓人舒適的光源,然後回頭看去,黑暗中的是“她”,老舊的神社和古老的大宅。我忽然意識到,我拋下的究竟是什麼了,我回過頭去,想抓住對方的手,然而那些景象已離我而去,我聽到那聲音說出的最後一句話了:“去吧,安心去吧,千海。”
“……千海姐,醒來了嗎?”
我睜開眼,晃眼的光亮讓我一時看不清眼前的景色,過了一會兒,我看到彩花用她那雙紫色的無神眼睛注視著一片虛空。眼前的是明亮又溫暖的現在,使我有種不太實際的感覺。
“彩花……?你受傷了嗎?我馬上用我的能力進行治療,你稍等一會兒……對不起,明明是醫療人員,卻傷得這麼重。”
“千海姐也傷得很重,趁著這個機會休息一下吧,不用太勉強自己的。我已經得到治療了,倒是千海姐的情況很危險。”
“……哎?我啊……我因為發過誓了,要去海洋館,所以……”我動用其自己的能力,開始治療自己的傷口,從床上醒來後雖然感到體力已經耗盡,但靈子集束還是能做到的,我再度發動起能力治療彩花,“保護”運作時的白光籠罩著彩花的身體。我不確定她的傷口有沒有愈合,但能看到對方的臉頰多了些血色。
“謝謝……”彩花輕輕說道,我站起身來,開始走動,“哎?千海姐要去哪裡?”
“那個,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我走出白色的軍帳。營地里四處都擺放著擔架,還有些臉上蓋著白布的軀體,安然地躺在地上,一語不發。
我頭一次真正地認識到,這裡是戰場。
這裡是戰場,殘酷又可怕的地方,人命在這裡卑微渺小得可怕。我走到傷者的身旁,為他們治療,有些輕傷者已經被處理過傷口,另一些傷勢較重的則用我的能力“保護”進行救治。有些人能治好,但有些人永遠離開了。
正當我收拾起醫療器具的時候,有個青年走了過來,向我問好,我看了他一陣子,才意識到他的右手袖管那裡已經空了。
“您能治好我的手嗎?”他以滿懷期待的語氣問道,“我聽說您的能力能夠治愈傷口,我的朋友被您從死亡邊緣拉回來了,我想您也一定能——”
我再一次為自己的無力而感到心臟的抽疼。“保護”雖然能治療重傷,但致殘的傷會永遠留下,因此我不可能再讓他的手臂再生。半晌,我回答他:“對不起,我沒有辦法讓這麼重的傷口復原。”
“……可是您明明治好了那麼多人!請您試試吧!拜託了!沒有手我該怎麼拉弓?我的人生是不可能不作為一個滅卻師活下去的啊……!拜託了,請您試試吧!”他哀求道,眼神已轉為絕望,那種感情讓人感到心碎。
我搖了搖頭,大聲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然後飛也似的逃離了軍帳,那位失去手的滅卻師呆滯地被拋在在身後。等我意識到自己的臉頰上已經滾落了不少淚珠時,肺部的氧氣幾乎要在胸腔里炸開,我停下來大口喘氣,調整自己的呼吸,一邊試圖抑制自己的失態,一邊抹去自己的淚水,但那眼淚停不下來,我只好慢慢地等待它乾涸。
這都是因為我的力量太弱了,不足以保護別人的緣故。
這裡是戰場,如果我沒能好好地履行軍醫的責任,一定就是我的錯,只是我的錯。我呆呆地站著,遠處的建築有靈子濃縮火焰在燃燒,空氣中滿是硝煙和鮮血還有死的味道。
在那片建築中,有個身著素白風衣的高挑女性,從其制服來看,無疑是無形帝國的成員。“Q”阿斯卡站立在那裡,眺望向遠處的景色。這位前輩我自學校裡便熟識,是大我幾個學年的弓道部成員,也是我曾憧憬過的對象之一。
她的身體沒事嗎?我想著,快步走上前去,招呼對方:“前輩……阿斯卡前輩!”
“……嗯?”似乎是在愣神吧,前輩過了一會兒才回過頭來,一臉帶笑地看向我。
“前輩怎麼了?身體不太舒服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害怕自己問錯,對方聽到這個問題后,爽朗地笑了起來。
“謝謝,不過我沒有關係得……哎……啊……七海醬!”前輩說道。
啊,阿斯卡前輩忘了我的名字啊,我心想,小聲說道:“是千海……總之沒事就好了,剛才看到前輩那副樣子,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有點擔心……”
阿斯卡是個很厲害的前輩,是全弓道部的成員都在憧憬的人。同為女性,阿斯卡前輩卻有強大的力量,于我而言就如同追逐的目標一樣。但是,這樣的前輩卻在幾年前放棄了弓道。我低下頭,小聲地問道:“還有……我想問前輩,您放棄弓道的理由……”
“謝謝!”前輩笑了起來,打斷了我的話。我意識到自己大概觸了對方的逆鱗,便停下來了。前輩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以手砸拳,說道:“千海的髮型,和我以前一樣呢!”
“哎,是嗎?”我附和道,有點好奇梳著這樣髮型的颯爽前輩,總覺得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來阿斯卡前輩梳雙馬尾的樣子。似乎是看到我的表情,前輩像平常一樣笑了起來。看到如此平常的前輩,我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說道:“啊,那個是……叫緋十里對吧?好像受傷了呢。”
我聽到她的話,剛剛放鬆下來的心情又緊繃了起來,緊張地問道:“在哪裡?!”
“嗯嗯……要是不馬上離開這裡,可能會沒命吧。”前輩故作遙望狀,將手掌放在額前,“好啦好啦,不用那麼緊張吧,我是開玩笑的——”
“……請,請不要開這種玩笑啊!”我提起的心總算是又放下了,但是前輩的話也並非是無中生有,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和緋十里取得聯絡,完全不知道對方在哪裡、是否還活著、有沒有受傷……我又想起在地面上擺放著的滅卻師尸體,緋十里會在那些臉上蓋了白布的尸體之中嗎……
想到那種可能性,我便感到害怕。阿斯卡前輩不知是源於什麼理由,苦笑了起來,說道:“嘛啊……你認為那個人很重要的話,就立刻趕到她身邊吧。很多事情,機會都只有一次,錯過了就沒了。”
我呆立在那裡,前輩搖了搖頭,離開了。
立刻趕到緋十里身邊——我想看看她的臉,聽她說話的聲音,知道她有沒有受傷,害怕她遭遇不測,想看看她的樣子,和她聊聊天,一起想象去海洋館的約會會是什麼樣子。我想去找她,得到她,擁有她,然後——
我在靜靈庭的街道上奔跑了起來,四處都能聽到有人在尖叫,平民雜亂吵鬧的聲音,還有孩童哭泣的聲音。紛亂的想法充斥著我的內心,無形帝國的所作所為真的是對的嗎,就沒有更好的方法能改變現狀嗎,這樣的戰爭,說到底根本算不上什麼道義之行,只能有兩百俱傷的可怕結局吧。我奔跑著,頭腦如同一團亂麻,但是,有個聲音告訴我,只要見到緋十里,一切疑問都能被解開。
勇氣不停地鼓舞著我向前跑去,身後,又一個建築被靈子凝縮火焰炸開,紛亂的視線讓我一時之間有些沒明白眼前所發生的事情。在奔跑中,我絆倒了一個孩子,對方哭泣著喊著母親的名字,我拉住那雙骯髒又發熱的小手,將他扶起來。然後,一支銀色的弓矢將他的頭部射穿,血液從小小的身體里噴湧而出。
這麼做真的是對的嗎?我想著,被人粗暴地從地上拉起來,對方似乎是意識到我是個滅卻師,便又鬆開了手,說道:“請小心。”
我慌亂地道謝,繼續奔跑了起來,明明雙腿和胸腔都已經失去了力氣,可是那個目標卻在不停地驅使著我,向前邁進下一步。
我想見緋十里。
在那些爆炸聲和刀劍所碰觸的聲音中,我奔跑著,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了起來。然後,在那戰場上,我看到了有著一頭棕栗色長髮的那個熟悉身影,對方戴著黑色的手套,腳下是戰敗的敵人,我走上前去。
藤野緋十里原本充滿警惕的目光,在看到我后全然放鬆了下來,從表面上來看,緋十里並沒有什麼太過嚴重的傷,我順勢放鬆了下來,然後抱著她的腰痛哭了起來,似乎剛才所見的景象與感觸都能通過淚水傾訴。
“小千,小千。”藤野緋十里輕輕拍著我的背,將我帶到安全的地方。我的淚水已如決堤之勢,再也停不下來落淚。她從懷裡掏出手帕,輕輕擦拭我的眼角。我感受著胸前來自對方的溫暖體溫,然後悄聲說道:“緋醬,我喜歡你……不,我愛你。”
我在說什麼不害臊的東西啊,將這句話吐出之後,我悄悄地捂住了眼睛,但對方卻用手撥開我的手指。那雙栗色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起我來。
“我也愛你。”半晌,她說道。
後記:
感謝和我互動的大家,可愛的彩花,帥氣的薙十三隊還有阿斯卡桑XD【阿斯卡真·神助攻,萬分感謝】當然還有閨女愛的緋十里醬XD
總算讓她拋棄過去的道路擁抱光明未來(x)了呢,希望接下來的路途百日紅也能繼續走下去。
這次的劇情不是很滿意,不過也是我頭一次寫兒女情長多于其他掙扎,整篇文章里的少女心滿溢,幾乎要變成百合向言情小說……(實際上就是)。如果有什麼不太好的地方,請海涵。之前被彩花她娘吐槽“這個人竟然寫了隔壁那些讓人想報警的東西”……
聯動劇情 http://elfartworld.com/works/33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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