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18g,寫給自己的情人節禮物,對話流輕小說】
【很有可能讓人不適】
“貴安,諾瓦小姐,我推門進來了。”
剛說完這句話我就後悔了——因為房間裡的鐵鏽味濃得嚇人,幾乎是往我舌根裡鑽,弄得我有點反胃。而且,屋子裏頭太暗了。我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
諾瓦小姐在櫃台後面,不知道埋頭在做些什麼,魔法光源讓她的臉看起來像一尊石雕。聽到我來了,她點了一下頭,但是並沒有從自己手頭的事情上抽手,我有點不知所措。
“我來了。”我又說了一次,然後閉上嘴等她接待我。要不是為了那位大人特殊的興趣,我才不會到這家作坊來呢,畢竟那樣的興趣簡直是變態嘛。當我暗自腹誹的時候,諾瓦輕車熟路地推著她的輪椅穿過了狹長的走廊,輪椅的纖細的輪子碾過了什麼東西——接著,我聽到一聲小小的、因吃痛發出的叫聲。
“那是什麼聲音?”
“不要在意,只是地毯而已。”諾瓦小姐鎮定自若地將輪椅停靠在了什麼東西之上。
藉著魔法的光,我才看到那東西的樣貌。一開始,我因為看到凸起狀的輪廓還以為那是熊皮,但仔細一看卻發現形狀不對。再一看,我發現那東西作為熊皮也未免太光滑了點,更像是豬皮,原以為是熊頭的東西則根本就是人類的形狀。
“這他媽是什麼玩意?!”我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
“不喜歡?”諾瓦小姐面無表情地再度驅動輪椅,在那張人皮地毯上留下來一道轍痕,“這個反應不錯啊。”
我驚魂未定,不過,如果不做反應似乎有點不禮貌:“不,也不是不喜歡,只是猛然一看有點⋯⋯”
“那位大人很喜歡這東西,”諾瓦小姐道,輪椅在“地毯”上來回碾動,“上次來這裡的時候說想要訂製一樣的,不過,我應該不會再做第二次了,畢竟把內臟和肉一點點地剔出來、保持皮的完整,再把必要的核心全部塞到腦子裡的工序太麻煩了。”
“那一位真的很喜歡這個?”我疑惑道。
“是啊,那位大人問我能不能將相中的少女做成一樣的款式,應該只是一時興起吧。”諾瓦小姐搖了搖頭,向後退了一點,“如果真要做的話,起碼也要將原料送過來吧。您來這裡,總不會是為了送原料的吧?”
“怎麼會,如果有原料,我一定進門的時候就和您說了。”我連忙搖頭,諾瓦小姐滿意地瞇起眼睛,轉了個方向,示意我跟她一起行動,我只好跟上對方的腳步。
輪椅在帶著鐵鏽味的屋子裡連連傾軋,牆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刑具,各式各樣的都有,沒有一樣是重複的:一個紅色小球在類似消化系統的透明模型中轉動,最後停在肝臟的位置,如刺蝟般炸開;鋼針似的器具在半空中來回浮動,有規律地做出一套優雅的動作;本該是普通口塞的東西,時不時伸出來長方形的機關,光是看著就讓人喉嚨發痛。
我發出小小的驚嘆聲。那並不是我本來的意思,我並不是喜歡這些東西,只是這些器具令人著迷⋯⋯諾瓦小姐是怎麼設計出來那樣的東西的呢?那雙纖細的手臂肯定無法掄動鐵鎚,也削不了木頭,再怎麼逞強,器具中應當還是有大部分是魔法製造吧。
實際上,我剛才因為心思緊張而忽略了諾瓦小姐的五官其實相當精巧這個事實。雖然不是我喜歡的美少年,但確實是個美人沒錯。
如果不是虐待狂變態殘疾人的話⋯⋯
“到了。”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諾瓦小姐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想法,還未反應過來,便被那雙金黃色的杏目瞪了一眼。
“你剛才在想很粗魯的事情啊。”
“沒有。”實際上我開始想像諾瓦小姐的裸體。聽說諾瓦小姐之所以會殘疾是因為腳上的筋骨全部斷掉了,那雙腿搞不好會意外的纖細,這點讓我格外興奮。
“沒關係,那也是事實,而且我也習慣了。“
指的是哪句我也不清楚,不過這樣子有點可怕就是了,加上她一貫面無表情,還處在有點冷的裏屋,讓人瘮得慌。
“諾瓦小姐是因為喜歡才做這一行的嗎?”我急忙問到。
“也不是喜歡,只是除了我之外沒有人其他人能做到。而且,那位大人也很喜歡我的設計。”那一位大人確實每次拿到諾瓦小姐所做的東西都讚不絕口。我無話可說,這時諾瓦小姐笑著打開了一扇門,從中拿出來了一個小東西。
“這個是?”
“卡在喉嚨裡,能讓人感覺到窒息的儲存型水球。”
“話雖如此,這個是不是有點太簡單了點⋯⋯”那位大人真的會滿足於這樣的東西嗎?
“唔,提供的就是鼻腔和口腔的窒息感。只有掌握了適度使用的方法才能用來逼供。”諾瓦小姐搖搖頭,“所謂的拷問這種東西,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就是‘堅持下去大概真的會死’的恐懼。”
“但是那位大人應該更喜歡男人和女人在自己雙手下被扼殺的快感吧。”我說到,“如果只是普通的窒息型刑具,用水刑就夠了啊。”
諾瓦小姐看了我一眼,如果她的教養再差點,那大概就會是個白眼了吧。“當然不是,如果是普通的東西我就沒必要製作出來了,實際上,這東西的原料類似增感劑,也就是更強烈地感受溺斃的痛苦。在還沒死的時候就感受到死亡了,是以這樣的目的構思出來的東西。“
”啊,我能試用下嗎?“我起了興致,諾瓦小姐金色的雙眼微睜,似乎是因我的一時興起愕然,過了會兒,她輕聲說了句“請便。”
我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這麼做是為了防止自己因為溺斃而摔倒,產生真正的傷害。諾瓦小姐巍然不動,只是冷眼看著我的行徑。起先入口的,只是類似水銀似的味道,直到咽下去時我才開始懊悔。液體平平常常,首先堵住的是鼻腔和喉舌,接著那東西不停下滑,開始灌進我的胃部和肺。我感覺到自己渾身浸泡在水中,額頭上蒙了一層係咪的汗珠,雙眼縮減不過是個幻覺,無論是看什麼東西似乎都像一層淡影。
擠壓從四面八方來,它要摧毀我的心智,將我賴以生存的軀體從內部撕裂。
我為這痛苦感到幸福。
緊接著,從諾瓦小姐的方向襲來的重物直擊我的腹部。剛剛飲下的液體順時便排山倒海從口腔和肺部噴出,連帶著將鼻咽也作為洩洪的出口。正當我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時,我聽到了諾亞小姐的輪椅發出了一聲微小的齒輪轉動聲,沒搞錯的話,剛才打我的是輪椅的一部分沒錯了。
“對不起,因為你一臉陶醉的樣子讓我覺得有點噁心,所以我忍不住就把元素球打出來了。”諾瓦的語氣並沒有歉意,當然,這剛剛好。
“我還以為您比較喜歡受虐狂呢。“
“我不是喜歡受虐狂,只是喜歡將自己物化的人,你呀,雖然是個受虐狂,但是主動過頭了。”諾瓦搖了搖頭,”那幅享受的樣子,讓人看了真噁心。“
”不是物化自己的人就不行嗎?“我鬱悶地問到。
”虐待和受虐的本質就是將人類物化的過程。踐踏尊嚴、否定人格,換句話說,把人類變成物品——那就是最高級的虐待。這無關男性與女性。虐待者將受虐者視作承受折磨的‘他者’和‘受事’,受虐者將虐待者視作一個虐待與懲罰的機器,這本身就是一個物化的過程。“
“是嗎?我還以為那是理想化的過程,話又說回來了,這樣大部分的受虐狂都達不到諾瓦小姐的標準吧?畢竟受虐狂更多的是為了自己的慾望啊。”我忿忿不平。
“理想化和物化有時候就是一回事,嗯,正因如此,不如說,我喜歡的是被動卻又樂得其所得受虐狂吧。”諾瓦小姐眨了眨眼,“但是定義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就很難說了。”
“真繞。”
“這就和您要求被金髮美少年虐待,但美少年又要順從於您一樣吧?當然啦、最好是金髮,而且還像小狗一樣。畢竟是性癖的事情嘛。”諾瓦小姐支頤,全然不理會我的窘迫,“——別那麼看著我,是那位大人告訴我的。還要再看看嗎,我還有一個東西喔,不過那就是滿足另外一位老爺的惡趣味的東西了,我本身只是奉旨行事,對那樣作品並不能產生什麼感情。“
“姑且⋯⋯”我嚥下一口唾沫,“那就看看吧⋯⋯對了,諾瓦小姐很想物化別人嗎?”我並不是產生了什麼奇思妙想,而是感覺到必須要問清楚才開口的。
“人只要交往在世,多多少少就會在交流的過程中物化對方,難道不是這樣嗎?人們所說的愛,則是一種更為直接的物化。通過婚姻、通過感情,把對方變成自己的東西,那不就是人們所說的愛嗎?”諾瓦小姐眨了眨眼,“而我做的,不過是將那過程變得更為直接顯眼而已。”
“那麼,地上的那位是⋯⋯”難不成是諾瓦小姐的戀人?
“不是喔,那位是自己過來央求我把他變成地毯的,不過嘛,如果我真的有戀人,我大概會將他做成輪椅吧?”
真是可怕的女人。
“最後一個問題,您會讀心嗎?”
“不會喔。”諾瓦狡黠一笑,金黃色的雙眼露出一絲輕蔑,”是你太容易讀懂了。”
放下書包、察覺到班級裡異樣的空氣之後,蕪木才有了今天是情人節的實感。
少年們如同偵察兵一樣敏感,恨不得能從蛛絲馬跡中馬上得出今天會不會收到巧克力的結論,少女們則各藏心事,隱隱窺探著同伴的反應,臆測好友送出的巧克力是否是自己想的那個。放在書包裡的巧克力不知道是會被當面交付還是悄悄藏在鞋櫃裡是班級裡共同的話題,硬要說感覺的話,就像是本該沸騰的鍋子遲遲沒有冒泡那樣,讓空氣有點悶熱。
比起往常,教室裡格外的嘈雜。
“蕪木,你覺得誰會送給你啊?”從背後傳來的是友人佐藤的聲音。
“不知道,猜也沒用吧。”蕪木嘟囔著,將最早那節課的課本從書包中拿出來,“如果真有人送的話,就想想回禮⋯⋯大概是這麼個計畫。這麼關心我,也就是說你想好送的對象了?”
“我希望波多野同學能給我一份巧克力,雖然感覺她不是會送給人巧克力的類型⋯⋯”波多野涼子是班上的美人,不過因為脾氣差並不受歡迎,只有佐藤這樣來者不拒的抖m才會喜歡那樣的女孩吧。蕪木心想。當然,想是想,實際上並沒有說出來。
“祈禱一下她有帶義理巧克力吧?”
“有帶就好了呢!等等,作為朋友你就默認我會被送義理巧克力而不是本命巧克力嗎?也太過分了!”
“說是這麼說,但是你也沒有和波多野同學好好聊過吧。“蕪木將筆盒放在平常熟悉使用的地方,攤開慣用的筆記本,”只是每天上學的時候會特意說早安而已。“
”誒呀,但是萬一她注意到了呢?你看,我今天早上特意塗了髮油。雖然波多野同學沒有看出來,但那是因為早上太暗了,到中午的時候我對她說午安時就知道了吧。“佐藤摸了一把自己的短髮,老實說,就連天天和佐藤聊天的蕪木都看不出這個佐藤和平時的有什麼區別,大概頭髮確實是比平時要硬一點吧。少年這幅一廂情願傾倒好意和戀慕的樣子讓蕪木忍不住笑了出來。
“別笑啊。”從耳邊傳來了佐藤惱羞成怒卻又半開玩笑的聲音,“等著瞧。”
蕪木原本的笑意蕩然無存,他打開水壺,檢查裡面的容量,作為舒緩心情的契子,“所謂的日本人,真是悲哀又可憐的民族。明明平常都沒有勇氣去搭話,現在卻在期待互相贈送巧克力。”
“會這麼想的蕪木是個無可救藥的朋克青年啊,還有,我才不是日本人叻。”
“嗯嗯,是佐藤嘛。”蕪木敷衍性質地答道,在佐藤‘日本人不是佐藤、佐藤不是日本人,這是對佐藤的歧視’的抗議聲裡擰上水杯。蕪木的視線不經意間掃到了窗邊的座位,熟悉的位置上,粉色頭髮的少女嚼著鉛筆,輕輕地點數著什麼。
那孩子不知道會送給誰本命巧克力,應該是隔壁班的男生吧,經常看到她看著窗外的樣子。
這麼想著,蕪木的心情似乎稍稍鬱悶了一點。
“怎麼啦,在看源同學?”已經準備好了課本的佐藤詢問道,語氣裡刻意做出一股好奇的意思。
“嗯,感覺她昨天好像沒睡好的樣子。”
“我說你啊,真的不喜歡她嘛?”
“主要是擔心。“蕪木擰了擰眉頭,在筆記本上留下今天的日期,”要說起來大概是哥哥對女兒?”
“噗哈,那是什麼描述啦。”佐藤似笑非笑地把橡皮丟到蕪木頭上,後者從地上撿起來橡皮,“你說,我要不要去和波多野同學告白比較好?畢竟平常都沒有勇氣搭話嘛⋯⋯”
“可以試試。”
下午第一節課開始前,桌凳裡多了一包巧克力。
雖然是意料外的東西,但是包裝普通,分量也不大,只是很普通地用絲帶紮起來,應當不是義理巧克力吧。蕪木拆開包裝,從裡面拿出來其中一個吃了起來。意外的甘甜感在舌尖綻放。剝落的糖紙上寫著幾個秀麗的小字。
“是義理喔。”
是香音的字,這麼繞著彎的方式確實很像她的風格,而且糖果太甜了。
另一邊,則是垂頭喪氣趴在桌子上的佐藤。
“被波多野同學拒絕了?”
“不、被送了義理巧克力,但是被罵了,嘛,雖然我很喜歡被波多野同學罵啦,但是如果是情人巧克力就更好了⋯⋯”
“早上的時候還想要義理巧克力呢。”
“男人總是貪心的嘛。拿破崙也是很貪心的,如果拿破崙是高中生,一定是全校所有女生,包括老師和保潔阿姨的巧克力都想拿到的人吧。”佐藤嚼著大概是從波多野那裏要來的巧克力,維持著那幅樹懶似的姿勢,一副沒了動力的樣子,“嘛,不過蕪木你大概是威靈頓上將吧。”
“什麼?”
“沒事啦沒事啦,今天晚上也要和香音一起回去是吧?真好啊,青梅竹馬什麼的。”佐藤笑著拍了一下蕪木的肩膀,後者不知所措地應了一聲。
不知是否是因為早上時大家的精力都花在巧克力的爾虞我詐上,上到下午最後一節課時,課堂上的氣氛已經疲軟了。即便老師分發給學生的巧克力,大家也沒有提起勁來。下課後,蕪木像往常那樣去找香音回家。
最初只是因為自己的父母應是要自己陪著人家上下學而已,理由是“女孩子一個人上下學不安全。”但一起回家不知不覺就成了蕪木的生活習慣,哪怕早早做完了學校裡的事情,也會在教室裡等著香音。
今天也是這樣。兩人心照不宣地在班門口集合之後,向往常那樣乘坐熟悉的12公交車,再走到公寓門前。這樣,一天似乎就已經接近了尾聲。
“今天在學校裡過得怎麼樣?”蕪木裝作不經意地問起這件事。
“嗯,很開心喔。”
“對了,等一下。”蕪木心裏一沉,為自己而感到不齒,但還是從書包中拿出來那份早就準備好的巧克力。“這個是回禮,可能壓壞了。”
“欸⋯⋯啊!但是白色情人節還有一個月喔。”看著香音的臉色從驚訝轉到困惑,蕪木開始有點緊張了。
他咬著牙哼了一聲,回答道:“我知道,但是我不太喜歡男生女生分開慶祝一樣的事情,也不太想遵守情人節的規則。所以,情人節快樂。”
“欸、為什麼⋯⋯?哈哈,是這樣喔。”香音輕輕笑了出來。
“嗯?”
“小映雖然說著自己不會隨其他人一樣過情人節、也不會遵守情人節的規則,但這樣也不壞。不如說,我很喜歡這樣的小映。”香音白皙的臉上泛起一陣緋紅,笑到,蕪木這才注意到對方的耳尖也紅了一點,
“啊⋯⋯”
“當然是妹妹對哥哥的喜歡啦⋯⋯!那、明、明天見?”少女幾乎是有些慌亂地帶上了公寓的門,書包帶子還不甚卡到了門縫中一次,她連忙陪著不是縮回了屋子裡。
啪嗒,公寓門合上了。
我是笨蛋吧。少年確定了這件事後,從口袋裡摸出了自己的鑰匙。
注:威靈頓上將(阿瑟·威爾斯利),被視為英國的拿破崙時代終結者,以小心謹慎聞名。
【r18g(?)有讓人很不舒服的情節,並且很中二,繼續填充媳婦兒時間軸】
源夕月拾見死去的蟬。
小小一隻,蟬翼上極為複雜的紋路,在還沒徹底乾枯前成為一面不甚乾淨地透鏡。躺在地上,幾隻細小的腳好像承受不住肥胖的身軀似的而朝了天,一副市井藝人的滑稽派頭。就這麼死去的夏蟬稱不上可憐,甚至有點讓人厭惡,但要是將其掃到一邊去,又顯得薄情。
蟬畢竟為一個夏天鳴叫過呀。
她在那兒看了會兒,隨後決定不再留意了。樹蔭下起了陣涼風,她便在那兒做坐一會兒。隔著障子,幾個大人談話的聲音從屋裡隱隱約約傳了出來。夕月不感興趣,但也不排斥,“派兵”、“守城”等等字眼,她不將自己當作一無所知的孩童,但也不認為那就是“小孩子”該管的事。比起來,死蟬倒是要來得更有趣點。
“夕月小姐?”她聽見一聲輕喚,接著是女僕的木屐敲在地板上,故作矜持卻掩不住浮躁的腳步聲,“您在這兒嗎?島津夫人想見見您,說是家中沒有女兒,想為您送上一份薄禮。香音小姐已經去了,也請您快些去。”
“我稍後去。”
“是,那我回去了。”又是一陣腳步聲,看來是巴不得快些回去,夕月不忍輕笑。一半是為對方急切的樣子,一半是那幅不打上心的姿態。她也不打算失約,只是會比往常遲到些罷了,院子很大,到時候就算遲到一會兒,也能推說是迷路,只要不同下人走同一條路即可。
夏末的陽光刺穿了樹木的脊梁,化成碎石路上的光斑。源夕月選了一條平時不大走的路,她輕身翻上屋頂,在房脊上跑了幾步,引得屋瓦發出一陣驚叫。哪怕是已經見了幾天的房屋,現在又因高度的不同帶回來一種新鮮感。她在夏風中撩起自己的長髮,三步併作兩步,又偶爾跳過房屋間的間隙。
大概做了那麼幾次之後,多多少少也膩味了,她便跳下屋頂。一聲小小的嘶叫從她已認不出的房間裏頭傳來——聲音的主人自然是她不認識的,也不像人類。她原本想老鼠,但聽起來又不大像,隨後,她聽到一陣子痛苦的呻吟,這自然便是人聲了。
“喂,裡頭有人嗎?沒事吧?”夕月問到,卻沒聽到有人回答,她便拉開那道紙門。
小小一間三疊和室暴露在面前。和室中央的,是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的孩子,手裡握著一隻死去的動物。說不清楚那隻死獸是什麼東西,或許是貓,或許是狗,看大小總歸是那類東西,只是皮膚都被剝去了,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造成這一切的兇器,似乎是那孩子的手指,還有一雙筷子。
“什麼呀,原來三疊是能住人的呀?”
這是源夕月的第一反應。
緊接著,筷子便被擲過來了——似乎只能用那樣的說法。投擲的技巧不算漂亮,但能將筷子當作武器使用也已經是件值得稱讚的事了。只是擊中的軌道太過狹窄,稍稍閃身便能躲過,甚至稱不上什麼威脅。
身後傳來了竹枝折斷的聲響。夕月笑了笑,又往裡頭邁了一步,陰暗房間裡,棉被有些發潮的味道刺得她鼻子不大舒服。“筷子是用來吃飯的喔,小先生。”她那麼說,不過是想看看對方的表情罷了。隨著她走進這閉塞的小屋,更多生活的跡象從這個狹窄的空間裡頭透出來。
她看到邊緣被摳得有些發白的榻榻米,散落在草蓆間、大抵是鹽巴的顆粒發出點點晶瑩的光,棉被上粘著些血污和毛髮,但並不骯髒。角落裡頭,放著幾卷書和蠟燭。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在這裡讀書。
“這裡這麼黑,你眼睛要壞掉咯?小弟弟?”夕月踏過棉被,想看清書上的標題。這裡頭除了那些角落裡的物件外,找不到第二個比筷子還硬的東西。要說是囚禁,似乎也不像,但對方的行為確實是被限制在這三疊房間內了,“島津家原來還有個小公子?我怎麼沒聽說過。”
“別在這裡待著,我會殺了你。”
“就憑你?”夕月輕笑了一聲,倒也不惱火,只是覺得這孩子有些有趣,“嗷,你要是妖怪神仙,倒是能做到。”她彎下身去,輕鬆提起那孩子的和服衣領,男孩顯然沒有料到,悶哼了一聲,卻也沒有惱怒的意思,“怎麼,你還真想殺了我不成?”
“不想,我是怕我殺了你。”
“那玩意也是一不小心殺的?”夕月嗤笑,做成那種樣子,怎麼看都是故意的。
“是一不小心——我在吃飯,阿菊養的貓就給鑽進來了,我手上拿著筷子,就沒忍住。”他眨眨眼,夕月才看到那張不及巴掌大的臉上幾道傷疤。沒有那些傷疤,說不定還是個俊俏的小公子,現在只顯得有些嚇人。
“呵,那倒是挺厲害的。不過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忍不住就要殺貓的傢伙。筷子扔得挺好的呀,有練過?”她推開紙門,卻被房間主人叫了停。少年拉住她的袖擺,叫她止步。
“別了,他們不讓我出去的。我也不該出去,讓我回去吧。”
“為什麼?”
少年的鼻間悶哼一聲,他揉揉雙眼,沒再看夕月了,半晌,又說到:
“他們說我是惡鬼附身,拿到道具就想殺人的。”
對這說法,夕月只是輕輕一笑。
“怕什麼,你敢殺不該殺的人,我就把你給揍回去。”
(很久以前寫的,發出來填充一下媳婦兒時間軸,卑微。jpg)
打開香音家的門時,蕪木稍稍向後退了一步。大概是在正愣神的檔口,他突然聽到了香音一句:“小映來了啊。”於是身體便機械性地向著聲音的源頭走過去了。
驚愕的原因是呈排山倒海之勢的雜物佔據了書桌的邊緣,看情況應該是不小心灑落的,但是房間的主人無暇顧及。大量紙張覆蓋了地板,其中一些是漫畫紙,另外一些,蕪木也說不清用途,最大的那張報紙蓋在房間主人的身上。
“來看看你有沒有在好好吃飯,笨蛋。”他一面稍稍向裡走了些,一面從手提袋裡拿出來豪華的便當盒和食具,“就放在這裡了,是漢堡肉和花椰菜。不喜歡吃的話可以留下來,明天我回來收的——要記得吃飯喔。“
”嗯嗯⋯⋯好啦好啦。“她似乎是想爬起來吧,卻只是在地板上動了動肩膀,報紙隨之發出奇特的擺動,”但是,那個,感覺沒什麼力氣吃飯啊⋯⋯“
”你該不會從昨天起就沒吃飯吧?“
”我也有點忘了⋯⋯是不是昨天早上的時候?還是前天晚上的時候?大概是五點的時候是吃過一次⋯⋯只是那個時候覺得還是吃一點東西繼續下去比較方便繼續畫下去⋯⋯”香音雙手合十,對著蕪木的方向做出一個拜託的手勢來。
這傢伙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蕪木將餐具和便當放下,看了眼地上的原稿。明明都將原稿紙好好地進行了編號和標註,卻會因為太過匆忙而將原稿丟到地上,這樣的反差讓蕪木哭笑不得。明明是喜歡畫漫畫的,到了這種時候,卻好像剛剛完成的原稿並不重要,只有手中正在進行的工作才是人生的唯一似的。不過,那張原稿紙大概也很快就要變成地上的一員了吧。
“我把地上的撿起來了。”蕪木說。
“麻煩了!”對方嬌小的背影頭也不抬。蕪木也就如自己所說那樣,開始整理對方的畫稿。
自己喜歡的是普通的女孩子嗎?這一點,蕪木並沒有答案。香音是個奇怪的女孩,但也是個普通的女孩。和同齡人不一樣,她做著自己喜歡的事,一個人在家裡畫著漫畫,甚至沒有去上大學,這份決心,一般人大概也不會有吧。在這點上,香音確實是個奇怪的女孩。
但如果說起平時的香音,就變得普通過頭了——香音會在意奇怪的事,食量很小,沒什麼特點,又會在緊張的時候怯場,是再普通不過的女孩子。相貌方面,雖然可以說得上清秀可愛,但絕對不是絕頂美人,身材也很嬌小。已經二十多歲了,看起來卻還像少女似的。
就是這樣普通又不普通的香音,蕪木映次朗喜歡了七年,並且現在仍然在喜歡著。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是因為什麼原因,一定要讓蕪木說的話,其實也道不出個所以然。青春年少,人難免會在身旁鎖定那麼一兩個對象傾注多餘的感情和精力。少年人心尖上燃著一把火,或是將之賦予銀幕上的影星,或是化作對身旁少女的幻想,但蕪木卻並沒有做出什麼舉動。
說到底,是因為害怕對方逃開吧。蕪木想。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沒能告白呢?如果早些說了,現在香音和自己會不會現在已經結婚了呢?無論怎麼想,都沒有什麼答案可以說服自己。
或許只是因為日積月累,沒有了所謂的戀愛的熱度,也就再無所謂告白。
“快要畫完了!小映,要是撐不住的話就快回去睡覺吧?”
或許,像現在這樣和對方平淡地度過也是不錯的主意。蕪木將疊成一摞、按照頁數整理好的原稿放在桌子上。
“不去睡嗎?沒關係嗎?每次都要小映陪著直到交稿,我也會不好意思的。”香音小聲地埋怨著,手並沒有停下來。粉色的中長髮在燈光的暈染下,發出淡淡的光澤。
“嗯,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實驗報告也交了。”蕪木回答。
是笨蛋的人,或許是自己也說不定。
結束了。
勇者手持著長劍,向著魔王的方向走去。後者坐在浮華的寶座上,等待著人類的代表揮下最後一劍。
實際上並沒有那種必要。那一位王心臟的位置已經被貫穿,全身血液也乾枯得差不多了,額上的角被斬落,看起來真是一副可憐的樣子。要說起這位反派有什麼威懾性,或許只會得到一聲輕嗤吧。
“那麼就請為我送上一程吧,勇者大人。”王說到。勇者不置可否,這一位勇者並不是什麼善於言詞的人,因此沒有說什麼,只是應對方要求和自己的使命舉起劍來。
“是俗套的、俗套的、俗套的勇者打敗魔王的故事啊。”
“嗯。”大概是對方的話有些出乎意料,勇者的速度慢了下來,”因為這是大家樂於見到的,所以我必須要打敗你,如同善良必須打敗邪惡。”
“原來如此,你我都已經不能算是個體了。”
“嗯。因為我們被各自的社會所期待著的。”勇者定了定神,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只是覺得對方已經沒有再反擊的可能,事至如此,其實也無所謂了。
“也就是和自己想什麼無關了,真諷刺啊,成為濫俗故事的主人公,其實也就是做著眾人都期望的事。脫離己身的意願,成為善惡的象徵,所有的行為都會被定上尺標,看吶!這就是惡人的典範!”
勇者或許是有那麼一些厭煩吧,但他畢竟是勇者,那樣的情緒僅僅是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如油布上的雨滴那般滑落了下去。”誰又不是為了他人的目光和期待而活呢。“勇者說道。
”可以嗎?在這裡,在此刻,我即將死亡了這件事與你我無關,我是惡,你是善,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價值了。”魔王說到,”如果我再強大上一些——不,如果我的運氣好上一些,你也會被我打敗,但那就是人們不希望看到的景象了。但因為這是運氣,所以這就是機緣,因為這是機緣,所以這就是命運。”
“會有人希望看到我失敗的。”勇者說,“就像有人希望看到你的失敗。”他皺了皺眉頭,意識到自己或許應該情緒要更激昂些,對方自私又殘暴的行為毫無疑問是邪惡的。這就是邪惡,沒有別的解釋了。他並不是一個人,只是魔王而已。
“這算安慰?”
“不。”勇者說,“我不習慣安慰人。”
“但因為你是善意的象徵,我姑且當那是憐憫。”
“可以。“
“那麼最後,還請聽聽我的請求,如果能從善惡的緯度脫離,回到人類原處的地點,剝去人德外衣。⋯⋯變回人類吧。”魔王懇請道。
勇者並沒有吐出隻言片語,作為回答揮起的一劍只是在剎那間落下了,僅此而已。
啪嗒。
原來這就是人頭滾落的聲音啊。勇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