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那场为期三个月的冒险打开了跨越世界界线的“门”。
“门”连同着不同的世界与这座城市,而今,这里名为“暗月城”,人们称其为连接之城。
时隔两年,暗月城已经成为了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城市,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在此汇聚,有人在此定居,也有人成为这里的过客。
现在,这座城市的市长,米凯拉·特勒瑞恩又一次将召集冒险者的布告发向了各个世界——
这段冒险在六人离开孤儿院的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乏善可陈:因为Lintignat又犯了个错,她认为港口停着的黑帆船内也许会有一些可以帮助他们对于那群叫做坎通斯的海盗有更多的了解——Sinme在按照她的指示去那些船上侦查了一圈确认没有人之后,六人踏上那些船好好搜索了一番,却最终得出了这是一艘被彻底废弃的破船的结论。不但甲板经过大量的修补之后还有不少破洞,就连完整的备用的帆和船锚都没有。看起来声东击西是这艘船最后的一项工作。
很显然,现实又对着Lintignat打了一个沉重的耳光,就像是几小时前做的那样。
“这里什么都没有,”尽管Althea说出的这个结论实际上给她的误判下了定论,但是Althea看起来依旧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相反则是向她询问下一步意见,“看起来我们还是得先去把镇民救出来,队长你说呢?”
“啊……看起来是的!”Lintignat在Althea带着疑惑的目光下才回过神来,“但是就之前的遭遇看来,敌人非常多吧,要正面强攻吗……?”
几人稍微商量了一下战术,将去其他地方求援之类的不靠谱想法排除,最后唯一想出来的有用建议只是简单的先想办法救人来增加己方战力而已。
在这期间Ether那只名叫章鱼的雄鹰——这名字是Lintignat对于这位翼族德鲁伊第二好奇的一件事,飞向港湾侦察了一圈并且带回了结果。章鱼向着Ether比划起来:先是两边翅膀靠在一起,然后整个身体缩了起来。伴随着Ether“你戏怎么这么多”的随口评价,章鱼紧接着做出了令人相当惊讶的动作:用翅膀比了比自己的脖子,然后很没有雄鹰气度的一头倒在了地上——这个动作让几人不由得露出来的笑意飞快地缩了回去。
“是在公开处刑吗?”对于Ether这个问题,章鱼颇有些迟疑了之后才轻微摇了摇头。
“果然来晚了……”Althea低下头去,似乎在忏悔着什么,而Ether则是提醒队友们尽快出发,在这种慌张的气氛下,Lintignat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明明是辛苦抓来的俘虏为什么要杀掉”这个问题。
当六人再次进山之后,刚才仿佛漫山遍野的海盗几乎已经全都撤退,只留下了维持最低限度的岗哨——而那些倒霉蛋在两只鸟类以及谢尔文的侦查下六人成功地避开或者清除掉了。但是六人都意识到在镇民在被屠杀的现在,这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
“要来不及了…加快速度。”抛下这句话之后,漂亮的咒舞者率先加快了脚步——尽管如此,挺进了很长一段距离依旧没有被发现这件事让几人更加担心起来。
“这有点可疑!”Althea低声而急促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心,而这句话引发了这个小队再一次加快脚步。
“可能是要撤走了吧。也许是俘虏太多了不能全带走所以要处理掉一些?”Lintignat对于现状再次试图做出判断,然后自己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看天气马上就要暴风雨了,在这种环境下出海就算是海盗也占不得便宜吧?”
也许是因为几人距离港湾的距离得到了确实的缩短,鸟儿们发现的岗哨也变得多了起来——因为如此,还在努力做好队长一职的风元素裔终于有余力思考如何获得更多的情报:“Suzette,为首的那个留活口!”
听闻此言,正在踏着杀人舞步的高等精灵将刺出的长剑向下左一偏,原本准备一击制敌的剑锋刺在了为首那人的肩上,不过在他发出足以警示同伴的哀嚎之前,Lintignat已经从背后将手中的长棍卡在了那男人的喉咙上。奇怪的是,那人挣扎了几下之后突然似乎是放弃了抵抗,竟是不再挣扎了。Lintignat颇为莫名地看了一眼高等精灵,而后者皱起了她那纤长的暗红色眉毛:“死了。”
“死了?”
Lintignat心中甚奇,将为首这人转过来,却见这人嘴角竟是流出暗红色的血液,心中有所猜测的她将男人嘴角撬开,果然在深处的一颗烂牙中找到了被咬破的药丸残渣。
确认了男人死因的风元素裔赶紧远离男人的口腔并且唤起小小的旋风以带走男人口中的恶臭,尽管这臭味仿佛黏在鼻腔里一样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看了看男人胸口挂着的半蓝半红的圣徽,也皱起了自己的眉头:“我搞错了,这群家伙不是海盗——恐怕还是墓之王的狂信徒。”
“看起来确实赶着去见宵银。”在Lintignat印象里一直颇为柔弱的精灵牧师语气也更加冰冷起来,更是让风元素裔感觉到两名神明信徒之间的对立是何等极端。同时在文献里曾经阅读到的,墓之王的仪式也跟之前章鱼颇为搞笑的表演对应起来,她看了看已经距离不远的海岸:“刚才章鱼表演的不是处刑或者单纯的屠杀,那应该是宵银的仪式!Sherwin,麻烦你去侦查一下海滩上的情况。”
海滩上正在进行的并不是简单的屠杀,在墓之王的指挥下,那群名为坎通斯的海盗——也许应该称为墓之王信徒更合适一些——正从那群被结结实实捆着的,怀宁特镇民中粗暴地拖出一个到一圈人中间来,而被解开绳子的镇民面对的则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战斗的结果更是无需多言:一个手无寸铁的镇民绝对不可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的对手,甚至还没有几个呼吸,士兵手里的长剑就毫无慈悲的挑开了镇民的动脉,血液像是喷泉一样喷地老高,而镇民则是无力地倒在地上。从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也可以看出这位倒霉的镇民恐怕不是第一个牺牲者了。
带回情报的巡林客见到的是刚刚经过了一番运动的队友们:确认了对方毫无慈悲的行为之后,小队的人下手也开始重了起来。原本就没什么留手的Suzette和Althea自不用说,两位德鲁伊的长棍上沾上的暗红色血液也昭示了两人下手的轻重程度。
这时,一直悬挂在整个镇子上的阴云终于化作狂风暴雨倾斜而下。
*字数小计2208
*怎么还没写到最终战我先把分凑上(
奇诺娅抬起手遮掩住哈欠,她站在楼梯中央一个权当平台使用的转角处,半精灵转过头,视线恰好同这旅馆的拥有者撞在一起。克里斯依旧笑嘻嘻地眯着个眼,他靠在接待用的吧台里向女诗人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去。
“我可预付了两个月的房租,先生。”奇诺娅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她刚刚熬了个通宵,实在没有精力同这个商人打机锋。
“您一向有信誉,诗人小姐。”当克里斯想要揶揄嘲弄奇诺娅时,他就会这样叫她,“只是您从昨天开始就神神叨叨的,负责清洁的爱丽莎为此十分困扰。”
“下次我会为她带些礼物作为赔罪。”奇诺娅想起阁楼地板上被扔得满地都是的废纸团,这的确会惹怒一个认真负责的人。
商人的身子向前倾,他现在离诗人十分近了。
“您在做什么?”克里斯压低声音,他特意让自己的困惑显现出来,“我之前可从没见过那样的东西。”
没想到您还有翻垃圾的爱好。
奇诺娅没把这话说出来,她向后挪了挪,挑起一边眉毛看着房东。克里斯是在皑皑白雪降临无名之城时来到这里的,来自德莫拉的商人在冰封神柱过去之后就买下了这家旅馆,他不止做冒险者的生意。这个机灵的人类将原来普通至极的旅馆改造一番,划出一些舒适的空间给商人、旅客,剩下的那些则供给刀子上走的佣兵们,他们往往只需要柔软的床铺和厚实的被子就能一觉睡到天亮,何况克里斯的旅馆原本就以冒险者居多,仅仅三天的休息时间倒也用不着特别好的落脚点。
——然而凡事总有意外,挑剔的女诗人向克里斯讨要了阁楼的使用权,作为交换,她停留在暗月城的晚上要抽时间在这个旅馆里唱曲子为店主招揽顾客,房租还得照付。
“请别误会,女士。”面对奇诺娅审视般的视线,克里斯不怎么认真地解释,“爱丽莎怒气冲冲地攥着纸团过来向我申诉,别说,您画的还挺不错的。”
奇诺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那个是报纸,先生,上面可以记一些新近发生的事情,还能登点宣传赚外快。”
“您打算长居暗月城?”
“做着玩玩。”女诗人接过女佣递来的热水,爱丽莎是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她是同克里斯一起从德莫拉来的。尽职尽责的爱丽莎瞪着总爱把房间搞得一团糟的奇诺娅,尽管诗人说过不用管理阁楼的清洁,可她还是忍不住会去收拾。
奇诺娅朝爱丽莎露出个笑,如果柯洛在,她会觉得这笑容十分眼熟,荒鷲的女首领就是这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稀里糊涂答应女诗人成为笔友的请求的。“小姑娘越长越好看啦,”她说,“这可真让我苦恼,只怕我去过的地方还没法找出一朵配得上你的花。”
金发的小姑娘再次瞪了眼没正经的诗人,她显得十分严厉,接着她就离开了。
“您也真是坏心眼。”克里斯撑着下巴,现在是较为空闲的时候,“现在这样用甜言蜜语灌她,以后那些追求爱丽莎的小伙子们得怎么办呀。”
“哎,小伙子们不知道怎样讨姑娘的欢心又不能怪我。”
他们的对话因意外的话题暂停了一会儿,按照习惯来算,现在是太阳开始西沉,影子由短变长的时候。在这段时间附近,来旅店一楼酒馆的客人大都是为了品尝这里的特色茶,掺了干花的茶泡在精致且价值高的玻璃壶里,如果有那个余力,还可以点上一小碟点心,这是个不错的消磨时间的方法。
“对了,克里斯,”奇诺娅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酒馆布告栏借我块地方用用。”
“恩…空闲的地方是有。不过,”这次轮到克里斯审视奇诺娅了,“我想还是把这些地方租给行会和委托书较为稳妥,你觉得呢?”
“想想看呀,先生,”奇诺娅摆出那副我这是为你好的表情,“把这个贴在这里的布告栏上也是个不错的投入,只是占您一小块地方而已。正如您所说的,我这东西在暗月城里可是独一份,谁想看这个都得到克里斯旅馆来,看完之后还得高谈阔论一番聊几句吧?说渴了总要点些酒水吧?”
“可您要怎么保证别人愿意看您的报纸呢?”商人问。
“那就是我需要操心的事了”奇诺娅笑起来,“我有渠道获得消息,先生。”
“啊,我有点被说服了,最后一个问题,诗人小姐。”克里斯假模假样地拍了几下手,“您做这个是为了什么?”
“信息情报对于冒险者来说是相当重要的,我是为同行们着想。”诗人对此早有准备,她的回答十分流利,“通过浏览报纸,他们可以了解一个城市最近的动态,从而省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对于商人来说,报纸刊载的信息可以为他们下一步的活动提供参考。至于居民,报纸上的新闻可都同他们息息相关。”
而且打黑枪也很有趣。
奇诺娅看着克里斯将手指交叠,他看起来思考得十分认真投入。这狐狸,她想着,明明早就决定插一脚,还非得装模作样。
“没问题,诗人小姐,我想这会是不错的主意。”克里斯旅馆的主人终于发话了,奇诺娅没接茬。果然,商人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不过有一个条件,这报纸只能贴在我这里。”
“这可不好说,先生,说不定以后这个会变成定期定量印刷的读物呢。”奇诺娅懒洋洋地回答。
克里斯用同样懒洋洋的语调说:“解决这个问题还不简单吗,诗人小姐?到了那时候,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些做印刷的学徒,还可以为你提供工作地点呢——只要你愿意和我签订契约,进行合作。”
“那太远了,先生,眼前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女诗人故意叹了口气,她回避了商人的提议,“还有一小块地方,怎么也填不满,可真愁人。”
说着她还抬起手比划了一下。
“那更容易了,小姐,我要投稿。”克里斯挺起背,“我知道个来自菲薇艾诺的半精灵,那位小姐总是说自己柔弱、只是个普通的诗人,可我曾亲眼看见她向死灵法师射出的那一箭……难道是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吗?”
“投稿接收,先生。”奇诺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之后女诗人便找了张空闲的桌子胡乱塞了些面包之类的,她为了那张报纸错过了早餐和午餐,在这之后她还得把缺失的那一小块补上……
结束这项工作后,她会跟远在坎维的柯洛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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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2250
发生在第一个休息周期间
结束得非常突兀,总之就是要邀请笔友第二个休息周来暗月城
正文字数:8614字
天炎城一如既往地在永恒火回归之日举行了盛大的狂欢节,以及庄严肃穆的祭祀活动。在仪式快要结束时,忽然传来莫雅帝特帝国的舰队快要攻打这座岛上之城的消息。
长老简单地结束仪式之后,就与四名守卫一同进入神殿深处进行商讨。不久后,长老当众宣誓兀烈卡卡的信徒绝不会与梵的子弟为伍。并郑重地宣布:天炎城不会投降,他同时表示:他会让外地的游客与不愿意战斗的人先行离开岛屿
莫雅帝特帝国正对别的国家发动侵略战争。在此期间,象征和平和强盛的圣火将不会传递到正在交战的国家。
我们从可靠的消息来源处得知,战争为莫雅帝特帝国国内经济造成了颇大的压力,当地政府希望透过独占圣火,以重新巩固国民的信心。
特约记者——雅丽蒂亚·白鼬
距离黄昏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们在商议后决定暂时解散,然后在仪式快要开始时再在解散的地方重新汇合。我注意到以太走到兀烈卡卡的神像前祈祷,而我则决定去寻找这儿的瑞图宁神殿。
当我站在兀烈卡卡神殿门外犹豫时,我再次遇到刚才那位热情而美丽的女牧师,她主动走到我的面前询问道:“咦,你的朋友呢?”
“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我笑道。
我不知道这座城市到底有多大,我又不像以太一样长有双翅,能够随心所欲地飞到空中往下俯瞰,我该怎么找到天炎城的瑞图宁神殿呢?
我把我的疑问告诉了女牧师,她热心地把我带到了瑞图宁神殿前。
“这儿就是了。”女牧师说。
位于天炎城的这一间瑞图宁神殿,无论是面积还是建筑的精致程度都比不上我之前去过的任何一间。有个身着水色牧师长袍的人类女性从神殿内走了出来,跟兀烈卡卡的女牧师打了声招呼,两人友好地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那位瑞图宁牧师把目光转向我:“日安。”
“日安。”我回答说。
“我已经安全地把牧师小姐送到这里来了,那我现在先回去神殿帮忙,晚点请你们喝酒哦。”兀烈卡卡的牧师对我们挥了挥手,说了声:“拜拜。”之后,就像一阵风一样跑走了。
“夏之神的牧师总是充满了活力。”我评价道。
“是呀!”那位瑞图宁牧师点了点头,“请进吧,有什么是我可以幫到你的吗?”
我向这位姊妹请教了一些在穿着牧师长袍时使自己感觉凉快一点的方法,然后在神殿内向女神祈求一份可以治愈伤痛的水,约定好晚上见面的时间之后就回到跟队友们约好的地方与他们汇合。
在等待其他队友的时候,我开始仔细地观察着这座神殿。这里到处都是火焰模样的装饰,神殿的两边有围墙将永恒火为了起来,只有通过神殿才能进到那个地方。
我站在这儿等了没多久,其他人很快也都回来了。我注意到在神殿深处,有个火元素裔老翁正站在那里,正和四个守卫说着话。老翁的头发和胡子经已完全花白,他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延烧着的灰白色火焰一样,带有一种神秘的感觉。虽然兀烈卡卡牧师的打扮多变,但老者此时却穿着一身名黄色的牧师长袍,根据他衣服上的花纹和身上的装饰看来,他似乎是这座神殿的长老。
我很好奇这位长老正在和那几名护卫说些什么,我最初打算拜托洛丽玛丝将魔宠派去打探情况,但是我的儿时回忆又再次从我的内心深处冒了出来。
在阿尔芒刚成为法师的时候,曾经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某天我到阿尔芒家里探访时,看见他正拿着梳子温柔地给他的黑猫梳毛。他竟然对别的生物露出了那样的表情,我随手把新鲜的桑葚放在桌上,跟他的母亲说了声再见就回家去了。当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走,直到回家之后我才反应了过来。我明明才是阿尔芒最重要的朋友,我认识他的时候那只小奶猫都还没出生,但他从来都没有拿着梳子像这样温柔地给我梳头发,为什么那只黑猫就能享受到那样的服务?
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想起自己似乎也没有为阿尔芒服务过,于是隔天他和那只讨厌的黑猫一起前来珂宁神殿时,我就拿出木制的梳子给他梳了头发。他莫名其妙地望着我,我不开心地瞪了黑猫一眼,然后就收起画架跑进神殿找月见草去了。月见草对我说了些类似于:魔宠与法师之间有着巨大的心灵链接之类的话,最终他还警告我说:“我就不在这里重复珂宁的教导了,我想我们必须尊重生命的理由,你恐怕比我更加清楚。我要提醒你的是:万一魔宠死去,将会为法师带来巨大的痛苦,我希望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先考虑一下我今天对你说的这番话。”
我看了看小白猫,又看了看洛丽玛丝。魔宠对一个法师来说太重要了,万一它遇到了不测该怎么办呢?于是便主动担起了探听情报的任务。
虽然水能把火扑灭,火又能把水烧干,两者看似无法共存,但受到信仰的影响,兀烈卡卡的牧师一向对瑞图宁的牧师十分尊重。也许我的行为会引起他们的不快,但我的意图当中并未带有任何恶意,即使他们真的愤怒到对我施展了干雷,我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对我使用天炎,我不觉得只是“不小心”听见了谈话的只言片语就要被这么残忍地杀害。
除了瑞图宁牧师的这个身份,我还有另外一项优势。
精灵崇尚自由的性格会被人类认为过于轻浮,精灵纤细敏感的天性会令矮人认为我们难以触摸,谁在面对一个比自己优秀强大的美丽种族时,能够不因为自己浅薄的知识和粗鲁的举止而产生一种既羡又妒的复杂情感呢?类似这样的偏见已经维持了好多年了,我大胆地推测这样的偏见将会一直维持下去,直到永远。
我不知道火元素裔对我们抱持着一种什么样的偏见,但我想他们的想法跟其他的种族差距应该也不会太大。阿尔芒的妻子娘家的人曾说:无论一位高等精灵打算做些什么缺乏常识的事,他都不会感到奇怪,于是我就如他所愿悄悄地将他手边的糖罐换成了装着辣椒粉的罐子。那个女人虽然将一切尽收眼底,但却选择了沉默,也许使恶作剧成真也属于人类口中所谓常识的一部分了?
当我走近时,长老和那几名护卫马上停止了交谈,五个人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我。
“抱歉,你们是在讨论很重要的事情吗?”我假装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来询问道。过去每当年长者要教我什么东西,而我又没有心情学的时候,我都会摆出一副正在沉思……或者说顿悟的表情。他们认为我正在进行深入的思考,短时间内就不会打扰我。他们会保持安静地离开房间,直到该用餐时才会重新折返回来。
“不,只是在商量黄昏时仪式的事宜而已。”长老在说话的同时,对护卫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散开,“你是?”
这几名护卫的装备很有特色,我甚至注意到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兀烈卡卡的圣徽,跟外面那些随处可见的城市守卫很不一样。也许这是服务于这座神殿的人才能穿着的吧?
“我是复活者的使者。”我按照礼节向长老行了一礼:“我并不想要打扰你们的交谈,只是这儿的建筑实在是太宏伟了,一不小心就走到了这儿,希望不会为您造成困扰。”
精灵的造物主珂宁恰好就是艺术之神。不论我们所赞美的是哪一个种族的建筑和艺术品,只要我们对这些东西表示欣赏,除非这些人本身缺乏情感,不然很难不会感觉到荣幸甚至是受宠若惊。
“哦。”长老了然了,“难得有像您这样的人到这里,请好好参观。”
“请问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忙的吗?”我礼貌地询问道:“我们的神祇关系非常的亲密,作为瑞图宁的牧师,我也希望能为诸位做点什么。”
“呵呵,不用,这个仪式我们是从古时传承下来的。”长老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下来,他说话的语气让我想起了故乡一位年老的精灵吟游诗人。“圣火会受到妥善的保管,只是……”。诗人总会慷概地把自己旅游时的见闻娓娓道来,但长老只是说了个开头,就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我目光转向了还在不远处密切注意着这边的兰蒂尼亚,她在察觉到我的视线之后,就和其他人一起走了过来。她说道:“抱歉,我的队友给您造成麻烦了吗?”
“没有。”他摇了摇头,“热情的访客几乎年年都有。”
“感谢您的宽容。”兰蒂尼亚微一欠身。
“可您在顾虑什么吗?”以太直接问道。
“只是最近有些不好的传闻。”长老说道。
看起来长老并不是不想把“故事”告知我们,他只是需要听者给他一些回应作为鼓励而已。
“什么样的传闻呢?”我适度地表现出了对事情的关注。
长老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回答说:“听闻莫雅帝特帝国对这次的圣火有意,想要独占圣火。”
“瑞图宁在上。”我虽然还是搞不清状况,但身为牧师的好处是:当有人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而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时候,可以像这样呼唤瑞图宁的神名。
“独占……这样的事不会引来别的国家的不满吗?”以太惊讶地问。
长老解释道:“莫雅帝特帝国目前正与其它国家交战中。”
“即使是战争状态的国家也要去传递圣火吗?那听起来相当危险。”兰蒂尼亚说。
我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看法的认同。
以太疑惑地问:“获得圣火难道会对战势造成什么影响吗?”
“不,我们并没有计划给那些国家传递圣火。”长老摇了摇头,“莫雅帝特帝国似乎打算以抢夺圣火的方式宣示帝国的力量。”
“这思路可真野蛮……”兰蒂尼亚看向了我,“雅丽蒂亚似乎很想帮助诸位,作为她的朋友我们自也应当献上绵薄之力,那么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是的,我不容许有人做出这种不敬的行为。”我双手环抱在胸前,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虽然并非兀烈卡卡的信仰者,但我们瑞图宁教会和兀烈卡卡的教会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关系,我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我必须出一份力。”
“呒…那么您认为他们今天可能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以太问道。
“我并不清楚他们打算采取怎样的行动,不过,采集圣火的仪式向来都是在火焰回归之日的黄昏时举行的。”长老坚定地说道:“唯今之计,就只有尽力加强神殿的守卫了。”
兰蒂尼亚认真地说:“那么还请允许我们帮一把手。”
“哦?”长老看起来十分吃惊,“几位冒险者愿意帮手吗?”
“是的,我想那些人并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我皱眉道:“我们必须在他们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阻止他们。这一方面是出于对兀烈卡卡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那些莫雅帝特帝国的子民们——我不想看见人们因为愚昧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对于那些犯错的人,我们必须把他们控制起来,向他们灌输一些正确的观念,然后给予他们一次重生的机会。”
“会竭尽所能的?”以太作出了承诺。
“其实我们也有一事相求——并不是强人所难,只是想跟这里的主事人见个面。就算不行我们也还是会帮忙的。”兰蒂尼亚公瑾地说。
“我是这座神殿的主事者。”长老摸了摸他浓密的长胡子,“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跟我讲。”
兰蒂尼亚请求道:“如果长老您现在不忙的话,可以占用一点时间吗?这件事稍微有些长,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可以。”长老点点头答应道,然后对着另外一边说道:“泽塔雅,你去查看一下守备的事宜。”,四名守卫中的其中一个说了声:“好。”就离开了。
“十分感谢。不知您是否有听过新的连通之神呢?”兰蒂尼亚郑重地说道:“我们来此正是因为祂的旨意。”
兀烈卡卡神殿的人把我们安排到神殿周边巡视,我注意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些冒险者也被招募而来,在仪式举行期间临时充当这座神殿的护卫。
一位年轻的人类武僧抱着两大个纸袋往我们的方向走来。空气中纵然已经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香气,但我依旧在第一时间注意到那种面包和肉类的气味。我的视线一个不小心就和那位武僧撞在了一起,他对我露出了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我也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走上前去跟他说道:“午安。”
“午安。”武僧说:“你也是来担任临时护卫的吗?”
我点了点头,眼神不自禁地飘向了武僧臂弯里的纸袋,下意识摸向了仍旧鼓鼓囊囊的钱包。
不知道整个仪式到底会维持多久?会错过晚餐时间吗?算了,七百年的漫长人生总会遇到几次没空吃晚餐,或者没钱吃晚餐,又或者有钱但不能用来购买晚餐的状态,就当是一次生活体验好了。
“哎,莫雅帝特帝国的皇帝野心越来越膨胀了,就像个无底洞一样,这次竟然还试图抢夺圣火……”那个武僧主动为这次的闲聊起了个头。
“真是太疯狂了,疯狂而不自量力。”我连忙接话道:“我一向只在神殿中为信仰服务,我对外界的纷争并不关心。但这次涉及到烈雷神殿,我认为是拿起武器的时候了。但我并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可以详细地给我讲讲吗?”
“那位皇帝陛下在两年前就开始了入侵其他国家的行动,这个你应该听说了吧?”武僧虽然用了陛下来称呼那位君主,但他说到这个词时语气中所包含的敬意却并没有多少。
“这是当然的。”我同意道。即使我是今天才刚听说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的战线推进得是很快没错,不过你懂的:战争需要军队,军队里有那么多张嘴需要吃饭,侵略所得的利益又没那么快能到手,那怎么办呢?”武僧喝了口水继续道:“当然是向民众收税,并且给他们画个大饼,承诺他们这场战争将会为他们提供一个美好的将来。但将来是将来,现在是现在,现在都快吃不上饭了,还谈什么将来啊?”
“所以呢?”我追问。
武僧简单地做下了总结:“所以那位聪明睿智的皇帝陛下就想出了一个妙计,打算夺取圣火,以此彰显自己的能耐,将钱包们的心再次拉回来。”
“我不太懂圣火能怎么夺取…”以太主动加入了谈话:“它不是从地底喷出来的吗,还是指要直接攻下这座城就可以……?”
“一般情况下永恒火是无法带走的。”武僧告诉我们:“得把火焰保存下来,才会成为圣火。”
“你们通常是如何保存的呢?”以太问道。
武僧详细地解释道:“一般来说是没办法做到的,只有长老手里那块石头才能保存永恒火。”
“那些人会不会打算抢夺那块石头呢?”我不无担心地问。
“那不是…挺危险的吗?”以太说。
武僧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有可能……不过通常来说,永恒火的守卫会跟它一起上路。”
“守护者?”我歪着头问。
武僧将烘烤得香喷喷的香肠面包递到了我的面前。
“是给我吃的吗?”我喜出望外地问。
武僧豪爽地说:“吃吧。”
我拿了一个之后,又看向了身旁的以太。
那个好心人直接把一整个纸袋都递给了我,我再次对他道谢,然后拿出了一个给了自己的同伴。
“你还没有给我讲守护者的事情呢。”我问道。
武僧回答说:“通常作为守护者的有四个人,法师泽塔雅-、战士艾菲特,他们都是火元素裔。另外还有人类野蛮人古拉尼以及矮人战士卡莉。”
“泽塔雅法师……”我沉思了半响之后说:“刚才我们在神殿内已经见到过他们了,能够成为守护者真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可不是。”武僧附和道。
然而守护者当中竟然没有精灵的存在,我不满地啃掉了面包的一角,然后就马上被那份美味完全征服了。
这个面包外皮酥脆、内里柔软,主要以菜蔬熬制而成的酱汁跟鲜美的肉肠碰撞在一起,使整体的鲜美程度上了一级台阶。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自制的果脯交给了武僧,说道:“这个送给你。我逛了那么多摊位都没有看见有人出售这种六芒星形状的水果。既然你好心地将面包分给了我和我的同伴,那我也和你分享这个……虽然现在可能已经有点少了,但你还是可以尝尝鲜。”
武僧好奇地打开了纸包,马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赞美道:“真的好香啊!”
注意到自己一不小心又把话题引向了美食,我奥努地大口咬了一下手里的面包,再次吞下嘴里的食物之后说道:“如果他们有擅长偷窃的人该怎么办呢?也许等到神殿发现石头不见了的时候,那块石头早已经成为了莫雅帝特皇帝手里把玩的一件工艺品。”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了起来,无一例外地用食物堵住了自己的嘴。
我给了兰蒂尼亚一个面包,然后将刚才探听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兰蒂尼亚说:“辛苦了。”
“队长有什么看法吗?”我拿出水囊喝了一口。
兰蒂尼亚告诫我们道:“既然种子现在没法种下,那么莫雅帝特的人应该已经在这座城市里了吧……可能是一场苦战,要小心。”
我低头检查了一下装着涌泉的水囊,发现它还好端端的待在应该待的地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果一个不小心把它喝了,急用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当然,我从不认为自己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我这么做不过是出于谨慎罢了。
日落时分,人们不约而同地来到了神殿前。
“这么多人,莫雅帝特的人到底要怎么动手……”即使兰蒂尼亚的声音不大,但精灵的尖耳朵还是让我听清楚了她的呢喃。
直到仪式开始,莫雅帝特都并未透过实际行动来解答兰蒂尼亚的疑问。
神殿长老拿出了一块表面凹凸不平的火山岩,它的风格就跟这座城一样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却能用奇妙的力量把自己和其他外表平平无奇的同类区别开来。我在看见它的时候,似乎能从它的身上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感应。我闭上眼睛仔细体会,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曾经停留在这块火山岩之上。
在这种肃穆的仪式当中,谬然开口实在有失体统。在上一次的冒险里,洛丽玛丝为了不要吓到孤儿院内的孩子们,于是就利用了笔谈的方式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我们。我认为这个方法正适合我们目前身处的这个场合,于是便从包里拿出了纸和笔,把自己的发现写了下来传给身旁的伙伴。
“现在上面的奇妙力量不复存在了?”兰蒂尼亚在纸上写道。
“是。”我快速地写下了这个单词,眼睛就重新放到了长老和他的四名护卫身上。
这个仪式的步骤繁复,每一个人的衣着,以及他们所站的位置,还有他们的每一个行动似乎都有着特定的象征意义。
我打从出生起几乎一年到晚都在参加各种仪式,还有人打趣说:“白鼬家最年幼的孩子几乎一场不落地参加了在菲薇艾诺举行的所有祭典,仅是幸运地错过了复苏者那场邪恶的献祭。”,事实当然并没有那么夸张,但也相差无几。虽然我不是第一次在旁围观兀烈卡卡的祭祀活动,但天炎城和我所生活过的两座城市有着巨大的文化差异。如果有人请我在旁进行解说的话,我恐怕也没办法说出个一二三来——幸好伙伴们的注意力都被仪式本身所吸引,根本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可以分给任何故事。
神殿长老走向永恒火的脚步十分谨慎,每走一步仿佛都经过深思熟虑。同样身为侍神者,我理解他的心情。每当我祈求瑞图宁女神的垂爱,祈求她赐给我能够治愈伤病的泉水时,我都会力求做到事事完美——无论是说话时的语速语调,还是我当时的姿势和举止,都得是优雅而恰到好处的。也许只有女神和我的同族能够看出我的这份用心,但这已经足够了。
长老手中的石头缓缓地漂浮到半空之中,我似乎能在这块外表平平无奇的火山岩内,看见闪烁的雷光。我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一些,在这个时候,一部分的永恒火就像闻到蜜香的工蜂一样围绕在整块石头的周围。永恒火一点点地注入石头当中,整块石头就在那一瞬间忽然被点亮了!
当这块石头重新落回长老手上时,全场忽然爆出了巨大的掌声。
“真是神奇……这是神力的影响吗。”兰蒂尼亚小声赞叹着。
最开始被我认为已经消失不见的那种神秘力量又回来了。要不是它的存在,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这样一个奇迹。
我将我的发现写在纸上,悄悄塞进了队长的手里。
兰蒂尼亚看完后交给了Su,Su看完后传给了洛丽玛丝,洛丽玛丝看完后又交给了以太,最终那张只又原路返回到了我的手里。
我低头一看,兰蒂尼亚在纸上写道:“那么现在石头里有之前你觉得消失了的神秘力量吗?”
我点了点头。
正如人们会在雨季时把水储存起来,留待雨水较少的日子饮用一样。天炎城的永恒火回归之日,正正就是人们将那股力量存入石头之中的时刻。在一开始,我之所以会觉得那颗石头已经失去了它的力量,那是因为在那个时候蕴藏在它里面的力量已经消耗一空,直到石头被永恒火所点亮,于是作为容器的石头又被力量灌满了。
理论上来说,仪式到了这里就差不多该画上句号了。看来莫雅帝特帝国的人并没有我所以为的那么愚蠢,他们终于了解到破坏一场祭祀的严重性,并在惹怒兀烈卡卡之前放弃了这个计划。
忽然有一个穿着军服的人快步跑到了这里,气喘吁吁地通报到:“莫雅帝特帝国的舰队攻过来了!”
“瑞图宁在上!”我和另外一个同样佩戴着春芽圣徽的人类男性在同一时间说出了同一句话,我们甚至像照镜子似的于同一时间把手放在了胸口上。他推开了身边的人走到了我的身旁,似乎是想透过这种方式寻求一丝安慰。他看起来十分年轻,也许连二十岁都不够吧?我在他那个年纪正在做些什么呢?因为阿尔芒结婚了,陪伴我的时间减少了,而嚷嚷着以后都不要李他了?总之肯定不是待在一个快要开战的城市里,无助地瑟瑟发抖就是了。
“不会吧?”
“他们怎么敢……”
“原来传言是真的啊!”
人们不安地窃窃私语着。
相反,长老听说了这个坏消息之后,并没有显露出任何一丝慌张的情绪。他有条不紊地结束了整个仪式之后,就和四个守卫一起进到神殿深处进行商议。
当长老再次出现在大众面前时,那个名为艾菲特的守卫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我对他消失的理由非常好奇,他到底是奉长老的命令前去执行秘密任务了呢?还是由于内鬼的身份暴露而被控制起来了呢?
长老站到刚才举行仪式的地方,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他用坚定的语气发出声明:“我仅此宣誓:兀烈卡卡的信徒绝不会与梵的子弟为伍。”,周围的兀烈卡卡信徒都举起了战锤?,发出足以震动整座城市的咆哮,用实际行动告诉这座神殿的长老:他们将为了保护怒火之主的神迹而战斗到底。
我的血液正在沸腾着,我在内心的呼唤下从腰间拔出了短剑,加入到了这道洪流当中。
“烈雷的信徒们啊,我已经看见了你们的决心。”长老再次示意众人安静,“在这个神圣的日子,有不少人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就为了参与这场庄严的仪式与热闹的狂欢;也有一些人,他们虽然希望能为保护神迹尽一份力,但他们并不具备战斗力;还有一些人,他们因为个人原因而不愿意加入战斗,那就请在战鼓响起前离开这座岛屿吧!”
在这一百多年里,我一直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年长者总会无条件地支持我的每一个决定。有时候我做对了,获得了一个理想的结果;有时候我做错了,但在最后一刻都总会有人在我身后为我收拾残局。
但现在情况似乎有点不同了。我看了看属于未名处这个团体的伙伴们。对天炎城的人来说,一个从别的世界前来旅游的瑞图宁牧师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滴水珠,我所能起到的作用也许只要被太阳一晒;被火一烧就被蒸干了,但我却是这个队伍中唯一的疗愈者。
我将短剑插回剑鞘里,用眼神询问大家的意见。也许我没办法为天炎城中热情而善良的人们做些什么了,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我的伙伴最终有什么样的打算,我都会尊重并遵从他们的决定。
字数:17000
依然在一定程度上有着血浆片的展开。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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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季大人和门的出现给了我们更多的选择。我们能去到更多的世界旅行,见到更多不同的风景。或许在这旅途之中,你会发现些足够美好的事物,它会让你心甘情愿地放下仇恨。
“我不知道这样的事物是否存在。但我会和你一起找——我们是队友,不是吗?
“不论需要多长的时间,我都会陪伴。你向我告解,我便对你有了义务。使一颗伤痕累累的心重新焕发新生,也是我作为牧师的工作。”
——那些都是谎言吗?
是欺骗吗?隐瞒吗?出于权宜之计所说的话吗?
“我将与你同行。
“我们曾约定过的,我会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一直陪伴着你,直到你放下你的仇恨,既然你离开了队伍并且不打算回去,那么我就该追上来跟着你。”
——那是出自真心吗?
还是虚假的、单纯为了达成目的而出口的甜言蜜语呢?
“但那是我作为牧师的誓言。瑞图宁女神在上,我许下了诺言要帮助一位友人从苦海中挣扎出来,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那是真实的原因吗?
他们真的算是友人吗?牧师所侍奉的神祇真的是宽恕女神吗?
“不过,幸好受伤的人是我呢。我是牧师,可以为自己疗伤,在战斗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如果是芬德尔的腿断了的话,凭我一个人是没法应对那些哥布林的。”
——那是虚伪的安慰吗?
火堆旁那看不出作伪的笑容,额前因忍耐疼痛而流出的冷汗也是作假的吗?
何处才是真实?何处又是假象?
他所认识的Kk,的确是Kk本人吗?
——有什么原本是温热的东西,在一片静谧之中,缓缓地被撕裂了。
芬德尔在暴风雪之中奔跑。
寒风与冰雪不断地削减着猎魔人的体力,但他就像是感受不到这些一样,维持着自己的最高速度,在被冰霜覆盖了的城市里穿行。
他已经习惯了比往常更为光滑的地面,也习惯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偶有陈横的断肢残臂。往常见惯了的那些街景在呼啸的风雪之中变得模糊不清,不过倒还不至于完全无法辨别方向。
芬德尔所在的地方是中央公园靠北的一侧,想要迅速地到达拉尼亚所说的地方,最快的方式当然是穿过中央公园——但巨大的冰川挡住了任何人的去路,其散发的寒气甚至令人怀疑有翼种族也无法通过。于是,森精灵能够选择的只有从公园的一侧绕行。
这也是他穿行在冰雪中城市里的原因。
从北方向着东方前进的最初一段路程里,猎魔人没有受到丝毫的阻碍。街道上空无一人,上空中也没有黑翼的怪鸟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出现,只有冰冷的风携着雪片不断地打在他裸露在外、还沾着血的面颊上,但他并不觉得冷。
御寒的斗篷上几乎被拉尼亚从脖颈之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涂满,在零度以下的气温之中冻成坚硬而冰冷的一块。芬德尔早已经将这已经失去了原本功能的织物丢在了半路,他原本的斗篷还加在身上,虽然无法阻挡寒气侵袭,不过好歹能挡住一点风。
过低的气温暂且没有对他在行动上造成什么影响,事实上很奇异地,他真的没有感到寒冷,哪怕那是因为一个妄图复苏的神祇在仪式中所产生的非自然的冷气。
这不正常,但猎魔人甚至已经连发觉这不正常的余裕都没有了。
他已经来到了冰川的另一个边缘。那些巨大的、剔透的山峦就在此处折转,向南的路途已经畅通,他的路程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一。
芬德尔向南转向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或者犹豫。
但事实上他并不清楚自己将要去做什么。“得快点到Kk身边去”,这种想法近乎是本能的出现在他那被愤怒和疑惑充斥着的脑海里,不过等这个目标达成了之后,他又该去做什么呢?
仅仅是在机械地挪动脚步的芬德尔不清楚。
——杀掉他就好了。
有一个声音这么说。
——杀掉他,用你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方式。
——以痛苦与鲜血向他复仇,令他绝望,令他感受到他使你感受到的痛苦。
那几乎是某种巨大但温柔的轰鸣声,并非响在耳边,却震耳欲聋,仿佛连芬德尔的骨骼都在因此吱嘎作响地共鸣着。
——这没什么不妥的,你不是一直在如此做吗?斩奸除恶,消灭那些破坏了安宁的家伙,保护无辜的那些人不受伤害。
——你替受害者解决后患,也替他们向施暴者复仇。
——不过这一次,你将要消灭的人恰巧伤害了你而已。你只需为自己挥剑。
仿佛从辽远的什么地方传来的女人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力量,言语的诱导让芬德尔困惑地停住了脚步。
杀了Kk?他从未想过。
但在他因混乱而钝化了的思维重新将齿轮咬合之前,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令他无暇多想。猎魔人突兀而急促地偏转自己的身体,同时向着自己躲开的那一侧挥刀,就在下一个瞬间里,什么庞大的东西直接撞上了那两道刀锋,鲜血溅射之余,强烈的冲击力也使芬德尔双手的虎口发麻。
森精灵向后跳开,将自己置于那怪物的攻击范围之外,才能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它。
那是某种巨大而异形的狼,身披坚硬浓密的鬃毛,形容可怖。它与芬德尔通常所熟悉的那些野兽有着相似的面部与吻部,然而在身躯上,它又兼顾了人类的特征,使它能够用两条后腿直立行走,除了利齿之外,亦解放了双爪作为战斗的武器。
——那是狼人。显然,那是并不属于暗月城的生物。
猎魔人在阿方索的笔记上见过关于它们的描述。那是一种在月圆之夜会由人类变成狼型的怪物,它们比普通的野兽更有力量、更有攻击性,牙齿上还带着即便用神力也难以清除的毒。它们自然要比通常意义上的野兽更加危险难缠,但实际上,它们的弱点也与危险程度成正比的十分明显。
芬德尔的两把刀分别伤到了那怪物的手臂与身侧,两道狭长的裂口分开了它的皮毛与血肉,伤口翻卷着滴着血。巨大的疼痛令这连智力也与野兽同化了的怪物愤怒地大声咆哮,它向着猎魔人的方向猛地扑了过来,而这样单纯直接的攻击则被后者轻易地躲过。
而森精灵使用的并非是通常意义上那种通过左右方位的变幻来规避攻击的手段,而是俯下身去降低自身的高度、让狼人的扑咬从自己头顶上掠过;紧接着在与敌人错身时,芬德尔使用了左手中的刀子——冲着那怪物发动攻击的不是刀刃而是刀背,亦是猎魔人全力挥砍的攻击正中了悬浮在空中、无法调整姿态的狼人的右腿膝关节:
“咔嚓”。
钝击造成的骨骼断裂的脆响,在寒风的呼啸中也清晰可闻。
在野兽化之后,这种非人的形态的确带给了狼人更强的身体能力以及反应能力,不过,这样非自然的身体变化也给它们在身体上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就比如属于人类的、原本向前弯曲的膝关节在兽化之后会变成与狼类似的、向后弯曲的关节,这样大幅度的形态变换极为痛苦,而且会使肢体十分脆弱。当然,狼人自身的身体结构对此也有保护措施,正常的跑跳不成问题,坚硬的鬃毛也会使刀刃滑开,使其能够防御轻量级的斩击——但若对其施以直接的钝击,那脆弱不堪的本质就将会完全暴露。
怪物失去了自己身体一边的支撑点,在剧痛之余只能四肢着地,就像真正的野兽一般落在地面上,因为痛苦四处滚动着挣扎着。它想爬起来,但芬德尔已经回过身去了。
他当然要乘胜追击,但下一击并非出自武器,而是森精灵的肢体:他走近在地上蜷缩着的狼人,毫不容情地踏上了那东西背后的腰间,随后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压了下去——
“——嗷——”
那不是怪物的咆哮,而是凄惨的悲鸣。伴随着什么东西断裂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狼人奋力地挣扎着,双爪在因冻土而变得光滑的石板地面上犁出一道道深刻的痕迹,却因为角度的关系无法对背后的敌人做出任何有效的对策。
而它的下肢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因为刚刚断裂了的“什么东西”,是这匹狼人的脊椎。
这倒并不是来源于阿方索笔记的知识,而是出自芬德尔作为巡林客的经验。几乎全部的狼的腰背都很脆弱、不能承重,看来即便是怪物,这个特性在狼人兽化之后也被保留了下来。
现在,那怪物只能呜呜哀叫着瘫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于是猎魔人得以好整以暇地估算了它肋骨的排布,寻找到缝隙,将自己的刀刃从中轻易地刺进去,直接破坏了狼人的心脏。
——那是温柔的、缓慢的一刺,仿佛制作艺术品般的一次纵向切割,即便那怪物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不断疯狂地挣扎着,长刀所造成的伤口上依然没有丝毫多余的冗杂,连在狼人停止活动了之后,从中涌出的鲜血都仅是和缓地扩散成一个几乎完美的半圆。
迅速,准确,干脆,毫不容情,风险也被控制在了最低。
凯特琳娜的教诲被实践到了极致,这是一次教科书般精确而残忍的猎杀。
——是的,就像这样。
那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敲碎仇敌的骨,剜开仇敌的肉,以仇敌的鲜血与哭喊平息你心中的愤怒。
——将恨意释放出来吧,别去管其他人说了什么,不论是谁都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不论是谁都无法体察你的痛苦。
——遵从你的内心,尽情宣泄吧,你大可向着整个世界复仇。
霜冬之女的声音宛如歌唱。
随着这声音,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燃烧起来了。
“等斐尔好起来之后,我们就能接着一起旅行了。”
啊啊,是啊。还想继续……还想继续跟你向着旅途前行啊……
本来我想要的东西就只有这么简单而已,我竟然到现在才明确这一点,我还真是已经蠢得不可救药了。
你在身边时便会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切烦恼都总会消弭于无形,当听到你的声音时我便总会冷静下来,看见你的笑容的话,就仿佛连仇恨也能忘记。
——这就是爱情啊。
——这就是无数诗人曾讴歌过、无数画家曾描绘过的,毒药般炽烈而冰冷的诅咒啊。
只要你还留在我身边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可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我!?
这份噬心的痛苦该叫我如何忍耐?
那撕裂般的冰冷、烧灼着的寒意,我又该怎样应对?
神祇的牧羊人啊,告诉我啊,指引我啊,就像从前那样——
——若你做不到,我便只得取你的血、你的命来做解药了:
Kk,我要杀了你——
“手弩的箭矢已经没有了,接下来恐怕再没办法对你进行远程支援。”阿方索这么说着,将手弩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并非是他不善待自己的武器。事实上那柄精巧的手弩于他来讲是十分珍贵的财产,平日里花费大量时间对它进行的养护也一丝不苟。但现在这个情况,再将它精心地好好收起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弩箭已经消耗殆尽,手弩在此役中已经功成身退,而猎魔人阿方索,恐怕也没有能够补充弩箭、再一次使用它的机会了。
作为拼尽全力背水一战的结果,恐怕他很快就将殒命于此。
阿方索抽出了腰间的阔剑。
“若你害怕了,大可以转身逃走——我是认真的,这里没人会嘲笑你。”在混乱开始时,便与猎魔人并肩作战的女人说。
铁冰骑士奥莉薇手持双手大剑,金发在狂风中飞扬。这位原本便生于寒冷疆域的女骑士在这样的战场之中原本是如鱼得水的,但长时间的战斗和不正常的寒冷也消磨着她的体力,冗战至今,她也已疲惫不堪。
也仅仅是属于骑士的高洁精神和她本身的固执性格,让她还能继续握着剑站立在道路中央了。
阿方索可以逃走,但是自己不能。铁冰骑士的信条不允许她这样做——即便她只能孤身一人,浴血奋战。
“你可别这么说。”然而一直站在她身后,负责用弩箭填补她攻击间隙的男人已经走上了前来,手持阔剑摆出了应敌的架势,“保护无辜的群众是你的责任,而猎杀这些怪物,是我的责任。”
“那么我们殊途同归。现在说一句很高兴认识你还来得及吗?”
“当然,女士,当然。不过记得首先攻击它们的下盘。”
随后,萍水相逢的猎魔人与骑士,高举着利刃的男人和女人,一齐大吼着向着他们的敌人冲去。
而狼群也不甘示弱地发出了嚎叫。
凭借阿方索丰富的知识和奥莉薇对狼的熟悉,他们原本不应该打得如此艰难。其实当这些怪物最初出现的时候,他们的联合攻击的确势如破竹。无数的狼人倒在了他们的攻击之下,也有许多仓皇逃窜的市民因为他们义务的活跃而在狼口之下逃得一条性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者们已经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这群不知从哪儿来的怪物……怎么仿佛是无穷无尽的一样?
就像阿方索所说的那样,狼人最为明显且容易攻击的弱点是双腿的膝关节。奥莉薇手中所拿着的虽然是双手大剑,但它被挥动时沉重的力道也堪比钝击。冲在前面的铁冰骑士首先与从街巷之中猛地扑上来的第一匹狼人短兵相接,她的剑刃下扫,意图向着怪物的下半部分攻去,那野兽却突然之间四肢着地、猛然降低了高度,正将自己的头颅放在了剑刃的轨迹上,然后——
一声铿锵有力的筝鸣,巨狼的牙齿便在剑刃两侧咬合了。
被限制住的奥莉薇试图将自己的长剑从怪物的口中拔出来,而狼人也试图将武器从铁冰骑士的手中夺走。人类与野兽一时间开始了凭借纯粹肉体力量的比试,这样的竞争让他们的动作陡然凝固住了——
他们并不是单打独斗,因此这便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对双方来讲都是。
首先切入战场的是紧随着头狼的另一匹狼人,它大张着嘴,准备向着不能移动的奥莉薇扑去,想要将自己的尖牙刺进女骑士的脖子中去,撕碎全部的肌肉和骨头,让温热的血液得以流进它的胃袋——然而它所得到的东西与它的想象没有任何关系,从一个刁钻角度砸来的硬物准确地击中了它的膝盖,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它前扑的势头不得不停下,而已经偏移的重心则令这匹狼人摔了个七荤八素的狗啃食,在光滑的地面上正滑到铁冰骑士被铠甲包裹的脚边。
投出石块(或者冰块,反正现在看来这两种东西都已经长得差不多了)的自然是经验丰富的猎魔人。但接下来,阿方索没有向着滑稽地摔倒在地的狼人发起进攻,而是首先选择了救援奥莉薇。他手中阔剑的剑尖狠狠地刺进了那试图夺走铁冰骑士武器的狼人的眼睛——这种怪物有着厚重的头盖骨,寻常的攻击难以对它们的头部造成伤害,但眼睛则是几乎所有拥有这种器官的生物的弱点,只要它想要保持机能,就很难对它做出什么像样的防护。
自然地,钢铁的利刃陷入了狼人的眼球,怪物吃痛并本能地咆哮了起来,铁冰骑士的双手大剑便也被解放了。然而脱离了牵制的奥莉薇却没有选择继续攻击,她选择上前一步,以自己被钢铁包裹着的左足狠狠地踏住了那摔倒在她面前的蠢货的头,确保它无法张嘴之后,将大剑反手持握,狠狠地刺进了怪物的背心。
——但这不是结束,在这一匹怪物的性命被结果了之后,还有下一匹。它踩着自己同伴的尸体上前来,黑而圆的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它没有像它的同伴一样选择直接用爪牙攻击,而是伏低身体四肢着地、低下头去用自己坚硬的额头向着铁冰骑士发起冲撞。刚刚将武器从上一只怪物的尸体中拔出的奥莉薇闪避不及,只得将宽厚的剑刃平放在身前,一手持柄一手支撑着剑刃,迎面硬吃下这一记强力的撞击。
狼人的额骨与钢铁的剑刃相撞,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奥莉薇的确因此而不得不向后退去并且失去了平衡,而那怪物本身却仿佛没有受到多大伤害的样子,只是站在原地甩了甩头,便能够再一次精神百倍地露出锋锐的獠牙,向着跌出他们现在所在的小巷并且倒地的铁冰骑士冲去,但紧接着,它便被来自侧面的什么沉重的东西撞翻了。
那是第一只扑向奥莉薇的狼人。阿方索的阔剑从它的眼窝一直挖进去、搅烂了那东西的脑子,随后费了一番力气才将自己的武器重新抽出来——也是因此,他才耽误了如此多的时间,没能及时支援他的同伴。
第三只狼人还在自己同伴的尸体下挣扎,但第四只也冲了上来。似乎有感于同伴的成功,它也选择了与之前的那一只相同的策略:低下头向前猛冲,想要将阿方索也一并撞倒。猎魔人想要规避这次攻击,但在小巷中狭窄的空间里,他仅剩的落脚点便是刚刚被撞倒、现在依旧活蹦乱跳,只是暂时受到了束缚的狼人面前。这几乎无异于直接将自己送入狼口,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只有向后逃离、离开这条巷子。
这样的话,他们恐怕就只能死在这儿了。
向他们涌来的狼群不知凡几,阿方索与奥莉薇之所以能仅凭两人之力固守到现在,还是由于小巷中狭窄的地形使狼群不能展开阵型,他们在一轮进攻之中所要面对的仅仅是两匹狼人,即便他们的确已经疲劳不堪,应对这个数量仍然不算困难。
——但离开这条小巷呢?背后的主干道足够宽广,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从四面八方扑上来的怪物,转瞬之间就会被咬断喉咙,十几秒内便会被撕成碎片,而几分钟后便可能只剩下破碎的衣料和皑皑白骨了。
阿方索并不想葬身狼腹,但现在的情况也已经由不得他选择了。身边倒地的狼人已经快要挣脱了束缚,而来自面前的冲撞又气势汹汹——事实上,因为一瞬间的犹豫,现在的猎魔人已经丧失了选择的权利。
他唯一所能够做的动作只有防御。和奥莉薇一样,他将阔剑的剑刃横在自己胸腹之前,正面硬接下了这一记沉重的冲锋。
然后,他也站在小巷之外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东西突然间变聪明了?”重新从地上站起来,再次摆出了攻击架势的铁冰骑士向着阿方索发问,下一个瞬间,她便冲上前去以自己的重剑向着一同冲出巷子来的那匹狼人的脖颈攻击,但那怪物仿佛已经预先知道了一样,加之场地陡然开阔了起来,它只是侧面一跳,便完全避开了奥莉薇的剑刃。
“它们是狼人——本就有人的智慧,不过在兽化形态里野兽的本能稍占上风而已。”猎魔人咕哝着说,“不过现在得先扔掉你的骑士精神了,女士。我们得赶快找到另一个适合我们战斗的地点——否则就得去见艾瑞克了。”
阿方索几乎解除了战斗姿态,时刻准备拉着奥莉薇逃跑,但在他真的付诸行动之前,在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个并不属于他,也并不属于铁冰骑士的声音对猎魔人的陈述作出了回应:
“你们不会有机会了。”
那是一个稍有些拿腔拿调但并不令人讨厌的男声,带着雍容华贵的贵族口音,从小巷的深处传来。当猎魔人与铁冰骑士正在为这突然出现的第三人的声音困惑时,令他们惊讶的事情出现了:
狼人的群体明显对这个声音做出了反应,而且仿佛是听从了命令那样的开始了行动。先前被撞倒在地的那一匹已经挣扎了起来,虽然目露凶光,但它没有扑向任何一个人,而是向着侧面奔跑着;而将阿方索撞出小巷的那一匹也同样,只不过它的方向与前一只正相反;从小巷之中又涌出了另外三只狼人,它们沉默着向前逐渐逼近并且列队;最后,从黑暗的深巷之中走出了两个明显是正常人类体型的身影。
——一男一女,都穿着华贵的衣物,且举止高雅,仿佛他们出现的地方并不是充满了鲜血与尸体的冰冷战场,而是什么上流社会之中所追捧的那种灯红酒绿的舞会。
奥莉薇警戒着行动异常的五匹狼人,然而它们原本给她造成的智商不高、仅与野兽相当的印象干扰了她的判断,直到它们完全静止下来,铁冰骑士才意识到自己与猎魔人已经被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给收拢在内了。她试着向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希望他也能快些意识到这一点,却发现阿方索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小动作。
“怎么了?”奥莉薇不得不出声发问。
“……我认识他们。”阿方索有些艰难地说:
“那是维莱德堡的领主卢瓦·珀尔,和他的新婚妻子娜塔莉亚。”
“……”铁冰骑士显然也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信息,“……等等,领主?贵族?”
“货真价实。”
“贵族为什么会跟狼人混在一起?”
“你去问对面。”
女骑士显然还想说点什么,但娜塔莉亚在那之前打断了她。
“日安,阿方索先生,以及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士。”
她用那种带着奢豪感的语调优雅地说,唇齿开启间隐约能看见她口中那些白生生的、非人一般尖锐森然的牙齿。
芬德尔正在匀速地向前推进。
浴血的森精灵在寒风之中安稳地行走,而他面前的狼群在退却。
猎魔人的身后陈横着的是,所有敢于接近他的怪物的,不成人形的尸体。它们在道路上断断续续地连缀成一串不成句的祷言。
那些东西的肢体因钝击而扭曲,皮肉因刀锋而撕裂;喉管被利索地切断,肺腑破开喷涌出鲜血;幸运者被一击毙命,不幸者还在冰冷的地面上哀叫着苟延残喘——不过它们也无法这样做太久了。即便是最好的牧师即刻赶来,也不大可能在怪物们的生命彻底消逝之前挽救那些致命的伤痕,更何况狼人们甚至没有牧师。
——这是,极端不合常理的情况。
论数量自然是狼人一方占据不容置疑的优势,即便从单个个体的素质上来看,前来暗月城的怪物们即便是最弱的那个,在兽化状态之中也在速度与力量上胜过森精灵。或许它们仅凭借本能战斗的做法的确在接受过系统精良的直到的猎魔人面前稍有劣势,但它们的本能与直觉都足够敏锐,又对其形成了合围之势,可为什么——
为什么己方的同伴却接连不断地被打倒,而身单力薄的猎魔人却毫发无损呢?
它们的确能将利爪刺进那森精灵的皮肉中去,那攻击抓破了芬德尔身上的斗篷,并且毫无疑问地剜进了他手臂上的肌肉里。发动这次攻击的狼人能以自己敏锐的触觉担保,而且的确有温热的鲜血从那次攻击所到达的地方缓缓地滴下来。
怪物对猎魔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而代价则是发动攻击的那匹狼人的性命。它在左爪的攻击击中了之后还想要乘胜追击,而下一个瞬间,芬德尔左手中的刀刃已经透过它肋骨的缝隙刺进了心脏。
如果把狼人当做某种动物来看,弱点并不很难找。
他简单的挣开刺入自己右上臂的指爪,神态丝毫不改,继续前行,任凭鲜血流淌。
就仿佛丝毫不觉疼痛,也不因连续的战斗而疲惫一样。
狼群,因此在退却。
这群超出常规的怪物所面对的敌人,某种意义上也超出常规了。
如果现在包围着芬德尔的是任意一种生于自然的狼群,那些野兽在面对如此不合常理的情况下倒还可能更加坚强一点。狼群会从刚才成功了的一次攻击中得出此人并非不可战胜的结论,随后由群落之中的最下位者首先作为炮灰,接连不断地发起攻击,直到将猎魔人的体力消磨殆尽,最后一拥而上进行收割。
但这群狼人不是。虽然因为某种原因,这些怪物在人类头脑的基础上还获得了与狼类似的形态性格与更强的身体能力,但它们本质上还是人类。它们没有狼群那般严密的上下级社会分层,也没有一个有完全权威的领导者发号施令。或许在单独个体的战斗素质上,它们强于真正的狼群,不过在团队协作这一点上,它们还远远不如。
不知何时,狼群中的一匹首先选择了逃走,而只要是生物,便都有这种跟随先行者的心理。只要有人开始,即便是临阵脱逃这种事,也会很快引起连锁反应——不多时,第二匹、第三匹懦弱者便也出现了,随后便是第四、第五匹。逃开的狼人通过嚎叫相互交流,很快便又新的、不知死活的挑战者凑上前来,妄图将胆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行在路上的森精灵就地正法,然而它所真正做到的,只是以自己的鲜血再一次地证明了猎魔人的凛然不可侵。
到最后,中央公园边的这条主干道上变得空旷了起来,仅有芬德尔一人以平稳的速度、向着确定的方向不断地移动,而四周黑暗的小巷之中潜伏着无数双暗中窥伺的兽瞳,却没有一只敢于上前。
远处传来剑戟交错的声音,能见度极低的暴雪之中也隐约浮现出了几个移动中的人影。前方不远处无疑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而森精灵却仿佛丝毫没有规避的意识一样,依旧直直地向前走去,对一切不祥的迹象恍若未闻。
——他的心底只有一个声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将要,也必须清除挡在道路中间的所有障碍。
矢志不渝。
雾气一般的雪暴随着距离的缩短而不情不愿地将它所笼罩着的景物显现出来。很快,芬德尔便能清晰地看见这骚动是由五只狼人与持剑的一男一女混战所引起的,而在战圈之外,另有穿着华贵的一男一女好整以暇地观看着这场单方面的碾压——这五只狼人明显的具有组织性,能够配合着完成更加复杂的攻击,从而使苦苦支撑着的战士们陷入了压倒性的劣势,遍体鳞伤,只能勉强维持自己不被怪物的毒牙咬中,却没有余力顾忌它们同样尖锐的指爪了。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但第一个出声的却是受到提醒之后才意识到场地上多出来一个人的华服男子。维莱德堡领主卢瓦·珀尔的仪态仍与他在城堡之中时一样好,而且即便芬德尔形容狼狈,他也显然认出了这位曾短暂地在他的领地之中逗留的巡林客。
“看来我们又有新的客人了,夫人。”他这样对身边的女子说,而也曾作为风之旅人小队一员的娜塔莉亚点了点头:
“是的,卢瓦卿。”她依旧固执地用敬称称呼自己身边的男人,即便那早已成为了她的丈夫,“而且恰巧,我们都认识这一位不速之客——这倒是省去了一点相互介绍的麻烦。”
“在如此野蛮的情景之下,大可省去那些繁文缛节。”
“如此甚好,那么请容我先稍微失陪——”娜塔莉亚放下了原本优雅地交叠在腹间的双手,十指指尖上尖锐的利爪在寒月之下闪着寒光。
“——好歹也曾共事过一场,我想亲自与他叙叙旧。”
这一段对话是在完全地无视了狼人所组成的阵势及被困在其中的阿方索与奥莉薇的情况下完成的,自然,说话者也对他们没有丝毫的防备。
直到这时,深陷困境中的战斗者们才意识到了援兵可能到来,但在他们满怀希冀地转过头去眺望,所见到的却只是森精灵一个,并且沾满血污的单薄身影之后,都几乎立刻地再一次落入了绝望。
“别傻了,新手!”作为森精灵在猎魔人之途上的导师,阿方索首先出声警告,“快去叫援兵来!”
——仅有你一个人上前来,简直就是在送死!那是男人在重重包围之下来不及说出的话。
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在面对这样的战局,并且还有置身事外的余裕时,该做出的决定当然都不应该是只身光明正大地靠近战场。最明智的决定自然是即刻去寻找合适的援兵,而除此之外,庸人和懦夫会选择转身逃走,有谋略的勇者则可能会选择切入战场攻击敌方之中的领军人物——但绝不是,以那种散步一般的速度,正大光明地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面前。
可是芬德尔浑然不觉,甚至连阿方索的警告都像是没听见一样。
领主卢瓦做出了一个手势,然后狼群的进攻节奏便立刻放缓、直至停止了。阿方索与奥莉薇终于因此而得到了几分喘息之机,而这个动作也令他们了解到一只在发出命令、使这几匹狼人亲密无间地协同作战的枢纽是哪一个人。
但战局并未因此而改变。甚至不是战职者的卢瓦就将这个重要的事实展现在他们面前,并不是因为他的骄傲自大,而是因为他们占据了无与伦比的优势:五匹狼人站在他身前,凶猛的如同绞肉机一般的活体堡垒固若金汤,而他身边的娜塔莉亚在于他结为连理之前是一位战斗力出色的冒险者——当然,现在也是一样的。
被狼群抚养长大、又被语言学家灌输了出色到不逊于上流阶级的礼仪的少女向着自己昔日的队友款款走去。娜塔莉亚从狼人之间的间隙中上前,就仿佛走在豪华大厅天鹅绒的红色地毯上那样,优美的姿态标准得可以放进教材之中。
“贵安,芬德尔。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就仿佛真的只是许久不见的熟人那样,悲荒遗孤向着她昔日的队友文绉绉地打起了招呼。
奥莉薇已经明显跟不上事态的发展了,而多少还明白前情的阿方索还保有一定程度的行动力。与森精灵好歹有着半师之谊的猎魔人试图阻止对方的脚步,然而那也是完全的无用功——芬德尔就保持着自己的速度,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与狼人苦战多时的那两位战士,便已经从他们的身边错身而过。
“——让开。”他用嘶哑皲裂的声音说。
“可这未免也太冷淡了。”娜塔莉亚以一种恰到好吃的懊丧语调抱怨着,“见到别离多日的老朋友,你竟吝啬到连一句问好都没有吗?这实在是令人寒心。”
她的语调真诚,就连那句“令人寒心”也十足的叫人心碎——但那当然不可能发自真心。如果她真的还念着哪怕一丁点儿旧情的话,看到芬德尔现在的这幅尊容时,便绝不可能问出“别来无恙”这样的词句:
融化的雪水将森精灵原本染血的面容洗得斑驳,他身上的服装也多有破损,并且几乎被鲜血浸透;他的双手中握着从开始冒险以来就并未更换过的那一对长刀,钢铁的刀身上残留着没能完全甩脱的血迹,刀刃也有了缺口,至于刀柄,则被鲜血完全地糊住了,在低温下几乎与主人的双手冻在一起。
这显然不是什么“别来无恙”。不过芬德尔也并没有什么答话的意思。
事实上,他甚至不想多吐露一个字。
——对方不想让开路,这已经是个确凿的事实了。那么,交谈进行到这种地步就已经很足够了,剩下的事情只需要让利刃来谈妥。
站在他面前的的确是风之旅人曾经的队友,也的确是妄图复苏悲荒之神的邪神信徒,但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该做的事情都还是一样的。
芬德尔没有对娜塔莉亚抛出的句子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依然以他自己的速度逐渐接近,走到了对方的面前,然后——
——钢铁交击所发出的鸣响如同急促的乐曲一般骤然响起。
一瞬间之内,战斗便打响了。
那是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斗。刀刃闪烁之际划出的银光与素手翻飞带出的白练以极快的速度在空气之中勾画,即便观战的人是颇有经验的战斗者,想要仅凭借目力跟上两人的动作也不是一件易事。
娜塔莉亚的攻击迅捷而有力,她在使用自身天生武器的爪牙时根本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如臂指使。少女华美却妨碍行动的华服已经因为幅度过大的动作被她本人撕裂,蕾丝与荷叶边的袖口之中所伸出的纤细手指闪电一般地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出击,并且毫不在意地与钢铁锻造出的沉重刀刃相击,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锋鸣。
与狂战士的少女相比,芬德尔的动作则显得更加沉稳和缓慢——虽说如此,但娜塔莉亚接连不断的攻击全然没有落在森精灵的身上。即便他正处于几乎毫无理智可言的盛怒之中,那些被刻进身体的本能之中的反应与动作依然在流畅地运转着:巡林客的双刀准确地防御住来自敌手的大部分攻击,动作精密宛若机械,剩下的小部分则被他通过脚步或者肢体的移动轻松闪过,而在这时,他的刀锋也能够向着对方的躯体迫近。
很多时候,那锋锐的刃具突进在防御的间隙之中时几乎是孤注一掷的,芬德尔的攻击的确能令娜塔莉亚受伤,但在那之前,他的皮肉恐怕也会被狂战士的利爪扯碎——的确是这样的,华服少女的左臂上已经有了一道刀口,芬德尔的右臂上也多了几个血洞,他们的第一次正式的交锋便是如此,然而从那以后,双方的武器便再也没有接触到对方的皮肉。
出于某种皮肤上能感觉到的某种强烈到战栗的危机感,娜塔莉亚在自己再一次遇到这样的攻击时,会首先选择退却。
——这个人不对劲。
他们从前并未刀刃相向过,但娜塔莉亚也是见过芬德尔战斗时的样子的。那时的巡林客的确和她面前的这一个一样,迅捷而敏锐,作为同伴十分可靠,然而当时的巡林客可不像现在这样,对受伤和疼痛无动于衷。
——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狂战士熟悉自己的指爪陷入别的什么生物的血肉之中时所会得到的触感:温暖、湿润,并且柔软,还带着一点因为个体的不同而不同的战栗与僵硬。但不论如何,即便对方也是能够忽视疼痛的狂战士,一旦受伤则必定因此而有哪怕及短暂的停顿——这并没出现在芬德尔的身上。
娜塔莉亚的指尖就仿佛刺入了一块死肉里一样。芬德尔没有呼痛,没有呻吟,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也没有任何的停顿。若不是森精灵的鲜血还是温热的,她甚至要怀疑正在与自己战斗的这一个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什么不死生物。
——这是,不合常理的。
就是这份不合常理让少女陷入了迟疑,在找出这奇特的情况所产生的原因,或者至少这原因对森精灵的所有影响之前,被狼养育长大、因此也完全继承了狼的谨慎与狡猾的娜塔莉亚并不敢全力以赴。而她的试探则令领主卢瓦产生了担:彻头彻尾的人类无法理解这种谨慎的行为,他开始呼唤狼群,希望它们能够助自己的妻子一臂之力——
“——你是当我们不存在吗?”奥莉薇的怒吼在空地上炸响。
稍作喘息而恢复了少许体力的铁冰骑士将自己的双手大剑挥舞得虎虎生风,沉重的刀锋越过了因命令而向着另一个方向前去的狼人们,直向着领主卢瓦劈去,而在激战正酣的两人身前则有着阿方索举着阔剑守护,宽大沉重的剑刃在数秒之内划出了一道难以被逾越的安全线。
这几秒已经够用了,因为发现了自己疏于防御的卢瓦即刻便将三只狼人向后抽调回去,为他防御奥莉薇紧锣密鼓的攻击。贵族惊险地躲过了女骑士的第一轮进攻,紧接着,他忠实的怪物部下便已经到达了位置,能够替他完成接下来的事情了。
阿方索缠住了两匹狼人,或者说他也被两匹狼人缠住而无暇他顾,在这一点上,刚刚因为向着卢瓦的位置突进而与临时的同伴分开了的奥莉薇也一样。最后仅剩的那匹狼人被卢瓦本人带在身边,维莱德堡的领主向着自己妻子与那位森精灵不速之客所纠缠的方向移动,希望能够尽早结束这一场战斗,继续他们应该完成的工作。
即便在快节奏的攻防当中,娜塔莉亚也已经感到了自己的援兵正在靠近。本就是被狼群养育长大,对集群式进攻颇为熟悉的少女自然没有什么必须要单打独斗地取胜的矫情信条,几乎是卢瓦对自己身侧的狼人下达“冲锋”命令之后的立刻,她便从第一线立刻退开了去——如此高强度的持续战斗,即便她有着纹身力量的加持也很难长时间的保持动作精确。
但不知为何,芬德尔可以。
是狼人的脚步声告诉了巡林客它正在逼近,又或者是怪物沉重的呼吸声暴露了它的存在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理应正全心地与狂战士过招的森精灵在敌手突然退走之后没有半点迟滞,他手中的两把长刀在空气之中划出一道圆满的弧线,便已经斩落在从他的视线死角里高速冲来的狼人的前额——
——这是精确程度不下之前任何一击的一次攻击,但从目标位置的选择来讲则是最差的。狼人的额骨厚重而坚固,刀锋砍开那怪物前额的皮毛与血肉之后便“咚”地一声落在了堪比钢铁般坚硬的骨头上,本已经产生了缺口、在与娜塔莉亚的交战中更添新伤的长刀因这一个寸劲儿干脆地折断了。芬德尔失去了自己的一柄武器,但狼人仅是被稍微阻挡了一下,便张开血盆大口作出了撕咬的准备——
——然而紧接着,巡林客另一只手中的另一柄刀子便已经从怪物大张的口中刺了进去,穿透了上颚的软骨,技巧性地抖动着在组织内蜿蜒前行,直接搅碎了它的大脑。
狼人的冲锋本不是杀招,但它如此之快便失去了战斗的能力也使发出命令的卢瓦有些惊讶。但就结果来看,他的策略仍旧能够奏效:森精灵的一把长刀已经断裂因此只能废弃,而另一把则深陷在狼人的颅骨之中,现在的他几乎可以算是手无寸铁。
于是,领主卢瓦拔出了腰间装饰华贵的护身短刀:
这个策略的杀招在于他自己,在战场中将会被默认为毫无攻击力的非战职者。
“——不行!卢瓦卿!不要上前去!”娜塔莉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但维莱德堡的领主对这一击十拿九稳。
那把柄上镶嵌着宝石的短刀向着芬德尔的左眼刺去。
没有任何生物在面对明确冲向自己眼前的攻击时不会本能地规避的。
“记住这句话,芬德尔。‘万物皆有生长的权力,鲜花与野草亦有同样的芬芳。’*”凯特琳娜这么说。
信仰优泽,并且经验丰富的巡林客大师在奥伯偏东方的深处这样对他年幼的儿子说。
那是发生在芬德尔恰巧七十五岁生日时的事情。只是尚还年幼的森精灵被他的母亲带到森林深处并不是为了庆祝,而是为了开展下一个阶段的课程。
“……这是在说,再弱小的动物与我们也有着同样的享有生命的权利,所以不能随便猎杀它们吗?”还在受训中的巡林客学徒这样问。
作为本次训练的随行者,因为打赌输了而不得不陪伴在凯特琳娜身边的德鲁伊沙利亚正准备点头称是并且称赞这位年轻人的悟性,而回答的权力却被发问者首先截住了。
“不。”凯特琳娜说,随即她接收到来自身旁的愤怒目光,才不情不愿地改了口,“……好吧,有一部分是。但我想表达的是,没必要过分在意保护那些随处可见的动物或者植物——像是沙利亚那样,根本就是矫枉过正。”
德鲁伊对巡林客怒目而视,但有着一头明亮稻草色头发和湖水绿瞳孔的森精灵仿佛浑然不觉一样,继续对她的儿子说话:
“你本身也是自然循环中的一部分,当感到饥渴却又没有补充时获取猎物、当生命受到威胁时动手杀死敌人,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我们又不是德鲁伊,随时随地能叫树上结出果子来,在丛林之中的生存自然要难得多,如果连这些你都要听沙利亚的,那么恐怕你是撑不过这个阶段的。”
幼小的芬德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被称为沙利亚的卓尔精灵男性再一次张口,然而再一次地被凯特琳娜抢先了。因为出身的环境而本能地不愿去打断女性话语的德鲁伊所能采取的最终手段,仍然只有不情不愿地瞪视。
“那么,来抽查一下在之前的两年里我教给你的知识吧。”巡林客这样说,“你还记得动物最为恐惧的是什么吗?”
“是受伤和死亡。”芬德尔回答,“求生和繁衍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任何生物都理所当然地恐惧死亡,而受伤对动物来说很可能会间接导致这种结局。”
“当你面对难以战胜却又必须战胜的猛兽时,又该如何做呢?”
“要谨慎、精确的计算对方的每一次攻击;在躲避的同时清楚地估算双方的实力和自己的体力;但也不能想着回避所有的伤口,在适当的时侯也应该以自己所能承受为标准以伤换伤,因为野兽总是惧怕受伤的;以不畏伤痛、不惧死亡的态度令野兽退却。”
“很好,你都记得。”凯特琳娜这样说,而不管是从面容还是语气上来讲,芬德尔都很难分辨出她是不是对自己的答案满意。
“但这些只是理论上的东西。”巡林客接着开口,“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就能知道你是不是能用身体记住这些问题的答案了。”
“——我还是觉得——”终于找到了空隙的沙利亚立即见缝插针,“——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也太残忍了。”
凯特琳娜就好像受到了十足的冒犯一样大惊小怪了起来:“什么?我以为你才是卓尔精灵。”
“可以别拿我的种族说事了吗?说好的鲜花与野草具有同样的芬芳呢?”德鲁伊的双手全都攥在身边的那柄木质的长杖上,显得有些紧张,“另外,别转移话题。”
“好的,好的。也不知道刚刚是谁打断了我。”森精灵转回头去向着自己的儿子,明显是故意的曲解了卓尔精灵的意思,“来吧,芬德尔。你对狼了解多少?”
“不多,我还没开始正式学习森林里动物的特征。”
“那么你很快就会对它们无比熟悉了。”凯特琳娜断言,“没有比实践更好的老师,你可以去面对面地发现狼群的特性。”
“——凯特琳娜!即便在卓尔的地下城市之中,让一个七十五岁的孩子——”
“——这一片森林之中被一个中等大小的狼群所占据,自然,是森林狼,它们集群捕猎,势力范围大约是从这里一直到南边的那一条小河。”巡林客用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大呼小叫的德鲁伊的,然而对方并不死心。
“——这是在那种最令人恶心的斗兽场里才会有的节目!”沙利亚向着他暂时的主人愤怒地咆哮,而他得到的只是对方满不在乎的一挥手。
“不然我为什么要让你跟着?”凯特琳娜随意地说,然后她再一次转向了她的儿子:
“来吧,芬德尔。你有一个月的时间,用来在这一片区域之内找到那群狼的狼巢在什么地方,并且——
“——在找到它们之后,试着驯服它们,或者杀死狼王。”
芬德尔困惑地仰望着他的母亲:“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他一直在练习的双刀,没有他勉强会使用的弓箭,甚至连一把能够割肉的匕首都没有。
“您什么都没有给我。”小精灵这样说,而凯特琳娜点了点头。
“是的,我什么都没有给你。”年长的巡林客这么说,“但你有你的四肢,以及制作简单工具和战斗的技巧,沙利亚也会在远处看着你,但也仅仅是看着。现在,去吧。”
“——你简直是疯了!”一旁的沙利亚简直歇斯底里,然而令他更为不能理解的事情很快发生了:
年仅七十五岁的芬德尔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便转身向着据说有狼群栖息的那一片森林中走去。
“你们都疯了!”德鲁伊挥舞着手中的长杖,“金花一家子就没有一个正常人!珂宁在上,他才七十五岁——”
“但我六十岁的时候就已经驯服了巨熊。”巡林客毫不相让,“年龄不是问题,只要把合适的人逼到那个份儿上,说实话,即便什么奇迹都出现在我眼前我也毫不奇怪。”
“那是你的儿子,你就这么把他放进狼群之中吗?”
“芬德尔是我的儿子,但那又怎么样呢?”凯特琳娜近乎冷酷地说,“除开那层血缘,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而已。他已经自己决定了将来的路,因此如果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学不会的话,还是让他就这么死了比较轻松。
“他将来注定会成为一个屠戮者,那是有悖于我所坚持的信条的。不过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也不好干涉。他早已经知道受了伤有多痛,流了血有多冷,当死亡的脚步将近时会感到多么绝望——那么,我得教他如何克服这些,并且在克服这些的基础上击败他所需要击败的。”
“这不是你让一个七十五岁的、赤手空拳的孩子独个去面对一整群狼的理由!”
“不是还有你在旁边么,在发生不可挽回的意外之前,你会救他的,不是吗?”仿佛对自己儿子的性命毫不在意的巡林客拢了拢自己有点散开的发辫,转过身去准备离开,“我得去找芙娜,那不安分的姑娘不知道又跑去哪里捅马蜂窝去了,在她被蛰得生无可恋之前我得去阻止她。”
卓尔精灵没有挽留她离去的脚步,只是在原地恶狠狠地诅咒:
“将来有一天,凯特琳娜。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听说你被你的儿子杀死了,我一点儿都不会惊讶!”
这句诅咒只换来了森精灵爽朗的大笑:“他不会的,沙利亚,他不会的,他不是卓尔。”
“可在我看来,你们这些白皮精灵比卓尔要疯狂得多。”
那场训练按照凯特琳娜所规定的时限准时结束了。德鲁伊在狼窝里找到芬德尔的时候,小精灵的身上有着三十六处严重程度大小不一的伤口,最为可怕的那个在腹部,不知道哪一只野兽的爪子完全地抓破了皮肉,透过那道裂口之中可以看见他身体之中的内脏。
但卓尔精灵分不出他紧接着发现的两个事实哪一个更可怕。
其一是,年仅七十五岁的芬德尔漂亮地完成了凯特琳娜那完全不可能的要求:他赤手空拳地进入了森林,在一个月之后成功地杀死了狼王,并且借此驯服了整个狼群。
其二,则是在沙利亚发现他时,即便他已经受了相当严重的伤害,甚至已经开始有些发热,但他的行为一切如常。
——就好像根本没有受伤,或者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不呼痛,不退却,不惧死亡。他以七十五岁的稚龄学会了这一点,并且将它刻进了骨髓。
没有任何生物在面对直冲向自己眼前的攻击,还能保持原本的节奏而不去规避的。
但那种规避是出于本能。
如果遇到了连自己的本能都可以压抑克制的对手呢?
领主卢瓦理应当对此感到恐惧,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手中那柄装饰华丽的短刀就径直地刺入了芬德尔的眼球,而后者甚至连眼睛都没眨。如果再给他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便能让刀刃完全刺穿那个触感微妙的球体,刺进森精灵的大脑中去了——而他没有时间。
芬德尔手中的断刃已经卡在了卢瓦的脖颈间,大量的鲜血从伤口中喷溅出来。剧痛使从未受过相关训练的贵族老爷本能地脱了力松开手,准确地击中目标的短刀也无法达成更多的战果了。
疼痛、缺氧和失血造成的寒冷令他跌倒在地,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然而这动作除了带起一股股的血沫之外毫无意义。
卢瓦的气管已经被断刃切断了。
或许他还能在地面上挣扎十几秒吧。但芬德尔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因为失去了站在头狼地位的维莱德堡领主,剩下四匹狼人转瞬间便陷入了混乱,阿方索与奥莉薇终于能够稍微取得一些优势,而森精灵只是沉默着将刺入自己眼球的武器拔出来,刀刃上还带着脱落的人体组织,而芬德尔的态度就好像从自己身上摘下什么饰品一样稀松平常。
巡林客松开手指,让那柄带出了自己鲜血淋漓的眼球的凶器自由落地,随后从自己的背后取下了长弓和箭矢,向着僵在原地的娜塔莉亚瞄准。
——那还真的是人类吗?
即便是狂战士,在面对这样的敌人时也感到了恐惧。
——那真的不是不死生物,或者构装生物吗?
她被箭矢指着头颅。
她理应有无数种方法在飞行道具伤害到她之前冲上前去,用爪牙将这个已经丢失了一只眼睛的视力的敌人撕成碎片的。
但是她已经萌生退意了。
——他不觉得痛吗?不觉得疲惫吗?不觉得恐惧吗?
被狼群抚养长大,因此也有着狼群的价值观的娜塔莉亚,就如狼群一般本能地想要开始规避风险了。
对狼群来讲,受伤是很不妙的一件事,因为实力会因伤口受到影响,从而影响捕猎的效率,从而受更多的伤,最后因感染或饥饿而死。高位者会因为受伤而失去原本的地位,低位者会因为受伤被狼群抛弃,因此,任何一匹狼都会本能地规避一切可能会令自己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的情况。
——就比如,这种情况。
在箭矢离弦的那一瞬间,娜塔莉亚逃走了。
悲荒遗孤抛下了她丈夫的尸体,抛下了原本能够用于结阵的另外四匹狼人,独自,头也不回地迅速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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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生长的权利,鲜花与野草具有同样的芬芳:出自GW2文塔里石碑(好安利不吃一发吗×)
计字12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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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德莫拉
“叶子,从坎维的克林菲尔离开之后,我来看大海了。这里的大海不是我们在书本上看到的那些干枯的文字,而是大片的、深蓝色的、卷着白色浪花的咸味水域,和坎维的沙漠一样真实,如果你能来到这里,我相信你会爱上这里的。
“喔对了,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这里的名字,毕竟‘门’的出现只是一年半之前的事情,而我也仅仅在两个世界略作停留而已,现在这只是第三个世界。
“这个世界叫温斯蒂,这个城市叫作德莫拉,这里有无数漂亮的姑娘,她们抱着灰色白色蓝色的衣服,有些还会在港口向自己出海的情人挥着手帕送别,有些还会流下眼泪——在大海的夕阳中擦着眼泪向爱人微笑告别的少女真的很美,我发誓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色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里的天似乎比德菲卡的要更蓝更高一些,天上有黑色和白色的海鸟,灰色和白色的云在它们头上慢慢地走,和你的头发一样漆黑的城墙高得几乎要碰到那些云朵。他们还酿造一种口味很有意思的甜酒‘淡绿’——它们和你的眼睛拥有一样的颜色,我不会说因为这个我才买它们的,哈。
“现在我正在这里最有名的酒馆‘海市蜃楼’给你写信,用的是某个侏儒小商人做的一种有趣的笔,它不用蘸墨水,而是用一根管子从它尾部注入,补充一次就可以用很长时间。好奇么?等我回去就给你看看。当然,我也买了一支用海鸥尾羽做的羽毛笔,你一直喜欢这些东西,我知道的。
“我真想带你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如果可能的话。
“我很想你,叶子。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二十年了——”
然后这一行歪斜潦草的字迹被一道刀痕般坚定的黑色墨迹涂掉,下面是工工整整的另一行结语。
“那么今天就此搁笔吧,港口上的孩子和姑娘们还等着我去讲故事呢。你说我把咱们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好不好啊?别介意,我开玩笑的。”
精灵青年缓缓地翻着厚厚的一叠信纸,有时他两三天才写一封,有时一天会写好几封。他想把这些信发往菲薇艾诺,现在也并不是没有在“门”之间传递信件的信使,可他心知肚明不会有人收信,也就只好自己笑笑,将那些信件塞回手提箱的夹层。
从写第一封信以来,自己已经在德莫拉待了很长时间,大概有半年了吧?
他每一天都在海边不同的地方拨着他那把六根琴弦的破琴——对于一个精灵而言,二三十年的时间虽然称不上多长,可对于一把琴来说,已经很长了。他不愿意换掉那把琴,带着它走南闯北,偶尔按着几个简单的和弦唱些支离破碎的歌,有时朗诵些实在是称不上“诗”的短句,可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讲故事。
是的,不是诗歌,只是故事,最简单、最朴实的故事。
他为这些海边的人讲述德菲卡那一望无际的森林的故事,坎维永远走不到边的沙漠的故事,还有苏古塔那座处于暴风眼中心的城市的故事,总之就是他走过的城市,到过的世界。他们喜欢听他说那些繁茂到不见天日的森林,对坎维干涸的沙漠表达他们的吃惊,而苏古塔的法师学院更是让那些人向往,尤其是现在围在他旁边听故事的这几个孩子。
“那里的人都会魔法么?”有个男孩眨着一双黑眼睛这么问他。
“我想大概不是。”他打着哈哈,作为一个诗人他真的不知道魔法这种艰深的东西那些法师是怎么学会的。
至少现在,他是作为一个诗人。
可是就算作为一个诗人,他今天的生意也还没开张。青年又拨着他那浮雕已经褪色的破琴弹了几首曲子,有瞎编的也有听来的,算是引了几个看起来有点钱的人来他旁边。
在这里靠唱歌弹琴挣钱和在菲薇艾诺差不多难,这里有钱的人大多都见过大世面,没钱的人也因为德莫拉港的原因并不像人想象的那么孤陋寡闻,青年作为一个非职业吟游诗人有点蹩脚的演奏实在博不到他们太多眼球。唯一能挣点钱的门道,只有寄希望于那些游人和冒险者,来听一听他所讲的那些故事。
诗人清了清嗓子,重新挺直腰板,朗朗地唱起家乡的调子——人都是有共性的,能在菲薇艾诺的夜空中回荡的曲子,在这个大海之上的城市里也会同样受欢迎。
这一招在这半年中屡试不爽,今天也一样,更多的人被吸引到了他身边。可是他再怎么说也不是个科班出身的诗人,会的歌毕竟不多,他很知道自己作为一个诗人有几斤几两,便在黔驴技穷之前收了声。
“诗人先生,今天要讲什么故事呢?”有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这么问他,怀里还抱着一筐散发着腥味的海菜,一阵一阵地刺着精灵的鼻子,凛月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
周围有人笑了起来,毕竟没人见过有哪个诗人用打喷嚏来回答别人的问话。他在笑声中揉了揉鼻子,又看了看那两个手挽手站在外圈的黑衣姑娘。她们在他唱起菲薇艾诺的民歌时就来了,只不过没怎么接近过他,穿着长衫的银发姑娘看起来是罹患了什么眼疾,一条黑布在眼睛处密密匝匝缠了好几圈;另一个姑娘是一头浅粉的短发,她一直挽着同伴的胳臂,左眼上也戴着眼罩,只是那只单眼里的视线从没有离开过她的女伴。
青年精灵也笑了起来,他从地上站起来,跃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下,一下就比人群高出了一头。那里本来有两只海鸥正在卿卿我我,现在被他忽如其来的打搅吓得拍着翅膀冲进了沙子。
“诸位先生小姐,今天我要讲一个关于高塔中的两姐妹的故事。”
诗人颇有些得意地看了看一圈表情各异的人,开始缓缓地讲述起来。
“那是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事情,已经久到了未写之年的时代,那个所有的世界还相互联系着的时代。
“在某个世界的角落,有一对同父异母的姐妹。她们是某位帝王疼爱的女儿,姐姐拥有一头月白色的长发和一双蓝天般的眼睛,妹妹则像春日的花朵那样拥有可爱的淡粉色短发和玫瑰色瞳孔。她们天生便带着神奇的魔力,姐姐受到了春之女神的眷顾而得到了‘生命’的能力,她的歌声可以让万物复苏、百花齐放,帝国的臣民们尊重她爱戴她,称她为春之公主;而妹妹出生在边境战乱之时,不知何等神明降下了他的恶作剧,将‘毁灭生命’的能力赐予了这个女孩。与其说这是神赐的礼物,不如说是这个小小的女孩受到的是邪神的诅咒。她还在襁褓中时便表现出那可怕的力量,她所到之处花草树木都凋零死去,连世界都仿佛要陷入无尽的颤抖中,而当她发怒时,甚至能将一个活人生生以她那双玫瑰花瓣那样娇嫩的小手扼毙。人们对她既恐惧又厌恶,更有臣子向皇帝进言,要他处死这个死亡公主,还帝国臣民一个太平美好的国家。
“可皇帝很爱他前后两位皇后,也很爱这两个女儿,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孩子。于是他命令帝国最好的匠人和法师们修建了一座直穿云雾的高塔,塔里有花园,有玩具屋,有一个女孩会喜欢的一切东西。他以他自己的血在塔上设置了封印女儿的法阵,将死亡公主锁进了这座高塔里。”
他停了一下,那两个黑衣姑娘并没有走,单眼的姑娘和盲眼的姑娘咬了咬耳朵,而后者只是摇了摇头。
“可是以一位父亲的血所设下的法阵,能够困住二女儿,却困不住大女儿。春之公主一开始只是怜悯这个小她两岁的妹妹,便会悄悄地溜进塔内找死亡公主去玩。谁曾想到这样拥有截然不同力量的两个孩子竟会相处得那样融洽,她们在这座高塔里度过了无数的日夜,而和春之公主在一起时死亡公主的毁灭之力也似乎被抑制了,塔内的生灵在十多年里竟然都毫发无损。
“时间过得很快,春之公主已经到了择婿的年纪。有一位王储听说了春之公主的美丽和善良,还有她神奇的力量,跋山涉水来到这个遥远的帝国与她相见,当他见到她的一瞬间便被公主的美征服了,他为了她甘愿放弃王储之位,只为与她共度余生。而春之公主与这位年轻英俊又勇敢有为的王储也是一见钟情,他们很快便陷入了热恋,迅速定下了婚约,皇帝更是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订婚舞会,谁都知道这对恋人将是舞会上最耀眼的中心,再过几年,他们也许会成为这个世界最为耀眼的中心。
“死亡公主那时年方十六,只知道已经很长时间春之公主一直没有去塔里再看望她,她问起来那些人却全都支支吾吾,女孩佯装要发怒,有个小女仆吓得战战兢兢,便说出了春之公主已经与邻国王储定下婚约,来年春天便会结婚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死亡公主呆住了。她知道一旦春之公主与那个王储结婚,她就将成为一个有家庭的女性,每天与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待在一起。而她将再也见不到她的姐姐,她的身边会只剩下那些厌恶她的人,还有那些她永远无法触碰的生命。
“‘你们为什么要剥夺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她这样呼喊着,哭泣着。还是个孩子的死亡公主绝望了,她小小的心中只剩下了嫉妒、悲伤和愤怒,这些负面的情绪滋养着她‘毁灭’的能力,那可怕的力量愈来愈强,最终爆发了。”
青年满意地看了一眼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几个孩子,提高了些声音继续讲下去。
“神赐的毁灭之力打破了皇帝设下的法阵,高塔隔绝公主力量的整个魔法网被她从中心摧毁了。死亡公主十六年来第一次踏出了这座高塔,她淡粉色的头发变成了黑色,像下雨的夜空那样混乱的黑色,一双玫瑰色的眼睛变成了血一般的猩红。她经过的地方连大地都死了,来不及逃走的人们纷纷变成她双手上的斑斑血迹,死亡公主就这样踏过了无数人的尸体,走进了她姐姐春之公主盛大的订婚宴会。
“乐师和吟游诗人们都吓坏了,他们不顾一切地向舞厅外逃去,却纷纷成了死亡公主手下的冤魂。王储——现在应当叫王子了——王子挥舞着他被夏神祝福过的长剑向他未婚妻的妹妹砍去,春之公主惊叫着拦住了他,而死亡公主则趁这个机会将她的手伸向了王子。”
那个问过他魔法学校的男孩忍不住插嘴了:“王子死了么?”
诗人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死。王子拥有兀烈卡卡的祝福,公主的毁灭之力没能杀死他,却使他失去了持剑的右臂。”
男孩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于是死亡公主将重伤昏迷的王子扔在一边,踏着皇宫卫队的尸体、带着她最爱的姐姐回到了那座高塔。她将自己和姐姐一起囚禁在了塔里,并且毁掉了姐姐的眼睛。”
男孩又问了起来:“她不是最喜欢她姐姐了么?为什么还要毁掉春之公主的眼睛?”
“马上就讲到了。”青年好脾气地笑笑,“死亡公主这样对她的姐姐说,‘这双眼睛让你看到了那个王子,使你离开了我,于是我便将它们毁了。’
“‘为什么?夏佩拉?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春之公主哭泣着,‘为什么你要放任自己的力量,使我不幸,使大家不幸?’
“死亡公主笑着回答她的姐姐:‘因为这个世界要令我不幸,要从我的身边夺走我拥有的唯一,那么我就毁了这个世界,从它手中夺回我的唯一。’
“两位公主就这样生活在了高塔里,春之公主每天都在思念与哀伤里哭泣,死亡公主对她的姐姐则非常温柔,好像世界上只有她的姐姐一人拥有存在的价值。高塔已经不再能够抑制死亡公主的能力,而春之公主似乎也在渐渐失去她的生命之力,这个帝国仿佛失去了神明的眷顾,它破落了,原本郁郁葱葱的王城变成了一座废墟,只有无数的荆棘玫瑰还缠绕着那座高塔,仿佛代表着春之公主的后悔与悲伤。
“许多年之后那个与春之公主定下了婚约的王子又来了。他带着一支被兀烈卡卡赐福的军队,而他自己则冲锋在最前面。他们突破了一层又一层死亡公主设下的阻碍,留下了一位又一位勇士的身体,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了王子一人,可是他冲上了高塔,以他持剑的左手打开了塔顶那扇紧锁的门,终于看到了他深爱着的春之公主。”
精灵停下了,轻轻拨弄起他的六弦琴来。人们静静地等着这个诗人以一段小诗结束这个显得幼稚而不切实际的故事。
野蔷薇枯萎,女孩在哭泣
春天到来,无声无息
群鸟都飞走了,伴着红色的风
神的影子在水中摇晃
古钟鸣响了第十六次
世界的翅膀在她眼中飞翔
他们听到,云中有歌
诗人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除了那群无所事事的小孩子以外,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面前的手提箱上只留下了几个铜币和银币。
精灵叹了口气,想要好好的睡上一夜,看来还是比较困难。
对于他而言,诗是一种晦涩的东西,总是充满了谜团,于是他觉得充斥了谜团的话便是诗了。然而人们似乎并不买他的账,每次他唱起自己写的诗来总是会把好不容易招揽来的人给赶走。
知音甚少,精生不易,青年这么想着耸了耸肩,开始收拾自己愈发干瘪的钱袋。
“刚才的故事,结局是什么?”女性有点冷的声音从他对面传来。
诗人有点惊讶地抬起头,看到那个银发的盲眼姑娘站在几个孩子背后。
她似乎是觉得他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刚才的故事,结局到底是什么?”
他看着这姑娘,忽然有些想笑。
“故事的结局分两种,人们会喜欢听的,和真实的,小姐想要听哪个?”青年把钱袋塞进斗篷里去,啪地合上了箱子。
银发姑娘沉吟了片刻:“真实的。生活不是童话。”
“真实的故事讲起来很麻烦,而且不适合给孩子们听。”他这么说着用下巴指了指那几个不想离开的孩子,忽然意识到这姑娘看不到他们,便蹲在了几个小朋友面前:“今天的故事讲完了,你们该回家了吧?”
“才不回家,回家就要被喊去干活……”提起家来那个问题最多的男孩气哼哼的,“而且平时你至少讲两个故事,今天只有一个。”
另一个红发的小女孩也抱怨起来:“而且刚才的故事我们都听不懂结局!春之公主怎么了?王子怎么了?”
“真是贪心不足的小鬼,我是个吟游诗人,可不是讲故事的魔法机器。”青年刮了刮男孩长着小雀斑的鼻头,“那么再讲一个,故事机今天就要打烊咯?至于那个结局,你们可以自己去想象也没问题的。”
“你先说说看人们喜欢听的吧。”那粉发的单眼姑娘忽然出了声,声音在喉咙深处还带着甜润柔美,话说出口却变得低哑而冷漠,“这样下去会耽误我们的行程的,伊格想要吃的鱼就要吃不到了。”
“没什么的莉芙,多听个故事有时候能比过吃鱼呢。”银发姑娘向她的女伴那边偏了偏头,单眼姑娘又变回了那副专注于透过那圈蒙眼布观察银发姑娘睫毛的神气。
些许幼稚,些许爱意。
更多的是狂热。
诗人长出了口气,重新将六弦琴从背后摘下,流水般的旋律从他手指间流出。
“这是关于,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一生的故事。
“没有人知道男孩从哪里来,他出现在一个新月正明亮的夜晚。男孩坐在树上吹着树叶捏成的笛子,吵醒了住在林间小屋里的女孩。女孩十五岁,有着淡绿色的眼睛和墨黑色的头发,是个尚不成熟的德鲁伊,身边只有头刚断奶的小鹿作伴。她问他是谁,他摇摇头,只是笑。女孩又问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还是笑着摇头。最初女孩认为他大概有些傻,是偷跑出来才迷路到这里的,可后来她才发现,他听不懂她的语言。
“于是女孩开始教男孩说话写字。出乎她意料的是,男孩的字写的很好看,有一种她怎么也模仿不来的流畅。他很喜欢在林子里四处乱跑,每次都需要女孩去林间喊他回家。渐渐地男孩会说话会认字了,开始更多地离开女孩的视线。他会到林外的村子里去拜访那些有学问的人,将他所听到的一字不落告诉女孩,然后由女孩来解释他所不懂的部分。”
精灵深紫色眼睛里的神情开始变得恬静而温柔,好像在讲述一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故事。
“她很喜欢唱歌,经常唱歌给男孩听,也教给他各种各样的歌,每一次她都很耐心地纠正他的发音,不过他的调子倒是没有错过。女孩不喜欢去村子里,因为村子里的人不喜欢看到她。男孩倒是很喜欢这里,林子也好村子也好,他都很快地了如指掌了。村里的人认为他是某种走失的妖精,有些不熟悉他的人甚至认为他拥有魔法,能够将河里的水纺成金子,还有人传说他身边有个只有在特别的光线下才能呈现出一点柔和轮廓的小女孩——然而认识他的人知道,他只是个男孩而已,和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后来男孩学到的越来越多,不再需要女孩的解释便可以与那些博学的人对话,还交到了更多的朋友,甚至有人教给他弹琴和写诗,他们称男孩是‘黑森林来的小客人’——唯有这一点男孩始终听不懂,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不可以问女孩,而要他自己去寻找答案。可是他也始终没能找到答案。
“十年过去了,当初和男孩一起玩耍的孩子们都长大了,那个在林间小屋住着的小女孩也变成了漂亮的大姑娘,只有男孩还是那个样子,他的时间似乎停止了。他去村庄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那些博学的老人都去世了,还在的人也对他的存在失去了印象,男孩的脸似乎从那些人的记忆中被抹去了。再往后他便不再去那个村庄,因为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只有变成了少女的女孩还对他一如往常,总是像是看着弟弟那样看着他。十年间他似乎长高了些,也长壮了些,但是那张娃娃似的脸还没变化。男孩开始愣愣地看着女孩,阳光中周身飞着蝴蝶时也是,月色下缓缓抚摸那头已经变成了老鹿的小鹿时也是。”
诗人笑了,他睫毛很长,眼睛眯起来时像是两把小扇子盖在眼皮上。
“然后他对女孩说,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女孩笑了,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停下了,眼睛里的神色似乎穿过了他面前的人,直接望向了海的另一边——甚至是另一个世界。
“后来呢?”男孩开始拽着他的斗篷催促。
诗人似乎被男孩的声音拽回了现实,笑了笑继续讲了下去:“后来他们在森林中生活,幸福地过了一生。女孩变成了老婆婆,男孩变成了男人,虽然他一直那么年轻,可是他一直很爱她。最后,变成了老婆婆的女孩去世了,男孩就消失了。在那里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当然他们本就不记得他了。”
“这个故事真没意思。”男孩翻起了白眼。
大他一点的女孩嘟着嘴戳起他脸来,她和男孩长得很像,大概是他的姐姐:“你们男孩子懂什么,这个故事这么美好!我也想要一个这么爱我的男孩!”
“你们女孩又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男孩拍开女孩的手,两人吵吵嚷嚷地干起架来。
“不吵了,下次我给你们讲冒险者们拯救世界的故事,好么?那可是我在另一个世界听到的故事啊!”青年笑着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将眼睛转向两个黑衣姑娘,“你们该回家啦,接下来我的时间属于这两位小姐了。”
“那么请说一说吧,真实的故事。”银发姑娘摇了摇头,不知是对那些正在散去的孩子还是对他。孩子们都走光了他才发现银发姑娘身边还趴着只棕红色的大狗,现在跟着主人的样子还挺乖,只是不知道秉性如何。
诗人抬眼看了看日头,将琴背到了背后:“小姐不觉得热么?太阳这么高了,会晒黑的。”
“我不在意。”银发姑娘淡淡地道。
“啊哈,那就当我在意好了?”诗人有点尴尬,这姑娘比看起来的要难对付得多,“说了半上午的故事,我也口渴了。咱们不如去‘海市蜃楼’喝一杯,再继续说完这个故事吧?”
单眼姑娘立刻变了脸色。
银发姑娘似乎早就知道了单眼姑娘会有的反应,她轻轻捏了捏女伴的手:“可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钱。”
“没问题,今天我钱袋里的存货还够我喝杯酒的。”诗人哈哈大笑起来,“我只是想换个凉快点的地方坐着,而且酒馆说不定有喜欢听我讲故事的人呢?”
银发姑娘似乎被笑声感染了,也微微翘起了嘴角:“如果只是一杯酒,大概我们也还是可以请得起的。”
青年诗人笑着,一把提起手提箱:“我给两位小姐推荐这里独有的‘淡绿’,味道真的很迷人。”
海市蜃楼永远不缺顾客。
两个黑衣姑娘和一个精灵在这个地方真的不算什么稀客,不过他们一进门老板便招呼起青年来,全因为这半年来这诗人几乎成了这里的驻唱,每天都会在这里待上半天,讲故事,唱些重复的民歌,还有他自己写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诗。
“三杯‘淡绿’,老地方。”青年笑眯眯地回应老板,“麻烦您啦。”
诗人常待的位置是挨着窗户的墙角,从他坐的地方正好能够看到远处黑色的城墙,总是会有白色的水鸟在上面打盹,有时它们还会在那里筑巢安家。也有些翼人从城墙上面扑下去迎着海风起飞,有些怀里还会抱着小孩子,似乎这也是他们提供给游人用以谋生的娱乐活动之一。
桌子不算多大,但坐下一个小巧的精灵和两个人类姑娘已经绰绰有余了。浅绿色的酒在玻璃杯里散发着甜香,只不过有闲情逸致去品尝的人只有青年诗人而已,两个姑娘对这饮品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真实的结局总是不适合人听的,毕竟大家都喜欢美好的故事,皆大欢喜的结局。”诗人慢慢嘬着杯中的甜酒,眼睛跟着城墙上的飞鸟移动,“那个故事,最后讲到哪里了?”
“王子冲上了高塔,见到了春之公主。”银发姑娘似乎有点不耐烦,“还有,我不想听模棱两可的诗句。”
“对,到这里了,王子独身一人冲上了高塔,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春之公主。”诗人没注意到自己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容不见了,“可是他看到了一个怎样的春之公主啊,她蓝天那样的眼睛像是两颗玻璃球那样没有一丝生机,虽然还是十八岁时的样子,可她看起来是那么枯槁、那么憔悴,和多年前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完全不同了。
“王子多么后悔啊,他后悔当年没有保护好他的爱人,后悔当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神之力所诅咒死亡公主带走了她。他扔掉他的剑,用那只单臂将春之公主抱进怀里,他对春之公主说,没事了,我亲爱的,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春之公主不说话也不动弹,她就像一具失去了意识的人偶。王子这才意识到,春之公主早就已经被她的妹妹所毁灭了。他流着泪拿起剑,黑发的死亡公主就站在他背后,她还是十六岁的样子,那双不属于十六岁少女的猩红的眼里正闪着疯狂的光。王子用剑指着她说,你毁了你的国家,毁了你的亲人,你何至如此?
“无论王子问她多少问题,死亡公主却只反问他一句话,她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你是来带走我姐姐的么?王子说,是的,我要将她带走,带到一个没有悲伤没有苦难的地方去。死亡公主笑了,她说,这世界上没有这种地方,如果有,那一定是姐姐在我身边的时候。说着她便伸出手去,她仿佛鹰爪的手指眼看就要插进王子的心脏,而王子也发出了愤怒而悲伤的吼声,那柄充满了夏神之力的剑也即将穿过死亡公主的身体。”
诗人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他眼中已经没有了坐在对面的两个姑娘。他像是站在剧院的舞台上那样展开手臂,如同一出戏剧中那个激情澎湃的旁白者:“那是一场怎样的恶战啊,死亡公主的指爪与王子的剑碰撞,塔顶的一切都被毁了,精致的瓷玩偶在地上撞成碎片,美丽的织锦被割成破布,彩色的玻璃窗溅上了刺眼的鲜血。他们谁都不曾退后,谁都不曾倒下,公主的指爪一次又一次扎进王子的身体,王子的剑一次又一次割破公主的皮肤,连春之公主白得耀眼的头发都染上他们的颜色。
“最终王子将充满了夏神之光的剑刺进了死亡公主的心脏,十六岁模样的公主在眩目的神光中发出尖叫,整座高塔的玻璃都被她的声音震碎。王子在神光中看到十六岁的少女正在迅速地衰老下去,她的脸变得如同耄耋老人那样满是皱纹,黑色的长发褪色成苍苍的雪白,只有那双眼睛里的颜色还是血一般猩红。
“死亡公主疯了一样大笑着,双手抓住王子的剑从自己身体里拔出来,王子蓦然发现,自己的力量竟然无法与她那双干枯瘦削的手抗衡!”
诗人放下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死亡公主喘着气,血从她胸前背后涌出,她跪在春之公主面前,将剑刺入了她最爱的姐姐单薄的身体。少女的鲜血顺着她月白的发和雪白的衣流下,她默默地抱住了杀死她的妹妹,那个毁了她自己、毁了她们的祖国、也毁了春之公主一生的妹妹。然后她那双早已了无生机的眼睛终于缓缓地闭上了。她死了。
“死亡公主在姐姐的怀抱中笑起来,她对王子笑着,她说,你看,这就是我的姐姐,至死她心中最重要的都是我,而不是你。然后她也在自己癫狂的笑声中死去了,和春之公主不同,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死去之后仍在继续干枯下去,最终变成了一具枯骨。
“死亡公主死去了,笼罩着这个国家的毁灭之力便消失了。人们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只是再也没有人踏入皇都一步,只有一个男人还在那里守着一座高塔,守着一双少女最后的坟冢。”
诗人终于讲完了有些冗长的故事,端起酒杯将剩下的半杯甜酒喝了下去。
“就是这样?”银发姑娘微微歪起头来。
“就是这样。”诗人微微笑着。
“没什么意思。”少女啜了口甜酒。
“是啊,我用五分钟编出来的故事当然没什么意思。”诗人哈哈一笑。
“那大家喜欢听的结局是什么?”
“当然是王子战胜了邪恶的死亡公主,救出了无辜的春之公主,两个人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
“更没意思了。”
“是啊。”
气氛有些难言的尴尬,直到银发姑娘再次开口:“那个你讲给孩子们的故事也不是真的吧?”
“不是,可我倒希望那个故事是真的。”诗人摇头。
“能把真的故事讲给我听么?”她眼睛的位置正对着诗人,虽然她裹着蒙眼布,可精灵却觉得银发姑娘的目光正穿过那层黑布看着他。
“这个……”他踌躇起来。
“如果讲给我听,我待会可以请你吃午饭。”她少见地露出了有点好奇的表情。
诗人有些犹豫,一个姑娘的浅绿瞳孔和幸福的笑容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然而他的犹豫却没有持续多久。
“我们将会点‘无尽海底’最大的鲽鱼。”银发姑娘又加了一句。
于是诗人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朝着隔壁正吵吵闹闹地划拳喝酒的那群海员喊了起来:“兄弟们能安静些么?”
这群人从早上开始就在这里了,大约是从那艘凌晨靠岸的商船上下来的人。这一路他们的收入似乎不少,从他们桌上的各种鱼肉就能看得出来。最壮实的那个家伙正举着个有诗人的脑袋那么大的杯子——里面的麦酒大概是从克林菲尔买来的,那里面散发出的香味早就飘到了精灵的鼻端,却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此时这足有两米高的大汉正斜睨着眼珠子看他,在精灵里个头不算小的诗人在他面前却显得瘦小孱弱,活像是面对巨龙的人类勇者,气势上先就矮了半截。
“兄弟们声音可以小些,大概误不了什么事吧。”诗人堆上了满脸的笑容,“这两位姑娘是我的贵客,我想环境安静些——”
“你们听到了没有,他让我们安静啊。”那斜眼看他的汉子转过头去大声笑起来。那四周都是被晒得黝黑的健壮劳工,他们似乎因为诗人的话愣了一愣,随即似乎被感染了那样一起爆发出堪称嘈杂的大笑。
诗人清楚地看到银发姑娘的眉头皱起来了。
“我的客人需要在安静的环境下听完我的诗歌!”他往前走了几步提高了嗓门,想要压过那些人的笑声。
“诗歌?诗歌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酒喝?”汉子已经从脖子开始泛起醉酒的酡红,他朝诗人打了个酒嗝,酒精和肉的臭味直接喷在精灵那张还能算得上帅气的脸上。
诗人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抖动:“所以,对我而言,诗歌就是我的饭碗,兄弟们能不能……”
“可以啊,你们随便谁来给大爷们陪个酒助兴我们就给你们‘安静’!”另一个海员挥着手中的叉子这么笑道。
诗人几乎能想象到背后的两个姑娘脸色该有多么吓人。
“我奉劝你一句,该停嘴的时候就别说话了。”银发姑娘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从他背后传来,“否则会死得很难看——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
那个挥着叉子的家伙似乎愣了下,然后砰地将叉子扎在了桌上:“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也来教训我们了?”
“伊格生气了吗?”单眼姑娘温温软软的声音这么问着。
“并没有。”银发姑娘的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莉芙专心喝自己的饮料就好了,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别这样,大家各退一步,都好说话。”诗人听着背后两人的对话,感觉有汗从自己脖领里面冒出来。
“那你们快滚蛋,老子不找你们的事。”那举着酒杯的汉子朝诗人扬了扬手,麦酒从杯子里泼出来,从诗人前襟浇了下去,泛着泡沫的酒液立刻便顺着精灵红色的斗篷流了下来。
青年蓦地放松了。
“我不喜欢生气,也不喜欢冲突。”他仍然笑着,走近那些海员的桌子,两只手按在泛着烟熏般黑色的原木桌子上。
“你干什么?”那个挥叉子的家伙正在把叉子从桌子里拔出来,看见诗人不自觉地暂停了动作。
诗人两手紧扣住桌沿,微笑着环视那些海员:“可是我现在生气了,因为有人侮辱我呀。”
然后他猛地发力,桌子在他那双看起来白净修长的手下被掀了过去,围在桌旁的人都被泼了一身的酒液和菜汤。
“你要找麻烦?”那浇了诗人一身麦酒的大汉腾地站起来,此时他身上也都是酒菜的残汁,比起诗人来甚至要更狼狈些。
“而因为我现在生气了,所以只好揍你们一顿来解气了。”精灵咧嘴笑着,他身上本就没有多少诗人的气质,现在这一脸流痞般的笑容下,那点好容易做出的儒雅更是一点不剩了。
汉子眼前一花,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喉咙前面一闪而过,之后冷缓缓变成了热,热得他痛呼出声。
大汉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血顺着他肌肉的纹路流了下去,就像从诗人斗篷上滴落的麦酒。那道伤口浅而长,却恰好破开了他的某根血管,若是稍深一分这人大概已经说不出话了。
“放心好了,我不喜欢杀人。”诗人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那头耀眼的金发现在出现在挥舞叉子的人头上,青年诗人蹲在卡座顶端,手中的餐刀还滴着血,“你们谁也死不了,但是谁也逃不了。”
接着那人捂着脸大叫起来,青年把那柄餐刀捅进了他的脸颊,血从他指缝间喷出来。
“下一个。”
又有谁惊叫起来,那支扎在桌上的叉子不见了,转而插在了另一人的头顶,有细细的血流从他发际流下。
青年一连伤了三四人,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跌跌撞撞逃离青年的攻击范围,扯着喉咙叫起人来:“老板!老板!治安队呢!去找治安队啊!”
下一秒他说不出话了,稍带弧度的长匕架在他喉间,不知何时青年站到了他背后,精灵带着那股“淡绿”甜味的呼吸就喷在他耳边。
“真是机灵的人。”他笑,刀尖在那人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我还是在治安队到达之前跑掉比较好,你说对吧?”
然后青年松开惊魂未定的男人,回到他总是坐的地方,拿起了自己的六弦琴和手提箱。
“你叫什么名字?”银发少女忽然发问,她在整场骚动中动都没动,只是喝掉了面前杯子中的半杯甜酒,“我就知道你不是个诗人。”
“凛月,凛冽的凛,月色的月。”诗人将琴背回身后,那柄长匕被他收回了不知哪里,“敢问姑娘芳名?”
银发姑娘抿嘴:“伊格,伊格·斯图亚特,和莉芙。”
“那么,美丽的伊格小姐和莉芙小姐,咱们有缘再见,到那时我大概会把那个故事的真相讲给你们听。”诗人在一片混乱中向他们鞠了个躬,正好躲过不知谁向他扔来的盘子和木棍,那些东西撞出门去,从传来的叫骂声听来似乎是击中了哪个路过的倒霉蛋。
精灵站起身来,噌地蹿出了门,消失在街上躁动的人群中。
“好险好险……长得矮有时候是种优势啊。”有个声音从精灵刚刚消失的门口传来,听来是个女声,“这次我又迷路到哪里来了?‘海市蜃楼’?这是德莫拉么?等等,我不是想去暗月城的么?”
然后声音的主人从门口转到了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伊格?还有……莉芙?”淡棕短发的狗妖精瞪大了眼睛。
“你好呀,黑德汪汪?”粉发的单眼姑娘朝狗妖精挥了挥手。
“叶子,你要是知道我干了什么,肯定又要骂我了。
“我从德莫拉跑了,如果不跑大概会被那些野人揍成肉饼。关于到底为什么嘛……只是因为我久违的生了一下气而已,哈哈。
“我现在在‘暗月城’,据说这个城市两年前发生了一场拯救世界的战斗,对于这个我也有所耳闻,还和两个拯救过世界的英雄攀谈过呢。现在我有和他们一样的机会啦,虽然不是拯救世界,但是把各个世界联系起来也是不错的任务,你说对么?
“我还认识了两个挺漂亮的姑娘,叫伊格·斯图亚特和莉芙——别吃醋嘛,她们现在对我而言只是两个见过面并且认识的人而已。为了赔礼,我打算去给你买些头饰之类的小东西,来这家旅馆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家店,里面卖的东西我想你会喜欢的,那家店叫‘花下之女神’。
“我暂时搁笔啦,现在为了连通世界,我要去召唤自己的队伍了。
“回头见,叶子。”
计字11000,看我如何控制字数
小妖精:用决斗……给大家……带来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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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信件以外的故事
火焰哔哔剥剥地响着,烤得裹在斗篷里的卓尔精灵有些不爽。她选择性忽略掉身旁喋喋不休的棕妖精们和那个与那些矮精灵同样聒噪的高等精灵,重新环视起周围的环境。
即使是一直怀念着只属于卓尔的地下都市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很美,很安静,很和平。
此时这个构成有点奇异的小队进入了一种同样奇异的安详状态,寡言的翼族小女孩收拢了翅膀正在湖边玩水,盲眼的德鲁伊正温言软语地给黑衣牧师讲些什么,两人脱了鞋在湖里放松着走了不少路的脚,看来颇为悠哉。同样悠哉的还有这支队伍的队长,另一名高等精灵,这个自称诗人的游荡者在离他们四五米的地方坐着,正用一支看起来很有趣的笔写些什么,时不时露出的笑容看得她莫名地发慌。
她的知识告诉她,一名高等精灵不会拥有“凛月”这种人类的名字,他们的名字大多都由复杂的词句和某种自然事物构成。只是她也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个高等精灵的名字里面到底有什么故事。
棕妖精和切洛的噪音变得愈来愈难以忽视,卓尔精灵想要离开的心情也愈发迫切,便皱着眉头抬高声音喊起正在写信的诗人来:“凛月!来这边!”
诗人听到同伴的呼唤便远远抬起了头,向着在正咕嘟咕嘟响的锅子旁坐着的小群体挥了挥手。
精灵将几张信纸挪到行囊的底部,仔细地将那支有时会漏水的笔用张油布包了起来——侏儒的手作果然有些问题,现在那支笔就开始闹起脾气了,他可不想在再次打开这个包时看到他的信纸全被笔里漏出来的墨水给染成黑色。而且,在这种具有些许危险性的旅程中原先的手提箱自然是不好用的,他便在路边的某个店里买了这个据说“防水性很棒”的背包,如果不包紧了那支笔,大概整个包被泡在墨水里他都不会知道。
诺艾尔已经是第二次叫他了,卓尔精灵对于来自只要张口就对自己献殷勤的暮刃和那群棕妖精的噪音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诗人背上整理好的行囊站起身,几步走到了火堆旁。火堆上架着的烤鱼早就已经进了他们的肚子,锅里的鱼汤也见了底,只剩了些许白嫩的鱼肉还在鱼刺上挂着。对于冒险者们而言这点东西当然不算什么,而对于这些棕妖精们却是难得的美食,有个个子比起他们的同胞要更小的小家伙眼睛冒着绿光,正踮着脚去够那只露在锅边的汤匙,却没注意到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被火舌撩到了。
“小心火烛。”
他还是没忍住,伸手将那汤匙拿起来,舀了勺带着碎肉的鱼汤递给小东西。
告别了友好的棕妖精们,一行人又一头钻进了树林,只是这次众人不再跟着种子的指向行动,而是循着妖精们指的路去寻找他们口中的那位“卡洛尔·兰戈”先生。
进入林子后树枝又遮起了天空,弗德瑞莉明显地焦躁起来,不停地摇晃手中的坚果风铃,似乎想要向凛月表达她想飞的意愿。
“如果被挂在树上就要自己想办法下来哟。”他眯起眼睛朝尚处幼年的翼族笑起来,“否则就只能等那位巡林客先生把你给摘下来了——就像你摘风铃果实那样。”
弗德瑞莉似乎打了个寒噤,老老实实地将一双翅膀收回了背后。
体型较大的翼族飞不起来,卓尔精灵的魔宠倒是飞的愉快。那只白色的蝴蝶在啄木鸟和松鼠们之间翩翩地飞着,引得有几只松鼠追着它在树枝间跳了起来。也许是做了魔宠之后连昆虫的智商都会提高,这只小虫不以为意地在这些比它大得多的生物之间穿梭,直到差点被某只眼疾嘴快的啄木鸟叼到嘴里才歪歪扭扭地飞回它的卓尔主人身边。
走了没多长时间,精灵身上不属于诗人的部分开始向他报警。
——有人在看着冒险者们。
有道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带着些许敌意和疑惑。
发现危险一直都是作为游荡者的青年的本能,如果没有这种本能支撑,他年岁尚小时做的那些事情早就已经能让他死个上百遍。
“有人在暗中观察我们。”游荡者放慢脚步,低声与德鲁伊交换情报。
盲女轻轻点头:“感觉到了。”
精灵心下了然,年轻的德鲁伊姑娘也许是在什么事故中失去了视力,然而目不视物之后她的其余感官便会成倍地敏感起来,这也算是盲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要诈他一下么?”伊格再次开口。
“试试吧。”精灵脖子上有种针刺般的感觉在悄悄泛滥,如果他的直觉没错的话,那个人大概已经将武器对准了他们。
“卡洛尔·兰戈先生?”德鲁伊昂起头大声问道。
针刺般的感觉倏地消失了。
林中静了片刻,除去几个冒险者的呼吸声和远远的鸟鸣以外没了别的声音。在这个队伍里性子最躁的诺艾尔发作之前,一个还算好听的男声从枝叶间传了出来,带着些许惊疑:“你们是什么人?”
男声用的是与那些棕妖精相同的精灵语,带着些颇有意思的方言。
“居然一诈就出来了。”德鲁伊小声感叹了一句。
“我们是路过此地的旅人,对森林的事情很好奇,而您的名字是从那群友好的棕妖精朋友处得知的。”精灵无视了德鲁伊的感叹,提高了声音回答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巡林客。
又过了几分钟,冒险者们身边的枝叶簌簌抖动着散开了。
“迷路的旅人么?”
声音的主人从林间现身,是个身材颀长的黑发青年,此时正在把他的长弓背回背后,手上还拎着一支长箭。那把弓足有一米长,游荡者几乎能想象到如果他们没有诈这个巡林客那么一下,那么也许现在他手中的那支箭已经把队伍里的某个人给钉在地上了。
“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吧?我是卡洛尔·兰戈,这里的护林员。”青年穿过树丛来到冒险者们面前时正将头发拨到耳后,黑色的头发里露出一截较人类而言略长的耳廓。
这个巡林客只是个半精灵,和他流利的精灵语有些不相称。
“您好,我是这支队伍的队长,凛月。”游荡者对半精灵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半精灵巡林客深蓝色的眼睛扫过比他低了半个头的游荡者,也点了点头:“本来应该带你们离开的,但是我现在正在追踪一群盗猎者,所以很抱歉不能送你们出去。”
“盗猎者?”德鲁伊似乎听到了她感兴趣的东西。
“是的,盗猎这里的鹿,以及别的野生动物。”巡林客答道。
“赶走不受自然欢迎的家伙也是德鲁伊的义务。”听到回答的德鲁伊一边说着一边将脸偏向游荡者,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若是被安放在有邪恶、不安与混乱滋生的土壤之中,种子便无法生长,‘门’也无法形成,你们的任务也不会结束。”米凯拉·特勒瑞恩的话又在游荡者耳边响起,“第五季决不会允许两年前的惨剧再次发生,那位神明宁愿减少‘门’的数量,使世界连通的速度变慢,也不会让邪神的族裔再次有机可乘。”
所谓的邪恶、不安与混乱,这些盗猎者所做的便是使它们滋长的行为,而他作为一名高等精灵与生俱来的骄傲,更不允许自己手下的任务失败。
“我们去吧。”游荡者笑了起来。
3.风鸣之林·第二封信
叶子小姐亲启。
这是今天之内的第二封信了呢。
这片森林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经过了风铃树、坚果林、草药田、木屋和池塘之后,与卡洛尔·兰戈先生告别的我们又来到了一片广阔的花田。这里有各色各样的花,弗德瑞莉玩得很高兴,正在天上摇着她手里的风铃果实。切洛挑了他认为最美的花扎成花束送给了诺艾尔,我们的卓尔法师小姐第一次露出了似乎有点受宠若惊的表情——看不出她还是挺喜欢花的呢。伊格和莉芙正带着培根——她的伙伴是条丛林狼,被她取了这么个听起来蛮好吃的名字——在花田里搜索,看看有没有什么关于鹿群或者别人的线索。
嗯,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鹿群是怎么一回事。
多亏了那些友好的棕妖精指路,我们在森林里遇到了那个叫作卡洛尔的巡林客。据他所说,林中来了些不受欢迎的客人,正在对林中的动物们大肆捕猎——也就是咱们通常所说的“盗猎者”,作为德鲁伊也许你会和伊格有同感,她说“赶走不受自然欢迎的家伙也是德鲁伊的义务”。这些人的目标之一便是这里似乎规模相当庞大的鹿群,他为我们指了路,说是盗猎者很可能在鹿群的方向,而他要去另一个方向调查什么。以我们的立场自然不好问他更多的东西,只能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了。只不过我们还是留了个心眼,毕竟种子的指向与卡洛尔给我们指的路是不同的,诺艾尔便让她的魔宠,那只蝴蝶,往种子所指的方向飞去了。
我们沿着卡洛尔指的路走了一阵便遇到了情况,有只小鹿被捕兽夹给夹住了脚,正哀鸣着——如果你看到了一定会心疼的,毕竟你的艾琳娜也是只鹿。接下来我们理所当然地拆掉了捕兽夹,伊格问了它关于盗猎者的事情,谁知这小家伙只是自己偷跑出来玩,结果就像个小智障一样在自己家里迷路了,还被这玩意夹住了,至于盗猎者,它都没跟他们打过照面。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设法送它回家,培根给我们带了一阵路后却再找不到它的气味——我们和这个小家伙一样在林子里迷路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对,我们都想到了诺艾尔的魔宠,可是她正要招呼它试试时这个小东西居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它也迷路了。
你说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咱们在树林里也迷过路,那时候你让艾琳娜带着咱们原路返回了村子。我可没有艾琳娜那样的伙伴,那只小蝴蝶不管什么用,培根也找不到路,我采取的方法就是——
随缘吧!
于是我们就带着小鹿往前走了,走了一阵便来到了这片花田。
这片花田虽说不小,各种各样的花都在这儿长着,不过没有什么稀罕或者有趣的花。比较奇怪的事情就是有一片花被压平了,还是个圆圈,只有手掌那么宽,只不过谁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想你会喜欢(后面的字体变得奇怪起来,无法辨识,被划掉了)
弗德瑞莉似乎在空中待厌了,正在拽我的袖子,想来是她在空中没看到什么东西吧,这里能看到的也就只有树和花而已。这封信就写到这里了,我们等会再说。
愿珂宁永远保佑着你。
您诚挚的,凛月。
3.5信件以外的故事
游荡者放下笔,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小小的翼族姑娘身上。此时被队长敷衍了有一阵的小姑娘已经鼓起了腮帮,如果他再不认真去听她的话,大概她要生气了。
“怎么了?”精灵将信纸收回包裹,选择性无视了一边不停献花到就差求婚的暮刃。
弗德瑞莉指了指天空:“不高,飞。”
“那叫飞不高,我亲爱的小姐。”凛月叹了口气,顺手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这孩子说话还是那么令人难懂,这么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点麻烦。
“这里太不合常规了,简直和梦境一样。”德鲁伊用手杖拨弄着地上的花花草草,带着些英气的眉头微微皱着,“就像是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压出印痕然后消失,可是培根完全在这里找不到压出这个痕迹的东西的气味。”
“我在花丛里也找不到什么东西。”游荡者耸了耸肩。
“大概那个制造压痕的东西就是造成这里异常的原因?”德鲁伊又俯下身去询问那只小鹿什么东西,过了一阵抬起头来:“它说这里只有鸟和妖精会飞。妖精是种类人生物,巴掌大,长着蝴蝶翅膀,它们的飞行似乎没有受到过阻碍——不过妖精没有飞得太高过,想来他们也飞不了太高。”
“妖精啊……妖精们会在哪里呢?”精灵眯着眼睛往花田的另一头眺望,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小时候在某座珂宁神殿的“彩绘之壁”前听到过哪个诗人吟唱关于妖精们的歌谣。歌谣的内容自然已经消失在了时光的洪流中,他却只记得妖精是种自由的生命。
比起他们这些自由之神的造物还要自由的生命。
“那圈痕迹可能是妖精弄出来的也说不定。”德鲁伊有点泄气,她从小鹿那里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小家伙的脑袋懵懵懂懂,果然还是个孩子。
弗德瑞莉似乎生起气来,翅膀一扇腾空而起,在花田里吹了一阵不小的风,她附近的花草被吹得七零八落,花瓣飞了漫天。
“要爱护花草树木啊弗德!”精灵无奈地喊起翼族姑娘来,看起来想要让她各种意义上的长大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一行人在这里一无所获,冒险者们有些忿忿地从花田中间穿了过去,身后留下了一条花草零落的小路。又走过一段路去,水汽从不远的地方飘来,培根抽动着鼻子打了个喷嚏。精灵眼前的树林忽然散开,淡蓝色的水体带着发甜的腥味撞进诗人的瞳孔,远处隐隐约约的有水浪轰鸣之声,像是有道瀑布。
是湖泊。
与德莫拉的无尽海和方才的小小池塘完全不同,这片湖泊既不像海洋那样神秘又充满了优雅的危险,也不像那个池塘般可以一眼看到底,它像是个羞赧的少女,遮遮掩掩地不肯在生人面前露出真容。
他弯下腰去,水面上倒映出他的脸。在他能想到什么之前那倒影便被搅碎了,一串气泡从湖底冒上来,吓得诗人后退几步,差点坐到地上。
在几个人反应过来之前,有个人从水中冒了出来。
“呼啊!”那人呼哨了一声,歪起脑袋看着面前的闯入者,“这里是我们水妖精的地盘了哟,”
凛月还在发愣,弗德瑞莉先抢着回答了那个从水中出现的人:“翼!”
诗人定睛去看面前这个忽然从水中露出来头的“人”——或者依它自己说,是水妖精。它,抑或称为“她”大概会更加合适,是个很漂亮的姑娘。露出水面的部分和诗人常见的那些人类和精灵的少女没有什么区别,白衣被水浸得透湿,泛红的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赤褐色的眼睛和湖泊一样闪着水光,大约唯一的不同就是耳尖比起人类而言要尖和长。
在水中悬浮的少女像是“彩绘之壁”上的油画那样迷人,被阳光笼罩了一层金光的水妖精似乎注意到了精灵的注视,眼睛一弯笑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呀?”
“我们是送这只迷路的小鹿回家的旅人,”伊格往前走了两步,“刚才兰戈先生对我们说这里有偷猎者,但是我们一直没找到。”
“嗯?”水妖精眨巴了眨巴眼睛,似乎对德鲁伊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们是途经此处的旅人,亦某位神明派来连通世界的使者,现在正在帮助这片森林的守护者兰戈先生保护这里,”诗人终于回过神来,向着水妖精鞠了一躬,“请问这位妖精小姐可知道这只小鹿的族群或偷猎者的去向?”
“鹿群的话……你们难道不能让那只狼先生去找吗?”水妖精对着培根抬了抬下巴,发梢在阳光中溅出一串金光闪闪的水珠,“他们在森林里到处游荡,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
“这位伙伴带着我们走了一阵,就发现小鹿的气味断掉了。”诗人回答。
“唔……”水妖精托起了腮帮,手往某处远远一指,“那你们去找兰戈先生呀?兰戈先生的住处在那个方向。”
“那里?”诗人心里一震,“刚才我们从兰戈先生的住处而来,却不是那个方向啊。”
“……原来如此。”水妖精眼珠一转,嘻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诺艾尔有点不高兴,切洛从刚才开始眼睛就没离开过水妖精,她也许是有点吃醋。
“你们走错了方向,而且还找不到味道。”水妖精在水里转了个圈,“想知道为什么吗?”
“可否请小姐指点迷津?”诗人看着水妖精的眼睛,德鲁伊却有些不耐烦,开口截断了诗人的话:“是妖精的恶作剧?”
“Bingo——”水妖精咯咯笑着趴在岸上,“不过没有奖励哦。”
“那风铃一样的树也是他们所为咯?”伊格站在湖边,双手抱胸。
“于是……妖精们为何要对我们恶作剧呢?”诗人耸了耸肩,“我们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要在这里种下一颗可以连通世界的种子。”
“风铃果实……是生长在那边没错,不过是一种原生物种啊。”水妖精玩着自己的头发,时不时还与切洛眉目传情,后者大概是顾忌到一边卓尔法师要杀人的目光,没敢怎么动弹。水妖精有点没趣,继续回答起德鲁伊的问题来:“至于你说妖精们为什么要对你们恶作剧……我怎么会摸得透那群小家伙的心思?”
“诶?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原生的吗?我还以为是魔法的产物。”德鲁伊少见地发出了与她少女外表相符的惊呼。
“我可不记得那些小家伙会魔法啊?”水妖精扬了扬眉毛。
“那么妖精们在哪里居住呢?我们想去拜访一下那些小小的朋友,还有可能找到这只小鹿的族群呢。”诗人干笑了两声。
“妖精们住在那边的村落……不过你们现在的状态我指路也没有用吧? ”水妖精鼻子里发出嗤嗤的笑声,似乎是在嘲笑冒险者们的困境。
“那么那个奇怪的巡林客,又是怎么回事?”诺艾尔接过了话头,卓尔法师似乎对于这个水妖精相当不屑,她对切洛的占有欲比起“心上人”而言,更像个不想被别人抢走玩具的小孩子。水妖精似乎早就觉察到了这一点,只顾着和切洛暗送秋波,对诺艾尔的话置若罔闻。
眼看卓尔精灵就要发火,德鲁伊不得已再次开口:“怎样才能让这群小家伙们放弃恶作剧呢?”
“小家伙的本性,也就没必要去阻止吧。”切洛被水妖精撩拨得有些飘飘然,此时脸上浮着一层泛红的笑容。
“但是他们不收手的话,我们好像会在森林里迷路很久。”德鲁伊一语道出现在他们遇到的危机。
“这么好的风景,多转一下不是很好吗?而且就算迷路,有如此美丽的水妖精小姐陪在身边,我宁愿迷路到天荒地老。”暮刃终于抑制不住自己体内充沛的雄性荷尔蒙,几乎是用蹦的走到了湖边,完全没注意到卓尔法师的脸已经要黑了。
“不过,我们现在的情况确实很麻烦呢。”诗人开始岔开话题,“水妖精小姐有没有办法帮我们解决目前的状况呢?”
“迷路的话……也许是因为那个吧?”水妖精用一根葱管似的手指支着额角,大眼睛对着切洛眨巴眨巴,“森林里最近不太太平,你们也从兰戈先生那里听说了吧?那些粗暴的人类似乎惹恼了妖精们。”
“是盗猎者啊。”游荡者和德鲁伊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绕了一圈还是他们惹的事。”伊格摇了摇头,转头又去问水妖精关于兰戈的问题:“说起来,这里除了兰戈先生外好像都是妖精,那么他是换生灵吗?”
“我怎么会知道兰戈先生是不是换生灵?”水妖精一脸的不解。
“兰戈先生不是原住民?”德鲁伊似乎又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是哦,是几年前搬到这里的。”水妖精摇了摇头。
暮刃被卓尔瞪得全身一凛,算是想起了些自己的正事:“那人类惹怒妖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吧。”水妖精把手肘撑在岸上,嘟起了嘴,“说到兰戈先生,兰戈先生对我可冷淡了,怎么叫他他也不回应我呢。”
然后她的桃花大眼一转,朝着切洛闪了闪——大概是所谓的抛媚眼,诗人这么想。
切洛一瞬间就忘了身边的卓尔,整个人好像被爱神之箭射中了那样单膝跪地向水妖精行礼,就差伏在地上向水妖精当场求婚:“这位美丽的小姐,你一定是水妖精中最出众的,兰戈先生不理睬你,实在是太没眼光。”
“谢谢,您也是我见过的最优雅的高等精灵。”水妖精看到卓尔的表情大笑起来,随手取出一截赤褐色的长发塞到了暮刃手里,“给你这个,就当做信物了哟。小家伙们的话,你们仔细听会有动静,不过不要随便靠近它们,可以远远地试着跟他们搭话。”
“如此贵重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切洛如获至宝,对着水妖精的笑容甜得像蜜糖一样。
诗人似乎看到诺艾尔脑袋上冒出了火星。
眼看自己的队员之间就要因为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爆发战争,青年干笑着打破了这两人之间粉红色的气氛:“说起来这附近有瀑布么?我好像听到了水响的声音。”
“瀑布吗?有啊,就在那边。”水妖精终于把眼睛从暮刃脸上移开,指了指湖的上游。
“那里一定会是个很美的地方吧。”诗人微笑着动手把还差一点就要黏在水妖精身上的同胞给拉开,后者被推到一边时还频频扭头继续与水妖精眉目传情,结果是被卓尔的尖鞋跟狠狠在脚背上碾了碾,“多谢水妖精小姐的指点,我们这就上路了。”
“一路顺风呀诸位——”水妖精咯咯笑着向冒险者们挥了挥手,咕嘟一声又沉入了水中,淡蓝色的湖面上只剩下一圈圈微微的涟漪,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后来游荡者才想起来,自己甚至没有问一下那位水妖精的名字。大概从他到诺艾尔到切洛,他们这整整一个队伍的六个人,甚至那个叫作卡洛尔·兰戈的巡林客也一样,他们在这个谜一般的女性眼里,都只是匆匆时光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既然没有方向,那么就随心而动。
显然整个队伍的人都奇迹般地认同着这一点,就算没有谁发号施令大家也都意外默契地朝着凛月所去的方向开始行动。离开湖泊之后理所当然的又是大片令人审美疲劳的森林,弗德瑞莉连连打着呵欠,看来会使这个翼人小姑娘厌倦的不仅仅是“不能飞”,还有“一直走”。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走在前面带着培根引路的伊格忽然发声。
盲人的听力比比一般人要强很多,就算是伊格这种在魔法帮助下能够勉强维持正常生活的盲人也一样。游荡者听了这句话便支起耳朵去捕捉空气里飘荡着的杂音,尽力从那些普通的声音里分辨出哪怕一丝不一样的噪声。
鸟儿停在树上鸣叫。
和风正在吹过那些坚韧的树叶。
啄木鸟笃笃地敲着树干。
松鼠手中的坚果落地,在枯叶上滚了滚。
树枝被谁推开,有些断枝落叶正在被动物的蹄爪踩碎。
动物的惊叫。
鹿鸣。
游荡者的意识猛地从远方回来。
青年低头时正对上德鲁伊抬头的动作,两人互一点头,异口同声:“鹿群受惊了。”
众人加快了脚步,朝着鹿鸣的方向疾奔而去。
坚果树在路途中变得稀少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细长的柳枝和树干上虬结的疤节。转过一棵大树,淡黄色尾巴下面的白毛在游荡者眼前一闪而没。
“是鹿群!”伊格脱口而出,“是这头小鹿的家人么?你们在被盗猎者追杀?”
鹿群只发出呦呦的哀鸣向前奔逃,没人——纠正,没有鹿理会德鲁伊的问题。
“跟上去!”游荡者当机立断。
脚下奔跑着,精灵那颗还算好看的脑袋里却不自觉地想到了另一些问题。
一群人追着更大的一群鹿在丛林中奔跑,这种感觉就像是……猎人?
不,与其说是猎人,更像是……
盗猎者?
这个词刚刚出现在凛月心里,铺天盖地的细小箭矢就朝着冒险者们飞了过来。
“退后!退后!”青年高喊起来,“小心袭击!寻找掩体!”
已经有些针一般的箭支扎进了游荡者下意识挡在眼前的手掌,细细的血珠从精灵白皙的皮肤里渗了出来。他回头看时只见切洛已经在自己和诺艾尔面前撑起了一层魔法护盾,而德鲁伊有自然之力的加护暂且不提,莉芙早已伸手将赤色的圣光化作盾牌挡在自己与伙伴的身前,弗德瑞莉则躲在了她们身后。
合着到最后只有自己一人受伤啊,凛月心里苦笑。
“什么人!”暮刃喝道。
“盗猎者,不许你们伤害鹿群!”
又是一波小箭从树林间飞出来,然后射箭的人才现身在被攻击者的面前。
那是一群“妖精”,是那种背生蝴蝶翼、身长只三寸的类人小生命,大约也是让冒险者们迷路的罪魁祸首。
“盗猎者,快从我们的森林离开!”为首的小妖精看起来是个男性,金发碧眼,长得颇为讨喜,只是此时正气势汹汹地往游荡者面前贴,“这座森林不欢迎你们这些粗暴的家伙!”
凛月有些尴尬地往后躲着,这个小东西再往前一点就要亲到他脸上了:“不,那个,朋友,咱们先冷静一下……”
“等等!误会了吧?”暮刃收回手中的护盾,“我们并不是盗猎者啊?”
“是的,我们并不是盗猎者,恰恰相反,我们是追查盗猎事件的冒险者。”伊格接过了话头,“兰戈先生告诉我们那些盗猎者最近的目标是鹿群,我们是来保护它们的。”
“你们?保护鹿群?”小妖精闪动着金色的翅膀,满脸怀疑地在几人身边转着圈圈。
“是的,保护鹿群。”伊格捋了捋小鹿脖子上光滑的皮毛,“这个小朋友被盗猎者的捕兽夹困住了,我们是送它回家的,可是连我的动物伙伴都迷路了。”
培根注意到主人提到自己的名字,于是开始在一边对着小妖精呲牙咧嘴,不时嗷嗷两声。
“他在说什么?”游荡者小声问德鲁伊。
“他说,看什么看没见过我这么帅的狼么。”德鲁伊的声音更小,似乎她动物伙伴的话让这个看起来冷静淡漠的姑娘有些难堪。
小妖精显然没注意到这边两人的交谈,他凑近小鹿仔细看了看,又抽着鼻子嗅了嗅,还贴在小鹿耳朵边好像说了什么,最后终于皱着小眉头回到了冒险者们面前。
“好吧,我现在有一点点相信你们了——只有一点点哦,多一点点点都没有。”他悬停在空中,左手比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右手叉着腰,翅膀还上不时往下落着金闪闪的鳞粉,“你们要怎么证明你们是前来帮助鹿群的善良人呢……”
伊格往前站了一步:“我们……”
“这样吧!”小妖精完全没有听到德鲁伊的话,双手以拳击掌,一双碧绿的眼睛闪闪发光:“我想到了!为了证明你们是森林的朋友,我们来决斗吧!”
刚刚还在不断辩解的冒险小队此时安静了一瞬。
“……妈的智障。”最后伊格还是没忍住,小声咕哝了一句。
小妖精仍然没注意到这几人的态度,背着手在他们面前飞来飞去,小脸上神情颇为得意:“谁来决斗?谁来和我决斗?我可是最强的哦——我们的队伍里我可是最强的!”
凛月眼看着伊格握紧了那根施加了铁木术的手杖,莉芙手上已经多了一双铁爪,暮刃的剑上已经闪起了金色的电光,卓尔法师手里飘浮着正闪烁的红色能量球,而且还有增大变多的趋势,甚至连弗德瑞莉都一脸的跃跃欲试,张着一双翅膀不停扑腾。
如果让别人和这个小家伙“决斗”,大概这个小妖精会被轰至废渣;如果是弗德瑞莉去“决斗”,说不定会被小妖精轰至废渣。
游荡者头疼了片刻,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自己。
“你们都害怕了吗?都害怕了?”小妖精得意洋洋地冲过六人头顶又返回,“你们的头头是谁啊?让他出来和我决一胜负啊?”
青年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去,挡在小妖精面前:“我们的头头就是我啊。”
“好啊!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森林的友人吧!”小妖精抓出一把什么粉末洒在自己头上,然后噗地一声落到了地面,再看时已经从手掌那么长长到了接近他膝盖的高度,只是他背后的蝴蝶翅膀不知何时不见了。
游荡者从斗篷里摸出那双银色的长匕,眯着眼睛说起客套话来:“俗话说不打不成交,我们打完这一架,可就是朋友咯?”
“多说无益!”小妖精也从腰间抽出两柄短刀,在地面上前后跃动,“来吧!和我决斗!”
青年手中双刃泠然出鞘,与妖精手中双刀相击,兵戈之声于林间蓦然响起。
那是多少年之前了。
“安迪杜恩·■■,你若是能杀了我,我便允许你离开血脉之理。”
那个人站在他面前,他曾经是精灵少年的老师,教给了少年战斗与艺术,又如同少年的父亲,告诉他只属于精灵的生活方式,而少年如同崇拜神明那般地崇拜着他。
现在少年要离开这里,这个亦师亦父的人却成了他唯一的敌人。
“你生来便是血脉之理的人,是我将要用以清扫菲薇艾诺的棋子之一。”他这么说,站在少年面前,“想要离开,除非你杀了我。”
然后少年面对着自己的老师,拿起了刀。
“如果珂宁大人的教义是这样奉行的,我宁愿世界上没有过我这条生命。”少年咬着自己的嘴唇,血染红了牙齿。
小妖精的跳跃能力出乎游荡者的意料。他跃起之后双刀几乎能砍到精灵纤细的脖颈,一开始那股怒涛般狂风骤雨的快速进攻着实让许久不曾经历这种战斗的青年一时慌了手脚,只能以一双长匕不停格挡,几乎无力还击。
“只有这样吗?就这点能耐吗?”小妖精哈哈大笑,“为什么你这么弱的人会来与我决斗?”
凛月闻言眼神一暗。
“是啊,我只有……这点能耐。”
然后游荡者的身形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
“你只有这点能耐么?”
男人手中的剑指着少年的喉咙,缠绕在那上面的电光尚未消失,而向自己的老师发起挑战的少年已经躺在了地上,单薄的胸腔一起一伏。
“只有这点能耐就要离开血脉之理,你还太早了点。”他将剑回鞘,“若是让你这个样子出去,我都羞于承认你是我的学生。”
“……再来。”少年的声音低如蚊鸣。
“再来?”男人用眼角看着躺在地上的大男孩。
“再来。”少年用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体,金发在深紫色的眼睛前面晃荡,他从胸口发出仿佛憋闷了很久的声音,“再来!”
“再来你也只是被我打倒在地上。”男人叹气,“有意义么?”
“只要我还没有死,就有意义。”少年摇晃着站稳,也不管被地板撞破的额角正有血顺着脸颊流下来,“你的动作,我全部记住了。”
“那又如何?就算你记住了,以你的愚蠢迟钝也无法模仿。”
“我记住了,我就能躲开你的攻击。”少年抬头,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半张脸,“再来!”
“小朋友,你的动作我全部都记住了。”游荡者的笑声在妖精身边响起。
小妖精一震,迅速向旁移动了一尺有余,游荡者袭来的匕首走空,只割断了他的几丝头发。
“看不出来你还有点本事啊!”妖精也笑了起来,以刀格住游荡者的匕首,“怪不得能做这群人的头头!”
游荡者的身形再次隐去,只有声音从四面八方间断地传来:“我能带领这群人可不是因为我的武力啊,他们大部分人都比我强。这一点你需要学习呢。”
“这是决斗!你快出来啊!”小妖精有些急躁,“一直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小朋友,你又错啦。”一个影子从妖精头顶落下,小妖精就地一滚躲开了青年的袭击,游荡者一手按地落在妖精原本的位置上,抬头朝他粲然一笑。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我是个暗杀者啊。”
游荡者再次消失了,小妖精来不及再次更换自己的位置便被精灵抄到了后方,长匕在妖精想要回防的一瞬间抵上了他的喉咙。
“结束了呢,小朋友。”精灵的声音终于落地,带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温和。
-3399-
凯恩斯可能是我们这个队伍最被小看的人
——正文分割——
“琉,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流传过一个童话。”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琉和凯恩斯正并排走着。
两人的所在地是这座城堡的深处——用数额不小的钱换来的情报当然得好好利用起来,他们正走向最深处的一个房间。
从情报上来说,以前城主几乎不会去那个房间,可在梅里亚死后却时不时地会出入那里。
似乎是回忆起了付钱时琉心疼的眼神,凯恩斯决定讲个童话安抚她一下。
琉虽然嘴上没搭理凯恩斯,还是稍微转过脑袋看了她两眼,似乎在等待下文。
“嗯~梗概就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嫁给了一个富有的贵族,可是这个贵族的前几任妻子都下落不明。”
言语之间,两人走过了一扇又一扇的门。
“贵族给了女子13把钥匙,告诉她,‘这栋房子里有13个门,前12扇你可以用钥匙打开,里面的东西任你取用。而最后一扇门,你绝对不可以打开它。’”
日光透过走廊巨大的玻璃窗投射下来,在地上绘出窗框的阴影,每当两人经过一扇窗,同样的阴影也会投射在地上的日光绘里。
“然而,女子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有一天,她用第13把钥匙打开了平时在最深处的那扇门。”
咯,嗒。
两人的脚步在这条走廊最深处的门前停了下来。
琉试着拧动把手,却发现门被锁着,她从腰包里拿出铁丝,从钥匙孔里伸了进去——
“却发现门里面,”
铁丝灵巧地一点一点拨开锁芯,
咔哒
锁开了。
“吊着那贵族死去的前任们的尸体。”
“你到底还想不想我打开这门了。”
琉生硬地打断了滔滔不绝地讲着童话的凯恩斯,使劲白了她一眼。
“噫,放松,放松~”凯恩斯露出了清爽的笑脸,拍了拍琉的肩,却被琉的手肘使劲打了肚子,“咕!平时……太依赖……盔甲了吗……”
“里面要是真的如你所说我就把你也吊上去……!”琉推搡着凯恩斯,“去,去把风。”说着,她下定决心,拧开门把手后轻轻推开了门。
一名女性被关在笼子里,栏杆的外侧甚至还蒙了一圈铁丝网。而那名女子的面容,正好符合梅里亚的描述。
琉当机立断地关上了门,开始消除自己关于刚才看到的东西的记忆——怎么可能消得掉。
“哼?怎么就关上门了?”凯恩斯回过头,看向了琉,她却快步赶过来,一把抓住凯恩斯的双肩小声地说:“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不管怎么说这里是敌人的主场,只有两个人太危险了,我们先走!”
“里面真的吊着女人的尸体吗?”凯恩斯被琉没头没脑的命令句弄得有点懵,琉这才想起应该告诉凯恩斯自己看到了什么:“如果描述没错的话——那个叫梅里亚的女人就被关在里面。”
听到这话,凯恩斯跨出一步打算去开门,被琉拉住了:“你干什么?”
“哼……但那个女士,似乎是看到咱们了吧?如果关住她的人,正好是认识我们的人,我看她不像是能有理智来保密的人。”
“所以你想把她做掉吗?”
面对琉的疑问,凯恩斯义正言辞地挺起胸膛:“骑士是不会杀死没有武力的软弱女子的!交流,然后再救出来,这是我的看法!”
过了几秒,琉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行吧,你进去,我把风。”
“就交给我倔强骑士了!打扰了!”凯恩斯愉快地敲了敲自己的胸膛,然后大大咧咧地打开门,手甲与板甲撞击的浑厚声响顿时在空无一人的长走廊里荡了开来——这让琉当场吓得汗毛倒竖,她火大地一脚踢在凯恩斯的屁股上:“安静——!!!”
看着凯恩斯踉跄着冲进屋里的琉不安地叹了口气,她来到窗前,轻手轻脚地打开窗后敲了敲玻璃。直在别墅外待机的哔咕应声飞到了琉所在的窗台上,乖巧地看着她。
“哔咕,把这个寄给零他们。”琉从腰包里取出便签和笔,迅速地写上“宅邸里发现受害人,无论如何在外面拖住卢瓦。”系在哔咕的腿上,而哔咕也小声地咕了一声后便展翅飞离了琉的视线。
“希望别出岔子……”
琉压抑住不安的想象,开始为进屋的凯恩斯把风起来。
而凯恩斯这一边,在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屋里后,笼子内的梅里亚意外地冷静。
“你好女士,我现在来帮你看看怎么样才能解开这该死的锁……”她一边端详着笼子锁的锁孔,一边抛出了自己的疑问,“可以先告诉我,您是被谁关在这里的?”
梅里亚的手指轻声点着笼底:“当然是卢瓦。”
“卢瓦……领主?哼……他为何会把您关在这里……”
“他不想让我离开……”梅里亚的神色悲伤了起来。
“离,离开?”凯恩斯对此表示疑惑,“哦,而且在外面的流言中,女士您似乎还被说成被一只怪物袭击致死了,这个,你知道吗?”
听到这话的梅里亚忽然激动起来:“我知道,那是他的阴谋!他想让所有人以为我死了!”
对梅里亚的反应吃了一惊的凯恩斯思考了一会儿,做出了决定:“……这样,我知道了。”
随后,她呼唤还在门外的琉进屋帮忙开锁,琉端详了好一会儿笼子里的梅里亚,皱起眉问凯恩斯:“真的要救她吗?你有想过之后要怎么样吗?”
“那当然!保护弱者是骑士的义务啊!至于之后,哼↗走一步,是一步,不彻底解决这个事情,种子也不会发芽的。”
似乎是被大义凛然的凯恩斯从气势上压倒了,琉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小声嘟哝起来:“可我不是骑士呀。”
——————
咔嚓,咔嚓。
铁丝拨弄锁芯的声音撩动着它的听觉。
它直直地看着惹人怜爱的少女撬锁的身影。
它直直地看着正义凌然的骑士侍立的身影。
“搞……定~”
随着清脆的声音,挂锁打开了,束缚着自己的铁笼开了一扇迎向自由的门。
“请出来吧,女士。”骑士中性的嗓音呼唤着自己,而那个被称作琉的少女,则一脸嫌弃地站开了一些。
它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却伴随着渗出的黑色粘稠物崩坏了。
它伸出的手也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谢……咕…………噗呕………………”
声带溶化的一瞬间,它扑向了面前的两人。
——————
“凯恩斯!”琉内心的不安果然成真了,这个梅里亚果然是冒牌的——唯一预想之外的,大概就是真身竟然这么恶心吧。
“喝!”凯恩斯猛地挥动左手,用小圆盾拍开袭来的黑色流浆,而被拍开的黑色物质则在地上蠕动了一会儿后,慢慢“站”了起来。
凯恩斯拔出她的剑:“它想怎么样?”
黑泥噗嘟噗嘟地有了人的形状,甚至连脸的轮廓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哼。”最后,变成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凯恩斯的样子,甚至连凯恩斯的口癖习惯都复制了过来。
看着怪物变身过程的琉脸色铁青,而凯恩斯则将她挡在身后:“这里我来,放心吧。”
说完,她便点出稳妥的第一步,用最小的幅度挥剑斩向“凯恩斯”的胸口。
而“凯恩斯”看起来也不是草包,它也用和凯恩斯同样的步伐向后轻轻一退,躲开了第一次斩击——然后再次后踏一步并且稍稍侧身,让凯恩斯第二次的轻快斩击落空。
出身骑士的凯恩斯自幼学到的都是正统的骑士剑法。虽然动作简单单调——但是凯恩斯长年累月的锻炼完美地凸显出了骑士剑术的洗练和利落。从琉的角度来看,明明凯恩斯并没有作出大幅度的挥剑动作,每当银光闪起,“凯恩斯”就会不得不朝后退一步。
同时,左一次右一次的闪斩也完美地封锁了它的逃跑路线,“凯恩斯”只好一步一步地向后闪避,正如它所模仿的本体预期得那样。
“呼……!”随着最后一次短斩,“凯恩斯”的后背终于贴到了房间的墙上。
“怎么,看来虽然变得和我一样,你本事也不过如此嘛?”凯恩斯放松地翘起嘴角,再次举正剑,“了解你!”
一击迅猛的突刺化作一道白银之光击向对方的心脏——而“凯恩斯”,却突然平举单臂后向侧面迈开了一步。
突刺戳在了“凯恩斯”腋下的房间墙壁上,坚硬的手感让凯恩斯皱起了眉头,“凯恩斯”则像是等着这个时机一样,突然用腋下夹住了剑尖,并且伸出了手抓住了剑刃的根部。
“啧!”意识到自己学到的技巧也被对方复制了的凯恩斯马上料到对方会抬膝踢自己的肚子,想也不想就向前摆动脑袋,对着“凯恩斯”的额头来了一记重重的头槌。
果不其然,在凯恩斯感到自己的脑袋撞到东西的同时,剧烈的冲击也从腹部传了过来,两人同时松开了本被卡着的剑,长剑旋转着飞了出去,插在了地上。“凯恩斯”见状,三步助跑冲了出去后放低身体开始滑铲,似乎想要抢夺那把剑——却被已经调整好态势的凯恩斯同样一个滑铲踢开。
顺势滚在一起的两人互相钳制着对方翻滚了好几圈后,身穿盔甲的凯恩斯率先压制住了看上去只穿着普通衣服的“凯恩斯”。她当机立断地用右手去取装备在左腰的匕首,同时顺势用装备在左手腕的小圆盾猛地抽了一下“凯恩斯”的脸。
“接招!!!”凯恩斯狠狠地用匕首刺向对方的眼睛,同时,“凯恩斯”也突然溶化了开来,重新变成了一大滩黑泥。
眼看着黑泥又打算流走,琉毅然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剑:“凯恩斯!接好!!”并且向着凯恩斯抛了过去。而她的声音也吸引了黑泥的注意力,它从凯恩斯的身下溜走后,突然身形变大,猛地扑向了琉——
——然后被来自空中的刺击插在了地上。
“丢得好!”踏在黑泥上的凯恩斯对着琉比出拇指,琉也因为从黑泥手下逃过一劫而舒了口气。
正在这时,本来监禁着梅里亚(黑泥)的房间的门猛地被打开,而开门的人,正是这个城堡的领主:卢瓦。
TO BE CONTINUE
是谁教你用果汁灭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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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笑就笑吧。”
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得出阿维德的脸上满满的郁闷。他那用来发言的破罐破摔的语气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得到了队长先生臭着脸的允许,阿尔泰便不再憋着,愉快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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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在决斗场的角落里,冒险者小分队遇到了克罗,得知了反叛者们打算提前引爆炸药炸毁贵宾席。于是小分队分了三路,风元素裔诗人去往贵宾席疏散观众,德鲁伊学者和半精灵诗人去搜索那位罪魁祸首,而北地战士和游荡者则和克罗一起决斗场地下去阻止炸药引爆。
这个计划没有一丁点问题,决定果断,分工明确,人尽其用。
那么阿尔泰到底在笑些什么呢?
这说起来就复杂了。
从根源上来说,可能是因为地理和文化的差异,以及建筑技术的局限:首先,安菲蕾亚斯是一座大陆中部的城市,气候温暖,嗯,通常来说,温暖地区的人在身体条件上和北方民族是有些差异的……好吧,他们的平均身高要比北方人矮不少。
其次,决斗是全世界的,但为决斗建造宏伟的决斗场是温暖地区的专利。且不论物产资源的差距,就算是在北方冻土上建成了一座大决斗场,让人们裹着厚大衣坐在露天决斗场的寒风和飞雪里看决斗也是一种酷刑。因此这北地战士还没有见过大决斗场呢,更不用说跑到决斗场的地下去。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决斗场的地下会这么低矮。
哪个北方人能想得到决斗场的地下有这么矮?
这不能怪任何人,不能怪忘记提醒他的克罗,毕竟克罗被炸药搞得火急火燎;不能怪阿尔泰,因为阿尔泰也不曾跑去决斗场的地下,那里又没有钱包可摸;甚至也不能怪建造决斗场的工程师,这是一座南方城市,没几个人需要那么大的空间容纳他们的身躯,也没有足够高超的技术把地下室也做得宏伟高大。
对,弯腰低头艰难前进的阿维德·斯特加尔不能怪罪任何人。鉴于地下通道也不宽,阿维德只能尽力把自己缩得小一点,看上去惨极了。在他的脑袋第四次撞到凸出来的各种东西后,连游荡者阿尔泰那稀薄的良心都被他唤醒了,闷笑着主动接过手推车。
手推车也是一个天才的主意。
“天才”的主意。
在安排好各自的任务后,阿维德表示,去阻止炸药点燃的人应该带上能灭火的东西。说这话时,北地战士耿直的脑子里想的是水桶,水壶,或是干脆用外套扑火,指望的是熟悉地形的克罗能提供最近的水源位置。
而没等克罗回答,听了这话的半精灵诗人就赞同地点了点头,说:“我在前面的那个转角看见卖酒水的小贩在休息,你们下去的时候正好能顺路买一车果汁什么的。”
说得真有道理。
但是刚走过拐角,阿维德忽然想到自己没有安菲蕾亚斯的货币,他问克罗有没有带钱,得知反叛者组织在执行任务时不允许携带武器以外的任何私人物品。
他们俩一起把目光投向阿尔泰。游荡者得意地笑了,从怀里掏出五六个款式各异的钱包,手速奇快地拿出里面的钱,然后把空钱包扔在墙角。
阿维德决定不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跟他计较道德问题。
于是他们顺利地买到了一车果汁。如果不算上被阿维德惊人的身高和严肃的表情吓坏了的小贩的话,过程非常顺利。
如果不算上阿维德可怜的腰背和额头的话,他们到达炸药存放处的过程也非常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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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目的地时的运气也非常好,对方一共有八个人,拿着火把,围在一起互相嚷嚷抱怨不知是谁把引线做得太长,完全没有注意到三个不速之客。
阿维德拉了一把阿尔泰,示意他去浇灭引线,阿尔泰会意地点了点头。在他们交流的短短瞬间,克罗已经抽出匕首冲了上去,趁其不备地一下飞刀放倒了其中一个。但暴露了位置之后,克罗就不那么轻松了。
阿维德拔出重剑,以雷霆之势奔到敌人之中挥出一道白芒。这一击的视觉效果远大于实际的杀伤力,但他的目的本就是吸引注意,给阿尔泰制造机会。阿尔泰的隐匿技巧本就高超,加上阿维德和克罗的辅助,他得以奇迹般悄无声息地推着手推车穿过战斗中的人群。
但克罗和阿维德这边的战况并不很乐观。克罗擅长的战技本就不适合正面迎敌,何况此时他还被数个敌人紧盯着。阿维德则是为地形所困,不够宽敞的空间让他的重剑无法大肆挥舞,距离同伴过近也让他束手束脚。
但重剑和飞刀在攻击距离上的优势仍然是不可忽视的。而敌人,不知道是出于怎样天马行空的想法,竟然在这样的场地里安排了一个弓箭手。倒霉的弓箭手一箭都射不出去,因为总有同伴晃进他的射程,北地战士和克罗更是吃准了这一点,在胶着中始终不给他机会。
弓箭手终于气急败坏了。他放弃了“弓箭手”这个思维定式,双手像持棍一样握住弓,愤怒地朝目标最大的阿维德抡了过去。
就在他怒吼着冲向北地战士时,一声真正的、发自肺腑的、如巨大铜钟般的怒吼盖过了他的声音,让地板和墙壁都为之震颤。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一声吼叫来自弗宁·狼牙,兽人在吼叫上的天赋是区区人类弓箭手望尘莫及的。
弗宁·狼牙一斧头砍倒了这倒霉的弓箭手。他大吼着,“这群臭老鼠果然在地下钻着!”——然后,和阿维德·斯特加尔一样,被地下低矮的天花板困住了。如果阿尔泰有余裕观赏的话,会替他庆幸这不是一场决斗表演赛。
实际上阿尔泰真的有余裕观赏那三人的战斗。没人发现他,他已经灭掉了引线,己方三人又在战力上占有绝对优势,根本没有值得紧张的部分。
但真实的阿尔泰比之前所说的要刻薄多了。他想的是:这要是一场喜剧表演,就太绝妙了。一个身躯庞大的北地战士,加上一个身躯更加庞大的兽人,挤在低矮狭窄的空间里,本身就够好笑了。而他们和可怜的克罗还在战斗,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场面吗?
如果这一幕能记录下来,给诗人埃奎拉看看就好了。阿尔泰想,埃奎拉肯定也会觉得有意思,说不定作为回报会给阿尔泰表演一下刮风什么的。
还好那边努力的三人极快地解决了战斗,让阿尔泰没有机会变得更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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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看了一眼不请自来的弗宁,问道:“我哥呢?”
弗宁回答他:“在城主身边。”
克罗听了便点点头,不再说话,去查看火药了。
气氛非常融洽,根本看不出弗宁是不请自来的,阿尔泰这么想着。他朝阿维德用口型说: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北地战士只朝他耸耸肩,算是表示了同意。
就在气氛变得非常轻松,阿尔泰甚至开始打量弗宁,想研究研究兽人的时候,查看火药的克罗忽然脸色大变地说了一句:“糟了。这里的火药只有一部分。”
这话可不得了。
阿维德镇静地发问:“他们还有可能把火药放在哪?”
“之前有个备用方案,但后来没有使用,看样子他们又改变了主意。这个计划是不直接用炸药杀死城主,而是引发决斗场混乱,趁机下手。”
“不管怎样,现在时间紧迫。”阿维德迈步向出口走去,挥手示意大家跟上,“边走边跟我们详细解释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