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那场为期三个月的冒险打开了跨越世界界线的“门”。
“门”连同着不同的世界与这座城市,而今,这里名为“暗月城”,人们称其为连接之城。
时隔两年,暗月城已经成为了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城市,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在此汇聚,有人在此定居,也有人成为这里的过客。
现在,这座城市的市长,米凯拉·特勒瑞恩又一次将召集冒险者的布告发向了各个世界——
别名《你竟然是这样的布鲁诺》
对不起,怎么想都觉得,从小在那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那么纯良实在太奇怪了!
一-师徒
女孩的视线落过来时,师傅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没头没尾说了一句话。
“想做的事就要快些去做。”
我:“啊?”
这一点也不像近两年来师傅的风格,反倒像我刚认识他的时候。
我们是在监狱里认识的,那时他急公好义,路见不平绝对要拔刀相助,虎狼环饲也不妥协,没有任何事能妨碍他执行正义,为此被看管暴打一顿。我以为他完了,绝对撑不过今夜。
可当他睁开眼时,那双黑眼睛却那么亮,他咬着牙齿露出无声的笑,天光在他眼里如同星星一样。
这几年,那样的神情越来越少出现了,星星似的光在黑眼睛里渐渐消失,像被乌云遮蔽的夜晚,接任旅团首领后更是如此。
师傅是个天才,锈了几十年不用的脑袋一旦转起来智商便以脱缰之势飞奔,再也不莽了。他本是个狂妄的人,按理说哪怕道理再明白他也不会在乎(所以才会用脱缰之势来形容)。可有老师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出谋划策,做事便沉稳许多。
老师说师傅现在真是个一点就透的人,一点不像以前那般顽愚,斯林特尔死的真回本。
我多少听说过这个叫斯林特尔的人,也是很好奇的。但老师不肯再说下去,叼着烟睡觉去了。
老师是谁?他是个画师,兼职行脚商。
当然,这些都是他自称,真假不知,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姓秦名喋,喋血的喋。
我向往以前那样的师傅,行侠仗义,救人于危难,并且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师傅听说后摸了摸我脑袋。他挺少做这个动作的,我也不习惯,搞得我像个小孩子似的。
师傅说,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像骑士一样的人。」
小师傅狂笑起来,杯子里的酒泼了师傅一身。
小师傅之所以叫小师傅,是因为年龄最小,名字里还有个宵字。
不过除了师傅外没人叫他“唐宵”,大家都喊他唐吉诃德。
「就、就他?」小师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骑士?」
我很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说的对,我配不上骑士,而且你那个也不叫骑士。」师傅说。
「那是什么?」
「嗯……不好说。」师傅摇摇头,这个话题就揭过了。
·
“想做的事就要快些去做。”
话音落下时,女孩刚好从喷泉下经过,不咸不淡瞟了我一眼。
她用特别冷淡的眼神打量我。
“她长得挺好看的。”我说道。
我发誓我是真心实意称赞她的,没有一点轻浮之意。老师说了,看事物要看本质,虽然女孩眼上有块疤,但仍然可以看出五官很漂亮。
除了漂亮外还有点眼熟……可我记不起在哪儿见过她了。
老师还说了,遇到美的东西不要吝啬称赞,美人更是如此……算了说不下去,一听就是胡诌的。
那注视着我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秒,紧接着就滑到师傅身上,顺溜的如同一开始要注视的目标就是他,而我只是个借口。
这让我有种自作多情的错觉,既尴尬又局促,盯着脚下的地面脸热。
“是吗。”师傅含糊不清的重复了一遍,“想做的事就要快些去做。 ”
“啊?”我万分不解,“师傅你到底想说什么!”
“觉得好看就去约啊!”他提高音量。
“???她在看你哎?”我提醒道。
“我知道。”师傅仍然侧对着女孩,眼神飘忽,好像在躲着她似的,“我是说,你们组队吧,我去到处看看,好久没回暗月城了。”
反常,太反常了,我从没见过眼神这么躲闪的师傅。
·
莉莉打断了布鲁诺的话。
“这就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真漂亮‘的原因?”她问。
“老师说了,遇到美的东西要不吝夸赞。”
“你这么大的块头是因为脑袋里也长满了肌肉吗?”
男孩傻呵呵的干笑几声,像极了他师傅曾养过的那只大白狼。莉莉一时分不清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块头也不是很大啊。”布鲁诺说,“才和师傅差不多高,也就是体重重了点……”
莉莉:“……”
莉莉:“你继续。”
·
晚上师傅喝多了,我路过餐厅时,隐约听到几句对话。
“……你看……像不像?”
像不像?什么像?
说到这个地方时,莉莉忽然沉默了,这种沉默是从表情上表现出来的,我说话时她很少插话。
“你想成为和你师傅一样的人?”
“正是。”
“没可能的。”她斩钉截铁,“他那种白痴不会有第二个了。”
我皱了皱眉:“你又不认识他。”
莉莉冷笑了声,仿佛在用表情告诉我“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的多”。
“然后呢?”她问。
“师傅说要去一趟德莫拉,好像是要找人。”
女孩突然笑了,露出安静又满足的迷之笑容。
“那太好了。”她甩下我翻身走向马车,“好好守夜,我去睡了。”
“哦。”我捅了捅营火,“晚安。”
二·故事
“我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这就是我和莉莉废话的开端。小女孩换了件衣服,超大号的翅膀几乎拖到地上,白色的羽毛上映着火光,看上去特别温暖,且柔软。
我看了乔治亚一眼,她耸耸肩,站起来拍拍土。
“也好,我有点困了,有个人陪你说说话也省得你睡着。”
“晚安。”我冲她挥挥手,看向莉莉。
我还是觉得她很眼熟……
“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没有问为什么是我,毕竟这个队伍里的除了我,都不像会讲故事的主。偶遇的大人们都成双结对,累得睡下了,唯一独身出行的商人巴恩原本说好跟我一起守夜,现在却睡得和死熊一样。三个车夫一路上就格外沉默,谁也不理。乔治亚暴躁的脾气也不像是会给小女孩讲睡前故事的那种人。剩下的队员又都是小孩子,还没她大呢。
女孩眼神特别清明,没有丝毫想睡睡不着的困顿和焦虑。她冷静的看着我,不知怎么就让我觉得她是故意打断我和乔治亚谈话的。
“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莉莉打了个哈欠,“想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我有什么故事?那提耶尔的那段时光好像不适合作为睡前故事来讲吧!
“实在不行你师父的也行。”
这姑娘是看上我师傅了吗?这年头萝莉都爱大叔?
“你别想了,我师傅有爱人的。”
莉莉的表情开始扭曲,在我以为她要哭的时候,她狠狠踢了我一脚。
开什么玩笑,虽然我身手不像师傅那么好,但也不至于被个小姑娘击中啊!
“你干嘛!”我一把抓住她脚踝。
“你把手松开!”
“你先保证不再踢我!”
“你给我松手!”莉莉抓狂的甩了下手,脸涨的通红,根本不理我。
“你……”
“松手!”她大吼一声,“是不是男人啊你!风度和气量都被吃了吗!”
娘的,女人。
·
“你不讲道理。”布鲁诺讪讪的松开手。
莉莉平复了下怒气,在火光下几近白皙的皮肤透出明显的红色。
布鲁诺目光呆滞。
“看什么看!”
莉莉只是随口发泄一下,谁知布鲁诺却极为认真的回答:“你特别好看。”
莉莉捂住胸口,险些喷出一口血。
这真的是陆仁的弟子?
莉莉听说陆仁这个做师傅的,看起来凶恶又冷漠,实际上却极为心宽,任由斯林特尔拳打脚踢都不会说一句话,再没道理的事也沉默着不去争辩。
怎么这个做徒弟的就和他相反呢?看起来开朗又和蔼,却半点亏都不肯吃。
就是这一刻,莉莉开始疑心此人严重的表里不一。
这么做绝对是报复自己打断他和特纳小姐谈话。莉莉想。
“算了,就当是我不对。”
还“算了,就当是”?!
这人是有多虚伪。莉莉嫌恶的看了他一眼,揉着脚踝。
“要不我帮你揉揉?”少年说。
“滚。”
“哦。”布鲁诺往一边缩了缩,露出大型犬类被骂后的委屈表情。
莉莉仔细观察了下,实不似伪装。
·
我确实挺委屈的,我真的只是想帮她按摩一下啊,没有别的意思!
莉莉冷静了一会:“你师父有爱人了?”
“有啊。”
“是谁?”
“反正不是你。”
莉莉露出便秘的表情,反正是有什么东西憋着出不来的样,我猜她又想说“滚”了。
“滚!”
你看,果然。
“好啦,不逗你了。”我说,“你为什么对我师傅这么感兴趣啊?”
“我没有。只是想找个话题缓解下气氛,但你太……”
“有话要直说啊!”我趁莉莉犹豫用词时赶紧接上,省得从她嘴里冒出个不知好歹来,“我特迟钝。”个屁。
莉莉显然也看出来了,她鄙夷的看了我会,渐渐恢复了那股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斯文。
“今晚的事不准告诉别人。”
拜托,我们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吧,不要把话说的这么有歧义啊。
说实话,我一看她装这样就想逗她,好好一个小姑娘整天板着张脸干啥。
“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说,“是个叫斯林特尔的女孩,长的……”
“挺漂亮的。”莉莉打断我,“除了这句话你还能说点别的评价女性吗?”
“我是想说。”我顿了顿,“长的没你漂亮。”
莉莉脸红了,我发誓她脸红了!就算鄙视和嫌弃都满溢出来,我也确定那抹火光不是投落其中的火光。
忽然间我想起了她到底为什么脸熟,这张脸和那个灰发的女孩像极了。斯林特尔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影像少之又少,最为清晰的一副便是在那提耶尔的荒原上举着火把发呆,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监狱,里面关着被师傅杀死的怪物和数不清的苦难,以及曾经的我。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风中,火把和灰色的卷发一起拂动,像随时会熄灭的火豆。师傅在远处的山头看她,牵着我的手一点点收紧。
那一刻我不禁想——这头发会不会被火点着啊。
我坚信师傅和我是因为同一个理由而紧张……开玩笑的。
我知道师傅喜欢她,喜欢极了,喜欢到去做从未为做过的浪漫,喜欢到在偶尔闲暇时盯着龙鳞做成的发饰发呆。我还知道她是师傅亲手了结的,为了大义,为了世界……很荒唐,但这话我永远也不会对别人说。
那之后他再也不用长刀了,断刀被重铸成一长一短一对双刀。
老师亲自动手,敲铁时眯着眼叼着烟,露出总是藏在衣物下的肌肉。
小师傅很惊讶,说看不出来啊,秦喋这瘦发发的小身板,竟然还有几两肉呢。
「秦先生是个能人。」师傅的父亲说,「什么都会。」
「过奖过奖,略懂略懂。」师傅抿着嘴笑了笑,夹在唇上的烟动了两下,落下灰烬。
「你也不能总活在过去里。」他把刀交给师傅时劝说,「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再给你物色个?」
师傅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这是极为宽容的做法了,若是换成别人,哪怕是其他几位说出这种话,师傅都要和他们拼命。可师傅对老师一向宽容。
“我认识她。”莉莉说。
“那太好了。若有一日魂归故里,麻烦你跟她说,师傅一直想她,特别想特别想,有空给他拖个梦,省得他老露出那种空洞洞的表情。”
莉莉似乎呆了下,发了一会愣,才问:“这是你师傅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营火哔啵几声,“恐怕师傅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她。”
莉莉皱了皱眉,我在她开口前抢白:“当你在一个帮派林立的混乱城市里带着一个社团时,你会希望给自己留下个软肋吗?”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
“师傅有时候会躲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哭,可是我俩同吃同住同睡,他咋瞒得过我?我看他接手旅团,就是把男女心思断了,要是你那位朋友还活着,保不准他就会跟她跑去德莫拉放羊。”
“……”莉莉无语了一瞬,“我怎么不知道你师父这么…”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懂什么。”我不屑的挥了挥手,莉莉露出极为不满的表情。
“和喜欢的人生活,怎么就是英雄气短了?”
“你那是小女孩心思,男人和女人该做的事是不一样的。”
“你这是极端自负和歧视!而且我比你多活了几十年呢!”
“怎么就歧视了?女孩就该好好的保护着,最好一辈子不用提刀,这难道不对吗?”
“……”莉莉顿了下,又顿了下,“总觉得你好像偷换了什么概念,但是一时间又找不到反驳的点。”
“别想那么多。”我说,“你现在困了吗?”
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我。
显然没有,她更精神了。
我叹了口气:“看样子咱们要在这片林子里走好久呢,要是把话都说尽了,那往后几天我给你讲什么?”
她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那么点道理,拍拍屁股去睡了。我用树枝在地面上划拉着字,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再怎么精明,还是小孩子……斯林特尔也是小孩子。
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住了,旅行开始不多久,我竟然感到一丝心累。
娘的,师傅真是个萝莉控啊!万一莉莉从队友变成师娘,岂不是天雷滚滚!
我捂住脸,趁没人看到的时候原地滚了好几圈。
字数:2036
没多久之前被阿尔芒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不断震动着,撞击声一下又一下地撞入他的脑海,他瑟缩在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喘。
月见草牧师用他那低沉而磁性的声音讲述的睡前故事强硬地占据着阿尔芒的整个大脑:“寡妇欧利雅迷迷糊糊地跟随着那散发着蓝色与红色光芒的鬼火走进了一栋废气的庄园。她感觉到一双滑腻腻、粘乎乎、湿淋淋的手正从她的脚踝处往上抚摸。这时候,那美丽得不可思议,又会让人联想到杀戮的鬼火已经消失无踪。她注意到在不远处有个散发着莹莹绿光的窗户,在哪个方向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凄惨的哀嚎。她弯下腰试图把那只手拿开,但她实在不希望直接用手去碰那么恶心的东西,当她抬脚的时候……”
阿尔芒一直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我们有牧师呢。一会儿他就会上来检查,看看我和萝莉还在不在。”,但他还是觉得很害怕。窗外的那个声音变得更加急速了,似乎在催促着屋内的人为它开门。阿尔芒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并不担心那会是墓之主的化身,他关上窗户了不是吗?他关上了窗户,所以没有东西可以在他不同意的情况下,走进这个房间,引诱他去一些危险的地方探险。
阿尔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了什么幻觉,他似乎听见了一声嘹亮的应明。有只柔软冰冷的小手用力地推了推他,他被吓得根本忘记了呼吸。另外一只同样冰冷、同样柔软也同样细小的手放到了他的腰上,十个手指头不断地挠着他的痒痒肉。他虽然害怕,但他还是禁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地狂笑了起来。
“快去开窗。”那只手的主人命令道,那是月见草牧师最年幼的妹妹的声音。
“可是……”阿尔芒吞吞吐吐地说。
“你怎么把窗户给关了?尼斯洛克会进不来的。”年幼的女精灵用力地把她的人类玩伴拨到一旁,动作利落地打开了木窗。和星星还有月亮的光芒一同进来的,还有一只小鹰。
小鹰惩罚性地啄了阿尔芒的小手一下,却并没有使他受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小鹰的脑袋,但小鹰在下一秒就被女精灵抢了过去。女精灵严肃地告诫道:“那是我的哥哥。他的年纪比你的爷爷都要大,你不应该这样对他。”。
小鹰飞了起来,落到了地板上,然后化成了一位深褐色长发的俊美青年。青年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我的小卷心菜,对你的朋友温柔点。”,然后又转回来对阿尔芒说:“欢迎。月见草告诉我你会来,我特意让吱吱带了一些礼物给你。”
“谢谢你。”阿尔芒说。
在三人交谈期间,一只毛茸茸的生物跳到了阿尔芒的背上,一双温热的小手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卒不及防下,阿尔芒被吓得大声尖叫了起来,趴在他脖子上的那东西也被吓了一跳,尖锐的指甲在他的脖子上划了八道长长的爪印。
月见草牧师拿着油灯走了进来,尼斯洛克将一只呆头呆脑的小猴子抱到了自己怀里,他们还十分年幼的姐妹用绿色的眼睛关切地注视着伤口正在冒血的玩伴。眼泪在女精灵的眼睛里打转,看起来十分可怜。住在隔壁的大哥哥说女性都是一些时刻需要男人保护的纤细生物,精灵女孩看起来似乎要比其他种族的女孩都要柔弱。阿尔芒看见她快要哭出来了的样子,心里就只想着该怎么安慰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月见草牧师拿着油灯来到了阿尔芒的身旁,温和地对他说:“别害怕,我来给你治疗伤口。”,然后他就把手放在伤口上方,开始低声地向医神祈祷。阿尔芒很快就不觉得痛了,并不是因为女精灵的眼泪真的有止痛的功效,而是因为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女精灵把手放在伤口曾经存在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确认自己的朋友已经完全被治好了才重新破涕为笑。月见草打趣她说:“我的小女孩,你是不相信我们的造物主,还是不相信我作为牧师的能力?。
女精灵瞪了阿尔芒一眼,嘴硬地说:“像阿尔芒这种进森林都要别人抱着的家伙,受了点轻伤可能就会死掉。不像我,之前从很高很高的树上摔了下来,隔天就能去游泳了。”
“你指的是一个人跑到湖里游泳差点淹死的那一次吗?”尼斯洛克笑着说。
“那次是有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抓住我的脚用力往下拉,所以我才没办法浮上来。你们都看到的,好大一个紫黑色的手掌印呢”女精灵坚持说:“我的确在树上摔下来的隔天就有能力去游泳了不是吗?阿尔芒他就一定不行,真是太弱了。”
阿尔芒在听见什么爪印的时候,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下意识地往在场唯一的牧师身旁靠了靠。
在森林里忙了一天的尼斯洛克安抚好了仍然在“吱吱吱”地抱怨——就算不是抱怨也应该是在说阿尔芒坏话的猴子之后,站起身来说了声:“我先去冥想一会,明天还有得忙哪。”,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月见草从窗台上拿回了两个大包裹。在剥开外层的树叶和藤蔓之后,露出来的是几个红彤彤的果实,这应该都是尼斯洛克让他的猴子朋友到树上采摘下来的。
辛辛苦苦地给人类幼崽采了那么多好吃的,自己连一颗都没吃上,那个小崽子竟然还给它造成了那么大的惊吓——吱吱(也就是那只猴子)会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需要我给你们再讲个什么故事吗?”月见草牧师问。
阿尔芒吓得马上远离了这位会把恐怖传说当成睡前故事讲给孩子听的家长,抱起从家里带来的枕头,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德鲁伊的房间。
人类虽然同样会认为一个有门不走,偏爱从窗户进屋的精灵很古怪;但他已经进屋了不是吗?
“失踪的大家是来报仇的哦。”
柔声的喃喃自语,传入了同样蹲守在城区角落的伊格耳畔。
没有分析关于这个王国的一切异动,无论是恍惚的意识迷离还是短暂的神智清晰,都没有真正关心过这场看似阴谋的事态演变。
看见了伊格朝自己投来的失明视线,似在疑惑突然作出的莫名发言。莫名发言,没有由来、没有依据、更加不打算作任何的逻辑辩解——
那仅仅是一场染上了血色的童话的梦。
这座王国充斥着叛逆的矛盾气息,浓烈得能让战神的忠实信徒隐约嗅出。恶即斩,以自己的视角认定为恶,不接受任何的外人意见与来自内部的分歧声音,屠尽该杀者,畅快淋漓。
那是一场无关善良过去的狠辣妄想。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现在的我回到了曾经抛弃我的贵族府邸。
——我的确不是你们的孩子哦?
——我高贵的‘父亲’大人。
遍体鳞伤的稚嫩手掌突兀握上来自成人的结实手腕,直至呼应心中杀意的暴戾鲜红骤然降临,以远超出孩童常理的可怖怪力强硬掰断,露出入目狰狞的断裂筋骨,畅听痛彻心扉的凄厉哀嚎。
——抱歉哦,现在的我才不想被你欺负呢~
五指并起成剑凌厉刺穿毫无防备的血肉胸膛。即使在梦中,他的血也依然温热,温热得想让我反复地,在弥留之际感受更多的皮肉撕裂之痛。
——那个会让你们乖乖欺负的笨蛋孩子。
——已经彻底长大了呢~
“莉芙……?”
将我从思绪里唤回来的,是伊格的担忧声线。
被送到郊外的老人和孩子。吃掉的不仅仅是同类的肉。
还有被无声堆积起来的,仇恨的心。
“伊格。”
环上了她稍微惊愕的纤细脖项,在静谧皎洁的夜幕之下。
“觉得麻烦的话,就杀掉那些孩子吧~”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现在的我成为了曾经应得的上流贵族。
那样的我,穿着好看的丝绸礼服,独步在人人为之侧目的豪华夜宴。
我有着异色的诡异瞳孔,却依然昂首阔步,踏过象征宴会主角的华贵地毯。
——感谢你们哦,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宴会的喧嚣尽头,银发的干练少女在悄然等待如期不至的宴会舞伴。
——我认得她。
款步走近,以居高临下的占有目光温柔牵起如履薄冰的腼腆手掌。
——她是我的。
环上不作反抗的柔软腰身,覆上温软缠绵的炽热唇瓣。
——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
“……唔!?”
戛然而止的甜蜜梦境,是她措手不及的羞涩惊呼。依然温软的唇瓣触感,在提醒着此刻横蛮任性的占有重叠。
完全理解,甚至打从心底认同,那些归来孩子的杀戮复仇。
——感谢你们赐予了我宝贵的存活生命,也怨恨你们夺走了我应得的美好未来。
——这样的事情,很容易明白哦。
只是,最想得到的东西,从未在自己身边远离。
——抱歉哦~
没有歉意的妥协回话,只有依偎的紧密相拥,越环越紧,传递着细至毛孔的由衷呼吸。
——就算是梦境,也不想随便离开伊格。
贪婪地索求着唇舌缠绵的占有滋味,吸吮着被迫妥协的甜美湿润,在无人察觉的城府偏隅,越演越烈。
直至代表凛月行动的弦月通讯,突兀响起。
字数:2740
我看着蜜莉咪在小床上躺好之后,就拿出特制的小被子盖到她的身上,然后坐在自己的床上开始发起呆来。我认为我应该做些什么消耗一下过剩的体力,于是便站起身,从床所在的这一边踱到房门所在的那一边,然后又再走回来。从床所在的这一边踱到房门所在的那一边,然后又再走回来。
当镇长站在台子边对参与宴会的众人说:“大家静一静--!” 的同时,“雅丽蒂亚!!!!”蜜莉咪欢快的声音也同时传入我的耳中。我伸出手,她乖巧地降落在我的掌心上,我小声地叮嘱她说:"快回来吧。下次不要乱飞了,我们找了你好久呢。"
我转过头去就像献宝一样把皮可西递到阿尔芒的眼前……
这儿还哪有什么阿尔芒?根本连个法师的影子都看不到。
我小声问蜜莉咪:“你刚才有遇到什么人吗?”
皮可西点了点头。
这时候,我在台子旁边看见了兰蒂尼亚的身影,又在附近看见了切洛,然后在角落发现了以太。
没多久之后,所有人都已经安静下来了。于是就用手势示意蜜莉咪回到我的帽子上,然后开始仔细聆听镇长的讲话。
“马上就要入夜了,这次宴会也像往年一样,我们要告慰死者,祈祷他们能够安稳地轮回。”
我听了镇长的话,忍不住低下了头,直到成功地隐藏起所有的表情才重新抬起脸头来。
我踱步到房门的那边,转身,走回来。
重新进入轮回?为什么阿尔芒非得进入轮回不可呢?他难道不能回到我的身边来吗?那么多世界,那么多生命,又不是说阿尔芒他不肯进入轮回的下一个阶段,生命的循环就运转不起来了。
宵银手底下有那么多不死生物,为什么善良的神祇不把他们送去轮回呢?
为什么非得是我的阿尔芒不可?
我踱步到房门的那边,转身,走回来。
当大家都在为死者祈祷的时候,我却在为自己祷告。我恳求女神原谅我的愚昧和不够虔诚。从我决意要改换信仰的那个时候开始,
每一次我满怀感情地述说着瑞图宁女神的教义时,我都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后来我得到了复活者的垂爱,终于成为了一位行走在世间,用我的行动和言语将春之女神的慈爱散布到每个人心里的牧师。
我以为我已经好了,但是……
我踱步到房门的那边,转身,走回来。
我必须将瑞图宁女神放在第一优先,侍奉她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意义;接下来是我的队友,然后是“重新认识”了的月见草牧师和尼斯洛克先生,接下来是其他的朋友和伙伴,我的心已经不可能再有多余的位置可以留给阿尔芒了。即使我再想把他留在这里,他始终也得进入轮回,这是女神的教义,同时亦是我所相信的真理。
我踱步到房门的那边,转身,走回来。
当我找到镇长的时候,他正站在一口大而浅的平底锅旁,拿着一个大勺子将散发着番红花和肉类香气的黄色米饭盛到盘子里。
我将不自觉瞟向平底锅的视线重新转移到镇长身上,对他点头致意:“我可以请问你一个问题吗?”
镇长把盛满了炒饭的盘子交给旁边的女士,然后接过了我手里的空盘子就开始给我盛炒饭,然后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用手指了指对面的一盘香肠。坐在对面的人双手把那盘香肠捧到镇长面前,他对那人说了声:“谢啦!”之后,就用夹子把香肠夹到了我的盘子里。
“谢谢。”我拿回了自己的盘子。这里的人真是热情而好客,不过镇长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奇怪呢?我歪了歪头,适度地表现出我的疑惑,再次询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镇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盘子,纠结地问:“牧师女士,你能讲通用语吗?”
自从阿尔芒能比较熟练地运用精灵语交谈之后,我就几乎没有跟他说过通用语。七十多年的习惯并不是一两天就能改变的,在看见他之后我又不知不觉用回了自己的母语。
我刚才之所以并没有发现这个小失误,是因为我的队友们——不论他们来自哪一个种族,他们无一例外都懂得运用这种又像音乐又像诗一样的语言。语言对很多人来说仅是沟通的工具,既然互相都能理解对方所想要表达的意思,用精灵语还是通用语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不过假如你是一位精灵,而你在跟陌生人答话时采用的不是通用语而是自己的母语,就很有可能会被认为是来自那些排外的分支。
“请问你是否拥有一根彩色的羽毛呢?”我堆起了一个温和的微笑,直视着镇长的眼睛问。
听到我的问题,镇长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非常困惑::“为什么这么问?”
我继续追问:“因为这个宴会让我想起了彼方旅者的神职,这难道不是他的祭典吗?”
“这里的宴会本来就是为了慰灵,会遇上什么也不奇怪。”镇长回答说。
“是这样啊??”我低下头,阿尔芒的脸孔浮现在我的脑海当中,镇长的意思难道是说……
我下意识摸了摸我的春芽圣徽,心理面充盈着一种不该存在的希冀。我小心翼翼地问:“是这三天都会遇到那些人吗?”
镇长点了点头,“有可能,传说只要你有心,就能够唤回亲近之人。”
“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才能见到他……”我察觉到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于在意了,于是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难道那些前来参加宴会的客人独处的时候,才能见到那些已经走到生命循环下一个阶段的人吗?”
“通常是的。”镇长回答说。
我踱步到房门的那边,转身,走回来。
在我们进入小镇之前,切洛曾经表示欢迎蜜莉咪停留在他的身上歇息。在结束了和镇长的简单交谈之后,有好多次我都想请他代为照顾这位身形细小、生性害羞的同伴,但我最终还是将一切的请求都吞回了肚子。
我踱步到房门的那边,转身,走回来。
“那如果有位瑞图宁或者珂宁的牧师参加了这个聚会,遇到了一位逝去多年的亲近之人。她以为那个人经受不住复苏者的试探,堕落成了墓之王的爪牙,并在神祇的示意下前来试探自己昔日的友人……”我再次握住了春芽圣徽,“如果那位牧师攻击了这位亡者的,那么那个人的灵魂会受到伤害吗?”
镇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的牧师长袍,我连忙摇头否认,然后他才回答说:“因为没有人做过这种事,所以不知道。”
事实上,我的假设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奇思妙想。
如果刚才出现在我面前的不是阿尔芒而是其他人,我恐怕已经使用灼热光辉对他发动进攻了。但他不是别人,他可是我的阿尔芒啊,那个一直居住在我心灵最柔软之所的小阿尔芒。
我曾多次尝试把阿尔芒赶出他的“居所”,但每次都以我的惨败告终。只有在我静下心向女神祈祷的时候,他才会关上房间的所有门窗,留给我一个安静的空间,使我可以与女神独处。
但一个只懂得祈祷的牧师,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牧师。为了能将女神的慈悲散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这时候阿尔芒就会不顾我的反对,任性地占据在我心灵世界最显眼的地方。
面对着任性而脆弱的阿尔芒,我怎么忍心伤害呢?毕竟我所有的温柔和多愁善感,都是因他而存在的啊!
我踱步到房门的那边,转身,走回来。
秋天的夜晚总是特别漫长,风就像顽皮的孩子一样,将地上枯黄的落叶吹得飒飒作响。
我踱步到房门的那边,转身,走回来。
我坐在床上,抬头看向屋顶。
阳光什么时候会前来驱走晚间的黑暗呢?
人们的交谈声什么时候会打破这份席静呢?
我的心,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救赎呢?
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作者的话,不计入字数※※※※※※
Althea是个偏执且患有严重精神洁癖的女孩子。我在修改的时候忽然觉得,也许之前为她构思的HE结局,她也许根本打不出来……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但小伙伴说:Althea已经算得上是我的亲女儿了。
字数:27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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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珂宁那些秉持着与神祗本身一脉相承的自由性格的造物之中,象征秩序的珂旭并不是常见的信仰。正如两位兄弟神祗关系微妙那样,向往着自由的精灵们也总会觉得珂旭的教义对他们有诸多束缚。只是同一种植物即便在完全相同的环境下也会生出不同的枝杈来,珂旭的信徒即便在精灵之中并不常见,但也总还是能见到的:就比如菲薇艾诺的芬德尔·西罗先。
森精灵芬德尔就出生在菲薇艾诺,他的父母也都是绿林故都的居民。他的父亲是一名德鲁伊,同时也是春之女神瑞图宁的信民;他的母亲是一名崇敬大地之母优泽的巡林客。
众所周知的,森精灵对待事物的态度与高等精灵相比总是更加偏向于保守,芬德尔的家庭环境对此阐释得淋漓尽致无比典型。他的父母、叔伯,以及父辈的好友们在静静等待他成长的过程中,都未曾有过让他成为一名德鲁伊或者巡林客之外的期待;同时即便他们并不干涉年轻精灵自己选择信仰的权利,四周的环境对当时尚还年少的芬德尔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他几乎不知道除却瑞图宁、优泽和珂宁这三位神祗之外的信仰。
事情也似乎一直都在按照长辈们乐见其成的方向发展。小芬德尔,和任何一个森精灵一样,对森林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乐于在林间穿行,也乐于感受自然的呼唤。他在父母的影响下开始学习,不仅是阅读、写作、歌唱、舞蹈,以及弹奏乐器等这样的常规课程,还包括各种各样与森林有关的知识。又过了不久之后,他正式决定要接受来自母亲的巡林客教育。
但对信仰的选择则不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芬德尔对春之女神瑞图宁、大地之母优泽以及精灵的造物主珂宁都保持着相同的崇敬,认为三位善神的教义对他有着均等的吸引力,从而难以进行抉择。长辈们对此并不觉得忧心,毕竟当时的芬德尔还远远没到将要成年的年纪,况且选择信仰也是一件不得不慎重的事情。
只是还仍是个孩子的芬德尔在当时并没有学会如他的祖辈那般的优雅与耐心。很快,年幼的精灵就因来源于自己内心的撕扯而不可避免的感到烦躁了。然后,他突然想到:如果去尤尔-艾佐的话,或许就能接触到来自外界的其他信仰,能将他从这种难以选择的煎熬中解放出来。
这很难说到底是小芬德尔的灵光一现,还是年幼的精灵受到了其他什么东西的怂恿。总之,事情的结果是这孩子自己独个儿在没有通报任何一个长辈的情况下,偷偷从精灵们居住的右城溜到了聚集着那些外来者们的左城。
即便都是菲薇艾诺的一部分,活泼喧闹的尤尔-艾佐与静谧安宁的菲宁-艾佐也有着截然不同的风貌。因为聚集了大量的异族,城市的这一部分有着其它部分所没有的嘈杂与活力。尚还年幼的芬德尔还不能分辨自己对此种不同感到喜爱还是厌恶,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对此感到十分新奇。
当然,很快芬德尔的双亲就发现了自己儿子失去了踪迹。最初他们并没有怎么担心,对于一个年少的精灵——即便是森精灵,这样的事情总是很常见的。但等到月上中天时,芬德尔仍然没有回到家里来,这就令人不得不感到焦急了。
几乎是立刻,芬德尔的双亲便做出了决定。他们将自己武装好,并且求助于树行者们。感谢这一对父母当机立断的决定和树行者们快如闪电的搜索与突袭,芬德尔被发现时还仍有一口气——但也差不多就只剩下那一口气了:因为过分的恐惧所造成的精神压力,就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在这一个夜晚里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树行者们从现场的痕迹和罪犯的攻击手法来判断,芬德尔是被一个宵银的牧师诱骗,然后被迫成为了祭品。
当树行者们发现芬德尔时,他被捆绑着放置在一个临时做成的祭坛上,身上五处动脉被刃具割开,伤口不深但足以在一段时间后使他致命。邪神牧师的祭祀想必已经开始,因为四周弥漫着一股邪恶的力量,不谙世事的纯洁精灵的血液总是能很容易讨得那位邪神的欢心的,因此即便这仪式在中途就被从天而降的树行者们打断,那牧师依然能够凭借四周邪恶的神力在精灵的围攻下逃脱。
邪神的牧师到底是为何来到菲薇艾诺,自有该去操心这些事情的人去操心。在这次事件中受害的芬德尔最终还是凭借着珂宁所赐予的旺盛生命力挺了过来,但这件事也对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尚还年幼的精灵仿佛一夜之间便成熟了起来,他开始重视规则,会将自己几乎一切的行为都通报给父母听,这在精灵中是相当罕见的;同时他也不再轻易向陌生人交付自己的信任,有时甚至还有些多疑;他也会常常在半夜里惊醒,因为恐惧在被褥里瑟缩成一团。芬德尔的父母认为这些都是这次可怕的经历为他造成的创伤,只需要以亲人的爱来安抚并且等待一段时日,这些伤痕总会弥合。
似乎也的确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芬德尔的确摆脱了那些梦魇,成为了一个意志坚定的成年巡林客。他与他的同族一样有着强健的体魄和敏捷的身手,丰富的知识使他在森林之中能够如履平地,在使用双刀和弓箭上也算是稍有心得。或许是为了回报在年幼时的那次经历,芬德尔在成年之后便加入了树行者的队伍中服务,在林间的巡逻中他磨砺自己的技艺,同时也感受自然的召唤。即便同样与林木亲厚,但他与自然之间的联系并不如他的同僚们那样紧密,这或许是因为他的信仰的缘故。
在经历了那噩梦般的一夜之后,芬德尔选择了珂旭作为他信仰的神祗。司掌医疗的生命之神珂宁固然更加符合精灵们一贯的风格,但芬德尔认为比起事后补救,在事故发生前预先制定规范并用足够的武力杜绝一切悲剧的发生是更好的决定。同时也因为那段经历,他十分厌恶宵银以及祂的牧师。芬德尔并未执着于寻找当年伤害他的那个牧师并且为此复仇,但他也致力于与邪神的牧师敌对,防止与他自己类似的悲剧产生。
或许是因为接受了珂旭的教义,芬德尔与他的同族相比更加注重规则,对自己的要求也更加严格一些。但他仍旧不会对其他人的生活方式置喙,毕竟在精灵的族群之中,他自己才是稍显异样的那一个。他仍旧不肯轻信,除非对方能够证明自己值得信任,但与他幼年时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芬德尔对德菲卡之外的世界并不是十分关心,但两年前那场盛大的冒险也时常有消息传回菲薇艾诺来:联通一切的无名之城,新生的神祗第五季,悲荒遗孤与邪神复苏,在各地突然出现的门……这一切都昭示着一场巨大的变革。世界或许会因此而天翻地覆,作为一个保守的森精灵,芬德尔本能的厌恶这样的变化,这也是他并未参与两年前那场谱写了无数传奇的缘由。但两年之后的现在,即便绿林故都的门仍然未被允许靠近,似乎暗月城与菲薇艾诺的联通也已成为定局。芬德尔认为与其被动地接受这一切,不如先参与进这场变革之中去,这样他才能更好地适应这变化,同时能也更好的应对将来可能会通过门到来的那些异世界的来客们。
但或许也只是珂宁所赠予的自由之血终于再一次躁动了起来,呼唤着芬德尔离开家乡去看看外界的广阔世界;又或许是因为林行者平稳的工作不再能满足他磨砺自己的需要,他急需扩大自己的训练场地——谁知道呢。总之当暗月城市长宁娜·格雷的任务出现在菲薇艾诺的酒馆之中时,看见它的芬德尔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在与自己的队长报备过后,他义无反顾地揭下了它。
——然后,芬德尔·西罗先的冒险便从此开始。
*3762
*魔性的休息周魔性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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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1
理论上,如果两种状况同时出现,肯定一好一坏。
事实也的确如此。
好消息是任务顺利完成,坏消息是必须住旅店。
自由活动时间没什么不好的,队里基本属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原本以为会紧紧跟着的弗德也在留下疑似去找黑德爱尔的话语后,一转眼跑的不见踪影。
暂时不用当全职保姆,意味着休息日能更加惬意。
整理好行囊的二人投宿在一家靠近广场的旅馆,离约定集合的地点越近越好。
身处于几乎全是石制品的屋内,伊格明确理解到为何这家店会起名“石炉”。
理所应当的订了双人间。
尽管特色明显,客人却不算很多,一路走来,二楼只看见几个散客靠在楼梯正对的大厅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大略听听基本上都是物价行情。
暗月城是座谈不上存在旅游淡旺季的城市,而来往的商人很少选择此处,大概和花着相同的钱旅馆却不提供三餐有关。
遮眼布在莉芙确认周围一切安全后,终于被取了下来。
当然是为了洗干净。
伊格不太习惯让别人动手帮忙,起码目前为止是这样。
“感觉像是别人在洗自己的眼睛。”
明面上用的如是借口,光明正大到找不出反驳点。
莉芙自是不会干涉,丢下“有事情就找我”的嘱咐后便去卧室布置简易警铃。
清水流动的声音无法遮住皂角的气味,所调用的感官不同,使得完成洗涤这项工作没有太大的障碍。
虽然还是难免,想用视觉来确认清洁状况。
伊格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准确的说只有莉芙一人。
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既改变不了多年的习惯,也无法挽回惹出的过错,但足以让闲置不用的器官逐渐萎缩。
经由培根之口,她得知自己的双眼大约已经跟嵌入眼眶的两颗廉价玻璃球一样,只剩下混混沌沌的两块死肉,不过似乎仍在接受血液的滋养,倒是看上去不用担心会腐烂感染。
听到这个描述,事主意外的很平静。
只不过从此以后,在习惯性抬起眼皮又没有布遮掩时,伊格都想方设法找借口躲着莉芙。
备用的布条当然有,作为衣服的边角料伊格留下了些。
刨去没有神徽外酷似战神牧师装束的长袍穿在身上意外合适,披着这身皮和莉芙一同留宿于战神教会也方便许多,而这也确实让她们避过几次追杀——碰到必须要闯进好战分子据点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要思量许久。
而且穿脱比原来的皮甲方便多了。
“眼睛还是怕光。”
伊格微笑着在莉芙面前缠上干净的普通黑布,熟悉的一系列动作自然是闭着眼睛完成。
哪怕她比谁都清楚,双目所在的部位现今只是摆设,别说光暗感觉,她自己曾经用手指试着去戳也没有半点痛楚,连弹性都差不多消失殆尽。
大概是真的死掉了。
床垫很柔软,似乎能让人逐渐沉陷下去。
光是这点就可以给旅馆的评分上升一个级别。
在没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伊格不介意或者说很乐意和莉芙更加亲昵一些。
害羞是一部分,不想被别人干扰也包括在内。
无聊的指指戳戳倒是不被放在心上,只是碍事的紧。
习惯性卧在人怀中摩挲着对方脸庞,席卷而出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触觉和嗅觉不会骗人,也更能在记忆中留下很深的痕迹,终究会有那么一天,新的笔触可以将原有印象彻底涂抹覆盖。
熟悉的轮廓削减掉之前的稚气,若在敌手面前描画出的冰冷可称为成熟,伊格宁愿对方眉目间永久洋溢着傻里傻气的笑意。
不管莉芙变成什么样,都是莉芙,她心中独一无二无人可取代的莉芙。
闲不住的培根早就偷跑出去玩耍,脖子上戴着写有“我是德鲁伊的动物伙伴我不会伤人我很温和”字样的小牌子,这样应该能让它避免被城卫军四处撵着跑的窘状。
一条已经学会自己买东西吃的狼无需过多操心。
“嗯,既然看不见东西,那购买午饭晚饭就交给莉芙啦。”
不知道撒娇二字怎么写的德鲁伊,只能用笨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依赖。
特别是在她察觉到莉芙挺享受这种被依靠的感觉的时候。
缺乏甜言蜜语细胞可能是斯图亚特家的通病,奥连经常半开玩笑的说伊格父亲有两个脑子,一个用来给别人唱诗骗钱,一个用来对待自家妻子,他所学的赞美话语好像永远想不到用在伊格母亲身上。
伊格很不幸的也遗传到这点。
除了举止更加亲密之外,她总是在二人独处时挤不出像样的情话,连寒暄都是有一搭没一搭。
普通的聊天打趣例外,虽然基本在这种气氛下没人会蠢到一开口就是故事或笑话。
剥开时间赋予的层层外皮,伊格本质上还是那个沉默到无趣的非行动派。
譬如现在,她认为就这样静静的靠在一起,似乎也挺好。
盲人不自觉换了个更舒服点的位置,重新蜷成一团。
Day2
赖床是每个冒险者的必备自我修养。
“我去买早点了。”
门被仔细掩好上锁,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太大声响。
莉芙还在被窝里沉眠。
不用回头就能“看”到身后,勉强能称作是额外福利。
洗干净的布散发着不同以往的清新气味,顺带遮住其后的腐朽。
培根昨天回来后狼脸上写满了失落,仔细询问是被铁冰骑士的坐骑们嫌弃了。
伊格仔细一想也情有可原,和高大威猛的坐骑白狼相比,培根从外形上来看的确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不开心的青年狼被肉干堵住了嘴,喋喋不休的抱怨也在讨要新口味的吠声中自动消失不见,培根就是这样的没心没肺,只要给它多点吃食就能一扫心中不快。
街道上熙熙攘攘,明明此时只是清早,店铺也一反常态的全部敞门迎客。
“请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她拦住招揽顾客的店员。
“八折日!”
对方给出清晰明确的答案。
恍然大悟。
不过伊格仔细一想,她似乎没有什么想要买的东西,购物欲一直和她无缘,她也从未产生过同龄人应有的对漂亮衣服首饰的冲动。
至少在菲薇艾诺,和她一样没穿耳洞的女性,大概是稀有生物。
时候尚早,早点铺里意外有不少人,这让平常赚不到多少钱的老板笑弯了眼,整座城市都被购物所带来的狂欢气氛所席卷。
离莉芙起床的时间还有段不小距离,而且从人群中挤出路十之八九会压扁三明治,汤指不准也会撒的满地都是。
进退维谷的伊格此时分外希望自己是翼族。
用神术开路太过显眼,她最后还是选择先将莉芙的那份寄存在老板处,于快打烊时前来带走。
老板一口答应,毕竟对于他这种经营流动摊点的人来说,在日头离正中有三分之一距离之前离去,可以逃掉挂着占道费名头的罚款。
——随便买点什么吧。
德鲁伊掂量了下钱袋,还好是沉甸甸的。
然后她就后悔了。
人多的实在有点烦。
光是购买给弗德练习弓箭的护手器具都不得不挤了半天,武器店里几乎一半都是比她高上一头多的彪形大汉,而且显然粗鲁的汉子们不会秩序井然的排队。
“动粗是件不好的事。”
她对着一顿推搡后硬是抢占自己位置的刀疤男提出抗议。
“哼。”
而后收获了从鼻孔中发出的轻蔑声。
“哦。”
德鲁伊挑挑眉,以拌摔作为回应。
庞大躯体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有点大。
然后她顺利买到了想要的小号护手,因为弗德的手并不大,比她的还要小上一圈多。
伊格用的是中号。
订制或许会好一些,不过在找不到人的情况下只能用量产品救救急。
而皮制品的内衬仍存留着弹性,细微不合手完全可以克服。
总之,弗德估计要很长一段时间内戴着这东西了。
冷硬的铁爪对皮肤不好,是时候给莉芙添置点护手用品。
和一群女士排队轻松许多,起码不会出现插队的不快情况,甚至还有人提议让残疾人士先买,身旁的培根自然被认成了导盲犬之类的角色。
本着节约时间的原则,伊格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他人好意,一通道谢自是难免。
店里的脂粉味熏得她晕头晕脑。
在“欢迎再次光临”的送客声中,她不得不面对自己似乎花钱买了很多冤枉东西的现实。
好在它们都挺好闻的,莉芙估计也会喜欢。
反正有说明。
弗德的护手和伊格自己都分不清用法的小玩意们被一同丢在纸袋里,说不准也会沾染上不错的气味。
是时候拎着早餐回旅馆了。
温热的三明治和汤是令人快速清醒的佳品,莉芙一直很喜欢吃煎成圆型的鸡蛋,特别是正中蛋黄咬下去还会淌出蛋液的那种。
唯一看上去不开心的,只有狼脸扯长的培根,它对气味远比伊格敏感,从出店到现在一直喷嚏连连。
而这小小的不满,也在熏肉攻势下化为满意的吞口水声。
——真没出息。
伊格在无人可见的黑布下翻了个白眼。
Day2.5
回程之中,她碰到了个怪人。
一个她从未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的人。
对方在家乡很出名,以他不愿意的理由。
孩童间的打架斗殴很常见,但因此而导致残疾则是少之又少。
以这种不名誉的方式扬名,没人会开心。
达内尔·银月多年后还是一脸阴郁,煞气腾腾的他跻身于人群中也是过分醒目。
对于不熟的人伊格没有上前攀谈的念头,何况一开始二者间的交情仅为曾一同打跑过某个喜欢耀武扬威的小胖子。
那阵达内尔还没有毁容,还只是个怯生生的黑头发小鬼。
笑的很少,经常被调皮的孩子欺负,要是还手会被打的更惨。
伊格询问过奥连他被追打的原因,养父含糊一阵愣是说不清子丑寅卯,最终话题却落到让她好好锻炼身体不要偷懒上。
随着训练量逐步加大,这事自然被抛到一旁。
而在那场粗暴到惊动治安所的毒打发生后,沉默的孩童越发闭世,不要说和他人一同玩耍,就连碰见其的概率也越来越少。
而关于他的事情,在家家户户饭桌上出现的频率亦是越来越低。
到最后只剩下“听别人说应该还活着”短短几字。
长大后的他尽管只剩半张脸,但仔细回味下却又隐约面善。
伊格很确定她没见过达内尔的双亲,她甚至都不清楚其家庭状况,她觉得自己肯定在何处看到过相似的长相,虽然一时半会无法推定具体来源。
思虑转动间,阴冷的青年已不见踪影,可能又是个听闻减价日来购物的。
——这只是小小的插曲而已,无须在意。
在不相干之事上浪费太多脑细胞一直不是伊格的作风。
今天可是难得的休日。
于是等到睡眼惺忪的莉芙爬起身之时,发现自己已被大包小包的各色零食所包围,而且全都是喜欢的口味。
“吃吧吃吧没事的,另外记得下次戴铁手套之前抹点东西,就放在那个波斯菊纹样的盒子里。”
脱下外袍坐在摇椅上晃来晃去的德鲁伊神色认真。
字数:58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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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美酒琼浆啊,盛放在水晶杯子里;
啊,饕餮珍馐啊,用金银的餐盘奉上;
居于高塔的贵女啊,将桂枝与鲜花掷下;
远征凯旋的战士们,得到了领主的褒赏!
——万众瞩目的塞俄里亚奎尔斯呀,
你的荣光就如高悬天空的太阳!
可你不该只看见,
一日里的白昼有多么明亮!
地平线总会埋没那璀璨的光;
黑夜之下罪恶不断孳生成长;
——百战不殆的塞俄里亚奎尔斯啊,
却让虫蚁蛀蚀了她的宫墙!
……”
《讴咏塞俄里亚奎尔斯》共分四章,讲述了一个不可考证是否存在的王国由极盛转衰,新一任国王励精图治,却没能力挽狂澜,曾铸就辉煌历史的国家最终覆灭的悲壮故事。诗人弹拨琴弦的手指纤细而灵巧,咏唱的歌喉不算多么高亢,但连贯的乐音与顿挫的韵律依然把诗歌第一章那些字句之中所蕴藏的奢华与繁盛演绎得淋漓尽致,出色的表演使他在这人声鼎沸的大街边上竟也能聚拢一批听众。
远行的诗人们还未唱遍苏古塔的歌,尤其是如此冷僻的一支。对暗月城来讲,这还是一首新鲜曲子,是以愿意为这出色表演额外多奉上几枚硬币的人也比以往更多些。埃奎拉·塞尔稳今天的生意格外的好,亮闪闪的小丘已经在风元素裔脚边的小盘子里隆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只可惜钱币入账时轻微的那一点金属碰撞声也并不能叫诗人更加开心哪怕一丁点儿。
他又看见了不远处那位黑发黑瞳的人类游荡者,带着他一贯的微笑在人群的边缘听着他的诗歌。
那位游荡者自称叫做阿尔泰。埃奎拉与他并非同行,但他也的确跟了吟游诗人有一段日子了。阿尔泰自称对风元素裔很感兴趣,糟糕的是追踪的技术也是一流,不论埃奎拉如何尝试将他甩脱都无法得偿所愿,哪怕通过门逃到了世界之外的暗月城来,也无济于事。
只有在这时候,吟游诗人才会深恨那代表自己血脉的胎记竟然就明晃晃地生在手背上。
即便有了令人不快的听众,诗人的歌也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塞俄里亚奎尔斯的荣光就在婉转或激昂的曲调之间迅速地衰败下去,贵族为了权利相互倾轧,兵戈之事连年不绝,苦痛的平民之中出现了一个英雄,旧王死去,新王登基。
第一章的故事到此结束,照理来说,此时埃奎拉应该停下自己的歌喉与拨弦的手了。吟唱叙事曲的诗人在故事暂起波澜的时候停下今天的生意是确保明天收益的惯用手法,但见到阴魂不散的阿尔泰之后,埃奎拉便决定放弃在这个城市里暂时落脚的打算了。既然如此,诗人也就不需要考虑长期收益——在最后一句诗句结束之后,他转调开始了一小段间奏,好让自己的嗓子能休息一下,并准备继续唱下去。
而他并没能开始讲述第二章的故事。在他弹拨琴弦的过程里,旁边有另一个旋律轻巧地融合了进来,两种曲调温和地纠缠在一起,相辅相成。埃奎拉向着另一种音乐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的是那位在城郊旷野之中拨着弓弦随性歌唱的银发半精灵女诗人。
现在,那位容貌秀丽的女性端坐在附近的乐器店门口,怀中抱着一把簇新的鲁特琴,那琴调子比埃奎拉怀中的曼陀林稍低些,音色醇厚如同美酒,想来价值不菲。另一位诗人的加入使得风元素裔升起了一点好奇心与想知道孰优孰劣的好胜心,他慢慢减缓了自己拨动琴弦的频率,好叫自己的音乐逐渐缓慢、微弱下去,将主动权让渡给了后来者。
新来的女诗人领会到了对方的好意。银发的半精灵先给了埃奎拉一个带着青草香气般的笑容,才开口歌唱:
“牧童的歌谣声还在晨雾中回荡;
树根的泥土上还带着残花的芬芳;
朝阳染红了灿烂的云霞啊;
好心的人儿们啊,请来听我唱:
当流云汇聚成河川,
当鸟群坠落在地上;
就在这新一日的伊始啊,
你可知一个英雄折断了他的臂膀?
战场所成就的英雄赫罗让,
也因为上了战场才受了伤;
骨骼断裂的疼痛没叫他流泪,
全是因着家乡他心爱的姑娘;
……”
这是埃奎拉从没听过的一首诗歌,似乎是讲述一位士兵在战场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之后准备归乡去见未婚妻的故事,曲调温和婉转,但就风元素裔同作为诗人的直觉来看,这故事并不会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至于她与埃奎拉孰优孰劣,却很难说。女诗人的风格与风元素裔的完全不同,她的表演之中有着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温柔。半精灵善于描写各种各样的景色并且以此烘托主人公的心情,并且带动听者的情绪。随着乐音的流动,埃奎拉不禁想知道这故事是否是女诗人亲耳听当事人所述甚至于亲眼所见的,因为它实在是太详实了。联想起上一次偶遇时所听见的即兴短歌,风元素裔有些好奇这位年轻的女士到底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他人的故事。
埃奎拉打定了注意要在这曲子结束之后再和她搭一次话,他们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或许问个名字并不算是唐突。如果交谈顺利的话,或许还能问问对方是否参与了市长发布的冒险任务,但如果问对方可否一起旅行,恐怕就有些冒失了。
吟游诗人在谨慎地规划着的同时,目光也在人群之中扫视。牛皮糖一般阴魂不散的游荡者依然还在,只是注意力也随着大众转向了那位正在歌唱的半精灵女士。这是个好机会,埃奎拉迅速地收起在街边演唱所得到的打赏,估算着女诗人的歌将到尾声时,将木琴重新背好,准备趁其不备混入人群先行离开。
这一次,风元素裔已经吸取了教训。他没有想着离开得越远越好,反而只是躲在附近的阴影里,确保阿尔泰看不见他的同时注视着对方的动向。失去了目标的双黑游荡者在人群之中茫然四顾了一会儿,抓了几个路人说了说话后便选定了一个方向离开了,这令埃奎拉松了一口气。随后,他注意到那位银发的女诗人虽然停下了歌唱,但却没有离开,只是将刚刚演奏过的那把琴送还给身后乐器店的老板,大约只是兴之所至,帮人试琴。
这大概是一个搭话的好时机。埃奎拉思忖着,再一次确定缠人的游荡者已经向着不知名的目标远去了,才从藏身之处出来,向着那位女诗人的方向走去。
“我们又见面了,小姐。”他这么说,成功地吸引了对方的目光,“您的诗歌很美,听过之后却也叫人怅然。”
银发的半精灵笑了笑:“您的也不差,金玉其外,却大厦将倾,英雄们负隅顽抗,这是一种别样的壮美——我叫做奇诺娅,出于兴趣云游四方的旅行者,能有幸知道您的名字吗?”
“埃奎拉·塞尔温。”风元素裔回答道,“我也同样是个没有目的地的旅者,唯一爱的不过是搜集故事。”
“那我们很像。”半精灵毫无意义地在地面上转了一个圈儿,淡蓝色的裙摆泛起海浪般的涟漪,“既然我们都欣赏彼此的诗歌,又有着相似的爱好,且都要去旅行,那么为什么不结伴呢?”
这有些突然的提议叫谈话的发起者有些不知所措。诚然,萍水相逢的两人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他们只是恰巧都是诗人,都喜欢旅行,机缘巧合之下通过诗歌有了一面之缘,进而认识了。满打满算他们不过说过两次话,这样就要一同开始旅行对埃奎拉来讲实在是太快了些,但他也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有些不知所措的风元素裔在搜寻拒绝的词句时便使对话产生了一小段空白,善解人意的半精灵读出了对方的困窘,并且试图打消对方的疑虑:“来吧,既然你和我一样,想要四处旅行却又没有目的地,那么为什么不叫神祇为我们决定该去哪里呢?既然来到了暗月城,你一定早已知道宁娜·格雷的委托和新的冒险了。实不相瞒,我便是其中的一个冒险小队的参与者,我们还只有三个人,这个人数结伴远行叫人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如果您能够加入便再好不过了——四个人一起上路比三个人更有底气些,我也向您保证,这一路上总会有许多故事的。”
这样的邀请让埃奎拉有些心动,不单单是因为能拥有更加广阔的视野且见到各式各样的世界,也因为一个不确定的目的地或许能让他彻底甩掉阿尔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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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元素裔在权衡了一番之后答应了半精灵的邀请,于是奇诺娅便带着他回到她目前下榻的旅馆,让他能够认识一下日后便要相处一段时间的队友们。
还没有进入小店的门,他们就已经看到了其中之一:一个金发的少年精灵坐在二楼正对着大街且毫无防护的窗台上,悬空的双腿晃来晃去,见到他们靠近之后便高兴地蹦了起来,直接从高处一跃而下,轻盈地着地。从更高处、更隐蔽的地方飞下来一只毛茸茸的小鸟,球一样的追着这位向着诗人们迎上来的少年扑棱过去,最终降落在他的肩膀上。
“奇诺娅姐姐!你回来了!”被奇诺娅介绍说叫做锡里昂的高等精灵少年开心地招呼,随即便发现了女诗人身边多出来的风元素裔,“这位先生是?男朋友吗?”
“——不是。”在女诗人反应过来对方到底说了什么之前,埃奎拉就像是被电了一下那样的激烈地否认了,“我叫做埃奎拉·塞尔温,不过是出于共同的对诗歌的兴趣,才选择与奇诺娅小姐同行。”
本来只是随便一猜的锡里昂对猜错两人的关系没什么反应,只是随意的表示了“不好意思”,而对于生性腼腆的埃奎拉来讲,这样随便的猜测即使不带恶意或者桃色幻想,也很让他困扰,但既然对方道了歉,那也不好不原谅。两个性格上有着极大差距的队员刚刚见面就让气氛稍有点尴尬,奇诺娅当然发现了这一点,可她却没有任何试图调解的举动,反而似乎觉得这很有趣,躲在一边用手半掩着嘴吃吃地笑。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从旅店内部传来的另一声怒吼:“锡里昂!你刚刚是不是又从二楼直接跳下去了?”
这声音让埃奎拉觉得有些熟悉,但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作为一个吟游诗人,他对分辨音色颇有自信,当他觉得自己听过一个人的声音时,十有八九那便的确是听过。
答案紧接着便揭晓了:从酒馆之中走出一个有着暗色皮肤和稻草色短发的高大男人,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地笔直向着锡里昂走过来。精灵少年仿佛没意识到对方快要到达临界点的愤怒,只是笑嘻嘻地转过身去,举起双手:“你看我不是没事嘛!我都说了我以前经常这么干,从来没出过事的!”
“从那样高的地方跳下来,一个不慎,你的体重就会叫你崴了自己的脚!”男人训斥。
“没关系,精灵很轻的,我们常常这么随便跳跳。”少年满不在乎。
埃奎拉终于想起自己到底是在哪听过这个声音了。事实上,这位阿维德·斯特加尔于埃奎拉·塞尔温曾有过救命之恩。大约是一年前,吟游诗人在一次向着温斯蒂的北方进发的旅程中不慎被困在了暴风雪中,就在他认为自己即将因自己过分的轻率而殒命于此的时候,正是作为搜救队一员的阿维德救了他的命。
技术上来讲,吟游诗人与这位过去的搜救队员并不熟悉,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他有着充足的信任。这位来自北方的战士与他们上次见面时相比更黑了些,恐怕那之后他也离开了北方,至少在什么阳光充足的地方停留了一段时间;但看着他训斥那个对循规蹈矩深恶痛绝的精灵少年的样子,吟游诗人得说他那爱操心的个性和从前如出一辙,丝毫未变。
在人类与精灵的争论因为双方终于都意识到他们完全没法达成一致而终于停下之后,埃奎拉总算才找到了插话的空余:“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阿维德·斯特加尔先生,”为了表示自己的尊敬与谢意,风元素裔选择了在敬称前称呼对方的全名,“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您救了我的命这样的事情,不论多少次感谢也是不足够的。”
阿维德这才真正的把自己的注意力投射在新加入的吟游诗人身上。高大的男人低下头打量了一下风元素裔的面孔,仿佛是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叫我阿维德就行了,诗人。那是我的工作,你没必要如此多礼。另外,我没想到还能看见你——德加尔是个小城,一般的旅人离开了便不会再回来,外面的世界又这么大,我以前从没见过那些我曾救援过的人第二次。”
“看来这是相当的缘分。”半精灵少女突然地插进了二人之间,“如果方便的话,能否给我们讲述一下这包含着如此巧合的故事呢?”
队友的好奇是平常事,这也并不是涉及隐私的过分请求,不过即便如此,埃奎拉依旧有点不太好意思。而很快的,提出这要求的便不知是奇诺娅了:锡里昂也带着一脸“想听故事”的表情期待地看着二人,不知何时窜到了他头顶的毛茸茸小鸟也配合地鸣叫了一两声。
最后做出应答的是阿维德。男人带着有点怀念的微笑说:“故事虽不长,但还是让我们进去坐着说吧。明天便要出发,今天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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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们便做好了一切出发的准备。由于目的地无法预测,阿维德坚持让大家都携带了不小的包裹一应对各种各样的情况。这在前一天晚上引起了长久的争论,最终他们确定了行囊中的内容,并且将其削减至每个人都能不太费力地携带的重量。
出于对突发情况丰富的经验,在队伍之中享有最高话语权的无疑是阿维德,但在准备出发的时候,担任解说与指引一职的却是有着丰富冒险经验的奇诺娅。
看着面前的光团,半精灵诗人解释说它并不难使用,只要在所有人都准备好之后,他们中的一人将手放上去就行了。第五季的神力会将光球附近的人与物一并传送到目的地,这传送需要三天的时间,但被传送的人并不会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到达目的地之后,便只需要根据种子的指引将它种下,等待并保护门的生长,最后使用新生成的门便能再次回到暗月城。
“……如果门成功的长起来的话,什么时候回来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尽情在另一边游玩。”半精灵诗人最后这样说,“不知道我们会遇到什么,但我能保证,这绝对会是一场十分值得的旅程。”
听了这样的总结陈词,埃奎拉和锡里昂都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些期待,只有阿维德还坚持让大家最后清点一遍他们的行囊。这显得有些毫无必要的谨慎引起了精灵少年一点小小的抱怨,但他最后还是乖乖听话,细致地执行了这项工作。
清点物品花费了一点时间,但也叫他们所有人都安了心。远处的人群里有一点骚动,但因为太远了,加上立刻就要开始的旅程冲淡了所有人的好奇心,他们谁也没放在心上。阿维德向所有人确认是否准备好了,在得到了三个肯定的回答之后便抬起手来,准备进行传送,可是在他正要将手放在光球上时,刚刚产生了骚动的方向却传来了一声呼唤:
“——埃奎拉!”一个男人远远的这样喊。
呼唤同伴名字的声音让阿维德停下了手。他转向那位男性的吟游诗人:“是你的朋友追上来了吗?”
然而风元素裔已经变了脸色,和煦的微风掀起了他发丝的一角。情急之下埃奎拉上前一步推了推阿维德:“不,他是个麻烦,我们快些离开吧。”
只可惜吟游诗人的力量无法与生于北地的战士相提并论,阿维德的手臂岿然不动。他凭借自己的身高优势向着声音的来向眺望,只见到人群之中一个黑发的青年以敏捷的身手越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迅速地窜了出来,来到了冒险者们准备传送的空地上。
“——埃奎拉!”他又喊,“别丢下我啊!”
游荡者阿尔泰不知用什么方法越过了重重阻碍潜入了冒险者们进行传送的地点,然后又甩脱了人群自发的守卫,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向着小队冲过来。埃奎拉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惶急了,他更加用力地推着阿维德的手:“我们快走吧!我得甩脱他!”
阿维德将信将疑地将手放在光球上,但他的动作显然没有之前的那一次坚定。黑发的游荡者百米冲刺的速度相当可观,在光球散发出刺眼光芒的同时,他已经缩短了他与小队之间一段不少的距离——
——白光笼罩了空地上的所有人,冒险者们在一阵魔法产生的恍惚之后置身于一个全新的环境。正当埃奎拉松了一口气,准备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时,一个他绝不想听见的声音说话了:
“这是哪?发生了什么?”阿尔泰困惑地发问。
修改后计字7198。
吃我黑枪扫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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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月城比少年想象的要大和繁华。
达内尔迈出“门”的时候有只白色的鸟儿在他面前从左至右掠过,它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亮闪闪的东西那样不要命地往前冲去——在少年的印象中,几乎所有的鸟儿都无法摆脱对亮闪闪小玩意儿的热爱,就像没有哪一条狗不爱吃肉——差点撞上年轻人在十一年前那场事故中幸免于难的鼻尖。
少年被鸟儿吓了一跳,差点掉回门里去。
那是只海燕,当然达内尔是不知道的,少年短短二十一年的人生中还没见过大海。白鸟在人群头上划出道锋利的弧线,然后准确地从一堆人里叼起了一缕金色的头发。
鸟儿跟着头发走远了,在暗月城迎接少年的第一个活物就这么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薇洁娅冰冷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呢喃,他重新握住自己的刀。
“那个人也在这里住过,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暗绿色瞳孔的老板娘这么说,“他和你长得不知什么地方有些相似——大概是同样颜色的眼睛吧。”
少年如闻惊雷:“那个人去了哪里?我想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那个人去了暗月城,那是飘浮在星海之中的孤独的城市。”老板娘把手从少年的刀上松开,“他是个吟游诗人,我不能告诉你再多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想要杀了他,”她仍然看着少年的眼睛,“信仰着薇洁娅的孩子,你的煞气太重了。”
他找到旅店老板娘所说的那个人的时候,那个高等精灵正在某户人家的窗台下弹着绿都的小调,神色悠然而恬静,窗台上几株荧白的花似乎正跟着琴声摇摆。
漆黑之月的光芒碎银一样同时洒在他和少年的身上,他们之间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时有人驻足在诗人面前,然后又匆匆离开。
达内尔忽然不能确定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他要寻找的人了。他太年轻、太灵巧,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轻浮,而在少年母亲的叙述中,那个人笨拙羞涩而又温柔,他教会母亲基础的精灵语,母亲教他弹琴唱歌,他笨拙到会被琴弦割破手指——他不应该是一个这样的人。
半精灵的少年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那个拥有耀眼金发的高等精灵——本来是静静地站着的。忽然他的背后冲出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把达内尔撞翻在地,少年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影子撞上了那些花朵,将花盆从三楼撞了下来,接着影子又撞了回来,重新把刚刚站稳的少年撞了个四仰八叉。
半精灵带着一腔无处释放的怒气第二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高等精灵已经不见了。
刺眼的白光扎痛了少年的眼睛,他本能地用手背挡在自己面前。
神光消散得比他想象的要快,有种咸腥的气息随着光的消逝灌进了半精灵的喉咙,呛得少年咳嗽起来。
光彻底消失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面前的世界——深蓝色的水体,白色与黑色的鸟,灰蓝的天,灰白的云。庞大而华丽的船停泊在冒险者们面前,蓝色的大旗迎风猎猎。
“大海。”少女淡淡的声音在咸腥的风里打着旋儿。
叫作薇拉的白色海燕啁啾一声,冲进了带着苦涩咸味的海风。
与少女——某户富贾家里的千金大小姐珍琼的相遇发生在他追逐高等精灵的过程中。他跟随着那精灵的气息穿过商店街拥挤的人群——少年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各种各样的人,人类、精灵、妖精、矮人、侏儒、兽人甚至还有巨人都挤在一起,他们用吵吵嚷嚷的通用语交流,简直要把少年的脑袋吵炸。
之后他追逐着精灵,将他身上的斗篷削下了一半,可是那“吟游诗人”的身手远远比他所知道的诗人敏捷得多,他所留下的也就只有那半截深红色的斗篷而已。
他追丢了精灵,却遇到了珍琼。
那差点啄掉他鼻子的白色鸟儿站在表情淡漠的少女头顶,生着一双祖母绿眸子的少女沉默着,手上举着一张相比她的身材而言有些过大的牌子。
“招募护卫”。
“我可不喜欢大海,各种意义上都不喜欢——”棕发的狗妖精嫌弃地捏着自己小巧的鼻子,抬起头朝着天空喊了一句,“亲爱的第五季喂,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从这儿游过去吗!”
名叫甘柏的诗人吃吃笑了起来。那位新生的神明当然不会要求这群基本都不会水的冒险者游泳渡海,他的意思似乎是让他们在这片临海的陆地上种下种子。
海洋的景色在某种意义上与绿都的森林一样,看多了就会产生审美疲劳。很快,没有见过大海的几人——甘柏、卡里莱特以及达内尔自己,都对这片咸水失去了兴趣,转而去观察自己四周的环境。
最先做了这件作为冒险者最应该做的事情的是拉尼亚。黑发的翼族似乎和这一行人的雇主珍琼大小姐一样,对大海已经过于熟悉,在众人都对于这片新的海洋发表自己的看法时,他已经简单地分析过了现在这支护卫队所处的环境。
“看起来像艘探险船。”他看着巨船这么说,紫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
另一边的巡林客与拉尼亚的关注点截然不同:“就这艘船还值不少钱。”
少年没有插嘴,他眯起右眼打量着人群和环境。
——没有。
那任务的详细说明没错,没有哪两个小队会在同一个地方进行安置“门”的活动。
确认过人群中不可能有类似自己目标的身影之后,达内尔才开始关注起周围的情况。即使是在没有见过海洋的达内尔看来,这里的设施也是过于简陋的。没有防腐处理的码头,钉子露在房板外面,人们穿着与环境一样簇新却简陋的的装备,他们从这些冒险者身边经过,他们手舞足蹈,他们大笑大喊,嘴边挂着粗俗的俚语。
也许是精灵血统难以逃脱的本性,少年对于这些俚俗的家伙从内心生出一股反感,不过他并不打算说话——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懂了不要说得太多这件事,而这珍贵的教训是用一只眼睛和半张脸换来的。
真够讨厌。少年深深吸了口气,将风中的苦涩与咸味吞下肚去。
自己也是,这个世界也是。
“嘿,那位英俊的船长先生,请问您是否有空?”褐色肌肤的白衣诗人向着巨船的甲板挥起手来。
“什么事,冒险者?”壮硕的男人从甲板上俯下身来看着这一行人,他的皮肤大概是在海上的烈日与狂风里被吹坏了,粗砺得仿佛岩石,“都已经到了这里还说要回去可是行不通的喔!”
听到“回去”二字,沉默的少女开始转头四顾,祖母绿的眼睛里出现了几分迷惑。
“看不到啦!我们是传送过来的!”黑德爱尔一脸头痛地拽了拽女孩长到几乎曳地的头发,转头去看那看起来就是个粗人的船长,“我们倒也不是想回去——或者说到这儿的都回不去?”
“怎么,这才刚来就想着回家去找妈妈了?”男人哈哈大笑起来,用手中的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船舷,铁锈簌簌地落在冒险者们头顶。
——“让我们揍这小子一顿,让他乖乖的滚回家找他的娼妇妈妈去!”
——“你们看到他的脸了么?怎么了?怕了?滚回去找你妈妈呀!”
笑声穿过十多年的时光刺进少年的耳朵里,他心里好像噌地燃起了一缕火苗,然而它瞬间就熄灭了,火舌由里至外舔舐胸膛的结果只有那只独眼对男人的一瞥,而后者显然没放在心上。
“嘿!以貌取人可是你最不该做的事!”狗妖精的尾巴生气地拍打着地面,“哦,还有,我妈妈可算是你曾祖母辈的!”
“这位狗妖精小姐显然有着和可爱外貌不相符的广博经历,”甘柏挥着手,仿佛要驱赶空气中莫名其妙燃起来的火药味儿,“所以我尊敬的先生请别这样,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慷慨如您应该会满足下我们的好奇心?比如这船是去何处的?”
“你们在说什么笑话吗?”男人将手中的东西扔在甲板上,就算隔着近十尺的距离半精灵还是听见了咕咚一声,他拍打着那双蒲扇般的大手,“这里哪有什么旅人,这里只有开拓者!好了别赖在这了,我还得去卸货呢。”
男人吹着口哨离开了,留下冒险者们在原地咀嚼他的无心之言。
“所以,这里是发现新大陆了么?”第一个尝试与别的冒险者沟通的人仍然是笑得纯然无害的诗人,只是这次他的笑脸只换回了旁人一个看弱智的表情。
“你的脑子是被这大海上的水泡涨了么?”那冒险者这么说。
半精灵觉得自己清晰地听到了这个“柔弱无力”的诗人拳头捏得咔吧作响的声音。
“我说——我是说,你们不介意我打人吧。”长得纤细优雅的沙漠精灵仍然笑着,只不过正从牙缝里往外蹦出不带好意的字眼。
狗妖精揣起了手:“我可先说好,无端的是非我是不会帮忙的。”
至少在少年眼力所见范围内,这些同行者就差把“不介意”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他伸手把刀挡在了正活动手指关节的精灵面前:“停手吧,如果你要在这里打人,大概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我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人,尽快完成任务回去吧。”
沙漠精灵扁着嘴发出了啧的一声咂舌,无比清晰。
翼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抱歉,我这个同伴睡晕了,没有看见任务是什么。”
拉尼亚的话算是缓和了一下差点就要爆炸的气氛,那说话满不客气的冒险者用大拇指冲着一个方向戳了戳:“你是指工作吗?当然去那边找啊。”
少年的眼神不由自主顺着指向看了过去。
那里是与营地的其他建筑大同小异的一幢小楼——说是小楼,实际上在这片临时营地中它已经是相当高大的建筑了。
“去那里的话,什么杂活都有的干。”不知名的冒险者这么说。
“我说你们为什么不直接看这些冒险者走哪儿去了呢?说到底我们也是冒险者……虽然我现在没多想战斗。”黑德爱尔碎碎念着,这狗妖精在那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方面的唠叨程度大概与她的年岁成正比,简直像个上了年纪的侏儒。
“你们也是如此打算的吗?”拉尼亚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似乎黑德爱尔根本没说话。
“这里做杂活的报酬也很高,难道你还想去跟那群不讲道理的野蛮人打架吗?”
一直神游天外的巡林客忽然往对话里插了一脚:“什么杂活?报酬多少?”
“你给我等一下,我们的任务可不是来赚钱的!”狗妖精跳着脚,似乎是想去拽巡林客的长发,可惜她的身高让她连卡里莱特的发梢都够不着。
“既然有战斗可加入,那有何不可?”翼族的口气还是淡淡的,“况且,战斗的报酬给的也比杂活更高吧?”
“嚯,这是个爱闹事的。”冒险者嗤笑一声,两手一摊,“那也去那里看看吧,会有战斗的活给你们干的——如果你们还有命拿钱的话。”
然后他离开了,带着响亮的嘲笑。
“你是为了什么踏上旅途的?”那时宁娜·格雷这么问他们。
“为了赚钱。”巡林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也许那个满头金发的小女孩在他看来只是一大袋金币而已。
“为了见到更大的世界。”白衣诗人笑着,那笑容在半精灵眼里虚假至极。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少年太警惕了。
狗妖精甩着尾巴开始长篇大论:“为了照顾我的弟子……嗯,刚开始确实是这样,不过我恐怕我自己去找她又会迷路,所以……”
她后面的话没有人听了,珍琼正在细声细气地发表自己的言论:“为了寻找自由。”
“为了找人。”少年的话没有什么修饰,直白简单到无力的地步。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黑发翼族的回答,直到他抬起眼睛。
“为了更好的死地。”
“好好想想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们是来播种的不是来打架的,更不是来赚钱的!”
狗妖精又蹦又跳地戳着巡林客的腰,似乎对他一心关注报酬的行为相当不满,而巡林客好像也被那双狗爪子戳得奇痒难忍,从一开始的无视到后来的抱怨,一人一狗的声音愈来愈响。至于拉尼亚,也许是因为他的沉默——那种沉默是种拒绝沟通的沉默,和少年自己不知如何开口的沉默截然不同——狗妖精并不去招惹这家伙。她对卡里莱特的行为更近似于一种未知的亲切感,而没人知道这个年岁几何的狗妖精到底见过多少人。
“珍琼,你看看那种子让咱们干什么?”黑德爱尔逃过了卡里莱特的突袭,出现在金发的小姑娘身边。
珍琼摸出那枚闪着淡蓝色荧光的种子,它的指向很明显是在告诉冒险者们这扇门将在那幢最高大的房子外面开放。
“好吧,它还在闪烁——我们还得去看看那些野蛮人有什么事情。”狗妖精插着手走向那幢相对高大的建筑,尾巴摇摇晃晃地卷动着。
大屋——达内尔这么称呼它,就像他小时候称呼村落尽头那座瑞图宁女神的神殿那样——里面的简陋程度比它的外部更上了一个台阶,只不过人群络绎不绝地在这里进出,应门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房间中央是个不小的告示板,前面围了不少新来的人,其中还有刚才少年在码头上看见的熟面孔。长形的房间末尾有两个木质柜台,柜台后面的女性正忙得满头大汗,她们面前的队伍早就排成了长龙。
甘柏早就去四处搭讪了,其他人也各自干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只有半精灵还站在人群背后看着那些告示——虽然他少了一只眼睛,可剩下这只眼睛的视力仍然好得吓人,也许这还是拜他那人渣父亲所赐。大部分工作招募都是设施的修建或者营地的巡逻,不少人挑三拣四一番之后选择都是这些可称苦力的“杂活”,反而贴在中间的那个最简单、最明显、报酬也最高的任务无人问津。
“招募开拓者”。
“开拓者是干什么的?”狗妖精不知何时扒到了卡里莱特头顶,金钱至上主义的巡林客正在四处打量,被突然这么一扑差点拗断了脖子,“卡里莱特别瞎看了,这附近不会有钱的。”
“要找有没有钱也得看地上啊。”珍琼接了一句。
“你们说开拓者?”旁边有人从鼻子里出了一声,“那都是脑子进水不要命的家伙才去干的事情。”
“那具体要做些什么东西?”黑德爱尔似乎在卡里莱特头顶扒得舒服,完全不想挪地方,也完全不关心这个森精灵相当纤细的脖子会不会断掉。而巡林客正在设法捕捉这只恼人的小动物,却屡屡失败——黑德爱尔的外表与她敏捷而熟练的动作简直判若两人。
“说起来好像倒是不难,无非是勘探地形资源什么的,如果遇见那些野蛮人就观察观察他们的人数和武装情况——”那人摇了摇头,“不过一般遇见他们的人里没有几个下场好的,这群野蛮的家伙完全不讲道理,见人就杀。”
“不过这活儿的赏金可是最高的。”卡里莱特终于把黑德爱尔从头顶给拎了下来,“既然有钱就干吧?”
“你可得好好想想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啊?!”狗妖精在巡林客手里挣扎,“另外放我下来你这个只知道钱的家伙!”
“不说其他的,如果我们成为了开拓者,就拥有了接近原住民的合法手段。”拉尼亚对于一人一狗的争执毫无兴趣,他专注地盯着那张钉在告示板上的纸,“而这里也是工作登记的地方——姑且先接下这个吧。”
卡里莱特陪着珍琼去排队了,黑德爱尔似乎不知去了哪里四处闲逛,拉尼亚和甘柏一样转头就不见了人影,而半精灵只是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他们,与这些迅速适应了团队的人为伍让少年感觉无所适从,他甚至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
他只好重新握住了刀。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达内尔就无法融入人群。
并不单单是因为他是村庄里唯一的半精灵,而是因为他没有父亲。
他一度认为所有的孩子都与他一样没有父亲,而他还以自己五岁就成了一名德鲁伊而骄傲,直到他母亲对他说,他会长成一个男子汉,一个像他父亲一样温柔、笨拙,却勇敢而强大的男子汉。
他开始好奇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对于那个人的外表在自己心里有了张模模糊糊的画像。
后来他带着苹果花——那是他曾经的动物伙伴,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一头白色的小母鹿——去找村里的孩子玩的时候,他们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就是不肯靠近他。
然后最为高大壮实的那个男孩走了出来,用一根手指指着他:“你就是那个把自己卖给高等精灵的贱女人的儿子?”
那天他打了人生中的第一架,结果是被他们揍断了手臂。
而从那以后,达内尔再也没交到过朋友。
这么说也许并不准确,因为半精灵少年一直以来并没有朋友。
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朋友。
“喂!”
有人大喊大叫,把快睡着的半精灵给吓了一跳。
“喂,我说你呢,一脸苦味儿的半精灵。”有人在他脚下说话。
达内尔睁开眼看见小巧的狗妖精正在瞪着他,不过这个表情放在她那张像个孩子一样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威慑力。
“别人都干活去了,就你在这儿偷懒。”她又说。
达内尔非常想解释一下自己不是不想干活而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只变成了四个字:“我不适合。”
“好吧,我也看出来你不适合了。”狗妖精叹了口气,和半精灵一起沉默了起来。
过了片刻甘柏和拉尼亚一起回来了,诗人心情很好地眯着眼睛,拉尼亚仍然摆着那张淡漠的脸,好像对世间什么事都毫不关心。
“好了,这样就算是完成了。”黑德爱尔看着柜台处满意地拍了拍手。
狗妖精的思维逻辑大概是半精灵所不能理解的,刚才还表示对这里的工作和长期战毫无兴趣的黑德爱尔现在看起来颇为得意,至少她的尾巴正像只真正的狗那样摇来摇去。向他们这边走来的珍琼手中举着两张羊皮纸和一瓶墨水,少女正来回看着那两样东西,还有一支笔夹在她浓密的金发中,而海燕薇拉正在尝试把它从主人的头发里拽出来。
“一张是地图,一张是空白的。”她将纸展示在自己的队员们面前——名义上是护卫、实际上应该称作同伴的人们,“我们需要去勘探,然后把新地图画在空白的上面。”
“啊不好,我不认路的啊……”黑德爱尔露出一脸排泄不畅的表情揉着太阳穴。
守在珍琼背后的卡里莱特在这一方面似乎很有心得,和狗妖精的头痛表情截然不同:“不就是做地形和资源分布图,我六十岁的时候就会了。”
狗妖精斜了得意洋洋的巡林客一眼:“我可问到了很重要的东西。”
“你得到什么消息了?”诗人似乎颇有兴趣。
“我去打听了这里原住民的情况呀。”狗妖精的尾巴一卷一卷的,“他们说那也是一种拉尼亚那样的有翼生物,只不过长得很吓人,皮肤是黑色的,而且倾向于夜行。”
“像你这么说它们和拉尼亚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卡里莱特瞟了一眼翼族人,“除了有翅膀。”
“好吧,不管他们长成什么样,总之是人形的。”狗妖精耸了耸肩,“不过那些家伙很强,就那些和他们战斗过的人说。”
“要是这样那么最好白天行动咯?”诗人凑了上来。
“而且据他们说原住民已经是部落阶段了……不过吧,他们战斗力强的话,八成是没脑子的吧……?”黑德爱尔捏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然后噌地抬起来头,“啊我忘了问,他们会说话嘛?”
“这个我听说了,这些人不能理解通用语,但据说他们有自己的语言系统。”翼族抖了抖翅膀,少年猜测这个动作大概相当于耸肩。
“你呢?拉尼亚看起来也收集情报去了,你又干什么去了?”狗妖精叉起两只手来,琥珀色的眼睛看着甘柏。
“我嘛……我也去打听情报了嘛。”诗人翠绿的眼珠子来回游动,“这片地方是他们几个月前发现的,这附近没太远就有个聚落来着,还有这儿出产什么酸酸甜甜的水果……”
沙漠精灵咂着嘴,好像在回味不知存不存在的当地特产。
“好了好了你可以闭嘴了,我简直受够了酸味儿的东西,一提这个词我牙都要倒了。”黑德爱尔频频摆手,动作像是在驱赶什么苍蝇蚊虫。
几人从大屋里出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这是达内尔第一次看到海边的日落,巨大的夕阳染红了半边黄昏的天空,森林上也蒙着一层橙红,深蓝的海被血一般的颜色浸透。
壮丽而悲凉,像是一场喧嚣的葬礼,而整个世界都是这轮红日的陪葬。
包括他们自己。
他静静地看着,直到那轮血色的火球沉入黑色的水。
字数:6251
给专场注意。什么我们去小村得到了情报?这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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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们决定,让芬德尔和Kk去进行这一场短途旅行。精灵每天只需要四个小时的冥想时间便能恢复充足的体力,武僧希望这项特质能够让他们尽量缩短在路途上花费的时间,然而实际上零的构想还是有些太过美好且不切实际了些:小镇被森林包围,即便他们有着确切的指引,在另一片星空之下想要寻找正确的方向也并不容易;更何况生长于沙漠之中的Kk并不适应在密集的林木中间移动,潮湿阴暗且复杂的环境不仅让瑞图宁的牧师经常绊倒,崎岖的山路与山壁上阴森的洞窟似乎还在心理上对他造成了些压力。
在最开始的这一段路程里,他们走得并不快。为了照顾同行者,巡林客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致使他们硬生生用了一天时间才走完原本半天便能结束的路程。芬德尔与Kk是在晨光熹微时出发的,而后他们在灿烂的晚霞之中抵达了森林与平原的交界处。这里的树木已经没有之前他们所经过的那些那样遮天蔽日了,金红的霞光慷慨的泼洒在他们身上。稀树旷野之上落日余晖的壮观景象让两位精灵心生赞叹,于是,作为两个对时间的流逝有着另一种看法的长生种,他们立刻便决定在此准备暂时休息,并且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奇观。
平原上的落日的确给人另一种震撼,璀璨的霞光逐渐隐没在地平线之下,稀疏生长着的树木在那些光线后面投下镀着金边的黑影。但这景象也和其他任何一个有着日月循环的世界中每天所发生的一样,很快的结束了。夜幕降临,黑暗在大地上弥漫铺散开,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野兽的吼叫声,这样的气氛似乎让瑞图宁的牧师有些紧张,直到巡林客在旷野与森林的边界之中收集了些枯枝升起篝火。
橘色的暖光让芬德尔向来严肃的面孔多少柔和了些许,温暖与光明似乎也很大程度上安抚了Kk紧张的神经。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与四周的虫鸣反而烘托出一片安宁祥和的氛围,而这样的氛围总是适合闲聊的。
“要我说,芬德尔,你对琉还是太过苛刻了些。”
Kk这么说。
瑞图宁的牧师似乎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才会发起这样一个话题的,但巡林客依旧能够从对方的表情上读出些许的忐忑。说实话,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提到这件事——他与琉之间的矛盾的确足够明显,森精灵已经预料到了总有一天会有人就这个问题和他谈谈,但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Kk。
高等精灵总是显得有些状况外。他总是慢了半拍,跟不上其他队友的节奏,这让他几乎是游离在整个小队的外围,因而也甚少发表意见。相比他还是第一次尝试提出这种为了调节队伍内部关系而发起的话题,但不幸的是,这问题几乎没有和平解决的办法——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芬德尔和琉就如同水和油一般,即便用力搅拌强行叫他们混合在一起,静置一段时间之后却又会重新分层。
不幸中的万幸是,Kk至少选择了芬德尔作为第一个谈话者。或许他强行解除一个不可调和矛盾的努力终究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至少珂旭的信徒不会不由分说地甩给他一大串尖酸刻薄的冷嘲热讽,最后再以伤人的态度不耐烦地表示绝无可能。
“并不是我对她太过苛刻,而是她对自己的要求太低。”森精灵这么说。这是一种避重就轻、毫无诚意的开脱,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也带着明显的拒绝。虽然没有在字面上明说,但巡林客不希望对方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了。
——然而对于Kk来说,“足够明显”却仍然不够。瑞图宁的牧师向来不善于分辨他人话中的言外之意,这回应对高等精灵来说不过是单纯的字面意义。因此,他便也开始对其中的不当之处进行勘误:
“很多时候,琉也只是个普通人。”牧师试图纠正芬德尔语句中所内含的一些可能的错误观念(然而后者心里其实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确喜欢耍些小聪明,也常有些欺瞒诈骗之类的不当行为。你在这些方面里阻止她、反对她,甚至与她呛声当然是正常的,因为那些的确都是该被阻止的恶习。”Kk稍停了一下,以组织那些用于转折的语句,“但是芬德尔,正如她上次对你说的那样,你管的有些太宽了——”
“——我自己倒不觉得。”森精灵趁着对方换气的那一瞬间,利刃一般地从空隙之中插进一句自己的话。
芬德尔并不经常做例如突兀地打断别人说话这样失礼的事,但现在,他实在是迫切地希望这话题立刻结束。或许换上其他任何一个人来,零,凯恩斯,娜塔莉亚,甚至锡里昂,巡林客都有把握自己能够随便咬定一个什么临时编造说法,然后在无尽的周旋之中让这话题不了了之,但现在不行。
因为向他提出这问题的人是Kk,一个瑞图宁的——一个善神的牧师。
芬德尔无法在一个善神的牧师面前说谎,特别是在他们的确抱有善意的时候。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这么做;他的信仰不允许他这么做;他本人的内心也不允许他这么做。因此他也无法在Kk面前说谎,避重就轻是巡林客所能做出的最后的挣扎。
“可你的确有。”体会不到森精灵丰富心理活动的牧师接着说,“你现在连她的行为举止和个人情绪都要干涉,这已经远超过了一个队友该做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独独对她施加了如此多的关注,我只希望你能停下——这对小队的气氛已经构成伤害了。我想没有人会喜欢身边有两个时刻可能拔刀相向的队友。”
“或许如此,但我依然认为薇洁娅的信徒更加可能成为团队中的不稳定因素。”
巡林客的心中的确有那么一部分是这样想的,但那仅仅是一部分,而且绝不是大部分。或许是他脸上敷衍的神色已经连Kk都能轻易分辨出了,瑞图宁的牧师无奈地皱着眉:
“别这样,芬德尔,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
这样直白的指证让巡林客立即陷入了沉默。
他不想要谈论接下来将会出现的那些话题——比亲口再次复述在他五十二岁那年发生的那起惨剧之中的每一个细节更加不想。后者虽然痛苦难熬,但毕竟已经是发生过的旧事,再次回想起来,也只像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然而前者算是那场灾难的产物,就像弥合的伤口在一百一十八年后留下的狰狞疤痕依旧清晰可见一样,时至今日那些落在心灵上的伤痕也依然在无时无刻地折磨着他。
“……我们能不谈这个话题吗?”意识到迂回地表达自己态度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森精灵直白地询问,然而他立刻便得到了否定回答。
“我是真的想要解决这问题,芬德尔。”Kk诚恳地说,“当你和琉吵起架来时,你不能指望每次都有人能够及时让你们都冷静下来。如果我能知道你们相看两厌的原因,或许就有办法能够解决呢?”
“——不可能的。”巡林客仿佛被刺了一下似的迅速断言,“琉怎么想我并不清楚,但如果想让我像看待平常人一样看待她,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这种过激的态度让瑞图宁的牧师一愣:“……可为什么?因为她是薇洁娅的信徒吗?或许她的确赞同薇洁娅的一部分教义,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坏人——”
“——不,不全是因为这个。”森精灵打断了谈话发起者自顾自的猜想,“我厌恶她,是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讲,我嫉妒她。”
珂旭的信徒时常能从我行我素的游荡者身上看见他自己所想要顺从却又必须克制的那一部分,而这总是令人恼怒的。
Kk看起来很困惑,但芬德尔已经停下了话头,而且显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了。红发的精灵似乎是希望这话题能够就此停止,但蓝发的那个还想要做一下最后的挣扎:
“……嗯,我还是不懂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高等精灵带着一点羞惭神色说,“但……这是因为过去曾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吗?那些事情可能令人痛苦或者愤怒,如果是这样,那么不妨将它们倾吐出来。虽然听起来挺不靠谱,但这招真的有用,将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难过的心情就会减半……”Kk很少说这样长的一段话,到后来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仿佛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我能感觉得出你是个挺克制的人,但……嗯……总、总之,如果你想的话,我还是能做个挺好的聆听者的。我是个瑞图宁的牧师,这样的事情我从前也常做……”
最后,发言者的声音低了下去,逐渐变得细不可闻。在篝火的映照之下,依然能看见将自己的头埋进膝盖里的高等精灵耳朵尖又一次变得通红。旷野的远处又传来一两声野兽的长嚎,在烈焰炙烤枯枝的噼啪声之中让人心底发毛,但端坐在营火边上的两位精灵都对这声音毫无反应。
“……那么。”在一段静默之后,芬德尔有些艰难地开口说话了:“瑞图宁的牧师。”
Kk从自己抱着膝盖的手臂中间怯生生地抬起一只眼睛。
“你愿意听我的告解吗?”巡林客问。
在所有善神的牧师之中,芬德尔最为崇敬的是侍奉瑞图宁的那些。因为他们足够豁达,总是能向前看。他们能够将一切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抛却脑后,并且宽恕那些曾犯了罪的人,只要他们悔改。
更直白的原因是:这是他自己无法做到的。
仇恨仿佛一片漫无边际的泥淖,若没有其他人的帮助,落入其中的可怜虫鲜有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的——而即便有着其他人的帮助,巨大的痛苦与绝望所造成的过于庞大的仇恨依旧难以消解。
“在我刚成年时,我曾认识一个看人很准的半精灵。”巡林客讲起了些旧事,“她曾说:看见我的第一眼时,她以为我是薇洁娅的信徒。”
Kk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一样。瑞图宁的牧师所表现出来的困惑不会比当初亲耳听见这段话的巡林客所产生的愤怒更多,而那却是因为他自己在心底里的某一部分十分清楚,露明妮·银风的断言准确得令人不得不印象深刻——到现在,那戏谑一般轻快的语调依然时不时会森精灵的耳边回响。
“她说,我身上复仇者的煞气太重了。”芬德尔继续说道,“开始时,我很生气,认为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诋毁;但后来,我逐渐意识到——或者说我早该意识到,她说的是对的。”
幼时那场惨案刚刚发生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凯特琳娜与欧罗斯难得的决定聚在一起,共同照料他们惊魂未定的儿子。从那段时间开始,芬德尔经常被要求拜访瑞图宁的神殿,就连信仰优泽的凯特琳娜也认为宽恕的女神更能抚慰精灵孩童受伤的身体与精神。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了四十年或者五十年,直到有一天,欧罗斯突然出现在正受训的巡林客面前,将他带到奥伯某处的一棵环抱粗的大树面前,问:“这是什么?”
芬德尔在那棵树干稍显弯曲的巨木面前怔愣了一下,才回答:“一棵杨树。”
它的确有着奇怪的姿态:笔直地从地面上生长出来,随后有了一个诡异的弯曲,在这弯曲之后它又接着笔直地生长着,擎天的树冠和其他任何一棵杨树一样郁郁葱葱。仍在受训的精灵少年不清楚他的父亲为何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欧罗斯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德鲁伊只是上前去抚摸了一下那颗大树弯曲的部分,再次询问:“你觉得,它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
少年精灵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或许是在它还是一棵小树的时候,被什么野兽撞弯了吧——因为不能承受的力量而弯折了,却并没有枯萎。”
“是的,它没有在那时便死去,这是好事。”欧罗斯淡淡地说,“但它也无法像是其他杨树那样挺立着生长了。这一节扭曲的树干将会伴随它的整个生命循环。”
随后,德鲁伊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沉默着离开,只留下一头雾水的芬德尔。受训中的巡林客最终将这次谈话定性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考试,不过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要求他去瑞图宁的神殿拜访。
直到露明妮出现之后,成年了的巡林客才意识到,欧罗斯对着杨树所说的那一段不明不白的话似乎就是在隐喻着芬德尔自己。
“你那源头已经被模糊了的仇恨太大了,做不回正常人的。”阅人无数的半精灵如此断言,“我所教你的,只是让你假装成一个正常人而已。只要骗过了那些树行者,你便能回到巡逻队伍中去;而若是有一天你骗过了你自己,那或许你便可以同其他人一样正常的生活。”
“你说你是复仇者……”夜幕下的聆听着谨慎地组织语句,向着倾诉者小心翼翼地提问:“可是,你仇视着什么?又要向什么东西复仇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芬德尔苦笑。
被外力弯曲的小树或许的确再也无法长得像是从前一样直挺,不过如果施以恰当的措施,弯折的程度或许会被有限度的缩小,但很难说这到底是否是正确的。
最初的那四五十年里,长期拜访瑞图宁神殿的举动或许还是取得了一些成果,至少芬德尔已经接受了一个现实:当年袭击他的宵银牧师是个中年的人类,在精灵幼童长大之前就会因生命的自然循环而死去。巡林客并不能将肇事者本人当做复仇的目标,时隔多年,他的确也并不因此遗憾——但这并不是一种宽恕。巨大的痛苦与绝望所造成的仇恨无处安放,善良的天性使他由己及人地与受害者感同身受。他信仰珂旭,他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的拯救更多如他自己一般无辜受难的人,他将那份巨大的仇恨指向了所有世界之中所有的邪恶,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容不得丝毫污点。
更加糟糕的是,拜神殿中牧师的教育所赐,他自己清楚,这是错误的。万物有新生便有腐朽,世界中有光明便有黑暗,他不该去抗拒自然的定理,然而空茫的仇恨却驱使着他这样做。露明妮教他该如何控制自己,却无法消弭他心中的恨意,这份炽烈的负面情感日复一日地炙烤着他的灵魂,与另一头冷静自律的那部分一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扯成两半。
“我不清楚我所仇视着的到底是什么。”森精灵说,“它没有什么具体的形态,只是一个空泛的概念,而概念是无法被消灭的。我将被困在这仇恨里,永无解脱之日。”
“仇恨总是耗人心神的,你该放开它。”就如从前任何一个瑞图宁的牧师那样,Kk给出了几乎相同的答案,“向前看,不要总去回顾那些造成仇恨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我该这么做,从我五十二岁开始,所有人都对我这么说。”芬德尔颦着眉急促地说,话音有些发颤,“可是我做不到。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怎样做是正确的,是符合常理的,是能够让我摆脱这一切的,可是——我做不到!”
宵银的牧师狞笑着将尚还幼小的森精灵投入了黑暗的深渊里。光明离他太过遥远了,那是个不论他如何伸手都无法碰触的距离。周围与他有着同样境遇的受害者们挣扎着哭喊,于是,在从光明的一边深处的手抵达他的面前时,他的手早已经握住了刀。
“——是的,我知道,总有些令人难过的事情很难被揭过。”精灵牧师紧张而急促地补充,“但给它时间吧。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痕的良药,或许有一天那些仇恨也会如轻烟一般散去。”
“可是要多久呢?”巡林客语调之中所带有的情感让牧师本能地觉得不妙,“一百一十八年过去了,它仍旧顽固地纠缠着我,我不禁怀疑它真的能够随着时间消散吗?精灵的一生有六百年的时间,难道在我剩下的四百三十年里,每天都要被这份情感撕扯着心灵,克制着自己吗?”
这就是为什么芬德尔嫉妒着琉。同样憎恨着某种事物的游荡者能够大方明了地将自己的喜恶表达出来,薇洁娅的信徒不需要去考虑他人,她只为自己而活着。这令珂旭的信徒所不齿却又暗地里羡慕,矛盾的心绪显露在外,便是赤裸裸且逐渐加深而变得无法控制的敌意。
“我不清楚。”Kk小心地说,“我对你曾经的遭遇只有个连泛泛都谈不上的了解,更遑论清楚你当时的感受。我无法断言你心中的仇恨需要多久才能消解,但我听了这一番剖白,作为瑞图宁的牧师,我无法置之不理。”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森精灵的句子里透露着自暴自弃的情绪,“你也无法可想,我也无法可想。”
面对这样的诘问,瑞图宁的牧师有些慌乱,因此没能立即接上这段话。不过在片刻的沉寂之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第五季大人和门的出现给了我们更多的选择。”Kk这么说,“我们能去到更多的世界旅行,见到更多不同的风景。或许在这旅途之中,你会发现些足够美好的事物,它会让你心甘情愿地放下仇恨。”
“可这样的事物真的存在吗?”芬德尔不抱希望地问。
“我不知道。”牧师的回答诚实到有些伤人,“但我会和你一起找。我们是队友,不是吗?”
这类似于某种保证的话语不禁让巡林客为之侧目,而紧接着他便意识到高等精灵的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
“即便这旅程可能要持续很长的时间?”森精灵试探着问。
“不论需要多长的时间,我都会陪伴。”瑞图宁的牧师正襟危坐,“你向我告解,我便对你有了义务。使一颗伤痕累累的心重新焕发新生,也是我作为牧师的工作。”
月朗星稀,篝火快要燃尽了。晴朗的夜空之中,有深夜归巢的燕雀迅速地划过,留下一两声即刻便消散了的啼鸣。
“……谢谢你。”芬德尔在炭火微弱的红光之中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