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那场为期三个月的冒险打开了跨越世界界线的“门”。
“门”连同着不同的世界与这座城市,而今,这里名为“暗月城”,人们称其为连接之城。
时隔两年,暗月城已经成为了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城市,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在此汇聚,有人在此定居,也有人成为这里的过客。
现在,这座城市的市长,米凯拉·特勒瑞恩又一次将召集冒险者的布告发向了各个世界——
修改后计字12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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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来得很快,海风迅速地冷了下来。
海滩上的空气还算温和,白日里的阳光把沙滩烤的暖烘烘的,达内尔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陷入了沙子里。太阳落下去已经很久了,观赏完日落之后他就一直在盯着这片从未见过的陌生星空看,银白的星光在他眼中落下一片星轨。
不知不觉间连沙子都冷了下去,海风冻得少年脸颊生痛。他这才惊觉已经很晚了,二十多年来早已经习惯了绿都周边四季如春的环境,骤然被这里湿冷的海风一吹竟然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达内尔往营地的方向看去,珍琼的一头金发在火光中分外明显,看起来他的那些同伴们已经在篝火旁边烤鱼了。
“嘿!你上哪儿偷懒去了?”黑德爱尔朝他挥手,另一只手里还抓着用木签子穿起来的鱼,“我们抓了半晚上的鱼,现在都已经烤过一轮了!”
少年朝狗妖精摆了摆手,没有作答。好在狗妖精也并不在意少年是不是回应了她的招呼,一转头又去啃起了手中的食物。
达内尔本来还有点稀奇这个讨厌海腥味的狗妖精为什么吃鱼吃得这么高兴,近了才闻到空气中浓浓的香料味道。海货的腥味大概是被各种各样的香料压了下去,连讨厌海鲜的狗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晚饭吵吵闹闹地过去了,但大部分都是其他“开拓者”们的吵嚷,少年这边的人们作为珍琼的护卫却是不怎么说话,黑德爱尔偶尔的一两句话也换不来什么太多的反应。珍琼吃着吃着饭就会跑神,卡里莱特似乎自愿担任下了照顾孩子的任务,时不时提醒她不要把鱼刺吃进喉咙里去,这一顿饭还算平静。
等到了珍琼开始打呵欠的时间,几个人开始犯愁过夜的方式。显然就算是地当床天做被,队伍里对于住宿条件最没什么要求的达内尔和拉尼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卡里莱特身为一个森林为家的巡林客也能承受,狗妖精和诗人虽然大概会满脸不愿意地抱怨几句,八成也不会强烈要求住店——这些人虽然都没什么问题,可娇滴滴的大小姐显然不适合露天过夜。
“这里有什么旅店一类的地方么?”
有那么几个人似乎已经考虑了这件事情,比如白袍的诗人。他已经开始四处询问相对比较合适的过夜地点,虽然换来的又是看白痴一样的神情。
“你来这里是开荒的,又不是度假的,居然还想要住旅店?”
回答他的人看起来喝了不少,说话的时候正翻着白眼抠着脚缝,还打着酒嗝放了个屁,达内尔确定自己又听见诗人的关节发出了咯嘣一声。
“去行会看看吧,那里的楼上似乎有房子,就是挺贵的。”旁边有人这么说。
少年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是个正打着呵欠的半精灵,他似乎是那个醉汉的同伴,打完呵欠还用手肘撞了醉汉一记:“我哥们有点喝多了,别在意。”
“行会楼上么?”卡里莱特不动声色地插进蠢蠢欲动的诗人和醉汉之间。
“你这个德行,一看就是哪家的大少爷……”醉汉斜睨着眼看精灵的脸,抬手又从看不出颜色的酒罐里灌了一口猫尿,“你们有钱人干什么来抢我们穷鬼的生意?我们的生意可都是用命换钱的,跟你们……”
“帕克你闭嘴。”半精灵一拳揍在醉汉脑袋上。
“你是叫帕克么?”巡林客轻轻推着剑柄,鞘口摩擦出金属细小却清晰的声音。
武器的冷光在篝火中熠熠生辉,醉汉打了个激灵,眼神清明了些。
“是……是啊!”他直了直腰,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带鞘的刀已经顶到了他腰上。
“你最好小心点。”少年的声音淡而无味,不带什么情感,那动作更加类似于一种地位的示威。
“我说那边那个喝多了的,你说话的时候过过脑子吧,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替你把那玩意收走了。”黑德爱尔扇着鼻子躲开了醉汉,似乎那股酒精的味道熏得她够呛,“而且别去招惹看起来很弱的人,说不定人家就很强。”
和醉汉一伙的半精灵有些懵,他四处看着,似乎想要求援,然而并没有谁理会这里的小小争执——在这种法外之地,自然不会有人去干涉这种小小的口角。
“我只纠正你一点,我的钱也都是用命换来的。”巡林客将刃口合拢在剑鞘里,转身走了。
之后的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就算没有这里通用的货币,金子还是到哪里都管用的——而对于完全不缺钱的珍琼而言,这根本就不算是事情。一行六人住进了安静的旅店,大小姐安安静静地缩在床角睡着了,甘柏和卡里莱特为了万无一失设置过陷阱和报警器之后也各自找了地方休息,黑德爱尔则像只真正的狗那样随地躺下便睡成了一堆淡棕色的狗团儿。
剩下的只有寡言的半精灵和淡漠的翼族,两人隔着半个房间守夜,对于其他人而言可能会显得尴尬的静寂在这两人之间反而分外的自然,像是沉默和他们是与生俱来那般。只不过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在静默中陷入一种恍然的状态,像是困倦又异常地清醒,在这种状态之下听见的还有更多平时无法注意的事情。
现在少年耳边似乎回荡着叶笛的声音,细小而尖锐,吹着他不熟悉的调子。曲调悠长而悲伤,像是什么夜鸟在漆黑一片的林子里呜咽。
后来连这声音也消失在了夜晚里,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片营地。
夜半钟鸣。
行会外面一片混乱,叫喊声、惨叫声、兵戈交击声响成一片。守在窗边的拉尼亚第一时间振翅飞了出去,翼族人似乎忘记了自己在黑暗中差劲的视力,抑或是战斗对他而言像是一剂强壮药,让他瞬间变成了嗜血的鬼。
少年擎着刀站在被翼族人撞破的窗户旁边,刀刃向着窗外。这里的窗户也是临时做成的,用来挡风的东西是一层薄薄的纸,被拉尼亚撞破简直是易如反掌。珍琼被卡里莱特叫醒了,现在她正缩在离门窗最远的地方,巡林客和诗人按着自己的武器守在小姑娘身边,守着毛绒团一样的金主。
混乱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外面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伤员模模糊糊的呻吟和骂街的声音。
“战斗似乎结束了。”半精灵犹豫了一下,伸手把有些瑟瑟发抖的姑娘从地上牵了起来。
早晨来得很快,半精灵没怎么睡觉,六个人就这么顶着刚刚露头的太阳往森林里去了。他们探索了附近那座废村,又去调查了另一个相当危险的部族,等到再次回到营地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天顶偏西的位置,而队伍里的人变成了五个。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少了一个人,在这里一个队伍里减员一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或者说,只减员一人甚至可以称作是幸运。
然而注意到他们少了同伴的人还是有的。
“你们那个屌的不能行的大鸟哪去了?”
有人在半精灵背后问,话里带着酒气与挑衅。
达内尔转过头去,看到了前一天晚上和他们发生了些小小争执的醉汉。现在他看起来醉得没有那么厉害,手里正抛着那个盛着劣质烈酒的扁酒瓶玩,瞳孔里映着海面上泛起来的金光,眼神看起来竟也有那么几分清明和犀利。
“那个翼族人,死在那群野人手里了?”他又问了一句。
半精灵回头看看,他的同伴们已经走远了,谁也没注意到这边困扰的少年。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人,过去的他要么就是在别人脚下低头,要么就是用暴力让别人低头。在现在这种地方使用暴力显然不是什么理智的行为,他已经阻止了一次黑皮肤的诗人这么做,更何况现在和他说话的这个家伙看起来只是说话的方式比较欠揍,少年从他的眼睛里感觉不到恶意。
他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的恶意,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分辨一个人的恶意比分辨他是否有威胁还要简单。
在他犹豫的这不到一分钟内,昨晚的醉汉似乎已经做出了什么结论。他叹了口气,带着酒精的臭味:“那家伙可真是勇,昨天晚上我可看见了,所有人都在往营地里面缩,只有他往外面冲,最后还回来了,看起来一根汗毛都没伤到。”
少年一时哑然,拉尼亚回到房间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只是说了一句“战斗结束了”,其他人也没什么多余的话,所以他们对于拉尼亚的情况也没有什么了解。
“想不到他也会栽在那群黑家伙手里。”醉汉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力气大得半精灵晃了两晃,“你们也小心些,这里的减员大部分都是死在了那些野蛮人手里。”
然后他拎着扁酒瓶晃晃悠悠地走了,背影竟然显得有些寂寞。
达内尔看着男人走远,心里有些踌躇。
拉尼亚自然没有死。他们在森林里倒是与那些野蛮人——鸮形人遭遇了,但是他们对于有翼的拉尼亚似乎分外亲近,所以这支队伍并没有受到什么攻击,取而代之的是拉尼亚留在了鸮形人的部族中做了人质,更确切一些的说,是内应。
按照他的说法,过不了几天开拓者们就打算发起针对鸮形人部族的袭击,而他打算借着这个机会里应外合,把开拓者的部队解决掉,以换来这片大陆的安宁,也让“门”的种子能够正常地生长出它应当生长的东西来。
那时候达内尔第一次觉得这个黑发的翼族人真的很可怕。不是因为他的战力多么惊人,而是因为当他提到要帮助这群刚刚遇到的有翼生物去杀死那些同样也是仅仅交谈过半日的人们时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在讨论一着战棋的下法,而不是要将一群人置于死地。
“关于他说的袭击的事情,昨天我也听到了。”黑德爱尔啃着鱼肉,忽然这么说。
六人的早饭本就是凑合过去的,拉尼亚在原住民那里应该也不会饿着肚子,于是现在他们的当务之急便是找些吃的填饱肚子。还好行会二楼的墙上挂着不少腌好的咸鱼,珍琼扔下了两枚货真价实的金币,让几人拿够了中午的饭食。现在大家对狗妖精口中的“他”指的是谁都心里有数,都安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是那个领主提出的袭击。”狗妖精伸伸脖子吞下一口肉,“鸮形人不是夜行为主吗?他们打算过上个一两天在白天去干那群人,也算报复也算示威——不过我倒是觉得那货只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想要扳回一局罢了。”
“我倒是觉得咱们是要被集火了……刚才我到哪里都被他们盯着看。”诗人捧着腮帮使劲嚼着一块硬得堪比石头的鱼肉,一边的眉毛挑得老高,“那表情,有的好像挺害怕,还有的跟看傻子似的——我说咱们买咸鱼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啊,这么硬的东西,我腮帮子都嚼酸了。”
“多简单的道理,咱们是开拓者啊,在这儿的人都只敢干点杂活,就咱们直接跑去怼那些鸮形人了。”黑德爱尔翻了个白眼,“害怕的是觉得咱们超棒去干野蛮人,看傻子是觉得咱们超蠢去送死。还有那个鱼,只是因为你牙齿不好吧。”
甘柏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只好继续和自己面前的鱼奋斗起来。
“咱们不如讨论讨论下午做点什么吧。”黑德爱尔呸地吐了一口,“该死的,这块鱼肉沾上胆汁了。”
下午的安排非常简单,卡里莱特和珍琼一起去行会中心交了新的地图,带着一笔还不算寒酸的工资回了房间;黑德爱尔继续在营地内游荡,虽然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意在收集些什么情报;甘柏也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这个长得颇为显眼的沙漠精灵出奇地善于隐藏自己的存在感。少年愣了片刻,蓦然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或者说,他想不到什么可以做的事情。
从他真正独立以来,寻找和复仇已经成了半精灵生活里唯一的事情,在酒馆接下的任务也都是最简单的清除野兽怪物之类的事情,有时候他甚至用不着和发布悬赏的金主打交道就能在酒馆老板手中拿到供他生活上一两个月的报酬。现在骤然要他来做这种需要相当脑力的事情,他自然是无所适从。
踌躇了一会,达内尔还是决定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去呆一会。在人群中他总感觉一万个不自在,那半张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脸可以用留长了的头发遮住,可那只少了一半的左耳却藏不住,毕竟他那只完整的右耳总是从头发里伸出来,相较之下总是引人注目。半精灵虽然不多,但也不能算太少,可是像他这样子少了半只耳朵和半张脸的半精灵却不会有多少,更何况他变成现在这样子也并不单纯因为他是个半精灵。
一旦有了打算,对于少年而言行动比考虑要快得多。他对于那片海滩好像有种奇异的留恋——不过有可能他也只是有些贪恋沙子里存留的那些温暖而已。
然而漫无目的的闲逛也有收获,沙滩的尽头不再只是细碎柔软的沙砾,他脚下更多的是坎坷不平的岩石和暗礁,那些硬质的地面愈来愈高,最后变成了小山。少年顺着相对平顺的地面走过去,转过一个弯,阳光忽然就被岩山挡在了视线之外。
风吹进这小小的山谷便凉了下来,尘土的味道冲进少年的鼻子。木质的牌子们东倒西歪地站在那里,一个个小小的土包在地面上凸起。
墓地。
达内尔太熟悉这种光景了,在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那时便被扔去过墓地,那时的景色已经烙在了他脑子里。少年打量着那些简简单单的坟茔,有些有一人大小,似乎埋着的是谁的尸体,有的却只有他的两只手那么大,显然是什么衣冠冢。木质的墓碑上写着字,有的写得颇为庄重,姓名、年龄、职业、忌日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墓志铭,有些却只是草草几笔,还有的连名字都没有。
有个小小的坟包上放着一小束淡粉色的野花,达内尔记得上午去鸮形人村落的路上见到了不少这种小东西,而他面前这束看起来已经放了大概一天的时间,花瓣开始有点打蔫了。少年蹲下身去端详那个墓碑,这个墓碑与其他的不太一样,不是一块简单的木板,而是半截树桩,死者的名字之类的信息被一丝不苟地刻在那里,又用墨水涂黑了,在这片过于简陋的墓地里显得分外精致。
“一位优秀的战士、一位严厉的兄长、一位温柔的丈夫、一位年轻的父亲,在这里长眠。”墓志铭这么写道,下面写着这坟墓主人的名字,罗杰·阿克曼,还有他的生卒年份,最后还写着,息止安所。
墓碑旁插着一柄断了的长剑,铁质的剑柄已经开始锈蚀,刃口未缺的地方却还是雪亮的,少年能想象到这柄剑还在它主人手中的时候去刺穿鸮形人的身体的样子,那样子又是何等的勇武,而鸮形人的怨恨又是如何报复到这个人身上的。
对于他们而言,谁都没有错,无论是这些开拓者还是那些鸮形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去战斗,而在他们自己这一方看来,己方永远都是正义。而正义的复仇,叫作诛杀。
少年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这片睡着无数灵魂的地方。
前一天晚上达内尔几乎一夜没睡,饶是铁人也不敢说自己能撑得住,于是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他都在相对安然的无梦睡眠之中度过。而夜晚的情况几乎与第一夜一样,到了半夜里鸮形人前来袭击,新的卫兵完全没有吸取他们前辈们的经验,几乎在睡梦之中就被这片土地的主人们给要了命。保护着珍琼的四人这次也没有再离开房间,鸮形人的袭击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与其说是进攻不如算作是骚扰,而他们不出门也能避免与鸮形人短兵相接的尴尬,在这里的几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袭击之后依然是达内尔守夜,不是防鸮形人,而是防开拓者——依照拉尼亚的性格,几人都猜测这个战斗狂热者八成就在鸮形人的袭击部队中,而他那双灰白的翅膀在他那些黑翼的远亲——至少在达内尔看来,带着翅膀的种族几乎都是远亲——在他那些黑翼的远亲中简直明显到扎眼,天知道这群乌合之众发现了袭击他们的人中间有一个翅膀不那么黑漆漆的家伙会怎么想。
好在剩下的时间里没什么人去关注这支做了大部分人都不想做的事情的队伍,他们在忙着给自己的同伴或者是其他队伍的人们收尸,到天亮为止的时间还算是比较安宁。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少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似乎又做了梦,这次的梦境不像在菲薇艾诺的最后一晚那样清晰而真实,他几乎记不得那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在梦里莫名的悲伤着孤单着,像是多年以前的那个孩子。
太阳照到他眼睛了。
房间里很安静,珍琼他们已经走了,有人往他身上盖了条毯子,看起来他们对于半精灵守夜时不慎睡着并没有什么不满,甚至还颇温柔地照顾了他相当疲劳的精神状态。少年有些小小的内疚,随手把头发拢了拢便出了门。
“你醒了啊?”
有个声音从他脚下传来,达内尔低头看见黑德爱尔正背着手卷着尾巴看他。
“醒了就去干活吧。后天早上要去揍鸮形人了,咱们还有两天时间。”狗妖精歪了歪脑袋。
甘柏和卡里莱特正在行会门口和人交涉,他们背后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珍琼。本来留下的几人已经打好了算盘,从今天开始跟着开拓者们参加巡逻,尽量摸清楚这个营地的所有信息,然后让薇拉把消息带给鸮形人那边的拉尼亚,以增强原住民们的胜算。可是显然天不遂人愿,现在他们显然是遭到了相当大程度的排斥,有的人只是摇摇头表示不太愿意与他们合作,有些人甚至直接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了起来。
“那些野人的翅膀都是漆黑漆黑的,哪有不那么黑的野人!”有个光头男人跳着脚破口大骂,“肯定是你们队伍里那个——那个该死的、长翅膀的大鸟叛变去了野人那边!你们也是那群野人的细作吧!”
“您瞎说什么呢,我们的同伴怎么可能和那些野人一样丑。”甘柏眯着眼睛回答他,嘴角的笑容里却没有一丝诚意,比起歉意更像是嘲笑,“醒醒吧,他的脸又不像猩猩——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有见过鸮形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不管你们的同伴长成什么德行,那个家伙的翅膀不是黑色,而这里只有一个长着白翅膀的家伙!”男人咆哮着。
“他们杀了我们的同伴。”少年有些忍无可忍,虽然拉尼亚确实成了鸮形人方面的接头人,他还是不能忍受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话,“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还要讨论多久。”
“卫斯理,你冷静点。”另一个佩着长剑的人拍了拍火冒三丈的男人,又转向这边处于事件中心的五人,达内尔这才看到那正是前一天晚上阻止了醉汉与他们争斗的那个半精灵。现在他的眼睛里全是平静的悲伤,少年甚至能看得到他眼角的红痕。
“帕克死了,在昨天晚上的袭击里。”他简单地说,声音发着颤,“他死的时候正在站岗,回头刚要和卫斯理说什么,就被鸮形人的箭穿透了脖子。我们没看清袭击者的样子,只看见有个鸮形人的翅膀在火光里是灰色的。”
这一天的夜晚出奇的安静,鸮形人没有来袭击,也没有愤怒的开拓者来找事,而第二天他们也被顺利地接纳进了奇袭鸮形人的队伍里,不过想要与其他人一起巡逻似乎变得有些困难了——拉尼亚消失的事情在营地不胫而走,几乎所有人都认准了他们中出了一个带翅膀的细作。
“管他们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咱们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不如趁走之前给自己弄点好吃的——树林子里有野兔,烤兔肉还是挺好吃的。”黑德爱尔的鼻子动来动去,似乎在嗅着不存在的肉香。
“薇拉,没有消息。”珍琼刚刚送走了自己小小的动物伙伴,看起来有些低落。
“大小姐别气馁,也许拉尼亚是为了薇拉的安全呢。”甘柏这么安慰小姑娘,可达内尔感不到他身上有什么诚意。
不过也没什么恶意,而这样就够了。
少年又去了墓地,这次他看到了更加歪歪扭扭而简陋的新坟竖在上次他看到的那些坟包外侧。他仔细看了一圈,果然看到了那个叫作帕克的醉汉的墓碑。
帕克·博比,战士,卒年31岁。
这几个字歪歪扭扭地写在被虫蛀的木板上,草草堆起的新土泛着一股刺鼻的土腥味,有个扁酒瓶放在坟上放着,已经倾倒了,劣质的酒液早就全部浸到了土里。
“他特别喜欢喝酒。”有人在达内尔背后说道。
那个不知姓名的半精灵从他背后走上来,手里拿着个皮袋子。
“其实他最喜欢的是他家乡那边酿的朗姆酒,不过在这边可找不到那么好的酒,只好用这种东西凑合凑合了。”
半精灵打开皮袋的盖子,有股冲鼻的酒精味道从里面冒出来。他蹲下去把那些刺鼻的液体浇在坟头上,酒精顺着土粒的缝隙流下去。
“我知道你们不是——不是那种会那么简单就叛变的人。”半精灵笑着把皮袋放在一边,两只眼睛看着他友人的墓碑,“我也相信你们的同伴一样不会那样……那天帕克跟我说,你们少了一个人,那个长翅膀的人没了。”
达内尔一时语塞。
“而且吧……我觉得,像你这样会来给并不怎么熟悉的人扫墓的家伙,一定不是坏人。”他咧嘴笑,“你看,他还跟你们吵过一架。”
少年努力想了想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什么,最后有点腼腆地挠了挠脸:“那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不打不成交。”
“是啊,不打不成交。”半精灵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要听听么?我和帕克认识的故事。”
“……你叫什么?”达内尔憋了半分钟,问出一句话来。
“德·路卡,你叫我路卡就行了。”半精灵笑道,“你呢?我该怎么称呼?”
“达内尔。”少年又想了想,“达内尔·银月。”
剩下的时间过得相当无聊,夜晚也几乎没什么守夜的必要——如果有夜袭,那个大得令人发指的钟敲出的声音会把死人都叫醒。五人一觉睡到黎明时分,大钟便将全营地的战力都叫醒了,开拓者们散散乱乱也算是集齐了队伍,就这么向着达内尔他们前几天去过的那个鸮形人聚居地去了。
刚开始人们还小心翼翼地前进,走着走着却渐渐失去了一步一探的耐心。没有巡逻,没有阻挡,甚至连野兽都很少,和他们之前来的时候完全不同。那时候一路上又是埋伏又是巡逻,还有各种各样的野兽拦路,连老虎这种危险的害兽都有。
太安静了。达内尔心想。
环境很快便消磨掉了开拓者们的谨慎,这些家伙的行动渐渐散漫起来,已经开始有人掉队,只有在树上看着情况的哨兵们还兢兢业业地走在那些细枝上,不过导致这种情况的,比起谨慎更可能是他们害怕从树上掉下来。
“能看到他们的村子了!”有人从树梢上传下来信息。
“好啊,剩下的就是狠狠的揍一顿这群野人了!”有人发出粗鲁的吼叫。
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呢。
振翅的声音响起了,像是无数的飞鸟被惊出丛林。
黑色的羽翼遮蔽了初升的太阳,箭支与兵刃毫不留情地朝着开拓者们袭来,马上就有人惨叫着倒在了尘土与血泊之中。
“有埋伏!”还活着的人这样声嘶力竭地大叫。
人的血溅在少年脸上,温热着并且粘稠。
早已计划好的反击开始了。
没有人去追究到底是为何这些鸮形人会提前知晓他们的计划,也没有人在意这个问题。这群乌合之众在战斗打响的瞬间就已经开始四散奔逃,剩下极少的几个人还在吼着“不要惊慌”“保持队型”一类的话,只是已经没有人会听了。他们的声音被淹没在怒骂与尖叫之中,然后鸮形人的箭支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射成了刺猬。
刀剑无眼。少年手中的长刀已经不知经过了多少年月,白色的木鞘已经泛黄,而刃口却还锋利如新,如今切进人的身体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忽然一把砍刀朝着少年的天灵盖劈下,刚刚将一个人从腰间斩为两段的银色长刀在少年手中一翻,格住了砍刀厚实的刀背。
“你这混账!”拿刀的人咆哮,声音嘶哑仿佛裂帛。
是那个前一天在行会前与达内尔发生了争执的光头男人,德·路卡的同伴。
“是你们做的吧!”男人朝着半精灵怒吼,“那个白翅膀的野人就是你们的人!我早就知道你们是细作!”
“所以呢?”刀上传来不稳定的抖动,少年盯着男人充血的眼睛。
“所以,你就去地狱和帕克作伴吧!”
两柄刀的刀身相互一错,厚脊的砍刀从少年身边擦过,落空到了地上。
“我想如果是你去,那个酒鬼会更高兴。”
叫作卫斯理的男人死了,他的头从脖子上滚了下去,只有那张脸仍然出离愤怒,目眦欲裂。男人被斩断头颅之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刀用尽全力向少年的肩颈斩去,而现在半精灵手中的武器显然已经来不及回防,刀刃离他愈来愈近。
有人在他面前一掠而过,雪亮的刃光带走了那只手,还有手上紧紧握着的刀。
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
达内尔抬起头,一双宽阔的翅膀在他面前展开,灰色的羽毛干枯而黯淡,狰狞的伤疤横在脆弱的翼骨之上。
战斗解决得非常之快,这群散漫而无纪律的人在齐心协力的鸮形人部族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们被原住民们杀的杀捉的捉,其中也不乏被小队中的几个战力杀死的家伙。
“肯定没死全,绝对有人逃到了林子深处。”黑德爱尔皱着眉头,“你们谁去抓一抓他们?我们还得有人跟着鸮形人去营地,抓那个领主什么的。”
达内尔看了一眼幽深的森林。
“我去吧。”
少年将带着血的刀回鞘,一丝血液顺着鞘口缓缓地沁了出来,在有些泛黄的刀鞘上红得刺眼。他周围躺着一地狼藉的尸体,光头男人那颗锃光瓦亮的脑袋和身体已经完完全全的分了家,滚在地面上的头颅鲜血淋漓,而他断掉的脖子和手腕还在往外汩汩的冒血,像是水源不够的喷泉。
“真恶心。”狗妖精捏着鼻子评价。
达内尔没有接她的话,径直踏着一地的血泊往林子深处走了。
第一个逃兵被少年从草丛里揪了出来,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人类青年正藏在一丛带着枯叶的灌木中,被达内尔扯着头发拽出来时从头到脚都抖得如同筛糠。
“别……别杀我!我们都是被雇佣的啊!”青年的声音恐惧到变了调,几乎要哭出来。
“扔掉你的武器。”
青年闻声忙不迭地将自己的剑丢出了老远,之后忽然反应过来,和他说话的人用的是自然流利的通用语。他红着眼睛抬头,看到了半精灵少年长发下那半张恶鬼也似的脸。
青年惨叫着后退,被少年用刀鞘照着头狠狠地揍了一记,瞬间便安静了。
真是难看的嘴脸。达内尔沉默地看着那人脸颊抽搐着倒下,嘴角涌出令人生厌的白沫。
开拓者们并没有跑到很远的地方,不远处还有鸮形人黑色的翅膀在扑动。当他们看到达内尔身后拖着的那一队或垂头丧气或不省人事的俘虏,大部分开拓者都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束手就擒。也有拿刀向着他刺来的人,他们吼着“你这叛徒”“杀了你”,然而他们在恐惧中毫无章法的攻击在少年面前简直就像笑话一般。
“还有人要反抗么?”半精灵重新转向剩下的人,他的头发被争斗中的风吹开了,现在那半张已经被毁了十年的脸上溅满了开拓者的血,而他手里不带镡的长刀上也往下滴着深红色的液体,被砍杀的人身首异处地躺在他脚边。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带着恐惧看着这个丑恶如鬼的半精灵。
“那么,先回营地去吧。”达内尔朝着营地的方向扬了扬头。
抓到的人依然不是全部,但是已经足够了。剩下在林子里的人已经不足十人,根本成不了气候,不如说他们能否在林间活下来都是问题。被缴了械的开拓者在营地里排成了一整个方阵,营地四周死者相藉,看起来都是鸮形人干出的事情。
“都是因为你们……因为你们,他们才都死了。”有个人正用怨毒的目光看着少年,可他的手被麻绳结结实实地绑在背后,他能做到的也只有对着这些开拓者中的叛徒咬牙切齿。
达内尔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转身走了。
谁都没有错。无论是前去袭击鸮形人的开拓者,还是因为他们的帮助而成功伏击了开拓者的鸮形人,都没有错。只是因为他们这些棋盘外的棋子忽然闯进了这局胶着的对弈,这盘棋才会这么快就分出胜负。
达内尔安置好带回来的那些俘虏时,拉尼亚正和一名翅膀有些短小的鸮形人交谈。他们使用的语言奇妙而复杂,少年并听不懂他们的交流,只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交谈没有敌意,甚至还带着一丝丝友谊似的东西。其他人则都围成了一圈,好像在看什么热闹。
“嘿,你回来了啊?”黑德爱尔朝着少年招了招手,“快过来,我们抓住领主了。”
在冒险者们包围下的是个肥硕的秃顶男人,此时他正穿着丝绸的睡衣瑟瑟发抖,光亮的头顶上还有道伤口在往外冒血,似乎是在混乱中被谁下了黑手。
“像……像你们这种妨碍帝国扩张的家伙,是会被诅咒的!”胖男人结结巴巴地威胁着几人,虽然现在他的话没有任何威慑力。
“如果要是因为耽误别人发不义之财就应该被诅咒,那我早就被那些该死的盗猎者诅咒至死了。”卡里莱特用剑鞘拍着领主脸上的横肉,“你还是最好消停一会,如果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就闭上你那张烦人的嘴。”
“……不是我们的错啊。”有人在达内尔身边这么说。
说话的是个形容尚小的男孩子,棕头发蓝眼睛,脸上还长着些淡淡的雀斑。他看到半精灵转过去看他,急忙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不是我们的错啊,都是这个领主……他说什么,非暴力不合作,要想在这片土地上拿到属于自己的财富就要除掉所有的野……鸮形人,不然我们就会被他们活生生吃掉!”
“你也是开拓者?”黑德爱尔被男孩吸引了注意力。
男孩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不不不,我是在这里给他们干杂活的……我跟着我师傅来这里做木匠学徒,可是师傅在海上就死了,他们就把我留下当个劳力……我从来没有和鸮形人大人们发生过冲突!”
他蓝眼睛里闪闪发光的全是希望。
“那你是手工艺者咯?”狗妖精耳朵一动一动的,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算是吧……我也只做会些简单的小东西。”男孩缩了缩脖子。
“那你们这儿还有多少手工艺者?”狗妖精低头看着男孩,这孩子只有十二三岁,坐在地上比狗妖精还要低。
“现在还活着的大概有那么三十多人?”男孩偏了偏头,“我也不是太清楚,因为没什么本事啦,这儿的大家都不喜欢我这种累赘。”
“那你想当累赘么?”半精灵听着男孩理直气壮的回答有点些微的不悦。
男孩再次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想当累赘就快点长本事,没有谁有义务等着你变成不累赘的人。”半精灵看了他最后一眼,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了。
剩下的事情便是审问领主、地权交接以及活人和死人的人数清点。将尸体从森林里收拾回来之后,几乎没有几个人愿意再留在这里了。那些人死的太惨,有些被射成了筛子,更多的身首异处,留着全尸的人少之又少,就算鸮形人表示不会再对这些剩下的人下手,这些尸体还是对剩下的人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当然,里面有不少没了脑袋的人都是达内尔下的手。
“你们至少给自己的同胞们收收尸吧。”少年对那些被俘虏的开拓者这么说。
“如果你们没有投靠那些野蛮人,我们怎么会落到这种给他们收尸的地步……”
有人小声抱怨。
最后他们把那些尸体用麻布随意地一裹,就一批批地送去了那片藏在山谷之中的墓地,毕竟很多小队在这么一次有着充分预谋的伏击中都全灭了,没有人再去在意他们的身份或者他们死后是否安宁。比起那些带有墓碑的坟茔,这些人的坟墓更加简单,或者说根本就不能称作坟墓。那些留下一条命的家伙在沙地上挖出了一个大坑,那些尸体被一具具地丢到了坑底,每当铺满一层就有人填上一层沙土,接着再用尸体填满下一层,如此重复。
少年站在一边看着这些人干活。营地中交涉的工作显然是不适合他这种只会拿刀的人,他能做到的就是看守着这些人做完他们应当做的事情。埋葬尸体并不是仅仅为了死者的体面,他们考虑更多的是这些开拓者若是曝尸荒野,那些尸体引起的瘟疫与瘴气会比他们活着的时候对鸮形人造成更大的威胁。
从他的同伴们开始支持鸮形人一侧时,他已经清楚自己的立场了。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都将会是有利于鸮形人势力的,而与他自身的意愿无关。
从他在那位薇洁娅的牧师面前跪下的那一天起,他的意愿是什么,就再也不重要了。
少年看那些人看得生厌,便转身去了墓地的深处。那个精致的墓碑还在,只是坟头的野花已经完完全全地烂掉了,粉色的花瓣变成了一团看不出样子的黑泥。不远处是那个醉汉帕克的坟墓,扁酒瓶上落了一层浮土,木板做的墓碑被不知谁撞得歪向了一边。
少年看到酒瓶才意识到,在死者和俘虏之中,他没有看见那个与他聊过天的半精灵,德·路卡。
然后他感觉到有人站在他身后。
那人身上带着从死地里踏出的人特有的血腥气,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指着他的后颈——大概是一柄剑。
“你杀了卫斯理。”
那人在他背后说,声音里带着种干涩的沙哑。
“是我杀的。”
少年的声音古井无波。
“你为什么要杀他?”
剑在他身后剧烈地颤抖起来。
“如果我不杀他,他便会杀我。”
“我以为你是个好人。”
“我从没有这么说过。”
“我以为你与那些自私自利的人不同。”
“我大概是这世界上最自私的那些人之一。”
“我以为你不会说谎。”
“每个人都在说谎。”
“我以为我和你可以算作是朋友。”
“我从来就没有朋友。”
指在少年脖颈上的剑发出不稳定的嗡鸣。
“你问完了么?”单眼的半精灵发问。
“我问完了。”擎着剑的人涩声道。
空气忽然就冷了。
拿剑的人只来得及将剑向着少年的脖子捅下去,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刀光一闪,最后剩下的只有渗透骨髓的寒冷——班纳曼最遥远最荒芜的北地,大概就是这么冷,冷得将人的灵魂都随着血液一起冻结。
达内尔看着眼德·路卡落在地上的半边身子,还有地上潺潺流淌的血河,收刀回鞘。
旅程结束了。
太阳带着最后一抹血色沉了下去,仿佛再也不会升起。
【雪原 -Side A-】
183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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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竟然碰上一群哥布林,又是在这么冷的地方……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么靠北的地界还能有它们出现。”
重新捆扎好被北国地精扒拉得开了箱的货物,以诺长呼了一口气,正想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就被同行的雪精灵拽了起来。“别坐在雪地里呀,雪水会泡湿你的裤子的。感冒在这里可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呃,对哦。”几乎没到过雪地的沙漠精灵摸了摸脑袋,鼻头冻得通红,他拿掌心使劲搓了搓,“刚才忘记这点啦——噫,被哥布林咬了一口,好痛……”
“我来吧。”和斐尔一同把箱子在雪橇上摞好,笑生走过来,“刚才辛苦你了——要是没有能打的人在,没准我们现在已经要被扒光棉袄在这里发抖等死了。”
找了个避风处,以诺把胳膊从外衣里退出来,冷得一哆嗦。小臂上留着两道被地精的爪子挠出的伤口,渗出的血在严寒中已经一滴一滴地结成了冰。
“还有这里,对吧?”斐尔结束了手上的工作——给陪了他们一路的雪橇犬们备好午餐,轻轻拍了拍以诺的小腿,激得他一抽,“刚才我记得哥布林抱着你的腿不撒手,一个劲地啃——然后就被踢飞了。”
“会打架真好啊,居家出行两相宜。”笑生一边开玩笑地说着一边将手心覆上沙漠精灵受伤的胳膊,闭上眼睛。随着轻声念诵,光芒从他的掌中溢出,而那两道伤痕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结痂、愈合。
“…好厉害。”一旁一直在帮他们警戒外面状况的雪精灵少女轻轻说道。
“真正厉害的是以诺啊,还有你。”同样自手中溢出治愈的法术,斐尔笑起来,“我们是在生灵被伤害后尽力使他们复原,但你们却能阻止那一切的源头呢。”
这话说得并没有太多夸张的成分,笑生心想。大约一个钟头前他们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要去尤奇和恋人相见的雪精灵则在前面为他们引路,指点他们怎么抬脚才能省劲一点。“如果有狗狗那样厚实的毛皮就好了——啊啾。”笑生听见以诺这么说着。
本以为走了这么长都没遇见什么幺蛾子,剩下的行程大概也能安然无恙,然而几乎是在下一秒脚下就传来了地精窸窸窣窣的踩雪声。
“他们是来抢货物的!”一把卸下身后的长弓,雪精灵大叫道,“快用身体把箱子围起来!”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以诺一把扯下厚重的外衣,袖子下亮光一闪,手中已经紧紧握住拳刺。他冲出去,在一望无际的白色雪原中,棕色皮肤的身影尤为显眼:先出拳,再扫腿,间或再劈一杖,不一会儿围在他身边的哥布林就被打飞了大半,从这棕黑的暴风周围四散去。
就算是回想一下也觉得瞬间安心了点:如果不会出现怪物级的家伙,那么以诺的存在大概就等于绝对安全了吧,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位身背弓箭的雪精灵随行左右。
看起来那么嘻嘻哈哈的人,倒是比自己有用的多了,笑生在心里自嘲道。看了看四周,他重新整理了下衣领:“太阳快要下山了。如果没有大碍,我们不妨现在赶紧动身?日落之后的雪原我可没胆想象啊。”
“走吧,不远了。”雪精灵伸手向山丘背后指指,似乎有炊烟弥散在空中,“就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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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迹的缘故,和刚刚他们走过的雪原相比,村落里意外地暖和。圆滚滚的原木搭成的尖顶房子戳破了每一片落在屋檐上的雪花,让它们融化在火炉散发出的热度里。
不过打听那支商队的去向就没有这么令人舒心了。尤奇的村长摇了摇头,这里近来没人见过北上的商队。而说到芬德尔和KK前往的斯诺时,笑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许多来看热闹的雪精灵脸上都隐约有点难以形容的表情。
哎呀,看来他们此行是顺利不了啦。
把物资送到部落的长老那儿,深林城主交给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笑生在村里乱晃了一会儿,直到看雪看到烦准备回去找那两人会合时,他在雪松林的入口前驻足。
雪中湖泊。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这么走向湖边去。极地的天已经半黑下来,而云层洇上墨黑,背后竟透出了带着绿闪般的流光,映在湖面上,像灰色的丝绒绣上金银线,漫着星点的光芒。
绕着湖边走了半圈,笑生坐下来,看着湖面。
——如果是那时候的话,大概过一会儿就要有人从背后走过来,向我说……
“哇,你在这里呀?”
他转过头去,对以诺露出一个笑容:“是啊。”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逛到了这里呢。刚才我就站在和你差不多的位置。”虽然这么说着,沙漠精灵还是笑嘻嘻的,在他旁边坐下来,“呃?你笑什么啊?”
笑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笑。“啊,我也对一个朋友这么说过。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这样啊!菲薇艾诺也有这样的湖吗?”
“是啊。很大哦,比这边要大,树木也比这里茂盛。”
“那你朋友说了什么呀?”
话问出来,以诺看见笑生的笑几乎细不可见地定格了一下——细微到让他几乎怀疑是自己被极光晃了眼。“他脸皮可比我薄。我说'你好像占了我的位子',他想了想,竟然向旁边稍微挪了挪。真有趣,他看上去可是那种有点冷的人。”
“冷面心热的人吧?哦,在菲薇艾诺,那应该是精灵了,”以诺看着他的脸,“他叫什么……等一下,我好像问得太多了,哈哈。”
“不,没什么。”笑生轻轻地说,嘴唇的动作异常温柔——这次他没看错,“他叫艾格,艾格伯特。”
以诺点了点头:“好名字呢。”
“是呢,好名字。”他看向流光四溢的天空,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地平线,他在黑暗里看见雪花融化成泪滴。
艾——格——伯——特。他在那个湖边找到了他:他来驱散烦闷,艾格则来读书。
他在那样的夜晚里找到了他。
“回去吧,继续呆在湖泊旁可是会着凉的哦。就像我们两个当时那样。”
共计408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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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抵达我所在之地(2)
“除了这条路以外的道路,都够听见野兽的声音。”
咆哮声、猎食声、伴随着腐臭。
“那说明这个地区的生态正在恢复吧,可真是个好消息。”
柴火跳动着发出炸裂的声响。
“听起来的确是个好消息。”波澜不兴下盖着羽根的相互摩擦,“能借你们的地图看看吗?”
“……可以。”
翻动行李的声音,东西落入另一个人手中的轻响,书页掀开时沙沙作响。
盛满虚假笑意的对话声说着要前往目的地,即便是便携式的干粮也太过麻烦。
“需要这么长时间么?”
“我们现在在十层,还需要下去三层——”
“返程?”疑问。
“顺利的话,十天左右就能回到地表了喵。”轻巧。
话语声交错在了一起。
从这些声响到那些声响,潮起潮落,只有展开于眼前的黑暗一成不变。
“除了这条路以外的道路,都能听见野兽的声音。”
愤怒的吼叫、悲鸣、垂死的挣扎。
“这里是被专门开辟来通往村子的……设下了不少陷阱,至少在路上不用担心被袭击,不是个好消息?”
赛尼亚轻声微笑着。
“听起来的确是个好消息。”无动于衷的声音混杂进些微的嘲讽,“能借你们的地图看看吗?”
“即便借了,你又能如何呢?即便你能回到大陆,恐怕也是数年过后了。”
声音里的笑意变得更盛,纠缠着不知是好意还是恶意的内里。
混杂着身后海风呼啸的扰动,浪声很远,却始终将身周围绕。
“需要这么长时间么?”
“你忘了他们为什么选择将你流放至此?”
“……返程。”呢喃。
“是为了让你无法返程。”微笑。
话语声交错在了一起。
被来自未来的声响所惊扰,从混沌海的浪涛中席卷而出的、来自往昔的对话。
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也许是晃动着的火光带走了存在于那处的真实感。
不过至少,他想起来了他已经从那条黑暗的通道中离开,前来与其他人汇合。
在火光边遇到的这个小队来自这里的地面,亦是种子光芒所指向的地方,他们要往更深处行去。
“那么,距到达你们的目的地,还要多久?”这一定是现实。
“但是,我不会一直呆在这里,我要回去。”这一定是虚假。
“只是到达地下世界的话,明天晚上的时候就能到了——”
而后赛尼亚看着他,用指尖轻轻拨开他长且杂乱无章的刘海,声音宛如融化的蜜糖——他只在别的孩子手中见过,仅此一次。
“对,你迟早会回去的。”赛尼亚如是低语着,“我会帮你的。”
“这里的城市是什么样的?”他发出了疑问。
“你说布恩城吗?”队伍中的人类略微一停顿既回答道,“因为下面的情况,最近稍微有点不太平,亚历克斯男爵也很忙的样子——”
“像这样的岛屿最多只能容纳村落。”赛尼亚在视野的另一个角落说道,“你也看到了吧?这一路来的状况。”
黑发的翼族少年缓慢又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没让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意识的一部分陷在真与假的景象中,另一部分却还在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不清醒。
“……似乎是在跟上面扯皮下面的资源归属权。”
“混沌海的潮汐让这里几乎无法生长作物。”
因为时间是紊乱的,天气也是,没有稳定的天候无法发展良好的农业。
“坊间也有不少关于下面的传闻……比如那里有可怕的怪物啊,有卓尔精灵啊之类的。”
“即便再辛苦、再努力耕耘,归根结底,农人还是要靠天吃饭啊。”
说起来“怪物”,往往会被用来称呼那些与自己利益不合、与己有异的人。
“而且因为最近跟下面的人失去了联系,那些传闻就变得更加吓人起来。”
“所以,这座岛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宛如被抛弃了一样。”
柴火“啪”的一声跳开。
他的眼瞳中倒映着火焰的光芒,晃动着,把其中的颜色一并遮盖。
“也就是在原住民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就已经开始分配资源的归属了。”他想起了另一个世界另一片大陆,被认定为是怪物的种族。
“……唔,你要这么说的话,也没什么错……”
于是他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下来。
而后时间渐渐入夜。
在地下谈“夜晚”是件相当微妙的事,但至少生物钟是诚实的。
火光摇曳,大部分的人都渐渐入睡,拉尼亚靠在洞穴一角,他睡眠很浅,浅到足够让他听见踏在岩石上的轻微脚步。
他睁开眼睛时就像他从未入眠,紫色的眼睛看向那位“不速之客”。
是另外一个小队里那个有着银灰色头发的翼族。
拉尼亚从未询问,也并不知晓他的名字。
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四周,此时此刻这个不大的洞穴里只有他们两人尚且清醒。
“你还没有把地图还给我们。”来者如是说道。
拉尼亚这才发现的确如此。
他不得不承认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的神智就在不断被过去拉扯。
通常来说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影响到他达成自己的目标,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有关赛尼亚。
他把那本厚到足以称为地图册的东西递了出去,他没有言语,他不认为现在需要那种东西。
“你说过,你们迷路了?”然而那翼族并没有就此离开,“不是从布恩城吧。”
这是句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于是黑发的翼族少年动了动,他的影子被拉长在了洞穴壁上,拉长而后变形。
“我也说过,我们有自己的问题。”拉尼亚知道自己的口吻并不好。
“是吗?从未见过的诅咒之子。”对方说,“我凭什么让自己和同伴信任你这样的人?”
“没有必要。”于是他回道,“我也不打算信任蜷起翅膀进入地底的同族。”
他把“同族”这个词咬得很重。
小队最终决定和这些人一同向下行去。
地底的纷争如果影响到地面,那么毫无疑问,这就是他们来此的目的。
他决定独自一人,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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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抵达我所在之地(3)
他决定独自一人离开。
这并非是由于他在这里遇到的种种,单纯是因为他不想和“同族”呆在一起。
和那样的人同行总是会让他想起很多,包括出生的村子、海水的咸味、漂泊在海上干涸至濒死的经历。
“同族”这个词宛如毒药,一寸一寸深噬着他的骨血。
正是那些挂着这个名号的人弄伤了他的翅膀,那支箭是故意挑中那里射入的,一个不可能完全愈合的地方。
即便他挣扎也没有任何用处,羽翼被强硬地扯开,而后,被钉死在了船板上。
洞穴的深处比他想象得要简单。
先前遇到的那队人曾提过,因为最近在地底发现了新的通道,他们才重新进入地下探索。
没多久他就找到了那里——它不像是条个真正的道路,似乎是因为山体崩蹋才导致出现了新的通道。
探索道路的先行者们已经在洞边钉下了绳索,那条似乎有段时间没有被使用过了的绳子向下延伸,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地下通道里滞留的空气着实令人不快。
“……下去吧。”他喃喃自语着。
毕竟按照他们的说法,这座城市的问题就出在地底深处。
他又看了眼那条看起来相当破旧的绳索,张开双翼跃下了洞穴。
生来拥有双翼在这种时候往往让人感到便利。
无论是飞行、侦察、防止自己坠落,只要与天空有关。
他偶尔会想起曾在旅行途中见到的诗人,在酒过三巡后,他说,他总是羡艳翼族拥有这样的双翼。
拉尼亚不回答,他偶尔也会产生类似的感情,却在更多的时候对此不置可否。
觉得拥有双翼令人羡慕的人。
也不知道翅骨被贯穿时仿佛要让人转瞬死去的疼痛。
他在通道尽头落了地。
迎面而来的风能让他即便是最真实的幻象消失得一干二净。
——尸臭味。
弥漫在这个洞窟中的,是浓浓的尸臭味。
地底的空气封闭,拉尼亚甚至不能分辨出这些味道的来源。
视野只能够看到火把范围内的一点儿内容,他调动起所有感官向四周探索。
……金属的撞击声。
有人正在战斗。
翼族少年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向声音的源头走去。
果不其然,声源的方向看得到一片亮光,他顿了顿,放缓脚步,把手中火把熄灭,悄然靠近。
视野随着距离的拉近逐渐变得清晰,战斗的双方是一男一女,动作迟缓的男性正不断逼近自己的对手,但速度上占优的女性一边回避他的攻击,一边发动自己的攻势。
从场面和伤痕上来看女性都毫无疑问地占据着优势,只是身上的伤势并没有影响到男性的动作,他向前走着,不断地向前,渐渐的、反而是女性那方落于了下风。
“……?”还有,那是什么?
在两人周边无数失去了脚的人——尸体?拉尼亚几乎第一时间想到。
然而那不是,“尸体”还在行动,挣扎着向前爬去,仿佛要以自己的毅力证明双腿只不过是种装饰品而已。
他顿了顿,随即顺着黑暗摸到了最近的人身边,那家伙看样子曾经是个战士,手掌上握剑的地方有着老茧。
“你是谁?”拉尼亚俯看着他,“在那里的两人又是谁?他们为什么在战斗?”
有许多疑问在他脑海里旋转,在这种状况下多发出疑问总是件好事,尤其是当他又开始觉得赛尼亚正在这片黑暗的某个角落里注视着他。
疑问能驱除一些恐惧,也能够让幻境淡漠,他让许多思绪充斥脑海,驱除那些关于过去令人不安的回想。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得到回答。
从那人口中发出的只有毫无意义的嘶吼,如同野兽在受伤时发出的咆哮。
拉尼亚眯起眼。
“如果你不说的话,会死在这里。”他说。
可他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男人发出的声音只不过是一连串无意义的威胁,他甚至没有回答他话题的意思。
——那就算了吧。
他想。
长剑被反手抽出,他一剑刺穿男人的肩头,从下而上,将他抛向了正在战斗中的两人。
人类身体的重量往往会比他想得要轻。
翼族人因为要飞上天空,身体比人类要轻。
可当他知道这些后,他往往在预估上矫枉过正。
赛尼亚死的时候,他已经变得很轻,几个月时间里他的体重一直在往下掉。
伴随着疼痛——疲惫与咳血。
然而赛尼亚把所有疾病的症状都一一忍耐了下来,他平静地面对着自己的死亡。
“这是迟早会到来的一天。”他说,“万世万物,都会有这一天。”
拉尼亚不说话,只是在那里静静地聆听着他的言语。
“赞美诗。”赛尼亚最后说道,“不要忘了……”
女性显然因这突如其来的躯体而吓了一跳。
她飞快地向后退开,然后那东西和战斗双方中的男性撞在了一起,两人一起滚出了许多圈。
紧接着到来的是拉尼亚的剑,他一剑将两者一起贯穿,位置对得足够准,是在心脏上。
——然而这一剑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
男人竟就那样在剑下挣扎着想要起身,并且试图向他发起进攻!
“你在那里干什么?!快跑!”就在这时那位女性叫喊出声。
拉尼亚猛地抽出穿胸而过的长剑,男人没了束缚立刻想站起身向他抓来,但与此同时女性手中的剑也已杀到,干脆利落地将男人的双腿斩断。
看她的手法,拉尼亚估计边上那些倒地的人也是她的手笔。
失去了腿的男人一下子栽倒在地,变成了和那战士一样蠕动爬行的物体。
“拿上你的剑,跟我走。”而那女性趁这个间隙对拉尼亚说道。
“你是谁?”紫色的双眼倒映着她的身影,她的脸上混杂着焦急与肯切,还有些许的……希望?
“洛克伦,洛克伦·拉姆森。”她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细说。”
地面上失去了腿的男人发出一阵咆哮。
拉尼亚耸耸肩,转身跟上了那位女性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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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字12063,不知道能不能同时打掉门和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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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白之章·一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伊格看着凛月的脸,她手里拿着杯昂贵的紫雾花蜜酒,那液体是漂亮的淡紫色,只不过依靠魔法道具来看到世界的少女大概是注意不到的。
“咱们在德莫拉不是见过一面么?”诗人笑道,现在他们已经去掉了“队友”的那一层关系,更近似于相交不多的朋友。
“不,我指的不是那个。”德鲁伊摇头,把桌上的蜜饯塞进女伴的嘴里,后者一脸满足地嚼着甜味的零食,“我是说,你这张脸,我好像很早以前就见过。”
“世界上相似的人数不胜数,见过和我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诗人啜了一口杜松子酒,那东西真的是太刺激了,每一口都会呛得他猛咳一阵。
“不能喝就不要喝了,你行不行。”她笑起来。
“什么东西都要尝试一下,不然这人生也太无趣了。”诗人也笑,用手背擦着自己咳出来的泪水。
两方一笑,气氛重归沉默。
“喝完这场酒咱们就散了。”诗人重又提起解散的事情来。
“实际上已经散了。”伊格纠正他。
“你说得对。”诗人哂笑,又喝了一口杜松子酒,继续他剧烈的咳嗽。
十多分钟之前,他们刚刚去了冒险者管理处,那个和凛月第三次见面的女性依然是懒洋洋的样子,从一堆文件之中找出逆行之风的资料,确认了半天才递给他们一张纸。
“对解散没有异议的话,就在那下面签名。”她点着那张纸最下面一行。
再次从市政厅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再是一支队伍的成员了。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后又自然而然地随风逸散,各奔东西。
“咱们去喝杯酒吧,品酒会的特供还没卖完。”有人这么说。
诗人看着手中的烈酒笑起来,笑得泪水和雪花一起落进金色的液体里。
2.真红之章·一
达内尔·银月的动作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正走在朝向南方的街道上,耳鸣像是突如其来的鸦群那样袭击了他,大脑有一瞬间像是被一根针伸进去搅动那样的痛。
然后耳鸣消失了,和它来的一样突然。
他迷茫地抬起头来,现在所有的人都朝着相同或不同的方向走去,他们擦过他的肩膀,有些沉默有些聒噪,漆黑之月的光缓缓地在他身上移动,左边的半张脸隐隐作痛,那只早就不存在的眼睛也开始叫嚣着幻痛。
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了。
他抬头去看那轮漆黑的月亮,它正被淡淡的蓝色裹着,那色彩让他想起那个女人的手,只是这种感觉比她的火焰更让他觉得寒冷。
有雪花落下来了,掉进少年深紫色的瞳孔里。
有人尖叫,人群像潮水那般向着和少年的目光相反的地方奔跑,冰蓝色的光芒从城市正中扩散出去。
少年的眼睛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那头阳光一样的金发。
那个高等精灵正在街道上奔跑,背后仍然背着他的琴,淡金色的长发在冷风里飘摇。幽蓝的冰凌像毒蛇那样在他身后不到十米的地方生长追逐,落在他背后的人被那些寒冰的巨口纷纷吞噬,他们的动作和表情都被固定在他们的最后一刻。
少年有点懵,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现在他被迫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对他叫嚣着危险,就像十一年前他失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的那个时候一样。
“快跑!”那个男人对他喊。
“愣什么!快跑!”
金发的高等精灵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一起朝着背向毁灭的方向奔跑。
“快走,好孩子,快走。”
母亲也曾经这样对他说。
那天外面下着雨,是德菲卡少有的豪雨。倾盆的雨水从天顶落下来,渗透了小木屋的屋顶,她帮十岁的达内尔·银月重新包扎了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淡红色的液体从纱布内侧再次渗出来。
眼泪顺着男孩尚且完好的深紫色右眼滑出来,他的喉咙嘶哑得说不出话,伤痛导致的高烧差点就夺去了他的声音和听力,而他刚从艾瑞克的渡船边回来,却又有更多的人想来夺走他的性命。
外面的人开始砸门,男孩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女人转身却将他塞进了房间里那个狭小的地窖。
“外面有路,快走。”
她这么说。
“好孩子,快走。”
只是那时候没有手牵着他,他独自一人抱着那柄和他自己几乎等高的长刀在泥泞中奔跑,那一天他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他想要用嘶哑的喉咙大叫,却哽咽到喘不过气。
而现在那个有可能会丧命在他刀下的、和他拥有一模一样深紫色虹膜的男人,正抓着他的手臂狂奔,就像他还是那个弱小的男孩那样。他们背后是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冰雪怪物,雪花无声地割裂他们的皮肤,一点点的殷红在少年视线里扩散开来。
父亲。
他默默地念着。
3.青白之章·二
凛月是在人群中看到那个少年的。
少年看起来孤单且无助,一头漆黑的长发杂乱地束成马尾,此时正愣愣地在人群中看着中心公园的方向,淡蓝色的雪花一片片落在他崭新白衣的肩头,染出一片湿痕。
“你在愣什么!”他朝着少年喊道。
伊格说的没错,也许他一直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许他真的就是那么优柔寡断,也许他这辈子就真的成不了大事。
但是救人总不是错事吧?
他亲眼看到那蓝色的女孩行走在街市之间,脚步所到之处冰凌漫布,被波及的人群全都被冻结而后碎为齑粉,似乎是在一瞬间连血液都被冻结了。
如果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少年就那样站在人群中,等待他的也是一样的命运——被吞噬,被冻结,然后化作漫天的雪花。
“快跑!”他吼着。
少年看着他,眼中带着迷茫和犹豫。
“愣什么!”
他从少年身边掠过,伸手抓住少年的手臂。
“快跑啊!”
游荡者左手紧紧握着月弧般的短刃,从他们背后追上来的冰爪飞楞被他一一击落,那些东西被阻断了去路,落在地上变成一地晶莹的碎末。
他无比熟练地做着这件事,就像他曾经做过的一样。
“也许每个人被毁灭之前,都需要被人拉上一把。”
叶子有次非常认真地这么对安迪杜恩说,那时候她只有十二岁,而坐在她身边的高等精灵只有一百一十岁,刚刚迈入成年的门槛。
“你看,如果不是我拉了你一把,你就淹死在这片池塘里了。”
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两只光裸的小脚正在春日夜晚的暖水中拍打,一道一道的波纹搅碎了水面上倒映的星空和月光。
安迪杜恩只是笑,他不知道如何与这个女孩交流,或者说,他对她无计可施。最初的时候他警告这个姑娘不要再接近他,可她完全无视了他的威胁,而他无法面对她拔出自己的刀。
再然后,他对她的笑容束手就擒,任由她将他当做玩伴或是好友。
“我说过的,别离我太近。”他只好再次这么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那间他自己搭建的小屋。
两人从寒冰的爪下逃出来时已经离中心广场很远了,再回头去看只看到暗蓝色的冰柱在风雪中矗立,连接着天空中漆黑之月和纯白的大地。
青年与少年也立在淡白的雪花之中,他们背后是连接着天地的寒冰图腾。身边仍然有不知何时出现的冰柱,可它们只是立在那里而已,似乎不像是那些会吞噬人命的寒冰魔爪。凛月能看见远处有连绵不绝的暗绿色的森林,它们静静地在精灵视线的彼端站着,仿佛从亘古的时候开始就在那里静立,而现在它们也和多年间来一样默默记录着这座城市的一切,从出生到毁灭。
“总算逃出来了。”青年带着他一如既往的微笑,扭头去看黑发的少年,“你怎么称呼?我叫……”
“安迪杜恩·银月。”少年没看他。
精灵的笑容滞在了脸上,他看到的少年,无论是声音还是侧脸,对他而言都太过熟悉了。
熟悉到他不敢相信。
“你叫安迪杜恩·银月。”少年缓缓地侧过脸去,黯淡的瞳孔里忽然闪出光来。
“我觉得你大概搞错了什么……”诗人干巴巴地笑,“我叫凛月,是个吟游诗人……”
“对,就是那个名字。”少年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母亲说过的,那个名字。”
他看着诗人的眼神仿佛刀刃,说着仿佛恋爱中的少女才会说出的句子,口吻却冰冷得像是那些吞噬了众多之人的寒冰。
“他是个犹如秋季午夜的凛然的月光那样的人,永远那么冷淡的若即若离,你能够看得到他,感觉得到他,却永远抓不住他,也留不住他。”
少年漆黑得仿佛德莫拉的城墙那般长发在寒风中摇曳,风掀开他过长的刘海,伤疤虬结的左脸暴露在漆黑之月的光芒之中。
“那个人被她叫作凛月。”他缓缓平举手中的刀,纯黑的皮鞘裹着流水般的刀身,稍稍发黄的白色刀柄上嵌着的黄铜尾饰在精灵眼中熟悉到令他心惊。
“你刚才问我叫什么?我叫达内尔,达内尔·银月。”
少年缓缓拔出了刀,凛冽的刀光映着两个人的眼睛。
4.真红之章·二
金发的精灵拥有和他所知的不同的细白的手指,半精灵看见他在那一排荧白的花朵下面弹琴时就知道了。
而他伸手抓住达内尔的手臂时少年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那手骨肉匀停,没有刀茧更没有什么很大的力量,根本不像一个会杀人的人应当拥有的手,那个精灵也完全不像母亲曾经说过的那个人。
“他是个犹如秋季午夜的凛然的月光那样的人。”
这个精灵拥有她口中的阳光般金色的发和晶石般的眼睛,左耳上也戴着与母亲同样的绿叶耳坠,却不像是凛然的月光,也没有那种冷淡的口气,他更像一个会在雨天把自己的伞送给别人的滥好人,就算那把伞会被人带走,再也回不到他手上。
他一直觉得自己看到的应该是一个冷漠或者残忍的人,再不然也是一个虚伪到令人厌恶的家伙,可面前的这个人,眼中的神色也好说话的口气也好,他完全找不到任何能够让他厌恶的地方。
可是他肯定是那个安迪杜恩·银月,那个与自己拥有同样姓氏的男人,因为少年听到他和别人交谈时有人叫他凛月,那是母亲给他起的名字。
他犹豫了,更加确切的说,他迷惑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从十五岁以来一直坚持着的信念是否正确,他一直把“杀了那个抛弃自己和母亲的男人”作为自己活着的意义,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一直是错的。
那个他要杀的人抓着他的手,用着母亲给那个精灵的名字,做着他母亲一直在做的事情,带着和他母亲一样的微笑。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就是另一个姬恩·艾尔索普,而不是那个无踪可循的安迪杜恩·银月。
如果自己带着的刀仍然是白色的木鞘,他会第一时间认出来的吧,少年这么想着,脚下跟着紧握他手臂的精灵飞奔。
如果他认出了这柄刀,他会怎么样呢?
他会问他从哪里得到的这柄刀么?还是说会问他是谁,问他那个叫作姬恩·艾尔索普的女人在哪里?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考虑。
对他而言,杀了这个叫安迪杜恩·银月的人就够了。只要杀了他,少年就完成了他这一生最为重要的事情,接下来无论是去死还是继续做一个佣兵,都与他无关。
然而犹豫的毒素在他心里蔓延,他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个勇气对这个男人挥下自己的刀,就像自己在巴拉姆杀死那个半精灵那样。
然后他们停了下来,在远离这座城市开始毁灭的中心的地方。
“你怎么称呼?”精灵笑着问他。
他再次带着那柄长刀回到村子时,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
他回到村子时是春天,那个被他用石头打碎了脑袋的少年也许就在村外的墓地中埋着,他脸上的伤痕早已愈合,完好的那一半脸的下巴上已经生出了难以察觉的绒毛,林中不远的地方还站着那间小木屋,他想要去看一看,他的母亲可还安好,是不是还挂念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可他看到的是门前散落一地的纤细白骨,透着灰黄的骨骼上大小裂纹无数,白骨旁落着淡绿色的树叶耳坠,那是他母亲最为钟爱的首饰。
一地白骨背后是已经朽烂的木门,有老鼠在门槛上啃出了通道,还有什么小型的鸟类在白骨的眼窝中做了窝,斑斑点点的鸟蛋在草窠中间若隐若现。
最初的震惊过后留给少年的只有悲伤和愤怒,现在他的喉咙已经不再嘶哑,和那个只能呜咽的雨天不同,他可以哭号可以大吼,可他只是静静地将那些骨骼收集起来,用那柄刀挖了简单的坟墓,将他母亲的遗骨就那样葬在了她最爱的地方。
他那时候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只在他母亲嘴里和他父亲一样的、紫晶般的眼睛里,全是颤抖着的绝望。
和村子里的人们无关。
本来要死的应该是自己,在河滩上杀了那个毁了他半张脸的少年的自己。
可他的母亲死了。
为什么母亲会被杀?
因为母亲将他送走了。
为什么自己会被人叫喊着送出去处私刑?
因为自己杀了人。
为什么自己会杀人?
因为被那个人夺走了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为什么他们都这样对待自己?
因为自己是个污秽的存在,是姬恩·艾尔索普不贞的证明。
而这一切的起始,都是那个男人,他的父亲,安迪杜恩·银月,或者在他母亲的梦呓中出现的“凛月”。
“安迪杜恩·银月。”他说出了精灵的真名,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惊骇与动摇。
对,就是这样。
你是有罪的人。
“你可能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阻碍。”紫衣牧师对少年说道。
“我会手中的这把刀将它们全部斩断。”少年回答,他离那女人很远,刚好能听到她的声音。
“如果那些阻碍不是从你周围而来,而是从你内心而来呢?”女人的声音虚无缥缈。
“那我将会用我内心的刀将它们斩断。”少年如是回答。
他是安迪杜恩·银月,是那个抛弃了他与他母亲的男人,是那个他要杀的男人,这件事情本来早就确定了的。
有什么可犹豫的?有什么可仁慈的?
你不是早就想斩下他的头颅了么?
空气那么冷,仿佛将世间的一切都冰冻,包括人的心。
冰冻之后的一切都变得坚硬,可同时又变得脆弱无比。
男人的眼睛里全是迷惑,他面前那柄刀的两面映着两张脸,一张英气而端正,另一张扭曲而丑陋。
少年手中的刀朝着男人落了下去。
5.青白之章·三
少年手中的刀向着凛月落了下来。
精灵认得那柄刀,他熟悉那武器到如同熟悉自己的手指,就像他熟悉少年的声音就如同熟悉自己的声音,熟悉少年的轮廓就如同熟悉叶子的轮廓。
就像他熟悉那股杀气如同熟悉自己的过去。
白色的刀光游龙般在精灵面前闪过,凛月左手长匕向上一提只堪堪格开少年的第一刀,可接踵而至的是少年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
“你等一下!”精灵听着两方刀刃摩擦的声音一阵牙酸,他抵挡不住少年狂暴的攻势,只得且战且退,“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等到你死前,我会把所有你早就不在意不记得的事情告诉你!”名叫达内尔的少年张目怒喝。
“我不记得的事情?”凛月愣了一下,刀光和粉雪一起在他眼前划过。
这一愣几乎是致命的,游荡者手上不自觉地松了劲,得了机会的少年刀尖一偏,精灵只觉得脸上一冷,接着麻木的疼痛和那股不祥的寒冷一起蜿蜒开来,温热的液体缓缓从疼痛的起点顺着骨骼的轮廓滑了下去。
那柄薄而锋利的修长武器就这么横在他颈旁,少年只要稍一用力他的血管就会被撕裂,那之后的场景凛月早就再熟悉不过了。
精灵忽然笑了,把手中的匕首干脆利落地扔到了地上。
“我放弃了。”他看着少年和他自己毫无二致的那只独眼,“但是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说过的,你死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少年咬着牙。
凛月忽然意识到,这个眼神他在不久之前刚刚看到过。
在那个叫作卡堤亚的小城里,在那群心中充满了仇恨的孩子眼里。
“姬恩·艾尔索普,”少年重复了一遍那个两人都无比熟悉的名字,“她早就死了。十一年前就死了。”
“她死了?”游荡者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死了。被人打死的。”少年从牙缝挤出字来。
忽然之间精灵什么都听不到了,那些笼着雾气的画面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安迪杜恩从没想过,艾姆伯顿·暴雨会追杀他到如此地步。他一直是游荡者尊敬的老师,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安迪杜恩怎样都想不明白,直到少年精灵的呼吸在水中变成一串串散碎的泡沫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仅仅是离开,就会被以这种近乎斩草除根的方式消除。
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这是少年的意识消失在水底前的最后一个疑问。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就像艾姆伯顿曾经说过的那样,他离开血脉之理的方式只有两种,在任务中死去,或者作为反叛者死去。
而他现在不仅仅是个反叛者,还是个懦夫。
水面上亮着的月光被黑影掩盖,有人跃进那片水,空气重新涌入安迪杜恩的身体。
“什么‘不要接近我’啦,还有‘赶快回家自己玩去’这类的话,”黑发的人类少女坐在精灵身边,“一开始你总是这么说我。”
“可你不也没听。”精灵笑着,他的笑容已经非常自然而熟练了,一把白色的琴在他膝上横着,琴弦在他细白的手指间轻响。
从第一次见到叶子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精灵已经成年,只有那张脸仍然是少年的模样,而女孩也已经长大了,成了婀娜好看的少女。
“如果我听了,你现在怎么会唱歌,怎么会弹琴的?”女孩长大了些许的脚仍然光着,也仍然轻轻地在池塘的水里拍打,溅出的水花惊走了几条小鱼。
精灵只是眯起眼睛笑,并不回答。
太阳在他们头顶挪过一阵,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相顾无言。
“凛月,我要订婚啦。”女孩淡绿色的眸子看着淡绿色的池水。
精灵心里一惊,琴在他手下崩掉了一根弦。
“和谁?”他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你不认识的。”女孩轻轻摇头,“除了我以外,你和村子里的人有过交流么?”
精灵重归沉默,就像他第一次和女孩见面时的那样。
“没事的,我不会扔掉你的。”女孩的眼睛笑眯眯的,“以后我会带着我的孩子们来看你,我们还能在月亮下面吃小点心。”
“叶子,你能等一等么?”精灵的声音仿佛哽在喉咙里。
“等什么?”女孩叼着一根花梗侧头去看他,那种植物的味道酸而微甜,一直是女孩最爱的零食之一。
“等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年轻的精灵看着女孩的眼睛,“我会去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慢慢的改变我自己,直到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然后我会去向你的父亲请求,让你嫁给我。”
“你要我等多长时间呢?”女孩明澈的瞳孔里映着精灵那张尚未长成的脸,“你们的时间过得很慢,可我们的时间过得很快,等到你觉得你变成了我喜欢的样子,可能我已经变成老婆婆了。”
“我每年都会回来的,每一年你都可以看看我是不是变成了你喜欢的样子。”精灵的语气认真,眼神也认真,“等到我变成了你喜欢的样子,我就留下来,再也不走了。”
“如果直到我变成了老婆婆你才变成了我喜欢的样子,你也会娶我么?”女孩把脚从冷下去的池水中收了回来,双臂抱着膝盖。
“会的。”精灵的眼睛里满是坚决。
女孩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
“好啊。”
她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仍然是少年的精灵。
“我等着你。”
精灵开始写信。
最开始他的信只有几句话,内容也乏味无趣,大多数都被他当了垫桌脚的废纸。
渐渐地他开始记录自己所听到的故事,描述自己所看到的风景,那些记录着他足迹的信纸越积越厚,每一年他回到那个村子里都在他原先居住的地方等待那个被他叫作叶子的女孩,每一年他都满心希望地等着等着女孩说“现在我喜欢你了”,可是她从没有说过这句话。
一年又一年过去,女孩从青春懵懂的少女一直到成熟美丽的标梅之年,她一直那样笑着,一直那样回答他。
“真有趣,再给我多讲一些吧。”
一直都是那句话。
直到最后。
那时候她眼角已经出现了细细的皱纹,眼睛里也已经没了过去的光芒。
“你不用再等了,我结婚了。”
她这么说。
那是记忆,是精灵刻意忘记的那些记忆。
后来呢?
后来怎么了?
安迪杜恩·银月看着面前愤怒的少年,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件事情似乎被他刻意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些已经被尘封了二十余年的记忆里将它们再次提起。
到底是为什么呢?是什么事情呢?
青年的思维中断在寒冷与疼痛之中。
6.真红之章·三
那是种嗜血的兴奋。
对于复仇这件事情,达内尔·银月并没有太大的实感,只是当那个男人的血顺着他的刀尖落下去时,他心中有种异样的狂喜。
那种感情与他对他生父的仇恨无关,仅仅是鲜红的液体从人的身体里涌出便会带给他这样的感受,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他不想在这种心情中让这个人死。
他猛地撤回了刀,伸手将精灵推远了几步,男人晃了晃,单膝跪在了地上。
“那柄刀,你从哪里拿到的。”金发精灵抬头看着达内尔,从刚才开始他的眼神就变了,那些优雅的温和与谦逊似乎都不在了,少年在他毫无情感的目光里只觉得一阵恶寒。
“我和我母亲一直居住的小屋里面有个地窖,那里面埋着它。”他如实回答。
“她住在我的房子里啊。”精灵伸手抓住被他抛下的匕首,狠狠插进地面里去,“你呢?你是谁?你是她和谁的孩子?”
“和一个精灵。”
少年伸手要去捋开挡住自己的耳朵的头发,但他的动作停在了原地。
寒冰的利剑穿透了他面前的男人。
精灵站在达内尔面前,一支锋利的冰凌从他左肩后面扎了进去,一直贯通到男人纤细的锁骨,男人精致的灰色上衣有一半都被被染成难看的黑红色,从衣服的破口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骨骼的断茬。
温热的血液化开坚固的冰凌,淡红色的液体落在雪地上,晕出一个浑浊的圆。
少年的目光越过男人被穿透的肩膀,暗蓝色的光晕在他身后闪动,不断有幽蓝的晶莹的冰块从里面涌出,那些东西危险地相互碰撞着,不断落在两人身周的地面上,它们几乎全都拥有锋利的尖端或者巨大的体量,从那道奇异的“门”里涌出时这些凶器在一瞬内形成了能在大部分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夺去人性命的绝对防御。
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流动的空气中夹杂着锋利的冰雪,无力却执着地切割在他们身上。
“他将来会长成一个优秀的男子汉。”
只有六岁的时候,达内尔有一次听到母亲对伊蕾塔这么说。那是他母亲的动物伙伴,一头眼睛水亮亮的牝鹿。
“他会长成一个和他父亲一样温柔又强大的男子汉。”
伊蕾塔呦呦叫了两声,而他的母亲轻轻敲了敲她伙伴那颗优雅美丽的脑袋。
“别乱说,他会很好的。”
那时候开始他对“父亲”这个词产生了疑问,他开始好奇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然后母亲一点点的给他讲述父亲的故事,小小的男孩渐渐在心中描绘出他父亲的样子,那个人强大而帅气,他会用手中的武器打败袭来的一切危险,但是他又会微笑着抚摸男孩的头发,就像村子里那些孩子的父亲一样。
“那我的父亲究竟去哪里了?”他无数次这么问他的母亲。
“达内尔,你要知道,就算你以后会孤独一人也没关系。”每次他的母亲都这样回答,她会将男孩抱在怀里,声音轻而温柔,“只要你还能发自内心地爱着一个人,你的人生就会有救,不管眼前是怎样的一片漆黑,只要你还会爱,你就一定能够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哪怕你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半精灵忽然发现,那柄寒冰的利剑本来应该从自己当胸穿透过去的。
精灵在他听到那柄凶器的破空之声时从地上跃了起来,挡在了他面前。
“……种子。”男人这么说,身体似乎是因为疼痛与寒冷而微微颤抖。
少年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看到男人胸前被血染红的口袋正在发光。
“种子在共鸣……”名叫安迪杜恩·银月的男人站直了,少年蓦然发现这个男人竟然比自己要高上小小的一截。
“把它扔进门里,我的儿子。”游荡者笑着打量少年,反手握住自己肩上的冰剑猛地发力,冰凌应声而断。
“我们要创造新的史诗。”他握住了那双带着新叶般淡绿色穗饰的匕首,“那之后,我很乐意死在我的孩子手中。”
7.青白之章·四
在精灵漫长的一生中,究竟会犯多少错误呢?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六百年,对于任何一个种族而言都是漫长的时间——去犯错误,然后改正,可是他们也无法保证同样的错误他们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是不是会再犯一次。
就算再犯了也不要紧,改正就好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安迪杜恩·银月犯的几个错误持续了太长的时间,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太迟,而根本无法让他有改正的机会了。
第一个错误,他为了清除那些让他父母离开他的人而进入了血脉之理。
为了改正这个错误,他离开了那个组织,然后几乎死在了那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第二个错误,没有第一时间将姬恩·艾尔索普和他自己的关系斩断。
而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错误,反而将这个错误扩大再扩大,直到他再也离不开她。
第三个错误,也是他最大的错误,让嫉妒夺去了他的心智,犯下了作为男人决不能犯的错误。
之后错上加错的是他离开了,并且将那件事完全压在了记忆的深处,压在了深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再找到的地方。
少年愤怒的眼睛那么熟悉,因为那颜色就是安迪杜恩自己眼睛的颜色。
少年柔软的轮廓那么熟悉,因为那轮廓就是姬恩·艾尔索普脸颊的轮廓。
少年嘶哑的声音那么熟悉,因为那就是四十年前他和她见面时那个濒死的少年的声音。
名叫凛月的吟游诗人在少年身上看到了那个名叫安迪杜恩·银月的暗杀者,那个来自于四十年前的幻影不停地重叠在达内尔·银月的身上,开始只是眼睛、身影、表情,最终连声音都完全重叠。
四十年前的他和四十年后的他在朝着吟游诗人怒吼。
“你把她忘了!”
他们一起质问着他。
“她变成了那些你早就不在意不记得的事情之一!”
不是的。
本来不是这样的。
“凛月先生,敬启。”
女人的声音温暖得如同春天的阳光,在男人记忆的某个角落悄然回响。
“我曾经说过的,你就像那天晚上的月亮一样,美丽又凛然。”
“我能看得到你,感觉得到你,却永远留不住你,也得不到你。”
“可是我一直爱着你。”
“就算孤独一人,就算看不到光的方向,我也一直爱着你。”
“无论你去了哪里,请一定记住,在菲薇艾诺的一个小小角落里,有这么一个女人将会一直等着你。她带着给你的最好的礼物,等着你。”
“还有,你早就成了我最喜欢的样子。”
“你诚挚的叶子,姬恩·艾尔索普。”
8.真红之章·四
达内尔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
他本来不想遵从这个人的话,可他却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边的种子,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它掷进了那扇还在不停吐着冰凌的“门”。
那东西忽然停滞了,然后那些冰块杂乱地起伏摩擦出仿佛惨叫的声音,之后暗蓝色的光幕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另一边,安迪杜恩·银月已经向着那些朝他们袭击来的敌人而去了。这个男人从刚才开始就像换了一个人,现在正像从来没有受过伤那样挥舞着武器,每一击都精准地切进敌人——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兽,切入它们最脆弱的骨缝里去。
少年无法挪开眼睛,青年战斗中的步法轻盈优雅得如同舞蹈,刀光如同月弧在兽群中隐现,和切割着他们皮肤的冰冷暴风一样凛冽。
达内尔觉得自己知道母亲叫他“凛月”的原因了。他的眼神和刀刃都凛冽得像是午夜的月光,与他的战斗方式相比,跟在他身后挥动长刀的达内尔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
他很强,少年再次确定,如果和这样的安迪杜恩·银月交手,他没有任何自己能赢的信心。
“我的儿子不是只会跟在别人身后的懦夫!”男人高声道,一头白狼的脑袋从他手下飞了出去。
少年忽的气结,一刀下去将那个向他飞来的头颅切成了两半。
“到底谁是懦夫,那个人自己最清楚!”他冲着男人的方向吼了一句。
精灵根本没有去注意他,达内尔连他的身影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见那双雪亮的匕首带出连成线结成网的血液,连暴风中的雪花都被染红,而安迪杜恩在漫天飞舞的红雪中跳跃腾挪,如同收割性命的死神。
“你的母亲说,你是她给我的最好的礼物!”男人声音从兽群中传来。
“让我看看你这份礼物,能怎样让我感受到她的骄傲!”
少年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有血从齿缝间缓缓流下。
“我不许你用这种口气提起她!”
达内尔·银月咆哮着提起刀,闯入了同一片战阵。
9.紫雾之章·一
打破二人掎角之势战斗的是从天而降的一阵箭雨。
说是箭雨,那些黑色的箭矢实际上是各种各样的枪戟矛戈,它们似乎是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控制,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围攻着父子二人的野兽给戳成了喷血的破口袋。
“啊啊——和两年前一样呢。”少女还未完全变声的尖细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达内尔猛然抬头,看到一身白衣的紫色女孩站在他们头顶,脚下是翻滚的黑色雾气。
“那些家伙还不死心么,真够执着的。”她甩了一下手中的细剑,一只被刺穿的游隼从少年头上落了下来,摔在雪地上开了一朵盛大的红花。
“是‘花下之女神’的老板娘小姐。”安迪杜恩从少年背后转过身来,他已经收起了战斗的姿态,只是站在那里的气质明显不再只是个诗人了,“薇塔塔小姐,你不去避难,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是做什么?”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薇塔塔有点没好气地回答,卓尔精灵落地的时候非常轻快,染血的雪地上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这座暗月城已经没有能够避难的地方了,如果人人都不战斗而去找地方避难,这里很快就要沦陷成那群悲荒遗孤的老巢了。”
“而且我还想找一个人。”她卷着自己的鬓角的头发。
说话间那些凭空出现的武器已经化作了黑色的粒子消失在了空气中,少女看到精灵染血的外套时明显啧了一声。
“你能爱惜一下衣服么?”女孩抱怨的同时,一缕黑色的雾气钻进他肩上的伤口,安迪杜恩没有拔掉的半截冰凌被缓缓地从里面推了出来,半精灵看到那个可怕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那都是我特意挑选的衣服,你这么对它们我仿佛听到裁缝在哭啊。”
眼看着那道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折断的骨头也被接了回去,卓尔少女转向达内尔开始打量,少年被那双没有瞳孔的银白大眼看得心里有点发慌,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你们长得好像啊。”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等精灵,“这年纪不像是你兄弟,这是谁,你儿子?”
后面那句话她好像是看着安迪杜恩说的,达内尔决定噤声。
“是的,我唯一的儿子,我和我妻子的骄傲。”高等精灵笑眯眯地说,好像那个吟游诗人又回到了他身上。
有了薇塔塔的加入之后,三人在兽群之中的推进顺利了很多。大部分野兽在接近他们之前就被那些修长锋利的武器钉死在了地上,达内尔和安迪杜恩只需要将那些漏网之鱼解决掉便好,而他们两人碰巧都精通于此。
“如果这次的事件和两年前一样是那群悲荒遗孤搞的鬼,那么一定有人在控制这些野兽,”薇塔塔的声音穿过冷风送进两人耳中,“找到他的本体!我打赌那家伙是个德鲁伊或者是类似的东西,而且可能会有别的什么分身技能。”
“你怎么知道的?”达内尔没忍住问了一句。
“两年前我就跟这群家伙打过一架了!”少女挥手,黑雾中蓦然射出的长枪穿透了从天上袭击下来的两只贼鸥,“别多问,干就够了,看你也不像是脑子聪明的人。”
达内尔被这个小丫头气得想打架。
“如果你说的控制者是个人,那么我觉得我看到她了。”安迪杜恩伸手拽住少年,他看着不远处蓝色的身影皱起了眉头。
那是个看起来还太过年轻的女孩,眸子像是染着风信子的色彩,勿忘我般的蓝发飘扬在雪花和冰风里,幽蓝的冰甲笼罩在她身体上,随着她踏出的每一步,寒冰向着她身体四周蔓延。
“我见过她。”高等精灵伏低身体,像是出击之前的豹子,“在异变刚刚开始的时候,她行走在中央公园附近,那些寒冰都给她让路,如果不是我逃得足够快,根本就到不了这里。”
“那么就是她了,悲荒遗孤们总是会用冰块干点什么事出来的。”薇塔塔打了个呵欠,“要我说,冰块放在夏天的奶茶里面就够了,非要扔在人的身上做武器,简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杀了她,这场战斗就能结束了吧?”达内尔看了一眼高等精灵,“我还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等不了那么久。”
“他们可不会管你会不会等有没有事。”包裹着女孩身体的黑雾愈发浓重,最终在她身体上形成了一套精致小巧的铠甲,“他们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可以无所顾忌,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很优秀的一群人呢。”
“只要是能带给我们乐趣的人,都是优秀的人。”女孩秀气的脸也被黑色的面甲遮住上半,露出的嘴角扯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对吧,夏德娜大人?”
达内尔依稀听到女孩这么问道。
然后卓尔少女小巧的身影以少年无法捕捉的高速冲向那个蓝色的身影,和她身边的群枪一起。
“我们也不能这么看着一位女士战斗啊。”安迪杜恩忽然在少年背后拍了一记,“上了儿子,像你这样一愣一愣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别擅自叫我儿子!”他朝着高等精灵的背影大声抱怨。
--2885--
“做好准备了吧?”零看向了周围的队友,在得到他们肯定的答复后,零将手放上了光球。随后,一道对零来说不算陌生的白光笼罩了六人。
“哦哦!看起来好厉——”
不等凯恩斯嚷完,六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
“——害啊!”
当然,对于这边的六人来说,凯恩斯的叫嚷并没有中断。
嘛,不过在传送魔法生效期间产生的恍惚可能让他们都没能听到凯恩斯的大叫大嚷吧。换句话说,凯恩斯在魔法生效期间依然能喊出话来,足以证明……
呃,可能她的神经比一般人大条许多。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个过程,当立足的感觉从脚上传来时,零最先反应过来,他机敏地左右环视着,寻找并准备好抵御任何可能突然袭击过来的东西。而凯恩斯喊完话后才发现已经到了一个并非暗月城的地方,她慢慢睁大双眼,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情绪一样。
持续看着凯恩斯仿佛要叫出来的模样让零的内心无法平静下来,他还是决定先看看别人如何。
该说是奸商的灵活性吗,琉一开始还不知所措地左顾右盼,过了一会儿就恢复到了一如既往的轻松神态。而她的伙伴——一只叫哔咕的红嘴鸥,则从最开始就静静地站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还颇为自得地把脑袋横过来转了90°,再慢慢转了回去,然后小声地啾了一声。
倒是娜塔莉亚在落地后就一直很紧张的样子,虽然没有明显地表露在脸上,身体却崩得紧紧的,还时不时左看右看。零暗自思忖着是不是该去拍拍她的肩膀安抚一下,但总觉得可能会被过于紧张的她反咬一口。
倒是KK和芬德尔展现出了两人强大的心理素质……不,可能KK只是单纯地什么都没在想而已吧,他对芬德尔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而芬德尔看了他一眼,也耸耸肩,率先开了口:“噢,这里真漂亮啊。”
零在确认周围没有危险后便不再将精力放在警戒上,娜塔莉亚也同样放松了下来,她动了动鼻子:“这是,雨后的味道。”
在众人所站立的平坦道路两侧,葱翠的草坪延伸了开来,整齐地排列着的行道树上还不时有晶莹的水珠落下,温和的阳光从树叶间投射下来,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甚至在阳光的另一端,还有一道彩虹,从地的这一段跨向另一端。
而在彩虹的正下方有一座城市,看来那就是众人的目标地点了吧。
“哼哼↗罗曼蒂克一样的气息。”凯恩斯双手叉腰,用虽然带着点语病但是诚挚的语气夸赞着面前的美景,“在克林菲尔这个大沙地几年了,彩虹我还是第一次见,真是有趣。”
“过去在菲薇艾诺从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彩虹,但……如果要到达那座彩虹之下的城市,恐怕需要很长时间吧。”芬德尔远眺着彩虹下的城市的样子,但是这个动作似乎戳到了凯恩斯的笑点,让芬德尔只好困扰地看着她。
琉眯起一只眼,小声嘟哝着:“一般来说童话书里不都会把宝藏埋藏在那里吗?”
凯恩斯的两眼又一次开始放光:“哼……要是真能找到宝藏,就能给咱买个头盔了。”
“是自然清新的世界啊,会让人想起好事情来。”娜塔莉亚也因为这副美景而显得有些高兴,不过她还是敏锐地听到了琉的自言自语,稍稍歪了歪头,略显不解,“不过,我们也不是来找宝藏的啊。”
“不是吗??”琉看向她,仿佛头上冒出了一个问号。
“是么??”娜塔莉亚的脑袋上也冒出了一个问号。
看来两人的想法是平行线吧,KK在一旁看着两人如此想着。
“……呼,不走吗,我负责后卫吧。”零习惯性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后,示意大家该上路了。
“是的!”不知道是在回答零还是在回答娜塔莉亚,琉莫名地神气了起来,坚定而真诚地说,“所以冲吧!娜什么的……总之冲吧!”
“娜塔莉亚,在精灵语里是诞生的意思。”看着已经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列的琉,娜塔莉亚一板一眼地纠正到。而凯恩斯发现琉的背影后,也一边嚷嚷着“让我这个骑士为你开路!”冲了上去。
KK挂着一贯的(什么事都没在想的)微笑,说:“大家开心就好。”
娜塔莉亚歪了歪头,再点了点头,像是赞同一样地,也和KK一起跟上了最前面的两个人的步伐。
“……哈啊。”芬德尔稍稍叹了口气,他总觉得之后的冒险都轻松不下来了,零则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
“啊哈哈……”看着芬德尔的苦笑,零也稍稍翘起了嘴角:“我们也跟上吧。”
就这样,六人怀着来此地旅游的心情,走向了那座彩虹下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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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门接受检查的时候,门卫并没有纠缠不休,连众人的行囊都没要求检查,就算对于体格异于常人的零,也只是惊讶了一瞬间后便笑容相待。询问了一下众人来的目的,也对琉“我们是旅行者,希望在这里休整。”的说辞没有任何怀疑。
“那么,欢迎各位来到卡拉福的首都佩特洁克!祝你们在这里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门卫用笑容将六人送进了城。
“嗯,很温暖呢。”娜塔莉显得很高兴的样子,零也暗自庆幸着这里看上去非常祥和,至少可以放心地留宿的样子。
芬德尔先拉住了已经想要跑出去的凯恩斯:“等等,别急着跑出去。”KK则好奇地打量起了城市里的建筑物。
“噢噢……!和平而繁忙的城市,而且还是首都!!不会错的,这里绝对有着巨大的市场,哦哦哦哦我的商人魂燃起来了!!”琉在一边叨念着众人听不懂的话,她激动地用单手转着自己的手杖,已经在心里写出了在此地开设自己的市场好让商队进驻赚钱的计划书。
零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那么,大家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这座城市应该不会没有旅馆,但是位置在哪却得靠自己找吧。”
“关于这一点,大家跟着我走就好啦~”刚才还在兀自激动的琉此时站到了众人之间,“它已经告诉我这个城市的市场的位置咯。”在她平举的手杖上,则站着在不知何时已经飞出去又飞回来一次的哔咕,它展开了翅膀扑扇着,仿佛在夸耀它的功劳一样。
“可是我们不是要先找旅馆么?”娜塔莉亚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芬德尔则解释到:“一半来说,市场的周边应该会有供行商人或者旅行者下榻的旅馆,找到市场的话,理论上也能找到其附近的旅馆吧。”
哔咕再次从手杖上起飞,众人在它的带领下,确实来到了这个城市的市场。
虽然街道的风格与众人的出身地有着或多或少的不同,但是络绎不绝的人群、和商贩讨价还价的声音还是给了众人些许的熟悉感。在市场一角的铁匠铺里传出的叮当声吸引了娜塔莉亚和凯恩斯的目光,KK则和芬德尔一起环视四周,试图找到像是旅馆的店——不一会儿,他指向不远处:“那家,应该就是旅店了吧。”
“是哦,而且那家店似乎又便宜口碑又好呢,而且还有房间的样子,大家就去那下榻吧~?”忽然,琉从众人的背后走了过来。
零有些在意正被她抛着玩儿的金币,琉似乎对零的目光有些不满:“我只是卖了点土特产顺便打听了下旅馆而已,别那么看我啦。”说着,她便将硬币轻巧地抛向零,“喏,两间房的钱,别搞丢咯。”
目送着零和KK一起走进旅馆的背影,芬德尔对琉说:“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干的。”
“‘看不出来’是多余的。”琉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给芬德尔看黑脸,“我当然超能干了。”而哔咕却站在琉的肩上,像是啐了一口一样对芬德尔尖锐地啾了一声。
过了一小会儿,零从旅馆里走了出来,向众人致意:“房间定好咯。”
“那,我能离开会儿吗~?”琉举起手,率先发问到。
“啊啊,这也是我的想法。”顿了顿,零继续说,“大家先自由活动收集情报吧,多逛一会也无妨,之后再集合就好。”
琉很愉快地接受了零的提议,她再次转身向众人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一步咯~”
“别惹麻烦,有情况用弯月联络。”零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却只得到了她“OK”手势的答复。
稍微叹息了一下后,零看向了其他人:“那,你们呢?”
-2234-
迷途的小鹿不知道归家的方向,咕噜咕噜地旋转在宛如失去终点的无尽森林。那些入眼的景色,尽是由花花草草构成的绿意盎然,真实得就像虚幻的梦境。
从指缝间溜走的林间清风,隐约夹带着泌人的清新芬芳。这是来迎接我们的童话妖精,他有着透明的翅膀、姣好的脸庞、还有五彩缤纷的绚丽魔法。曾经的莉芙会这么想象。
这是伊格并不讨厌的味道。现在的莉芙会这么认为。
缺失了关节支撑的木偶,依然上演着蹩脚的难堪戏剧,无法随心所欲的木质手脚,吱吱作响、吱吱作响,直到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原本名字、自己的存在意义。
映照入瞳孔里的世界是七彩鲜艳、光怪陆离的,即使最后映入心里的是单调伶仃的枯燥黑白。但莉芙还要继续记住那些颜色,记住他们的美丽、他们的精彩、他们的趣味。
在伊格依然需要这只眼睛时。
这是伊格并不厌恶的景色。和大家一起前行的莉芙,这样简单、而又虔诚地信仰着。即使这份虔诚,随时会被一个人的情绪波动轻易扭转——
她虔诚地信仰着的,不是神、那个曾经赋予过她哥哥不安定的狂暴,却又在现在赋予她不眨眼的残虐的好战的神。
“这是一趟很棒的旅程哦。”
勾勒在唇角上的是不具备阴霾的友善弧度。
即使眼眸底下的空洞在诉说着此刻略显僵硬的柔和脸庞。
开心、开心。开心。
凛月是一个非常优雅的好伙伴。
弗德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好伙伴。
切洛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好伙伴。
诺艾尔是一个稍微有点傲慢的好伙伴。
他们都是莉芙和伊格的好伙伴。
【都是我和伊格的好伙伴。】
【都是我们的、我们的好伙伴。】
【我们的——】
不可或许的旅途元素。
那个曾经拯救世界的奇迹牧师,早已失去了力挽狂澜、甚至救死扶伤的无垢天性。那些被染红的信仰神光,萦绕的也只会是那双乐意夺取他人性命的冰冷指爪。
不是温暖的光,只是冰冷的铁。
【会保护好大家的。】
【因为,大家都是我们的好伙伴哦。】
【我们的——】
不可或许的旅途元素。
腥甜的鲜血滴落在咕噜转动的轮盘上,染红一撇、染红一片,直至不再转动,双眼通红。
成犄角之势包围莉芙的两个盗猎者,完全不明白是什么让他们产生了望而却步的隐约恐惧感。常年的战斗经验,本应使他们在面对陌生的对手时充满着不败的自信。除非——
那个看起来并不强大的对手,有着超乎常理的未知异常。
比如,那抹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的柔和微笑。
留着莫西干发型的高痩男子,终于在耐不住的正视反感里率先迈步。即将逼近的锋利砍刀,化刻意劈空的迅猛下劈为斜上突袭的锐利直刺,试图以猝不及防的迅猛变招一口气抢占先手先机。
一口气,
琴弦断片。
直到刀刃剧烈擦过被鲜红神光隐约庇护的纤细腰身,那犹如陷入沉重泥沼的卸力触感,让出击者清晰看见自己的突袭变招仅能给对方留下稍显显浅的鲜红刃痕。
以及,
那被铁铸的指尖瞬间挑断的提刀手筋。
【一根。】
无法回避的痛楚僵直是松开的刀柄尚未着地的危机瞬间,同样锋利的冰冷二指以更为迅猛凌厉刺击,直刺入真正猝不及防的吃痛双眸,电光火石间夺去了盗猎者生命的视线光明。
【两只。】
莉芙幸存的眼眸,是失去了光明的伊格依然存活在这世界上的最后光明。
这是她不容许置疑的永远信条。
包括成为伊格的狰狞兽爪,撕裂一切试图阻碍伊格视线的多余事物,剥夺不属于自己的无关光明。
【辛苦了。】
刺入瞳孔的锐利指爪,毫无怜悯地深入着已然成头颅突破点的腥血眼眶,刨进去,溅出鲜红,直抵骨颅脑浆的过分腥臭。
被沾染上暴戾黯红的洁白画纸,渗透的是属于暴烈战神的信仰颜色。
那是即使肩膀被自后疾驰的突刺长枪暴烈贯穿,也依然不懂得怜悯善良的炽热焰色。
突袭的盗猎者瞪大了惊恐的眼。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命中结果——本应瞄准心脏的致命突刺,却被刻意偏转甚至主动迎上的左肩肩膀照单全收。
【辛苦了。】
紧锁在相持角度的坚实指爪,紧握上镶进了自己皮肉的角力枪头,倒转着属于其中一方的死亡倒计时。
失去了兵器的盗猎者,不会是莉芙接下来的对手。他明白。
只是,不愿意选择在这个时候退避的他,并不明白,皮肉被贯穿的疼痛无法影响眼前对手的分毫力度。
【痛。】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涌入莉芙脑海的痛,是凌驾于皮肉之上的煎熬唤醒。是那个只懂得拯救世界的自己,应该承受的没能拯救身边人的炼狱痛楚。
【嘻嘻嘻……好痛哦……】
扭曲了五官的惊愕笑意,是持枪的盗猎者最后窥见的生命光景。
夹带暴烈红光的撕裂爪击,削飞了他尚未明了自己已然迎来死亡终结的大半块头颅。
【辛苦了……!】
失去了生命支撑的败亡身躯被拔出后紧随而至的染血长枪狠厉贯穿,以强劲无匹的凶残力度死死钉上身后的飞退树干,飞溅出头颅被残忍消削的皮肉鲜血,染红了一路独裁的审判轨迹。
没被同伴注意到的狰狞神色,正义燃烧生命般的炽热神光无声修复着被长枪贯穿的肩膀创口——那是比一般的治疗神术都要来得惨烈的痛楚煎熬,只是,
这是莉芙自己认为的,应该要全盘承受的罪孽反噬。
沾染上遗弃血迹的残破人偶呐喊着,在空旷寂寥的废弃洋馆放声呐喊着,那谁也不会倾听得到的无声咽呜。
莉芙可能会忘记这次旅途的故事情节。但她不会忘记,
伊格的笑。
和自己的痛。
缺失了关节支撑的木偶,依然上演着蹩脚的难堪戏剧,无法随心所欲的木质手脚,吱吱作响、吱吱作响,直到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原本名字、自己的存在意义。
远处的藤蔓动静转瞬吸引上莉芙不愿意静待肩膀伤愈的残虐笑容,一步步,快步逼近着已然被伊格施术缠绕的猎杀目标,张扬着只属于猎人的喜悦眉目。
【我来了哦。】
【死亡就是活着的唯一价值的先生们。】
迷途的小鹿不知道归家的方向,咕噜咕噜地旋转在宛如失去终点的无尽森林。那些入眼的景色,尽是由花花草草构成的绿意盎然,真实得就像虚幻的梦境。
-2452-
种下的种子渐渐成长,藤蔓交织在一起,变成了门的形状。
最后,当神力渐渐充盈了门之后,零一行人的目的便也完成了。
在于祭司等人寒暄过后,零也转向了其他人:“那,之后就由我去向市长小姐报告本次的成果,大家在这里解散就好了。”
在得到了众人一致的回应后,零走向了先前去过的市场的方向,却发现琉也走在了自己的身边。
琉挑起眉毛看了看零,问:“诶,你怎么也往这儿走。”
“你放心,不是为了监视你。”零看都没有看她,维持着步调。这有些引起了琉的好奇心,虽然跟上零巨大的步伐有些吃力,她还是时不时小跑着跟上去:“那为了什么啊,你去市场,是要买什么吗?”
“嗯…,确实有想买的东西,这里有什么特产吗?”
琉慢慢眯细了眼睛,试图从零的神色里揣测他的心思:“有哦,似乎有种叫彩虹糖的糖果,之前我也吃了下,味道挺好的,店在那个方向。”
对于琉提供了自己下一个想要的情报,零打从心底表示感激:“谢谢,那么,我也不打扰你了,之后就在暗月城里我们聚居的旅馆碰头吧。”
说完,他就走向了琉所指的方向,留着琉一个人在原地诧异地目送自己。
——————
走在暗月城人不多的街上,零的目的地,则是这个城市里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嗯,不过还是得留意一下周围有没有认识的人在附近,要是自己带着伴手礼去面会熟人的事情被知道了,会对当事人造成无谓的困惑。
好吧,自己也会觉得尴尬。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午后的阳光依然和煦,不过城市里和平常不一样,总觉得到处都有种浮躁的气氛。
看向了附近的告示板,才知道最近全城商品八折——哦,可以去城里的书行看看,用折扣剩下的钱额外多买一本书吧。
零做着这些无所谓的思考,不过一想到自己之前买的书还没看完,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冒险的必需品并没有在上次过程中被消耗掉过少,应该也不需要补充。
(唔,看来优惠活动和我无缘。)
尽管对于基本无欲无求的零是这样,城里的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不仅是在城内过着平静的市民生活的人们,哪怕冒险者们也浮躁地在各个商户之间转悠,争相选购着各类物品。
街上比平时热闹的多。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那家店的门前,看起来“花下之女神”也比平常更热闹了。
各色女性结伴而行出入这家服装店,偶尔也有好事的男性会进店转悠或是向着刚刚出店的女性搭讪。
(现在打扰也许不太好吧)
这么想着的零便决定在“花下之女神”斜对面的餐厅外,默默等待着。
——————
要零真的像在修炼时那样心无杂念地坐上几小时不太可能。
一个原因,主要是他那过于巨大的身躯有些惹人注目。零自诩是一个低调的人,虽然这具身躯可以帮他更有力地保护队友,但也会让零自己偶尔有“太引人注目了”一类的抱怨。
另一个原因,当然是零无论如何都想不好该怎么和那家店的主人搭话。
不善言辞一事已经被以前的队友弗蕾亚不知开了多少次玩笑,就连先前面对琉的指摘,零也只能爽快地承认下来。
况且,对方还是相处了两年多来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人。
(明明她以前的性格还或许容易说话一点吧……前途多舛啊……)
兀自想着,零少见地叹了口气。
于是,作为转移注意力和放松心情的手段,零一直在专注地数着有多少客人进出那家店。
忽然,零发现最后一位客人也应该离开了“花下之女神”,而且自己没记错的话,已经有约莫半个钟没有新客人进去了。
看了看渐沉的夕阳以及不再热闹的街道,零站起了身,径直走向了“花下之女神”。
正在他走到门前打算握住门把推门进去时,也发现了正以黑色的雾气抵御着斜射入店面的阳光、正打算来开门的卓尔少女。
“……薇塔塔,下午好。”
被对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零下意识地缩回手,尴尬了起来。
薇塔塔则只是以一副扑克脸回望着了零仅仅一小会儿,便把门推开一点点,从里面伸出她颜暗紫色的手臂,把门上挂着的“营业中”的牌子翻到了“休息中”的一面。
做完这个动作的薇塔塔把手缩了回去,依然看着零。
零有些不知所措地“唔”了一声,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问了:“……能叨扰一下么?”
薇塔塔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只是背过身去慢慢走向了店里而已。
既然对方没有明显拒绝,那就进去吧。零一边用平时绝对不会有的想法敷衍着自己,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打开了门。
叮铃,叮铃。
听着门框上装着的铃铛被门板撞击的声音,零尽全力放松,走进了熟悉的店面。
不过和往常不同的是,这家店里平时挂着的大量服饰已经被买走了,只留着空空的墙壁——看来今天的销量非常出色。零还注意到还有衣架上挂着男装,也有男式的礼帽供选择,看来薇塔塔她开始进货男装了?
薇塔塔听到了门铃的声音后只是稍稍转了转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巨汉,便缓慢地拖着自己的步子,最后坐在了店最深处的小桌后面,靠在了椅背上。
迎合来自她白色双眼的视线,零也走了过去,拉开桌边的另一张椅子,坐了上去。谢天谢地椅子的大小不算太小,至少是可以坐下的程度——而这个正常的大小对薇塔塔的身体来说似乎大了一圈,总感觉如果椅子足够软她会选择瘫下去吧。
再次深呼吸平复一下情绪,零把手上的盒子放在了桌上,慢慢地推到薇塔塔面前:“……这次我们去的城市的特产糖果,是伴手礼,希望你喜欢。”
语毕,“花下之女神”再次陷入了沉默。
零的手背上开始沁出冷汗——实在是太尴尬了,宁愿面对洪水猛兽也不想再在这种气氛下多待一会儿,然而自己也不太愿意一下子离开。
正当这时,小小的鼻息声从身边传了过来。
薇塔塔闭着她的双眼,低着头,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太累了而睡着了吗……?)
印象里,薇塔塔虽然是一副对一切东西失去了兴趣的样子,但是她至少在做买卖的时候会说最低限度的话。
今天店里生意火爆,以零这个第三者来看应该是好事吧,不过一想到(至少这两年)沉默寡言的她要应付那么多客人,零慰劳的话语不禁脱口而出:
“……辛苦你了。”
说出口后,零才开始在心里默默希望不要吵醒她。
看着薇塔塔的睡脸,零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啊,不好)
注视他人最没防备的样子应该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零整理一下自己的表情,把隐隐约约的高兴埋藏在心底,尽可能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花下之女神”,暗自想着:
希望过两天来和她讲述这次冒险的见闻的时候,她不会把我赶出去。
叮铃,叮铃。
随着零小心地关上店门,门铃的清脆响声引导着薇塔塔通往了梦乡的更深处。
~Fin~
关于美丽之城阿卡非纳的故事,牧师溪达是从吟游诗人那里听说的。
“说道乌托邦,”溪达笑了笑,“必定是把阴暗掩饰过的地方。而且,看起来越美丽的话,背面就越可怕吧。”
吟游诗人笑了笑,举起茶杯湿润了干渴的喉咙。光是讲述那队熊孩子来到阿卡非纳的故事就已经唱了很长时间,并且里面许许多多细枝末节的地方,吟游诗人打算今后再也不会传播了。
“是的,阿卡非纳的背面叫做伊卡非那。一个奴役着人民并且他们的子孙也会成为奴隶的地方。只是干些粗重的体力活,在采石场里度过漫长的生命。”吟游诗人盯着茶杯里的小漩涡,若有所思地说道,“当然喽,故事里面的冒险者,并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不对,不过说仅仅产生了怀疑,但是奴隶的反抗在他们能够参与之前就爆发了。”
“诶诶诶——”溪达瞪大了眼睛,“这么说还真是和平的冒险。”
吟游诗人笃定地摇了摇头,“从结果来说是的。但是呢,并不是所有冒险者都能够赶上世纪大战。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革命,战争,政变,都是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爆发又平息的。当然,那些波及诸多大陆的大家伙除外。”
溪达点点头,抬起头,刚好看到吟游诗人的好看的紫色眼睛深处是危险的黑色,那是记录了太多故事和历史的幕布,能够清晰地记录最真实详尽的故事。
就像吵闹的自习课堂里会有突然的安静一般,獾的一楼酒馆突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不知是不是旅人都为这个故事的平淡无奇的程度所震惊,还是因为这样轻佻地使用了宝贵的种子而愤怒。然而,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被故事的主角们打破了。
“砰——”
酒馆的们被粗暴地撞开,一团白绒绒羽毛乱翘的家伙扑进了门。
“白大褂!!!”那一团白色愤怒地喊道,“都说了你不那样激怒士兵就……就不会……嗝……至少……嗝……可以在我们举报那个臭矮人的时候有一点说服力。”
那一团羽毛里的人似乎是喝醉了。
“少推卸责任!你不也很用力的在逃跑嘛。”随后进来的怒气冲冲的侏儒凶狠地用脚碾着门槛边的一只蜈蚣。
“嘛——你们冷静一点。”一只蓝色的猫妖精从两人之间挤进来,企图终止这吵闹。
溪达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番闹剧,觉得不过是醉鬼们的吵闹罢了。这种时候,就安静地离开比较好,趁波及到自己之前。然而,溪达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
白色毛团忽地站了起来,强壮的翅膀展开把溪达手里的杯子直接抽到了地上,里面红色的果酒溅到了白色的衣襟上。虽说溪达明确地知道喝醉的人是没有办法理论的,但是还是对于莫名的攻击以及白色衣服上的污渍(重读),还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
“你——”溪达一把把白色的毛团抓了个转身。然而斥责却没有说出口。眼前是一张哭得惨兮兮的小姑娘的脸。大颗的泪水不断地从湖水一样的眼睛里涌出来,鼻涕也肆无忌惮地过了河。抽抽搭搭地想用手擦眼泪,却一直在试着用拿着剑的右手,而每次抬起手,都会被手里的剑挡住桌子所以没办法真的够到脸。
啊……这是何等幼稚的冒险者,不,不如说是旅人吧。
溪达这样想着。
“牧师先生!”一愣之间,白色的毛团 开始向自己说话了,“当你被无礼的士兵抓到奴隶场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不是想办法逃出升天嘛?但你发现原住民的怒火你不会通过煽动他们来打破监狱的防守吗?”
不……不会的。溪达在心里悄悄地想着,毕竟这么做还是鲁莽了一点。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要先花一点时间了解一下情况,起码,煽动起义也要先赢得奴隶的信任才行。
“然……然后,如果奴隶不听话的话,当然是讨好士兵赢得他们的信任咯……嗝……毕竟……嗝……我们只是路过,好奇地看了一下而已……”
你们这么快就转换阵营了?!!溪达在内心几乎是喊了出来。
“讲真,你那真的是‘只是好奇地看了一下’?在一个长得很像军事要地的地方?”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溪达背后传来。溪达回头看到了一个绿色头发的猫妖精,抱着肩膀,可能是因为一直没有说话,在这闹剧中竟然没有发现她。
“我……我又能怎样啦……带着那么多人……”翼族继续哭哭啼啼地辩解,“谁知道卫兵的夜视力那样的好……”
“假发2 号,你太吵了。”蓝色的猫妖精淡淡地说,“Gavin,麻烦你。”
话音刚落,门边的穿斗篷的翼族突地站了起来,一把抓过折腾不已的毛团,冲出了窗户——
“2号,就算是你做的不好,这事情也过去了。”金发少年紧紧抓着已经有有点哭累了的翼族。这可比一如既往抓着的侏儒要难多了,毕竟是同为翼族的战士,加上酒精的作用,力气还是不小的。
“可是……可……他们……。”
“2号,你听我说,”Gavin把翼族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承认吧,我们帮不了所有人。”
翼族突然不闹了,瞪大了眼睛——
“你帮不了所有人。”
“有时候,历史变故就这么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发生并结束。”
“出发吧,假发2号。去找你的新的家人。”
“做个好孩子。”
“别再弄丢你的松子。”
“……”
溪达在终于安静下来的房间里长出了一口气,又突然想到,那个翼族之前似乎在说什么奴隶!
可是当溪达转过头去找吟游诗人确认的时候,却不见了踪影。
“啊,溪达。”门口出现了一个高个子金发发的精灵,“你不来嘛?”
“这就来,锡里昂。”
#1966字
字数:2627
文明直播,人人有责。
————————————————————————————————
所有人都站在屋子门口,声音从山的深处传来,在寂静的夜晚如此古怪的声音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我们趁现在跟着声音进去吧!”年轻的精灵似乎想立马循着声音进入森林。
“我想我们还是明天找其他猎人要一份地图在去比较好,在深夜进入我们丝毫不了解的森林并没有什么好处。”奇诺娅提议,队里的其它人对此表示赞同。
不过锡里昂并不想放弃“可是现在去说不定可以立马抓住这个东西!他离我们不远,很快就可以追上的!”
风元素裔皱了皱眉,对锡里昂这个冲动的想法表示不赞同,假如真按锡里昂说的这么做,全队人都将处于危险之中。见锡里昂还没有放弃的意思,埃奎拉叹了口气,劝道“我还是认为我们明早再出发比较好,毕竟那个怪物我们不是很了解,对于未知的敌人,胜算不会大,我们应该回去做些准备,等到天亮再出发。白天无论怎样,都要比深夜安全的多。”
“可——”
锡里昂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很快就被阿维德打断了。他拍了拍锡里昂的肩膀,“为了安全还是明天再出发吧。我们还可以去城里准备些物资。”
年轻的精灵似乎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妥协了。
后半夜几乎无人入睡,毕竟那古怪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埃奎拉唱了首安眠曲来为大家助眠,毕竟有了充足的精力才能更好地工作。
清早回到城里置办了些物资后一行人再次踏入了去往山里的道路。在此之前他们向猎人问过是否有地图,不过很可惜的是猎人们似乎都自己记路,他们最终只是拿到了一份简图,标了些山谷之类的,但都是些很远的地方。
整个森林里除了几人的交谈声和脚步声安静的不可思议,看样子动物似乎真的都消失了。埃奎拉鲜少进入森林,对于吟游诗人来说人多热闹的地方才是好去处,毕竟只有人多的地方才有可能得到更多的收益,要知道埃奎拉并不富有,他身上最值钱大概也就是背上背着的木琴了。对于森林陌生的风元素裔并没办法发现些什么重要的线索,他只能把希望寄予他可靠的队友。或许还可以对阿维德的小狼崽伯伦希尔报有更大的期待,犬类的鼻子不都是很灵的吗。
很可惜的是即便有阿维德的小狼崽一行人除了一些动物以前活动时留下的痕迹以外,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好在很快阿维德发现了之前一队人走过的痕迹,埃奎拉松了口气,他刚刚还在担心这次会无功而返。锡里昂指着那些痕迹兴奋的说”只要沿着这些痕迹,我们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们!”阿维德点了点头,表情有所缓和。不管怎样能发现上一个队伍的痕迹总比在森林里转圈好。于是,一行人沿着之前队伍的痕迹边走边调查,终于在入夜后抵达了上一队人曾经露营的地方。
阿维德在营地附近转了转说道“看样子他们只是在这里休息了一段时间,并没有遭受袭击。”
“那么我们要继续走吗?”锡里昂问道。看样子他还想追下去。
风元素裔对这位年轻的精灵的活力感到钦佩,他已经有些劳累,然而锡里昂依旧活力十足。在埃奎拉的记忆里即使是在他青春期的时候是也并没有这么精力充沛。于是埃奎拉提议道。“我想我们还是暂时休息一下为好,若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也能有精力去应对。”
洛伦佐很快便赞成。“那么或许我们可以吃点东西了?我想我可以给你们烤些火腿。”
锡里昂似乎对没有继续追踪感到有些失落。说真的,锡里昂打破了埃奎拉对于学者的古板印象,在遇到锡里昂之前他一直以为学者应该是些沉稳的人,无论年龄。但锡里昂已经九十多岁了却依然有些冲动。
我大概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些生命漫长的种族的心理成长速度。埃奎拉想。
洛伦佐的手艺真的很好。这是吃饱喝足的一众人真实的想法。埃奎拉显然因为美食而对这位新加入的珂宁牧师产生好感,尽管风元素裔的天性让他们为人谨慎很难全心全意的信任别人,但埃奎拉和他的母亲一样是个容易被食物捕获的人。而且洛伦佐和阿维德长得有些相像,毕竟人们对于第一印象的好坏通常是取决于样貌的。对于有过救命之恩的阿维德,即便两人看上去并不是十分熟稔,埃奎拉还是十分信任他的。理所当然的风元素裔对于珂宁牧师的初始好感会多一些。当然埃奎拉也从两人相似的相貌中想到了些什么,不过很显然风元素裔更倾向于做个旁观者,他并不打算去询问些什么。但这也无法制止住埃奎拉的好奇心,大概这段时间他对洛伦佐的关注会多一些了。
就在众人准备休息的时候不奇诺娅的弯月突然亮了起来。
对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
埃奎拉还没来得及惊奇弯月竟然可以做通讯用就听到那个女人说道“谁在那里?法兰?亚伍德?帕露雪?希格?”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慌乱并且且害怕。
“是失踪队伍的队长!”锡里昂很快便发现。他立马回答道“谁都不是,但这里是另一支小队。你们发生了什么?”
奇诺娅示意锡里昂稍安静些,“我们是市长派来联系你们的队伍,你在哪里?”
“我、我们在山里……这里有个迷宫,我们听到了声音……”对面的声音有些颤抖,看样子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冷静点,欧罗拉,你在哪里,我们就来找你。你是在迷宫前还是在迷宫里和队友分散的?”庞培想要抓紧时间获取些有用的信息,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次通话能持续多久。
“请不要紧张,我们已经离你很近了。”曾经的搜救员试图安抚欧罗拉的情绪,但很显然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有个山洞……”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声哭泣了起来,似乎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我们在迷宫深处遇到了袭击……他们……他们……”
“请冷静,描述一下你周围,告诉我迷宫在哪里”奇诺娅再次安抚道。
“石壁……这里好黑,都是石壁……”欧罗拉似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锡里昂十分急切,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欧罗拉。“我们现在在你们第一天扎营的地方!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找到迷宫?”
从欧罗拉断断续续的描述里,冒险者们可以大致听出失踪的队伍是顺着声音找到了一处山洞,并且在山洞深处发现了迷宫的入口的,而在此之前听见的奇怪声音正是从里面传来的,欧罗拉告诉他们,在这个营地往西北的方向有一个山崖,洞穴就在那里。
庞培在思索了一会后对奇诺娅小声说,“奇诺亚,让她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停下,不要再移动了,我们天亮出发找她。”
阿维德表示反对:“拖延到明天早上会让他们生还的几率大大下降。”
”可如果我们现在就出发的话会让失踪人数增加六个。”庞培反驳道。
奇诺娅并未理会两人她继续说道“请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呆着不要动,女士,我们这就来找你。请在藏身的地方画一个弯月标记。”
就在奇诺娅的声音刚落下时,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了一声尖叫。
“它们来了!”欧罗拉惊慌的喊道!
之后弯月里传来了一阵恐怖的咆哮声,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变得近在咫尺
“它们正在吃我!”你们听见了欧罗拉的惨叫声和一阵咀嚼声。最后传来欧罗拉绝望的声音,“拜托你们……帮帮……帮帮我的队友……他们还在——”
自此,声音完全中断。
字数:3350
一位身穿深红色法师长袍的黑发青年拿着空杯子走到桌旁,对一个拿着茶壶的老太太说道。“麻烦您了。”老太太笑了笑,把壶嘴对准了杯口,用香气四溢的洋甘菊花茶将杯子灌满。法师用轻柔的语气对老太太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开始和老太太攀谈起来。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和耳朵。
那个法师不就是……
他不就是……
我的整个世界忽然天旋地转了起来,胸口处传来的钝痛使我认为自己的心脏被掏空了一块。我紧紧地握住了佩戴在胸前的春芽圣徽,微微合上眼睛开始低声祈祷。
“慈爱的春之女神、复活者——瑞图宁,我是您最忠诚的仆从,请协助我破开虚妄,将我从过去的纠缠中解脱出来。我……”我已经说不下去了,眼泪一直在我的眼睛里打转,鼻子酸酸的,我脸上的每一个器官和每一块肌肉似乎都为哭泣做好了准备。
我艰难地抬腿走向了法师。我本来想用力地把他抱在怀里,然后用手去抚摸他乌黑柔顺的短发,然后告诉他我很想他。但我终究还是忍住了,女神赐给了我一次新生的机会,我现在已经不是珂宁牧师月见草的妹妹了,我也不再是法师阿尔芒·巴塞隆纳的儿时玩伴,何况这人很有可能并不是法师本人,而仅只是他的后人,我那么激动干什么呢?
我用微微战抖着的手拿起了圣徽,向法师展示了一下,虚弱地说:“巴塞隆纳法师?”。
法师终于把注意力从那杯散发着香气的花茶转移到我的身上,他从头到脚打量着我,然后有点不确定地说:“是你啊。”,看他的反应,他可能是没有认出我来。
这不能怪他。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他是一名八十多岁的白胡子老翁,而我则是一位年幼的精灵少女;而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有了重大的变化,他变回了二十多岁时的样子,而我则已经加入了成年精灵的行列,甚至还披上了绣有流水和叶子的水色长袍,并且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我是菲薇艾诺的雅丽蒂亚。”我自我介绍道,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不泄露出我内心的激动。
如果面前的法师是阿尔芒和其他女人产下的私生子女的后人呢?
从一开始阿尔芒就已经是我的好朋友了,然而没多久之后他又和比我更年轻的雅迪亚结为了夫妻。作为高等精灵——这个优雅种族的一员,我决定对这个愚蠢又贪婪的人类更宽容一些,所以我将雅迪亚也纳入了自己的同伴当中,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如果阿尔芒除了我和雅迪亚之外,又和别的女性拥有了另外一段关系:比如一起成为某人的父亲和母亲,这次我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平静接受的了。
虽然雅迪亚长得很丑又很凡人,但我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密友——如果她的丈夫对她不忠,我是无论如何都应该第一个跳出来捍卫她的尊严的。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要把自己和雅迪亚变成冰之王女的追随者,我只是希望能让阿尔芒和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解除不正当的关系,使我们所有人都能回到生活的正轨之中,仅此而已。
“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我试探着问。“雅迪亚呢?”
“我是来这里旅行的,雅迪亚……”法师从桌上摆放着的铜盘里拿出了一颗被厚厚一层巧克力包裹着的草莓,微笑着递给了我:“她不在这里,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能够找到她吧。”
我接过阿尔芒的小礼物,忽然就想起了那个笑的时候总会露出牙齿的丑八怪,她就像我手里这颗草莓一样被厚厚的一层脂肪包裹着,根本一点都不好看,谁会想要在宴会上看见她呢?看到她的身体就已经饱了,怎么可能还吃得下东西?
阿尔芒单手抱着雅迪亚的腰,用舌头舔她耳朵的画面忽然跃入脑海。
雅迪亚又没办法听见我的心声,我的良心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忽然跳出来责备我呢?
其实雅迪亚除了快要生孩子的那段时间之外,体形也并没有那么胖,不然她就没办法像其他的巡林客一样敏捷地在林间穿梭了。我还记得当他们二人发现我的存在之后,马上尴尬地和对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雅迪亚的脸颊红得就像熟透了的草莓。
在此之后有很长一段日子,我都拒绝品尝这种水果,不过在草莓收获季结束后我就,马上感到后悔了。
——我还是很喜欢这种酸酸甜甜又娇小可爱的果实的。
幸好雅迪亚在丰收时预先做好了大量的果酱和果脯,不然在吃不到这种水果的那段时间里,我一定会哀伤地在画布上画满水嫩的草莓的。
“很少看到你们分开呢。”我把玩着手里的草莓巧克力。
”现在我们不在一起。”法师说。
我先将草莓放在拇指上,然后快速地传给食指,接下来是中指,再之后是无名指。当我正要把这个小点心传到小尾指那儿时,它却忽然脱离了我的掌控……
最终我还是在草莓掉在地上之前,成功接住了它。
我用空出来的手拨弄了一下垂落下来的发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看起来实在太不像一位可靠的女牧师了。”
“雅丽蒂亚牧师只要做自己就好了。无论是像孩子一样玩乐,还是温柔地为他人疗伤,都只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难道不是这样吗?”法师摸了摸我的头。
我后知后觉地拨开了那只手,板着脸严肃地警告他说:“你不可以随便摸瑞图宁牧师的头。”
“复活者教会有这种规定吗?”法师的眼睛马上被求知欲所充满。
想也知道教会不可能会明确地订立这样的规定,我低头思索了一会之后说:“你只要记得,你不能摸此时正站在你面前的这位牧师的头就行了。”
“为什么?”法师拿起了一块被巧克力包裹着的蜜瓜,小口地吃了起来。
“因为她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四岁,而且开始和同伴一起为连通之神服务了。”我在说这话时,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拉文-希尔的珂宁神殿,甚至比我们二人真正站在那座神殿前更为完美。
阿尔芒并没有老去,而我也已经成长到了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程度。他的妻子并不在这里,我也不需要李行牧师的义务,能够像这样和阿尔芒说话,真是太好了。
“一百二十四岁的牧师小姐,可以给我讲述一下旅行时的趣事吗?”法师饶有兴致地问。
“你有见过皮可西吗?”我把手伸向帽子,示意蜜莉咪飞到我的手心上来。等了一会始终没有等到妖精的回应。
法师对我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用眼神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她有一对紫色的蝴蝶翅膀,大概这么高……”我用手比划了一下小妖精的大小,然后说:“我还以为她一直待在我的帽子上呢,原来自己去玩了啊!”
“没关系。”法师露出了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容:“我对你和皮可西同伴之间的故事很感兴趣,能告诉我吗?”
“那天我们刚结束了冒险返回了第五季的城市。我在街上散步时忽然听见了嘤嘤嘤的哭声。那声音实在太小,而绝大部分人都忙于自己的事务当中,根本就无暇听不见她的求助。我吃掉了手里的草莓,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继续道:”“珂宁赋予了我一对灵敏的尖耳朵,我一下子就听见了这个声音,还有一只正委屈地站在花坛上的小东西。”
“然后呢?”法师问。
“我和她交谈了几句,了解到她是来这里找人的,就协助她在布告栏上发布了一个寻人任务。”我喝了一口橙汁,然后说:“发布寻人任务之后,不可能马上有结果。我在征得蜜莉咪的同意之后,就把她带回了旅店,引荐给了我们队伍的队长——兰蒂尼亚。”
法师改换了一下站立的姿势,“我知道那位皮可西女士最终加入了你们的队伍,但在一开始兰蒂尼亚女士是怎么说的呢?”
“兰蒂尼亚问了蜜莉咪的职业和专长,蜜莉咪就这么跪坐在我的手心里,坚定地说自己是一名武僧。”我比划着。
我毫不意外地在法师的脸上看到了惊讶,即使是我和兰蒂尼亚,都被皮可西的发言吓了一跳呢。
“她可以变大吗?”法师问。
“不知道,至少我没看见过她变大。”我摊了摊手说。
法师不以为然地问:“你真心认为她适合加入到你们的队伍之中吗?”
“当然。”我点了点头:“之前我曾经向女神祈祷,请求她给我们队伍寻找一位武僧或者野蛮人队友,没多久之后蜜莉咪就出现了。”
“你知道,妖精是受到瑞图宁眷顾的一族,蜜莉咪的出现正好就是女神听到我的祷告的证明。”我用干净的手抚摸了一下身上佩戴着的圣徽,满怀感情地说:“我想女神把她安排到我们身边,一定是有理由的。”
法师用鼻子发出了:“嗯。”的一声之后,就安静下来了。
“兰蒂尼亚在征询过其他人的意见之后,就允许了蜜莉咪的加入。”我瞪了法师一眼,强调道:“没有人会拒绝一位神祇的恩赐,尤其析出善意的还是瑞图宁女神。”
法师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我的说法。
“当天晚上我请月见草牧师给她做了一些衣服,尼斯洛克先生热心地提出要使蜜莉咪在晚上能有个休息的地方。他将一个精美的盒子改装成了一个小屋子,”我转了转头上的帽子,有点担忧地说:“不过蜜莉咪到底跑到那儿去了呢?她那么小,我想如果把她弄丢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了。你可以陪我去找她吗?”
“可以。”法师就像小时候一样,总是愿意满足我的愿望。
我开心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了很久都不知道取啥标题,这个就将就着用吧。然而按照我的强迫症,下次的文女神恐怕又要继续笑了……
我知道这篇不对劲的地方比上次那一章更多,我回家再修改吧!快被折腾疯了O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