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那场为期三个月的冒险打开了跨越世界界线的“门”。
“门”连同着不同的世界与这座城市,而今,这里名为“暗月城”,人们称其为连接之城。
时隔两年,暗月城已经成为了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城市,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在此汇聚,有人在此定居,也有人成为这里的过客。
现在,这座城市的市长,米凯拉·特勒瑞恩又一次将召集冒险者的布告发向了各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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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砖铺就的大院里熙熙攘攘,将院子围起的红瓦不知为何空出一道豁口,豁口直面大海,踏出一步便是悬崖。海风卷着汹涌的海浪冲刷着悬崖,一名高大的男子负手迎风立于崖边,青蓝碎发,云纹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竟不逊于浪声涛涛。
“马步扎稳!谁敢晃一下全员再加一炷香!”
男子身后是一众布衣马褂的统一打扮,一眼望去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海边的太阳尤其狠辣,又赶上这万里无云的天,个个地上都是一滩水渍。他们唯一的恩赐便是从豁口出吹来的海风,也正以这豁口为中心,靠近的多是些年轻女孩,而那些最为闷热的大院正中则是年纪稍长的少年。
而正对风口的位置,那位娇小的女孩却是最不安分的。一会鼓起嘴吹自个儿刘海,一会冲着男人的背影挤眉弄眼扮鬼脸,这会又被地上爬过的虫蚁引开性质,低头轻声催促着小虫爬进身旁少女的裤腿。
男子大袖一摆。“加一炷香!”
女孩被吓得一愣,却没有就此收敛。索性恶狠狠地把布衣扯下摔在地上,露出一身在这人群中颇为亮眼的乳白束腰外衣——这样的天气下,最矜持的少女也只敢在衣服里缠几圈裹胸布——除非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站下去。“冥顽不灵!”她冲着悬崖边的背影摆出几个鬼脸,一眨眼便从院门溜了出去。
“再加一炷香!”
琉睁开眼。
佩特洁克的湿气很重,沾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而且这温热潮湿的气候总不禁让琉回想起过往的生活——这并不算什么美梦。
她拨了拨贴在额头上的刘海,掀开身上的毛毯卷了起来。
缺乏信任的琉即使在旅馆也只是用毛毯裹住靠在门边小憩,娜塔莉娅似乎对此略有微词,最终却也没过多干涉。事实证明琉的疑心是正确的,某种意义上她们确实不值得信任:
眼前凯恩斯一脚顶在娜塔莉娅裸露的小腹上,另一只脚挂在半空原本是用来晾晒衣物的长绳上。而她之所以还能保持这样的姿势不摔个底朝天,则是因为娜塔莉娅双臂紧扣住凯恩斯的脖颈把骑士拽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琉不清楚也懒得深究那个狂战士在无意识下的力量能有多大,反正凯恩斯也只是面色有些发青,想来还不致命。思索了一番究竟如何才能把脚睡到晾衣绳上去的问题之后,琉留下仍在大摆人体艺术的两人,拎着手杖悄无声息地溜出门外。
哔咕此刻不在她身边,来到新的世界之后这只机灵的红嘴鸥表现得远比它的搭档好奇,进城没多久便没了踪影。对此琉却不多担心,虽然不清楚原理,哔咕总能在知晓她的所在。关于这件事她还曾请教过被她讹得只能靠动物变身上街的德鲁伊,得出的结论却倾向于单纯的直觉。到头来琉也只知道需要的时候唤它便是,平日各自为政,也不再多纠结。
城市的夜被掩在濛濛水雾中,幽暗的月光下不时飘过一缕绚光,宛如彩虹化作流星滑落,这独特的夜灯为城市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童话气息。琉漫步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中央,楼房便宛如从脚下延伸而去,却又像要把人包围吞噬。无论德莫拉还是暗月城的夜都有着酒香和喧嚣,相比之下佩特洁克显得太过……乖巧。琉只能如此形容这座城市的气氛,过于淳朴,过于乖巧,过于唯命是从。作为商人兼欺诈师而言他们或许是最好的顾客,而作为旅客琉却只觉不寒而栗。巷道深处,虹光也照不到地方若隐若现的传来窸窣声,定睛看去,矮胖的黑影一闪而逝,像是巨大化的松鼠。
淳朴不代表单纯,童话般美好的世界也只能存在于童话中。
不知不觉琉走到了神殿门前,耸立的佩特拉神像在黑夜散发着朦胧的辉光,那双充满灵性的双眼仿佛时刻注视着每一位访客,精雕细琢的五官透着说不出的慈爱,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如此程度的雕塑大概能卖出天价…”见钱眼开的商人叉着腰嘀嘀咕咕。
如同回应这份不敬,神殿深处幽幽燃起一丝烛火。“信仰是无法以金钱衡量的,迷途的羔羊啊。”长者托着烛台,颤巍巍从神殿深处走出。
“可以不要这么称呼吗?我可是好好有个名字叫琉。再说在我们这一行,羔羊这个词可是形容被贪婪盯上的目标的哦。还是说,对于你们的神而言也是同样的意义?”
大半夜突然钻出来个行将朽木,披着厚实白袍的老头子,恐怖故事一般的场景彻底破坏了夜行的好兴致。琉憋了一天的怨气矛头直指祭祀,嘲笑的话语脱口而出。
“屠夫和圣者,即便面对同样的事物也能看到不同的结果。”祭司——伊苏利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淡然走到少女面前,低身行了一礼。“若是因此冒犯了琉小姐,老朽便赔个不是,还请担待。”
啧。琉暗自咂舌,开口便被人不着痕迹地化解并反击回来,老人并不如想象中一般只是个没主见的书呆子。
“这里的牧师还真是敬业啊,大半夜还要加班工作吗?这般努力是否能被赐予更多的运气呢…”
“侍奉神明不需要努力,这行为本身便是恩赐。”
“或是这神殿有着什么需要人看守的秘密,市井流传着彩虹之下的瑰宝的……”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客人。虹彩女神的秘宝,现在的客人即使找到也是无法带走的。”
老者的话语固若金汤,找不出一丝破绽。在这座佩特拉的圣域中,那些虔诚而忠诚的信徒不胜枚举,他们,让琉感到不解甚至恐惧。“诺大一座城市的人却尽皆听从这唯一的喻示,这和独裁者有何区别?”她瞪视着雕像的眼睛,而雕像仍一如既往以慈爱微笑报之。
“女神仅仅是平等地接纳每一位来客。倘若正确,老朽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独裁'。”
“正确?”琉嗤笑一声,手杖在地上叩了两叩。“运气的女神,啊是的,我确实幻想过这位神明能够赐予我无尽的财运。然而这算什么?努力带来好运?连努力都只能引向灾厄这本身才是神的恶作剧吧!?到头来我只看到以努力为目标去努力的茫然,失去了目的,失去了掌握自己命运的欲望,便只好盲从于所谓的神明——这样可悲的民众!”
伊苏利有些讶异,突然激动起来的少女和白天大谈商道的女子判若两人。他沉吟半晌,慢慢讲烛台放到脚边。
“神明并非万能。”老人缓缓地说着。“恪守秩序之人心中自有珂旭的身影,寻欢作恶之流也有着菲诺的指引。相信便是存在,认同即为信奉,神便是这样的存在呵。”
“从牧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是稀奇,你是想说神明不过是虚妄的想象吗?你在否定你被赋予的神术和领域吗?”琉迫不及待地反驳,却渐渐偏离本意。屡屡碰壁的焦躁浮现在了脸上,握住手杖的掌心被按出几道细小的血印。
“信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罢。世界这般光怪陆离,若是有人无法容忍佩特拉的教诲——尽管遗憾,却也不足为奇。”伊苏利闭上了眼,已经不需要再看下去了。他捡起已经燃到底的烛台,像来时一样慢慢消失在神殿深处。
“如果说佩特拉的羔羊因努力而迷失了自我,那么,薇洁雅的信徒小姐,你又如何呢。”
幽暗回廊,传来祭司最后的赠言。
等琉晃悠回旅馆,天边已经泛起了虹光——有点像日出的感觉的彩虹从远方冉冉升了起来。“那死老头子!”琉气鼓鼓甩着手杖。
结果把倚着门框等待发难的精灵吓得一懵。
他眨眨眼。“虽然以人类的角度我确实有老头子的年纪不过,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稀奇。”
琉用眼神传递了少自作多情的鄙夷。“什么啊,芬德尔你起真早。”
“比不过某些就喜欢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小毛贼就是了。”
精灵仗着身高,同样鄙夷的眼神好像也多了几分气势。
“这叫抓紧时间收集情报,懂吗丛林野人。”
琉以杖代指,冲着芬德尔额头指指点点。
“少来,偷了多少老实交代!”
“…那些醉汉又没多少油水。”琉扭头。
“你!”芬德尔竭力遏制着自己拔刀砍了这恶人的冲动,他并不想在这关键时刻制造团队内讧。
可惜琉不这么想。
她走进门,回头绽放出阳光的笑颜。“说来,哔咕似乎因为水土不服有些肠胃不适,还请小心哟~”
话音未落,一团液体从天而降,准确命中精灵灿红的头发。
啪唧。芬德尔听到了神经的断裂声。
零刚摇醒美梦中的牧师给已经晕死过去的骑士进行治疗,便看到一蓝一红两道身影吵闹着跑过走廊。
他想回家。
徳莫拉的街道上十分热闹,人群熙熙攘攘,空中时不时掠过几道翼族的影子,为城市的上方也添上几分活力。
阿尔泰在人流中灵活的穿梭着,时不时从他人身上顺几样东西。和同行的人下了船后,被邀去徳莫拉著名的酒馆——海市蜃楼喝酒,但他已经去过几次,对这一活动提不起兴趣,婉言拒绝后就上了街,看看能不能碰到些有趣的事。徳莫拉的气候很温和,比起苏古塔来说要暖和一些。微风轻柔的拂过,这样的天气让阿尔泰的心情变得异常的好
不过他运气还不错,走了一会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处,美妙的歌声从人群中传来。阿尔泰其实对音乐并不感兴趣,他甚至觉得有些无聊。现在他之所以有些好奇,是因为那首歌是来自苏古塔的歌曲。他虽然不懂音乐,但在苏古塔长大,多少还是有印象的。想到碰到了同乡,阿尔泰的笑容又深了一些。凭着身体的灵活,不一会就窜到了人群前面。这是他才看清这个同乡的模样。黑发绿眸,面容看着很是温和。穿着一件披风,左耳还带着一个羽毛样式的耳坠。此时他正抱着一把木琴弹唱,虽然听不懂在唱什么,但熟悉的韵律还是让阿尔泰一阵恍惚,离开那已经很长时间了。不过当他看到那人手上蓝色漩涡状胎记时,愣了一下,随即对这位同乡的好奇越发强烈。听父亲讲过风元素裔是风族与人类的结合,外貌与人类并无差异,只有手上的胎记可以辨认他们的身份。不过,有趣的一点是他们周围会根据情绪的强弱起风。虽说在苏古塔见过不少风元素裔,但周围刮风的情况倒是没见过。这样想着阿尔泰突然对这位同乡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等到人群散尽,阿尔泰迫不及待的冲到正准备离开的同乡面前,开口就问“你会刮风吗?”看见有个陌生人突然冲了过来,埃奎拉有些惊讶,但听清对方的问题后,随即变得警惕起来“很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尔泰脸上表情没变,但心里却止不住的犯嘀咕,听父亲讲过风元素裔哪怕是对同类都很防范,以前还不怎么相信,但现在他算是明白了。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阿尔泰也没兜圈子,直截了当“我看见你手上的胎记了,现在否认已经晚了”听他这么讲,埃奎拉慌忙捂住手上的记号,但已无济于事。依旧警惕的看着这个陌生人,他到底想干什么?看出埃奎拉的紧张,阿尔泰开口解释“你别紧张,我又不是想害你,只是听说风元素裔周围会起风,觉得有趣,就来证实一下,希望你能证明一下。”埃奎拉听后松了口气,但随即皱了皱眉,如此荒唐的要求让他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陌生人的好感骤降。他很想转身就走,但出于礼貌他还是说道“很抱歉先生,我想我跟您不是很熟,没有义务实现你的愿望,我还有要事就先行离开了。”说着埃奎拉背起木琴打算离这个奇怪的人远一些。
听到对方这样说阿尔泰连笑容都没有变,毕竟对于感兴趣的事物,他的执着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请等一下,刚刚听你唱歌,是来自苏古塔吧?”虽然是疑问句,但在埃奎拉听来却是肯定句,出于礼貌,这位诗人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很巧啊,我也来自那里,我们可是同乡啊,这样就熟悉了吧。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阿尔泰,是个游荡者。你呢?”
埃奎拉并不想做过多的纠缠“埃奎拉·赛尔温,如你所见是个诗人”但声音里已经有了明显的不耐烦。
阿尔泰像是没有听出,笑的依旧和善“埃奎拉啊,你看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又是同乡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吧?”
看着阿尔泰的笑容,埃奎拉有些烦躁,这个人太难缠了“抱歉,但我并没有与他人同行的打算。”这时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以埃奎拉为中心,空气微微波动,已经有了成风的预兆。
感受到气流的变化,阿尔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被一贯的笑容掩盖。只不过没想到这风元素裔这样冷漠。不甘心的再次发话“诶,别这么快拒绝嘛,你看你一个诗人,又没什么战斗力,我跟着你可以保护你呀。”
“我想你没有必要为我担心。我与你并不相熟,作为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来说你不觉得你多管闲事了些吗?”埃奎拉已经无法维持之前温和的样子,眉头紧皱,内心也因为和游荡者的交谈变得十分烦躁,甚至有拿起木琴砸过去的冲动,身边已经有风涌动,披风被吹的有些摇晃。发现游荡者还想再说什么,埃奎拉觉得为了保持自己的修养,也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木琴,应该离这人远一些。于是不再理会,转身就走。埃奎拉不知他身边刮起的微风已经引起了阿尔泰极大的兴趣,这让他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十分痛恨他身边会起风这件事。现在他只是在想,为什么他不能刮十级大风把这个烦人的家伙吹走呢?
阿尔泰这时已经又追了上来,开始劝说埃奎拉“你怎么能对同乡这么冷漠呢?你是诗人,没什么战斗力,出门在外很危险的,我可是好心啊.......”埃奎拉听后,周围的风有加大的趋势。而阿尔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还在自顾自的说着“你怎么这么固执,你这样很不好啊...”
终于埃奎拉忍受不了了,放弃保持风度的念头,脸色阴沉的停了下来,就在阿尔泰以为要挨揍时,这位诗人突然极速向人群中奔去。阿尔泰看到埃奎拉渐渐消失在人群的背影,叹了口气,但笑容始终未变“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追踪还是蛮在行的”
感慨过后,追了上去。即使在人群中,游荡者的速度依旧没有受到影响。
自此埃奎拉多了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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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16887
算芬德尔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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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琉说。她的声音发颤,带着一点平静的歇斯底里。
暗月城熙熙攘攘的广场上,这一声貌似忍无可忍的剖白没能吸引多少人的目光,甚至连冒险者小队中的成员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引起一个如此缺乏关注的话题显然是失败的,但游荡者少女似乎并不打算停下:
“这几天里我受够了!”这一次,她加上了不少扩展性的解释说明,“提心吊胆地入睡,每天早上都要庆幸自己的血液都好好的流在自己的血管里;每天被乡下小地方的贵族差使——那个害得我陷入如此境地的人倒是攀上高枝了。我们是传递连通之神神力的使者,为什么还要兼做一切的脏活累活?成天在深山老林里钻来钻去,在第一线面对魔物和它们造成的恶心惨状——”
“——你所抱怨的都是这份工作的一部分,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堪忍受的话,为什么不就此退出呢?”
巡林客的声音从边上悠然地传来。说这话时,芬德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游荡者。而琉对此的反应也不过是平静地翻了一个白眼,同样懒得转过头去看着森精灵说话——或许,这正体现了某种字面意义上的相看两厌。
“很高兴最终我们还是能就某件事达成共识的。”出身于德莫拉的人类少女这么说,而从她的语气里可听不出哪怕一点高兴的意思来,“——那么,事情就是这样,这份工作不适合我,我退出。我相信这决定对我们大家都好。”
琉并不总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然而当她想要动作迅速的时候,她能让自己快得像是一阵风。这女孩作为游荡者的身份在冒险之中经常被她的同伴们忽略掉,然而在此时,她当真无愧这职业的名号。作为这队伍中的领导者,希望这事情还有寰转余地的零伸出手准备叫住那少女,然而武僧的声音才刚刚蓄积在喉间,琉却已经混进人群之中隐匿了踪迹。就算凭借零傲人的身高,在人群的环绕之中举目四望,也无法找到那一头蓝发的身影。
“……这种时候,我们该去追吗?”凯恩斯提问的声音有些迷惑。
他们离开暗月城的时候还是六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五个。队伍中的大多数人都并不清楚娜塔莉亚和上一次目的地的领主卢瓦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化学反应,不过总之,当他们解决这一次事件之后,这位生长于德菲卡荒原狼群之中、尚且未通人事的少女似乎就快要成为领主夫人了。被群狼养育的少女留在了古堡小镇之中,她的同伴们虽然觉得这有些突然,但大抵都是保持祝福的态度的——除了琉。
事实上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窥探这位薇洁娅信徒内心真实的想法。或许她的确是被上一次冒险途中所见到的惨剧吓到了,又或许是被娜塔莉亚身上从天而降的幸福给刺激到了,不过总之,在他们一回到暗月城里,琉就提出了这样的抗议,并且在一切可能的反对意见出现之前先行遁走。
“……我们还能追到吗?”几乎被埋没在人群之中的Kk顺着女战士的话问。
“我们还有必要追吗?”芬德尔的语气中肯,但仔细分辨,依然能发现其中携带着的感情称不上是善意。“正如她所说,我也很高兴最终我们还是能就某件事达成共识的——她离开了,我也相信这决定对我们大家都好。”
明显辨别出那一点微妙情绪的武僧转回头来制止:“别这么说,芬德尔。或许这件事一开始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自作主张强迫她参与这场冒险的。这种强度的战斗对她而言似乎的确是太可怕了一些,她想在此与这一切告别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只希望她以后能够诸事顺利——”
“——在坑蒙拐骗、小偷小摸上顺利吗?”巡林客冷笑着诘问,随即他也立刻地意识到了这算是一种失言,便偏过头去重新调整了表情,强行跳过了这个话题:
“那么,如果诸位不介意的话,我也先失陪了——有点私事要处理,如果没什么突发情况的话,我会在三天后直接与你们汇合的。”
森精灵向小队的其他成员点头致意,便转身也打算汇入人流之中,明显没有为任何人停留的打算。武僧在他身后隔着人群喊着些“别对琉抱着那么大偏见”之类的话,而芬德尔干脆把它们当了耳边风。
“呃——这次,我们该去追吗?”凯恩斯不确定地问。
Kk摇了摇头:“我想不用。他不是说了只是去处理私事……吗?”
最终,瑞图宁的牧师在句尾还是带上了疑问的语气。经过思考之后,他们似乎是想要改变最初的决定的,然而在犹豫的这段时间里,红发的森精灵也早已被洪水一般的人流完全的吞没,无迹可寻了。
街上的人与以往相比并没多出许多,但气氛却明显的与平日里不同。起源于温斯蒂小镇的庆典虽然由于举办得太突然而没能让暗月城如同上一次的打折日那样使街上的人流爆炸性地增多,但因为两侧林立着的摊位而变得狭窄的主干道上仍旧产生了不输那时的拥挤而热烈的氛围。空气之中弥散着各式各样的欢声笑语,仿佛这城市之中的所有人都已经汇聚在街道上了。或许换一个时间,芬德尔也会和其他任何人一样,为这欢欣的气氛而放松,并且自然地汇入人群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份子。但现在?他没有这个心情。
因为一个信仰薇洁娅的游荡者与自己的同伴们产生争论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他逐渐已经能意识到这队伍并不适合他,但为了避免自己说出什么更令所有人难堪的话,巡林客还是先一步逃离了小队中的其他成员们——然而很快他发现,四周拥挤的人群并没让他的心情和缓过来。
或者说,这太过嘈杂的气氛更令他烦躁了。
森精灵想要寻找一个足够僻静的地方理清自己的思绪,但这在祭典中的城市里是很困难的。德莫拉的商会将赚钱的机会顺着门一路带过来,为此兴奋而卖力鼓吹气氛的可不止那些早有预谋的商人们。即便离开了主干道,联通之城中的小路上也布满了议论着这场盛典的行人。欢庆进行的这段时间里,似乎没有任何人甘心自己待在房间之中,除了售卖货物从而让自己盆满钵盈的商人们之外,好像也没有人能够安心的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了。
无处不在的人潮将芬德尔驱赶到城市边缘的无名林地附近,稀少的人烟让节日气氛带来的那股异常的风向吹不到这里。然而也并非如森精灵所认为的那样——这里并不是空无一人。刚刚来到暗月城中的猎魔人阿方索正站在不远的地方四处眺望。
联想到这位先生在古堡小镇之中的行止,巡林客觉得他可能更想一个人呆着。然而在他作出了离开的决定,却还没有走时,原本背对着他的阿方索却已经在左顾右盼之间发现了他的身影。
——这就是没有城墙的坏处了。芬德尔心想。如果暗月城在城区与郊外之间能够竖起哪怕一段小小的矮墙,也不至于叫他们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两个都想要享受一会儿孤独的人一不小心发现了彼此,而且不幸,没有任何补救措施。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二人不相互打招呼便会显得更加尴尬。于是猎魔人有些生硬地向着巡林客点了点头作为示意,后者也向前者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森精灵干巴巴地说。
“……是啊,实在没想到。我以为你们会更忙一点。”阿方索说,这话里话外似乎带着点讽刺意义。
芬德尔再次开了口。虽然他知道这时他最应该采取的态度是随便寒暄两句,然后转头离开——这才是他在听见猎魔人的话之前原本想做的——然而在那句话之后,他认为自己必须得为此解释上一两句:
“第五季大人并不是什么恶劣的神祇。”他这样说,“祂准许我们在冒险之间的间隙里休息三天。”
猎魔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鼻音,随后说道:“真是宽松。”
芬德尔分辨不出阿方索的语气里包含着的到底是羡慕还是不满,但他并没有打断对方的感慨。
“我们很难有能够安心休息的日子。”刚刚解决完两只怪物便紧接着马不停蹄地来到暗月城的男人说,“我不知道在其他的世界里是不是这样,但在迷离之中,猎魔人总是在奔波——不是在寻找怪物、与它们战斗,就是在前往下一个委托地点的路上。”
“而且你的猎物也并不总会在同一个地方等着你。”曾在树行者中供职的森精灵心有戚戚地说。追捕法外者,维护奥伯平静的任务也并不轻松,甚至有时猎人与猎物的角色还会被迫转换。芬德尔曾面对的那些好歹还是类人生物,攻击模式总有迹可循,这让他的工作与面对着各种各样难以揣摩魔物的阿方索比起来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不过其中的难处他亦可体会一二。
出乎他意料的,听了这话之后,猎魔人笑了起来。
“啊,我就觉得你和你的同伴们不一样,果然如此。”他这么说,“其他的那些人,他们是战士与神职者,但你是个猎人。像我一样,是个猎人。”
“是个巡林客。”芬德尔纠正,“我在森林中长大,熟知一切动物的弱点,但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们。”
“你的武器指向的是那些邪恶的东西。这很明显。”阿方索说,“那个吸血裔女孩,我看得出你原本对她是那种守护者与被守护者的关心;当她原形毕露之后,你拦下了我的刀子,但这不是为了守护她的性命,而是为了研究——”
“——那是、错误的——”
“——怎么会是错误的呢?它们入侵人类的领地,扰乱人类的生活,夺取人类的性命,这还不足以证明它们是邪恶的吗?又或者,珂旭在上,你竟对黑暗与邪恶应该被从世界上除去有什么疑义吗?”
这诘问让芬德尔一时哑然。作为珂宁的造物,森精灵本能地尊重生命,因此直到听了这话为止,他才意识到他原本认为不恰当的那些举动正是珂旭教义的一部分。
“……不,我没有疑义。”巡林客的声音有些发涩,“珂旭的信徒不会对此有任何疑义,因这就是我们的责任。”
阿方索的话停了一会儿,他眯着眼睛用审视的态度上下打量了这位并没预料到将会与他产生一番谈话的精灵,然后才开口:“你是个精灵。我所见过的精灵不多,但他们都信仰自己的造物主。而你刚刚自称自己信仰珂旭?”
“是的。”那位信仰珂旭的精灵说,“我曾在邪恶的阴霾下幸存,因此我比其他人更清楚它会造成怎样的伤害,也更愿意身体力行地将它从世间清除。”
“你和我们很像。”猎魔人以一种复杂的语气说。
天色逐渐在星海的轮转之间暗了下去。其实光线的变化在终日里只有星空的暗月城中还是挺明显的,芬德尔来到这城市的第三天时,便终于能够凭借星空辨别时间了——是以现在,他知道时间已近黄昏。但阿方索对此似乎毫无所觉,仍继续说着他的话题:
“最初的猎魔人,都是从怪物的袭击下逃得一命的幸存者。”他讲起了这职业的历史,“迷离不是什么适宜人类生存的世界,它的雾气之中总会诞生各种各样的魔物,这些怪物多了,受它们戕害的人也便多了。从苦难中逃出来的人们大都供奉珂旭,并且立誓要将这些邪物从世上清除,他们锻炼自己的能力,寻找怪物的弱点——最初的猎魔人就这样诞生了。”
阿方索看着芬德尔:“你看,你与我们很像,不论你从前遭遇过的是什么。我们都与邪恶为敌,守护着大地上无辜的生命,而你所欠缺的只是一点知识,那些你曾在小镇中向我探究过的。”
巡林客并不对这一番话做出任何回应,从神色上来看,他陷入了某种内心的挣扎。这没能逃过猎魔人敏锐的双眼,但阿方索仍旧决定结束今天的话题。初来乍到的人类抬头看了看天色:“你说过你们将会在这城市中停留三天。如果你做出了决定的话,这几天我都会住在一家名叫艾菲蒂娜的旅馆里。猎魔人是个危险而辛苦的职业,我总是希望能看见同僚增加的。”
芬德尔从城郊回到市区里时,从天色上来看暗月城已经入夜。猎魔人所述的观点很有道理,他所提出的建议或者邀请也很有诱惑力,但生性谨慎的森精灵并没有立即答复他,巡林客认为自己需要更多、更周详的思考。多学习一份知识倒是并不怎么困难,只是在习得这些经验之后,他身上多出来的另一重猎魔人的身份也意味着比巡林客更多的责任与处事态度上的转变,而他拿不准自己是否能胜任。
时间的确已经入夜了,可即便如此,街上熙熙攘攘的景象却没有丝毫变化。几乎每走三步,就会有一对情侣从巡林客的眼前闪过,父母带着子女走在街上的身影也屡见不鲜。这场景不知道触动了森精灵的哪一根神经,叫他突然想起自己离开家足有一个月却杳无音信了。
精灵与人类对时间的观感的确不同,但就算是精灵,在方便的情况下,离家一个月总也是该向自己的亲朋报个平安的——而现下里正位于联通之城的芬德尔显然就属于那种“方便的情况”。
于是,“向菲薇艾诺寄信”便也立刻被森精灵提上了日程,而且是被排在“考虑阿方索的邀请”之前的。这件事稍显急迫,并且很需要花些心思,毕竟他已经离开绿林故都一个月有余,并且已造访过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寄一点什么特别的东西回家实在有些让人看不下去。古堡小镇之中没有什么特别的物产,但佩特洁克里的彩虹糖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的母亲凯特琳娜并不讨厌糖果;轻歌家的女孩儿们则很喜欢;锡里昂不予考虑,他就在暗月城之中;而他的父亲从不关注奥博之外的任何东西,想来送什么都是一样的。
托新神第五季大人的福,在联通之城的祭典上倒也很容易就能找到这来自绚烂的特产,只是种类更少,且价格显而易见地比原产地高得多。芬德尔有些后悔当时在虹彩之城里为何没有想起伴手礼这件事,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当森精灵离开摊位的时候,仿佛从人群的嘈杂声之中听见了一句对着摊主的抱怨。说话者是一位年轻的女性,而内容则大概是“你们应该用三倍的价格卖给他”之类。芬德尔听出了讲话的那人是谁,但也懒得回头,只是暗地里告诫自己再也不要来买彩虹糖了——谁知道薇洁娅的信徒对她看不顺眼的人会做出来什么呢?琉大概不会做那些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太过分的事情,但偶然间被坑一下也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伴手礼的问题才只解决了一半,森精灵的朋友中还是有并不喜欢甜食的人存在的。不过好在,这位特立独行的精灵是个吟游诗人,一首来自其他世界的诗歌想必能够令他心满意足。巡林客在街边的店面里买了纸笔与墨水。贩售这种物品与书籍的店铺似乎与城市中欢腾的气氛隔绝了一般,仍旧安宁平静——换句话说,门可罗雀,这种熟悉的环境让芬德尔多少放松了一点。
随后,重新回到大街上的巡林客和以往任何一次来到暗月城时一样,决定在街边随意挑选一家看起来过得去的旅店,并且祈祷不要遇见像上一次那位翼族少女那样的住客。他走进克里斯旅馆,很幸运,这里看起来一切正常。于是他走向吧台,为自己定了一个房间并且先付了定金,便立刻决定前往自己暂时的安身之处去。
房间不可避免的有些昏暗,但很干净,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小橱柜。家具的式样简陋,但对于短暂栖身来讲,也已经很足够了。森精灵点上了房间内提供的小灯,灯油只剩下小碟中浅浅一个底了,棉线上亮起来的光点也因此不怎么尽如人意,但对于视觉与人类不同的芬德尔来说,这一点光线的确已经足够他进行读写了。
巡林客将纸张在桌面上铺开,提笔沾了墨水。锡里昂曾经评价过,他在音乐与诗歌上几乎是毫无天赋的,但单指他创作的能力。拜他出色的记忆力和幼年时凯特琳娜与欧罗斯几乎是耳提面命的教导所赐,芬德尔还算是一个合格的复述者。珂宁的创造终究还是在这位有些特立独行的森精灵身上有些体现,《彩虹之下》这首诗歌虽然在佩特洁克非常流行,但芬德尔也仅仅完整的听过三遍。即便如此,唱诗的曲调与词句在他的脑海中依旧非常清晰——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将这些记忆记录下来。
这一项工作一直持续到夜半时分,毕竟他开始时也已经入夜了。他的记忆也有模糊不清的地方,这让芬德尔不得不多花了一点时间斟酌到底哪些是正确的,而哪些又是他印象中其他混杂进去的诗作,在整首长诗被整理完毕之后,纸上因此也多有勾抹涂改的痕迹。森精灵不得不又多花上一些时间来进行誊写,这并不会花掉多长时间,前提是他能够顺利地完成。
可惜,这一次他被打断了:一团小小的毛球从窗户扑腾进他的房间里,唧唧叫着盘旋了一会儿,最后降落在芬德尔面前的桌面上,差点打翻了墨水瓶——借着昏暗的灯光,巡林客能够清楚地看见这是一只银喉长尾山雀,羽毛颜色的分布显然有几分熟悉。
于是,森精灵叹着气转向了这房间的窗口,果不其然,在暗月城黑夜里的星空之下,一个因光线而显得有些黯淡,但依然能看出金色的脑袋向着窗户里边看过来。
“这么巧,你竟然也住在这里!”锡里昂·暹罗德说。
通常来讲,一次冒险所耗费的时间不会给精灵带来什么变化,但芬德尔惊讶地发现,原本还明显是个少年的锡里昂在这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却明显的成长了起来——虽然他一如既往行止跳脱,但从面容上却能很容易看出,年轻的高等精灵已经不复从前的天真烂漫了。
九十三岁的卷宗学者从旅店的窗子里轻巧地爬进来,说了些“再见到你真高兴”之类的话,但巡林客没从他身上任何一个地方看出他有高兴的情绪来。从前在菲薇艾诺的那些时候里,锡里昂永远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四处乱扑腾,根本无法安静下来,然而现在,这位爱好鸟类的学者站在旅店房间里床铺的边上,像是一只折了翼的雏鹰。
“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但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芬德尔使用了一个陈述句,并且做出手势请他坐下,“冒险中就是会发生各种各样不可预测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既成事实,但……你可以说说事情的经过。如果我曾遇见过类似的情况,或许我能多少做出一点指引。”
高等精灵坐下的姿势有些僵硬而机械,在年长者的话音落下之后,他似乎也花了一点时间斟酌思考这提议的可行性。而在一小段沉默之后,锡里昂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我杀人了。”他嗫嚅着,“不是因为什么必要的原因,只是……只是因为仇恨。”
锡里昂从来都是个善良得过分的精灵,作为一个德鲁伊,他在面对自然规律所造成的生老病死时也总显得有些多愁善感。甚至很长时间里,他都不肯亲手杀死那些无法救治的伤病动物以减少它们所要经受的痛苦。欧罗斯为了他小学徒在这方面过于优柔寡断的性格耗费了许多心思,然后现在,这样的锡里昂对芬德尔说:我杀了人。
这个事实太具有冲击性了,同时也显然需要慎重地对待。巡林客思考了一阵而自己该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想不到怎样的语句才能对少年精灵构成安慰;他转而试图回想自己第一次杀人时所得到的感受,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脑海中对于此事的印象已十分淡薄了——他更多的记得在得知那罪犯是锡里昂素未谋面的父亲之后感到的震惊于愧疚,而在将刀刃刺入对方心口处时他在想些什么呢?看见鲜血涌动流淌在地面上时他在想些什么呢?
芬德尔已经忘记了。或许潜意识里,他并不觉得那是值得记忆的东西。
“我杀人了,而……这是不好的……”森精灵沉默的时间稍微有些长,这叫少年卷宗学者有些不安地重复着自己的立场,“我在离开家的时候的确也清楚自己可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出来冒险,总有一天我不得不亲手结束谁的生命——或许是为了拯救其他的什么人,或许是因为自己陷入了绝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但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因为仇恨这么私人的理由——”
“——仇恨是很难以控制的感情,特别是它还在熊熊燃烧着的时候。”关于这一点,芬德尔倒是很有发言权,“你能够通过暴力的方式将其迅速地宣泄出去也是件好事——”
“——才不是好事!”
锡里昂高喊着从床铺上站了起来,他显然还有更多的话要说,然而紧接着,落入精灵们耳朵的是隔壁房间的住客叩击墙壁的巨响: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愤怒的吼声隔着墙壁传来。
高等精灵少年被这一声断喝吓得一哆嗦,原本有十分的气势现在也只剩下了五分。在他回过神来之后,他仍然双臂掐着腰瞪圆了眼睛看着芬德尔,只是现在他的样子已经远没有刚才那样气势汹汹了:
“这绝不是件好事。”卷宗学者重申,“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随意剥夺其他生命生存的权利,这显然是错误的。”
“但你绝对有着很充分的理由——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锡里昂,我们都知道。”芬德尔放慢了自己的语气说。他此前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天会用露明妮的调子说话,但他不得不承认,半精灵影舞者在叫人听从她这一点上颇有心得,仅仅是语调的模仿,就已经足够让略显冲动且感情用事的少年人冷静下来了。
“你是个足够善良的德鲁伊。你清楚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但你仍旧会为之感到哀伤。你不愿意亲手终结掉一个生命,这是你善良的体现,但你也不应该让这份善良毁了你。”
巡林客不清楚自己说的是否是恰当的,或者说,是否是一个善良的精灵应该如此践行的,但这的确是他认为正确着并且实行着的信条。
“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或许薇洁娅的教义在某一部分上是正确的。”森精灵这样说,“仇恨的确像是一团火,可怕的是它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熄灭,而是会越烧越旺的。如果不能恰当的应对,总有一天,这火焰会侵蚀你的心智,沁透你的灵魂,让你变成你现在最讨厌的那种人。”
在叙述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芬德尔已经让自己的目光避开了锡里昂的。巡林客现在盯着油灯上那一丁点微弱的火星,低垂着眼眸:“这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在你意识不到的时候,它就已经悄然发生了。”
高等精灵敏锐地从这一段话里读出了点不祥的意味。他凑到桌子跟前去,弯下腰强逼着红发巡林客与自己视线交汇:“……这么说,”他的声音里有些惶恐,“在你身上,这改变已经发生了?”
芬德尔无法摇头说不,但点头承认这个事实对他来讲也非常艰难。从前的他虽然也同样的嫉恶如仇,但至少还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稍有几分愧疚——然而现在呢?他的确也感觉羞惭,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在他做了什么之后自己的内心却毫无感触。他的心灵的确已经逐渐冰冷下去了,在听了阿方索的一番条理清晰的阐述之后,就连他现在仅剩的一点歉意也快要消失不见了。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最后,巡林客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精灵的确不像人类那般善变,但我们的确也还是会变化的。或许这只是……某种成长。”
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芬德尔的语气并不是很确定,但年轻的精灵似乎相信了这样的说法。锡里昂脸上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虽然也仅仅是一点),他仍旧想说点什么,但在那之前,年长者已经用另一个问题打断了他:
“曾有人对我说过,双手第一次染血是件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你还记得你当时的感受吗?”
这问题叫卷宗学者立刻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丢到脑后去了:“唔……血液是滚烫的,有点黏,叫人感觉非常不好。我是下定决心去做这件事的,敌人也罪有应得,但……还是很有罪恶感。”
“很不错。”巡林客如此评断,“你还依然是那个成天向树音者聚集地报到的的锡里昂。”
这令年轻的精灵发出了一阵不知是何意义的叹息。而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却又向几乎是自己兄长的森精灵询问:“那么,在你夺走生命时,你又感到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只将自己的刀刃冲向邪恶的芬德尔这样回答,“因为死亡是他们唯一的救赎。”
在那之后,芬德尔为了安慰锡里昂分了点彩虹糖给他,精灵们的谈话又进行了两三个小时。丢开那个显得过于严肃和压抑的话题后,年轻的高等精灵慢慢的又恢复了从前昂扬的精神状态。他们相互交换了近况,简单的叙述了在冒险中经历的事情,卷宗学者还向巡林客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他新认识的队友——或者说,朋友。
常年居住在菲薇艾诺、并且每天例行向着奥伯深处钻去的德鲁伊学徒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够交朋友,何况还是异族朋友。与尚还不算熟悉的新朋友一同去到陌生的世界冒险,这份新奇感想必会持续很长时间,因此,锡里昂向自己亲近的人倾诉炫耀的兴奋感大概也会持续很长时间。所幸精灵从来不缺耐心,曾于树行者中供职的巡林客更是如此。芬德尔静静地听着对方有些跳跃但依旧详实生动的叙述,不得不承认,年轻的卷宗学者的确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冒险,而他在其中的表现也很有可取之处。
“或许父亲说得是对的。”最后,森精灵这样承认,“你的确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德鲁伊了。”
“现在是卷宗学者。”少年精灵挺直了腰板说。
“我在给家里写信。”芬德尔突然说,“本来我想,或许应该把你一起随信寄回去。”
锡里昂警惕地瞪起了眼睛。
“——但是,既然你和你的队友们都相处得不错,也能应对冒险中出现的危机,”巡林客故意拖长了声音说着,“那么,我随信寄回去的大约也就只有你的消息了。”
这对卷宗学者来说,原本应该是个好消息。然而高等精灵却依然摆出了一副戒备的姿态:“你是谁?把芬德尔怎么样了?鸡妈妈可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红发的森精灵不禁一挑眉:“鸡妈妈?”
“或者鹅妈妈?”爱好鸟类的少年精灵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昵称到底有什么问题,还在按照自己的思路解释,“反正是某种禽类,在雏鸟还小的时候,她们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可惜,他的气势很快就被迫削弱下去了。最后,他在芬德尔安静的凝视之下把自己缩回床上,可怜巴巴地为自己糟糕的比喻道了个歉。
这一小段插曲结束之后,巡林客才又问:“过去我对你的约束是不是太多了?”
精灵是个崇尚自由的种族。信仰珂旭、愿意去遵守秩序的芬德尔是其中的异类,但直到他上一次在暗月城里看见锡里昂之前,他都以为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大。的确,珂宁的牧师与珂旭的牧师总是能够和平共处、互相包容,他在菲薇艾诺也并非不能融入群体,但这并不意味着珂宁的信徒和珂旭的信徒在行事的方法上没有分歧。就例如芬德尔坚持让少年德鲁伊在成年后再远行:他觉得那是适当的关心,然而或许锡里昂就会觉得那是不堪忍受的束缚。自由的天性是写在每一个精灵血脉之中的,而锡里昂的显然要比芬德尔的多出许多。
高等精灵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是的,有的时候你的确挺烦人,可我清楚,你只是在关心我。”
这不知道算是积极还是消极的答案让芬德尔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锡里昂一如既往的率直,他说不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希望他在面对外人的时候能更机灵些,这样口无遮拦实在是容易得罪人——但巡林客想他不需要提醒这个。他眼前这位少年一直都比同龄人更加聪慧些。
“那么来吧,我们写信回家去。”森精灵重新转向自己面前的桌子,柯茜已经团在墨水瓶边上睡着了,但这并没妨碍前者铺开一张信纸,并且将羽毛笔的笔尖在墨水里轻巧地一点的动作。
“你想要让家里人知道点什么?”他问。
这引起了一场短暂的讨论,但结论得出得很快。他们一致认为向家中报喜不报忧是个正确的选择,于是锡里昂决定忍痛隐瞒大部分他的冒险中那些惊险刺激的部分(他自己认为那些才是精华),而这样他的经历却又无法连缀成篇了。最终,卷宗学者只得不进行单独的回信,只由芬德尔简单的略写两句,并且着重描写青少年在心理上受到的影响——他向来是个乐观而坚强的精灵,这种偶尔的挫折并不会让与他熟悉的人过于担心。
在芬德尔这里,情况倒是完全反过来的。不会有人担心凯特琳娜一手教导出的儿子在冒险中受伤,但他们的确会担心旅途中所出现的那些人或事会再一次让他那曾被严重破坏过的心灵发生什么不可逆转的灾难——然而完全不遇见这个,凯特琳娜自己就会首先保持怀疑的态度,因此信上便出现了些似乎很严重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词句。巡林客调换了一点事情发生的顺序,隐去了阿方索那些不符合精灵观念的话语,并且引用了一两句来自损友的告诫。
写到一半,锡里昂便与芬德尔告别,决定要回房间睡觉。每天都有固定冥想时间的青少年还不习惯彻夜都不休息,但这件事在巡林客身上已经很平常了。在那之前,森精灵将阿方索的邀请复述了一下,并且征询了对方的意见,卷宗学者惊讶于巡林客过多的思考:
“为什么你竟然还在踌躇呢?”锡里昂问,“知识总是不嫌多的。”
“因为这并不是那种‘我将知识传授给你’的邀请,而是‘加入我们’的——”
“那就加入嘛,我看不出什么区别。”高等精灵打了和呵欠,“那种怪物又不是随时都能碰到的,而且如果一旦碰到了,你会放过它们吗?”
“……有道理。”巡林客点了点头。
“你总是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优柔寡断起来。反正是些怎样都好的问题,为什么你就不能爽快些呢?”年轻人这样抱怨着,一把抓起在写字台上睡得正香的柯茜。小鸟因为突然状况“叽”一声惊醒了,随后愤怒地啄着锡里昂的手指,卷宗学者就这样带着一串呻吟和山雀愤怒的鸣叫声再次翻出了窗子。
芬德尔叹了口气,再次转向了面前的信纸。锡里昂说得对,在这些可有可无的变化面前,他总是会踌躇一番。或许他天生就是如此,不喜欢改变,其他的那些缘由不过都是为自己找的借口。但在那些没有犹豫时间的事情上,他却总是有些冲动得过分。
他现在迫切的需要跟拉普索迪斯·轻歌谈谈,但却又无法亲自回到菲薇艾诺去。露明妮的爱人有着放浪形骸的生活习惯,他自称就是因此,他才有了与银发半精灵相当的人生智慧。芬德尔不是很懂前后到底有什么关联,但信仰珂旭的巡林客的确和信仰珂宁的吟游诗人成为了损友,并且前者从后者身上获益良多。
既然无法面对面的谈话,那么写信就是他所能选择的唯一方式了。红发的森精灵封好给自己母亲的信件,将《彩虹之下》誊写完毕,便再次铺开信纸,将古堡小镇里发生的那些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写给了拉普索,以期再次冒险回来之后能收到些有用的建议。
等到这封信也写好的时候,天色已经亮起来了。街道上重新出现了人群,小贩们也重新支起自己的摊位。芬德尔将这封信也封好,并将所有东西打了个包,决定睡一觉休息一阵。
的确因此,巡林客错过了早餐,但他从冥想中醒来时,午餐却又没有开始。这时间点有些尴尬,所幸在祭典当中,街上总有些售卖食物的摊位。与欢庆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森精灵匆匆填了填肚子,便向着暗月城的邮局走去。
所谓联通世界的城市,此处的物流业不可能不发达,要寻找一个可靠的信差只需要很便宜的价格,困难的是怎么叫他将包裹递送到正确的人手中。
“这封信和包裹给凯特琳娜·西罗先,另一封信——”
“不,直接都送到密林竖琴手的拉普索迪斯·轻歌手中。”芬德尔这样说。拉普索会首先抽走给自己的那一封信,然后再把剩下的东西交给巡林客的母亲,这才是一个安全的顺序。
信差皱着眉头看另一封信上更长些的名字:“唔……拉普索迪斯……”
“你随便抓个人问问轻歌家的诗人小伙子,所有人都会知道。另外,他有一头非常显眼的红发,你可以轻易地从人群中分辨他。”
“像是你一样的红发吗?”信差问道,芬德尔摇了摇头。
“像是烈焰一般的红发。”他说。
即便是在人挤人的街道上,零的身影也并不很难发现,过分出众的身高使他在整条街上都显得鹤立鸡群。高大的武僧穿着在祭典中流行的宽大服饰,站在人流稠密处疏导着人群,就仿佛这场冒险开始之前那样。芬德尔从邮局出来,走了一小段路就能看见他在路口工作的姿态。这倒是省去了巡林客四处寻找的功夫,但想要去和他对话,还是要费一番力气的。
森精灵尽量混在移动的人流之中,让自己漂流到武僧的身边。零很快发现了他,并且显然意识到了他有话要说。两位冒险小队的成员有些尴尬地相互打了个招呼,随后一个人组织起了语言,另一个则静静的等待着。
“……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最后,芬德尔决定单刀直入,“昨天小队不欢而散之后,我想了很多。”
“是因为琉的事情吗?可她的确离开了,似乎参加了商队。”零有些不解,并且本能地想要挽留,然而芬德尔的意志十分坚决:
“有一部分是,但更多的部分在于这件事让我认识到了,我们似乎并不适合一同旅行。”森精灵说,“在我看来,你太善良且过于包容了,这会让我们在许多地方发生分歧。这一次是因为琉,因为她的退出事情得以解决,然而难保这种事会不会再次发生,等到我们真的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时,那显然已经太晚了。”
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虑的事情并非杞人忧天,也意识到巡林客的态度已经不可能改变了的武僧暂时性的陷入了沉默。而芬德尔在等待了几秒钟之后,也放弃了征询对方的回应。
“我想,我会重新寻找一个队伍继续冒险的。或许我们在日后还能够在暗月城中遇见,愿你平安喜乐。”
说完这句带着浓重精灵风格的祝福语后,芬德尔便转身离开了。就如他最开始说的那样:他是去向零辞行的,这件事自他做出了决定之后本来就没有什么寰转的余地。于是,武僧也只能叹一口气,在远去的精灵背后同样为他献上祝愿,但他得到的只是一点表达感谢的肢体语言。
再一次汇入人群之中的森精灵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行动方向,虽然他的确有着自己的目标。首先,他得先顺着人流离开熙熙攘攘的主干道,然后才能在较为空旷的街道上找到些没被节日的欢快气氛冲昏了头的行人,向他们询问自己目的地的方位。
芬德尔来到这城市中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半个月,这点时间里想要熟悉其中每一家旅馆的位置当然是不可能的——作为交通枢纽,这城市中旅馆的数量与天上星子的数量几乎是不差分毫的,谁又能数得清呢?猎魔人口中的“艾菲蒂娜”到底在什么地方,森精灵当然不清楚。
寻找这家小店花掉了相当长的时间。巡林客与武僧单方面作别时大约还只是正午刚过,而当他站在名为艾菲蒂娜的客栈门口时,再稍等一阵儿就该吃晚饭了。这家小店位置偏僻且隐蔽,不起眼的装潢上带着一点阴森古怪的气息,但当森精灵走进大门之后,却发现它的所有者是一位笑容灿烂的人类女孩,很年轻,芬德尔说不准她是否超过了二十岁。
“你好啊,冒险者。”她倚着吧台后的酒柜笑嘻嘻地说,那酒柜里只有右边正常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酒瓶,而左边的一半却满满都是书籍,“我猜你不是来住店的。”
“正是。”虽然有些讶异于对方胸有成竹的猜测,但这一点芬德尔倒没必要隐瞒,“我是来找——”
“——阿方索先生。”女孩从吧台后面站起来,随手就将自己刚刚正阅读着的书夹了书签摆在桌面上,飘一般的从那后面走了出来,“他跟我提到过,会有一个红铜发色的精灵来找他。”
“他还真是十分肯定。”森精灵有些泄气,而艾菲蒂娜的老板冲他挤了挤眼睛:“但您也的确来了,不是吗?那位故事很多的先生总有他的道理。”
女孩端起烛台为芬德尔领路,后者只是沉默的跟着,虽然他很奇怪为何她对于阿方索的态度如此熟稔,但他依然决定不去发问。这一路并不很长,艾菲蒂娜的老板敲响了二楼最内侧的那一扇门:“阿方索先生,您等的客人来了。”
芬德尔没听见任何来自房间内部的声响,但隔了一小段时间,那扇门很唐突地被向内拉开了一条缝隙,阿方索的一只眼睛从那缝隙中闪出来,将门外两人都吓了一跳。
在确认过敲门的人之后,猎魔人终于肯将门完全敞开,向森精灵示意“进去”,而在后者真正走进房间之后的立刻,阿方索便砰一声将门重新关上了。
“我以为你会在最后一天里过来。”猎魔人在旅店老板有些不满的惊呼声中说。
芬德尔挑了挑眉:“我差点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如果这地方更难找一些,我恐怕干脆不会过来了。”
阿方索上下打量了森精灵一番:“我不知道你还会开玩笑——你是在开玩笑,对吗?”
“是的,或许里面还带点讽刺以及少许的抱怨。”巡林客说,“但这并不重要。重点是,我做出了决定,再次来到你的面前,现在是该你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猎魔人点点头,转身从自己简单的行李之中拿出了一本已经有些年头的书来。它很厚,是皮面的,但上面已经有了很多的破损——磨损、灼伤甚至利器的划伤,让它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猎魔人的知识十分杂驳,一项项告诉你实在太耗费时间,也容易产生疏漏。”阿方索将那本旧笔记递给了芬德尔,“这是我的老师留给我的一本笔记,记录了一些怪物的特点、弱点以及我们常用的作战手法。它对我意义重大,因此只能借阅,你最好趁着没有前往下一个世界之前读完。”
“……这是个有些挑战的任务。”森精灵接过笔记本,估测了一下它的厚度,有点为难地说,“精灵的记忆力很不错,但恐怕也没有强到一天之内背下这么厚一本书的地步。”
“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你翻开看看,它还并没有被写满。”猎魔人拉出了房间内的椅子,“但我依然建议你从现在就开始读。”
既然要阅读,那么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芬德尔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他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就着烛火先大略地翻了一遍整个本子——情况与阿方索说的并不相似,但仍然比森精灵自己预想的好些。笔记虽然的确没有被写满,但还空着的只有最后几页了;不过幸运的是,其中装订的纸质轻薄,很容易让墨水浸透纸背,因此一张纸的背面无法书写。单面的笔记比双面的少去一半的阅读量,更何况至少在笔记本的前半部分里,那上面还有些为了能够更直观地讲述怪物的特性与弱点所绘制的素描图像。
“这很有用,您的老师想必是一位很出色的人。”概览过后,芬德尔如此评价,“将来我能有幸见见他吗?”
“他死了。”阿方索冷冷地说。
森精灵道了声抱歉,没有继续向下询问。师长的过世总是令人悲伤,何况做着猎魔人这个行当,恐怕这位先生或者女士的终末不会很平静——甚至是惨烈的。
他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书上的文字中去。最开始,这份笔记之中所记载的内容很详实,配合着偶然出现的插图,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即便芬德尔此前从未近距离的接触过、甚至从未听闻过狮鹫、梦魇、湖妖、食尸鬼等等怪物,他依然能够准确地从笔记上的信息把握住一切他所需要知道的。巡林客的经验在此能够触类旁通,让他凭借那些惟妙惟肖的图片大致揣摩到这些怪物们体内的重要脏器在哪里。另外,这笔记上还记叙了魔物身上可利用的部分,比如某些部位可以止血、麻醉,或者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诅咒之类。猎魔人对于他们猎物的研究显然已经十分透彻了。
但这样的插图在笔记中一半的部分便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理性,客观而不带感情的单纯描述。前后书写者的笔迹也并不相同,前者更加优雅从容一些,而后者的字迹更有棱角。森精灵很轻易的发现这样的笔迹在前面也曾出现过,不过占比不多,而且大部分是些补充说明类的东西。在这一部分里,书写者采取了与之前不同的写作手法。他并非是单纯的介绍某一种怪物,而是改为以一种记录的形式叙述自己是如何发现、追踪、捕获或者战胜它的。二者包含的信息相似,但后者的记录手法很好的弥补了因缺失图片而被削弱的可读性(或许,后来的这位记录者并不懂得绘画)。此外,在笔记的后半部分还有许多有关陷阱的介绍:如何选取地点,如何隐蔽,如何制作,如何拆除等等;对于什么样的敌人应当选取什么样的陷阱,使用何种诱饵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作为巡林客,芬德尔从前只在捕猎的时候偶尔使用过简单的陷阱,虽然原理是一样的,但猎魔人笔记中这一部分所述的精妙技巧还是让他受益匪浅。
这阅读很是持续了一段时间,毕竟其中蕴含的信息量还是很大。当森精灵终于将它看到末尾时,阿方索虽然还醒着,却也已经呵欠连连了。
“所以,你读完了?”他没什么好气地说,“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可以走了。”
“笔记中到后半段的字迹变化了。”芬德尔问,“那是你写的吗?”
“是的。”阿方索承认,但语气中不愉快的成分更多了,“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当然不。”森精灵将手中的笔记放回到猎魔人身边去,“这些就是全部了吗?你们所有的敌人都在上面了吗?”
阿方索笑了:“当然不。”他学着芬德尔的语气,“在迷离,你永远不知道那些该死的雾气中又会生出什么来。吸血鬼,食尸鬼,塞壬,湖妖——笔记上的那些都是挺亲切的东西了。真正难缠的是恶魔,然而……”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这句话就那样空落落地断在那里,但已经足够了,芬德尔已经读出了阿方索的未尽之意。
“不过,作为一个初学者,知道那些已经很足够了。”与森精灵在古堡小镇中相识的人类说,“欢迎你自称猎魔人,新手。在将来的旅程之中,你可能会遇见更加诡异难缠的对手,到那时,还请别为这个骄傲的群体抹黑。”
获得了新称号的森精灵回到旅馆之中时已经是深夜。他应该去寻找另外一个冒险队伍,但这个时间就连祭典的狂欢都要结束了,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商人还在整理一天经营剩下的货品与收入。是以他除了跟随大众的作息一起进入冥想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
但这问题的确十分紧迫,他不能保证自己还有上次一样的好运气,而距离下一次出发只有一天的时间了,如果凑不够三个人的话,他只能遗憾地告别下一次的冒险。
或许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能趁着这个期间回到菲薇艾诺看看。他这么自我安慰着,但其实并没多大用处。当初他离开家时便已经决定短时间内都不想回去,而精灵的“短时间内”意味着大约一到两年的时间。一个月就回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才刚刚寄了一封家信,紧接着他本人就出现在亲友的面前,这是件多少有些尴尬的事情。
拜精灵一天只需要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所赐,芬德尔虽然睡得很晚,但依旧醒得很早。在他睁开双眼时,这座城市也处于刚刚苏醒时的状态。这一次,他能够优哉游哉地下楼去吃个早饭,然后再安排今天的日程。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房间时,他的门却在一声巨响之中被猛地撞开,一团白色的东西从被联通的通道里扑了进来,随后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Kk?”芬德尔惊讶地看着摔倒在地的瑞图宁牧师,“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沿着你可能走过的路问了每一家旅馆,最近的住客里有没有一个红发的精灵巡林客。”高等精灵揉着被撞痛的地方,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说,“最后,在这里负责打扫的爱丽莎小姐告诉了我,并且给我指了你的房间。”
“……你真的吓死我了。”森精灵脸上的表情的确心有余悸,“不论是突然出现,还是撞门,还是摔在地上。叫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瑞图宁牧师却一反常态地严肃:“但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有些惊讶的芬德尔作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Kk仿佛因此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一般,深吸一口气:“我从零那里听说你要离开的事情了。”
他盯着红发的森精灵,仿佛在寻求证实,于是芬德尔只好点点头。
“那么,我要与你同行。”牧师跳跃性颇大地说,“我们曾约定过的,我会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一直陪伴着你,直到你放下你的仇恨,既然你离开了队伍并且不打算回去,那么我就该追上来跟着你。”
“……你不必如此……”芬德尔有些惊讶,带着歉意说,“是我离开了小队——”
“——但那是我作为牧师的誓言。”Kk认真地,“瑞图宁女神在上,我许下了诺言要帮助一位友人从苦海中挣扎出来,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森精灵哑然。来自相识不久友人的关心让他十分感动,因此对这提议他也并没拒绝。他向牧师道了谢,但表示即便Kk也参与进来,他们依然只有两个人,还尚未达到宁娜·格雷所要求的冒险小队阵容。
然而高等精灵牧师却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这两天,芬德尔,你有在祭典上好好玩过吗?”
“什、没有,但是——”
“那就应该趁着最后一天好好玩啊!别总是把自己绷得那么紧!”Kk理所当然地驳回了芬德尔准备驳回他的句子,“难得遇见了这样的盛典,不好好参与一番你就不觉得辜负了自己吗?”
“可是还有——”
“没有什么可是啦!正事都可以往后放放,没有什么火急火燎的问题!再说,寻找队友当然应该去人多的地方,而现在人最多的地方就是祭典上了!”
“话虽如此——”
“德莫拉的商会带来了许多有趣的东西,魔术表演啊,杂耍啊,对了还有他们特殊的民族服饰,好像是叫‘浴衣’的——”
“——不,等等——”
“——我觉得很有趣,一起去换一套玩玩嘛!”瑞图宁的牧师不由分说地将新手猎魔人从房间中拉了出去,“据说今天晚上还会有烟火表演,我们可以一起看,德莫拉的人们把那形容得可漂亮了,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烟火呢!”
芬德尔就这样一路被Kk拖下楼梯去,耳边环绕着精灵牧师向他介绍值得一去的摊位与值得一看的表演的声音。最初时他还在焦虑下一次冒险到底该怎么办,但过了一会儿之后,森精灵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算了,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这么想。
或许偶尔这么玩玩也不坏。
计字5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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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信件以外的故事
比起“没能够让种子顺利成长”这种委婉的表达,在凛月看来,他对这次任务更加贴切的形容,应该是失败了。
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也没有什么借口可找,既然他是这支队伍的队长,那么只能说这次的失败毫无疑问归咎于他的错误。而当精灵想去与队友们讨论自己到底是否适合做一个队伍的队长时,却发现他们早已不知去向。
诗人有些想笑,他以为自己和这些人已经足够熟悉,已经可以互称友人,然而事实证明他在这些方面简直天真得像个孩子一样。其实仔细想想就已经明白了,就算是那些真的经过生死之斗的人,也不一定会同心同德,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这些只不过合作过两次的人真的战友一般的情谊?
没道理嘛。
精灵在心里小小地笑话自己。
想通了一些东西之后,他就那么静静地在中心广场一张挨着喷泉的长椅上坐下了,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匆忙来往,还有身边偶尔起落的鸟儿。这次回到暗月城的气氛与上一次有些相像,却又有微妙的不同。很多人都穿着款式相似的衣服,小袖窄裾,轻薄便利,可明显他们的身份都不一样。那之中有牵手的小情侣,有打闹的好朋友,也有对着一池扑腾水花的金鱼犯难的家伙。
但是他们都很高兴。
凛月并没有去特别地注意这些人都是谁,他心里盘旋着的想法正在渐渐成形,只是青年不知自己是不是要去做这么一件事。他思考着掂量着,漆黑之月的光从暗转亮又转暗,在它完全暗下去之前年轻的诗人背着他的琴离开了广场。
如果再优柔寡断下去,他在那个黑暗的世界中用那些牺牲所换来的一切教训就都只是白白的损失了。
“你是说,要解散‘逆行之风’?”管理冒险者小队的人类女性有些懒洋洋地抬头,“理由呢?我总需要给你们登记一个理由。”
精灵尽量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是的。也许我们这些人一开始就不应该走到一起,而我大概是不适合这种冒险生涯的——作为一个诗人我还是好好地唱我的歌写我的诗比较好。”
“这么简单的问题就要解散队伍,你这个队长当的真是不够格。”女性伸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夹,取出一张纸来递到凛月手里,“喏,逆行之风是吧,目前状态非满员,任务成功一失败一。你确定一下?”
“非满员?”精灵一愣。
“是啊,今天早上有人来我这里登记退队来着……”女性把纸塞进他手里,“你这队长也真是可以,居然会让队员自己来申请退队,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啊。”
精灵没说话,他低头去看着那张薄薄的纸。队员栏上的两个名字被划掉了,诺艾尔·梅耶和切洛。
看到这些他才想起来,他甚至连他那个同胞的姓氏都不知道。
窗外的光暗下去了,远远地传来人们大笑的声音。
8.归来者·第一封信
叶子小姐亲启。
在我给你写信的这个时刻,我们正驾着马车穿越荒野,为了前往一个陌生的村庄。
我们周围是土地与野草,它们毫无章法地生长着,时不时有野兔似的东西被马车的轮子惊得跑掉,也有小型的鸟雀从草丛中冲出再落下,我们头顶上有鹰隼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盘旋着,也许是在寻找它们的食物。
这是个充满了野性的地方,而我们正在沿着他人的车辙前行。
这段我没有给你写信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切洛和诺艾尔离开了,至于离开的原因我也不清楚,毕竟这是他们的自由,而每个人都有些不愿意说的故事。然后伊格带着两位新的队员来到了我们的小队,一位是带着幼虎的德鲁伊,似乎是弗德瑞莉名义上的监护人介绍来的;另一位是个高大强壮的武者,是伊格与莉芙之前冒险中的同伴——说到这点,我刚刚才意识到这两个姑娘竟然也是参与过两年前那场大战的英雄!不过她们似乎不太愿意提起那时的故事,我还是不要去做些讨人嫌的事情了。
还是回归正题吧,我们租了马车跑去一个村庄,只是为了尝试解开一个谜,而这个谜与我们这趟旅程的任务目标有关。
这次作为种子苗床的地方是一座城市。这座城市居于荒野之中,远远看去修得固若金汤,那些灰色的城墙给我的感觉比德莫拉的黑色岩墙还要高出一截。弗德看到那高高的城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振翅飞了起来,看起来是已经想到了我不会阻止她在这里上天。然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在某些方面她还是蛮聪明的。可我还是不得不说她的习性在各种方面都近似于鸟类,我觉得两次不能让她尽兴飞翔的旅程几乎让这个小家伙憋坏了。
之后我们进入了那座城市。
我这样来给你介绍这个地方吧:这座城市叫作卡堤亚,是座独立的城邦,或者说我称它为一个小国家你更加能够理解?它的地势与你所熟悉的绿都截然不同,就像我上面说的那样,它可不像菲薇艾诺那么生机盎然,这座城墙高耸的城市矗立在一片荒地之中,两边的两座山脉将两个王国,而与菲薇艾诺最不相同的一点是满街都是灰白的石质建筑,看得人有些憋闷。而种子虽然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苗床,却露着一副不乐意在这里生长的样子——我指的是,它在不停地闪烁,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这么看来,这座看起来平静祥和的城市里,还有些不小的事情需要我们去解决。
疑点很快就找到了——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找不到年轻人,我指的是那些已经长大,但是还未成年的孩子。街上的人都在二十多岁或者十几岁左右,不是已经成人就是还不通人事,唯独没有那些十七八岁正当青春的年轻人。
这就是我们现在想要解开的谜题了:这里的年轻人都怎么了?
最初我们当然是在城市之内寻找答案,从学校一直找到图书馆,其间应该算是一无所获,还闹了些无意义的笑话——比如说,以为少年们都在上课之类的。
总之,我们在图书馆里遇见了转机。本来这里简直是门可罗雀,连管理员都在打盹,可是居然有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在历史区看书——这是我们第一次在这个城市里见到这个年纪的孩子。你知道正面对一道谜题百思不得其解时却忽然出现了提示的那种感觉吧?那感觉就像在迷雾中看见了灯塔,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而这个少年似乎就是我们在这道难解的谜题之中遇到的第一盏灯火!
从以前开始我就很喜欢解谜游戏,你知道的。
我们和他聊了起来,刚开始的交流还蛮顺利,他告诉我们他住在郊外,可说到他的同龄人的时候,他却忽然结束了对话,说了句“时间到了”便直接离开了图书馆,留给我们的只有一头雾水。
之后我们便做了去郊外找他的决定,为此我们才租了这辆马车,并且奔跑在这片荒原之上。
这样写信,好像是变得有些像报告了。不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让你能够通过我的信看到外面的、更加广阔的世界。
等我到了那座村子,我会再给你写信的,我亲爱的叶子。
愿珂宁永远保佑着你。
您诚挚的,凛月。
8.5 信件以外的故事
“零,那个瓶子可千万不要撒手,也不要弄坏——我看你是准备随时把它捏碎的样子么?”
凛月从信纸上抬起头来,一脸无奈地看着单名为零的武僧,只因为他写完结语就刚巧听到了玻璃瓶在那个巨汉手中的呻吟。
“不会的。我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壮汉一脸严肃地回答,还点了点头。
“你能控制好就再好不过了。”诗人叹了口气,将信纸折了一下放回包裹。
名为零·逐风者的这个男人,他的性格从各种方面而言都属于很可靠的类型,只是那个明显超过了人类、直往巨人的方向发展的个头,总是让精灵忍不住对他的种族产生疑惑。而且他超过两米的身高也令人头大,方才租借马车的时候就因为他的块头导致了几人很大一阵子的犹豫,最后他和伊格同时想到了“那个东西”,这才算租了辆合适的马车,而不是去找辆运牲口的马车来容纳零的身高,或者让他跟着马车跑步前进——虽然有些虐待队友的嫌疑。
至于“那个东西”,只是个小小的魔法道具而已。
“烟雾之马”,伊格这么称呼它。
凛月对这些东西有所耳闻,他在苏古塔停留的那一段时间之内曾经有幸参与过一次法师协会讨论的旁听,那时他便听过有人是骑着“烟雾之马”而来的,似乎还说了要对这个东西做出什么改进一类的话。零拿到它之后便将那匹马从玻璃瓶里放了出来,烟雾迎风膨胀成了匹巨大的马——这马足足有两米高,马背几乎超过了凛月的头顶,然而零骑上去竟然十分的合适,也真亏了那马鞍居然能够放在它的背上,虽然现在它在一个大汉一匹巨马中间夹着,看起来小得可怜。
“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有巨人血统。”他们熟稔起来之后,诗人有一次这么问他。
“应该是没有,至少我的师父没有告诉我我有巨人血统。”巨汉如是摊开两只蒲扇般的巴掌,一脸无辜地说。
“又开始师父了……你是小孩子吗。”诗人无奈地捂住额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一行六人在荒野上的奔跑一直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弗德瑞莉飞到最高的地方才能看得到的村子果然很远,队伍中的两个男人牵着拉车的马走进村子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了,有些小小的孩子吮着手指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他们这些陌生人,也有老人在屋檐下面摇着扇子晒太阳,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炊烟,看起来和城市里一样和平。
真的和平么?精灵皱起眉头。
离开城市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他不可能忽略掉。从图书馆出来之后他们的脑子里塞满了十三年前的那场旱灾,却在把这些信息消化完毕之前又遇上了一场犯罪事件。
针对武器店的抢劫,除了有人在策划暴动之外别无解释。他们看到了疑似抢劫犯的人,对方却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消失在了他们所不熟悉的街道里。而卫兵对于他们这些乱打听的旅人似乎也心生怀疑,并没有听他们解释的意思,相反还把他们赶出了出事的武器店,最后的结果是他们这些旅人被晾在卡堤亚不算寒冷的风中,面对着一个空荡荡的街道,地上连片落叶都没有。
现在他们所在的这里不仅与卡堤亚的城区看起来一样祥和,而且同样没有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年。这里中年人居多,连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都不多,十二三岁的孩子们更是寥寥无几。冒险者们问了一圈,并没有人认得那个他们在图书馆遇到的少年,最终一行人看着西沉的太阳只能作罢。再赶回城里大概就得到半夜了,最终他们在这小村里借住了一宿。
一夜无事。
第二天,他们在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的时候便出发了,顶着早晨的雾气赶了一路,等到冒险者们赶着精疲力尽的马匹们回到城里时,天色已经日上三竿。
“马车停下!例行盘查!”门口有卫兵在吆喝,“停在旁边,不要挡着路!”
“昨天好像没有这么森严的搜查?”伊格小声咕哝了一句。
凛月正皱着眉头把满头大汗的马儿赶到一边去,赶车时间久了他有些背疼:“是因为昨天的那个抢劫事件吧。”
“不知道。”带着头狼的德鲁伊耸耸肩,“等下进了城去问问吧——问这些守城的卫兵不是什么好主意。”
盘查相当严格,不过没带什么违禁品的旅人们还是轻轻松松过了关。进入城里后他们才意识到昨晚的事件比他们想象得要更加严重。路人们所关注的是有一对中年夫妇被杀,卫兵们关注的是这事件又像抢劫杀人又不像,城市的秩序虽然还未彻底乱套,不安与躁动的情绪却已经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了。
“他们身上的财物都被拿走了,像是金戒指金项链一类的东西。”有个卫兵这么对和他搭话的精灵说,“不过他们藏在柜子里的那些金币啊珠宝的完全没有损失,明明犯人有充裕的时间去翻箱倒柜的。”
“说不定犯人只是误杀了他们,慌乱之中才只搜走了尸体上的财物?”诗人随口一说。
“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就是犯人?”卫兵睁大了眼睛去打量这个可疑的精灵。
“不不不,这个怎么可能啊。”诗人苦笑着摆手,“且不说昨天晚上我就没在城里,我还穷不到去杀人劫财的地步。”
“每个人都是有嫌疑的!”卫兵继续盯着他,“在真正的凶手被抓住之前。”
“好好,每个人都有嫌疑,不过抓人的时候可得慎重点,毕竟抓错人了不是什么好事。”凛月没忍住笑了出来,“那我就先失陪了,卫兵先生。”
说是先生,其实也只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而已。而另一边,诗人的同伴们已经在招呼他去面见城主了。
那些与他的关系摇摇欲坠、仿佛累卵的同伴们。
他看着那些人,看着两个互相微笑少女与她们监护的迷糊小姑娘,看着两个互称姐妹的德鲁伊姑娘,看着仿佛守护者一般待在女孩们身边的男人。
精灵忽然就笑了。
“所以,你们来到这里有何贵干?”姓古德曼的城主皱着眉头,和冒险者们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最近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我很忙,所以只能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
“我们来自暗月城,是连通之神第五季的使者。”先开口的是伊格,看起来年轻的姑娘已经在路上想好了如何与城主交流,“我们准备在这里播种连通之神的种子,它将会成为‘门’,作为世界之间往来的通道。”
“但是现在它无法成活,因为在卡堤亚还有纷争与不和存在。”凛月接上了伊格的话,“连通之神的种子无法在存在不稳定因素的土地上发芽,而我们的使命就是将种子所选择之处的不和因素尽量排除。”
“是吗,是连通之神的使者啊……”看起来身体还颇为壮实中年男人终于放下了笔,按着眉心从桌上小山一样的纸堆里抬起了头,一脸好像自家女儿和人私奔了那样的烦躁,“虽然很感谢各位的心意,但是这件事你们这些外来者恐怕帮不上忙。”
“是什么样的事情呢?我们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帮助这片土地变得和平安定。”虽然城主已经相当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诗人还是不死心。
“这件事情,你们真的帮不上忙。如果各位要证明自己帮得上忙的话,就去调查出这些……”城主叹了口气,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些‘犯人’,到底是因什么而来吧。如果你们能调查出他们的来意,那么你们也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说你们帮不上忙了。”
“这样么……”诗人按着下巴略一思考,“那么请城主大人先将这件事情的始末简要解释一下,我们也好去寻找您口中的‘犯人’。”
城主还未作出什么回应,伊格却抢先开口了:“莫非,是和十三年前那场旱灾有关?”
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个中年男人出现了一瞬间的卡壳,刚才面对他们的游说一直游刃有余的城主愣住了。然后他深深叹了口气,挺直的腰杆忽然塌了下去,似乎连眼角嘴边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原来如此,各位真是相当敏锐。”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与旱灾确实有关,十三年前的那场旱灾时,我曾经下过一个命令。”
房间里很安静,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不祥的预感在人与人之间缓缓地滋生出来。
“将老人和七岁以下的孩子送到郊外,让他们自生自灭。”
一时间众人无言。
“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各位自便吧。”古德曼挥了挥手,重新埋头进了办公桌上的那些文件之中。
全文2051,使用霜之悲歌给尼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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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险者们通常都需要一些运气。
古板的老家伙们总是将“不要依赖不可靠的未知”、“练出真本领才是硬道理”等老掉牙的说辞挂在嘴边,师傅们也常对偷懒的弟子给出类似的训导,听的人心不在焉点点头,说的人事实上也明白运气同样是实力的一种。
正如从坎维宁古拉流传出的故事一样,那位倒霉的德鲁伊正是因为遭到了命运的戏弄被匪盗夺取性命,这正是一系列悲剧的开端;在半精灵诗人与半精灵战士的比试中,正是紫眼睛的诗人抓住了对方一刹那的失误从而获得胜利,这对她来说就是好运气。
吟游诗人的好运气似乎还在持续。
增加的那部分躯体——寒冰凝结的左手——捶向地面,新一轮的震荡扩散至暗月城主体各处,一些裂缝蔓延在城市的街道上,遭到破坏、本就不稳定的危房摇晃甚至倒塌。中央公园自然受到了波及,法阵已经被破坏,但街道上遍布的冰柱与冰棱仍然存在,震动使得这些危险固体砸到地面上。此时,拉玛信徒已经昏倒在一堵冰墙边,她不再有躲避的气力。倒下的墙体将半精灵埋在一个较为安全稳定的三角空间内,坠落的冰柱尖端碎裂在作为掩蔽物的冰墙上,碎冰渣散落在地上,它们十分恰当地避开了晕厥的吟游诗人,她没有受到更多伤害。
尼格勒和乔治亚很快就循着之前听到的吼叫来到了奇诺娅所在的地方,把不算矮小的诗人挖出来费了些力气,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并不算是最难的部分。
“我想我能够撑得起她。”乔治亚试着将半精灵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她们的身高相差不多,“不算太难。”
“走得动吗?”尼格勒站在旁边,他手里握着之前在地上拾拣的弓,翼族法师轻易地认出这正是他弓术老师的那把。
人类牧师试着朝前迈出步伐,她的确在向前移动,可完全失去意识的人和还保有部分意识的醉汉不同,先下半精灵没法配合夏神牧师的动作,她的脚蹭在地上,为前行带来阻碍。
“也许我们应该换种方式。”尼格勒让乔治亚将诗人的弓背在身后,他提出自己的建议。
奇诺娅是在晃荡中醒来的。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天花板,说这是天花板甚至还有些抬举它了。风从帷帐的缝隙间钻进来,突如其来的寒冷让半精灵不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不自觉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她忍不住发出了“嘶”的抽气声。
吟游诗人动作缓慢地掀开盖在身上的毡毯,在确认伤口已得到妥善的处置后,她才支起上半身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很明显,这里是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安置所,被简单固定的木桩之间用粗绳连接,厚重的布帘就搭在粗绳上,四角有铁丝固定,地面上铺了几层布,所幸脚下是平整的街道,因此直接躺下也不会有被小石头顶住的感觉,除此之外,这里就没有更多的摆设,诗人的弓被放在角落里。在片刻后,吟游诗人决定直接出去,等待实在无聊。
她差点和掀开门帘准备进来的牧师撞个正着。
“看来你恢复的不错。”黑头发的牧师很快反应过来,他选择了一句常用的寒暄语。
“托您的福,先生。”诗人观察着眼前这个穿着新绿长袍的牧师,毫无疑问,这位是瑞图宁的信者。
“主要的伤在你被送来时就已经愈合了大部分,我只做了些后续的处理。”瑞图宁牧师摆摆手,“应该是你的牧师同伴做的,你是被她和另一个翼族小伙子一起抬来的。”
“那他们人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吟游诗人停顿片刻,然后才重新开口,“抱歉,我是说,现在情况怎么样?”
瑞图宁牧师苦笑一下,他示意诗人往后看,女诗人照做了。
“——拉玛在上。”
但就视觉而言,巨人般的一双手和单独一条腿出现在城市里实在是件毛骨悚然的事,在许多地方的传言里,如果一个人反过身子用四肢着地行走,那么他十有八九是被恶灵缠上了,眼前的画面很有些像那些城市传说。而对于冒险者们和暗月城的居民而言,冰结躯体的增加只说明了形势的严峻。
“……他们去解决那个了?”
牧师没费劲就理解了诗人话里的“他们”是指的谁,他点了点头,解释道:“他们把你送过来之后不久就走了,时间有些紧,人手又不太够。”
女诗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冷硬起来:“总会有冒险者在主城,人呢?”
“不知道,女士,我不知道。”
奇诺娅叹了口气,她再次发问:“那么卫队呢?我去帮他们。”
“抱歉,人手实在不足。”负责和冒险者们接洽的卫队队长诚恳地道歉,“你受了伤还得来帮我们。”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先生,我并不是不能动。”半精灵吟游诗人跟在他身后,他们通过楼梯来到一片连成较为完整平地的屋顶,这里已经有两个人在待命,他们一个人操作着微型投石工具,另一个准备着器材,同样的配置还出现在其他的屋顶。投石工具是暗月城里的工匠们临时赶制出来的,负责后勤与补给的人员把在低温下结成块油装进脆弱的容器中,这些填满了材料的球状物将通过投石器抛向冰结躯体中的一个,等油淋满离这里最近的腿上时,再由弓箭手射出燃着火焰的箭矢。
在说明结束后,卫队队长就离开了。剩下半精灵吟游诗人和卫队队员留在屋顶上。他们没有进行多余的交流,时间紧急是一方面,并且他们也没熟络到能闲谈,逃避尴尬的好方法之一就是专注于工作。
终于,在他们这一据点的油弹储备被用完后,负责填装的那个卫队队员打破了沉默:“你们觉得这有用吗?”
那是个精灵,精灵出色的视力足够她看清被寒冷冻结在着落点的动物油。
“不知道,女士,可我们总得试试。”
奇诺娅回答,她拉开了弓。
tb不知道c不c
计字1206,我只是来补分的
这次可不要再忘掉链接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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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鸣之林·第三封信
叶子小姐亲启。
离前一封信的时间稍微长了点呢。
现在我正坐在一道瀑布旁边的草地上给你写这封信。那道瀑布正在轰轰作响,它溅出的水珠在空中划出了彩虹。我身边是清澈的水,背后是薇薇安的湖泊——薇薇安是一位美丽的水妖精,她的爱好似乎是在湖里钻进钻出,以及和各种各样的男性搭讪。
是的,我们这次的旅行已经告一段落了。
我们又交到了新朋友,在和一位小朋友打了一架之后。没错,就是那些只有一个手掌长的小家伙,他们叫作“皮克西”。在我看来,这些小朋友应该属于一种妖精,但是这些小妖精与咱们平时见到的狗妖精、猫妖精以及我们刚才遇到的水妖精都不同,我更加倾向于他们是某个神明一时兴起的趣味造物。有个叫费里的小妖精送了我一袋闪闪发光的漂亮粉末,我打赌那里面绝对有他们翅膀上的鳞粉——那可是鳞粉啊,妖精的鳞粉!你知道的吧,它们有多么值钱!当然了,如果你也好奇的话,我还是会在卖掉它们之前给你留一些的……不要敲我的头啦!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那位兰戈先生,据他所说我们之所以和他分开后不久就迷路,是因为有三个调皮的小朋友擅自跟上了我们,至于我们不迷路了,是因为他们不跟着我们了。可是就算是这些小东西的同胞们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换言之,这群小东西失踪了。
费里说,那些盗猎者不仅抓捕那些无辜的动物,还会捕捉小妖精,这些家伙真是没有丝毫对于自然的热爱之心,竟然连这些可爱的小妖精都要捉走!那些人捉走他们到底有什么用处,我自己是完全想像不出来——伊格说有可能是要去卖给别人做宠物,天知道这个盲眼的小姑娘怎么知道这么多小知识的——除非是这群人知道妖精鳞粉的价值,可是不是妖精自愿给出的鳞粉,用起来那些魔法师心里也不会舒服吧?
为了寻找那些惹我们迷路的小朋友,我们理所当然地去了他们的村庄。这些可爱的生物住在树荫和草叶之间,那些小小的房子就像小孩子玩的积木,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可是该有的都有。这群小东西为了找到带着那些孩子气味的物品,几乎要把失踪者的房子给拆了,还大喇喇地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如果谁把我们的小木屋拆了,你会让艾琳娜把他们踩死的吧?
寻找他们的过程不是太曲折,总之有培根的帮助我们减轻了很多负担,再加上兰戈是什么“边界护林员”的成员,他也给了我们不少的信息,最后他们果然是被盗猎者抓住了。伊格放出了长着蝴蝶翅膀的孩子们,至于那些盗猎者,最后我们当然是好好的修理了这群家伙一顿,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在这片林子里作恶了。
之后我们在妖精的小小村落附近埋下了那枚种子,它迅速地生根发芽,长出了一片蓝白色的光幕——也就是“门”了。我们的同伴似乎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状态,我也就有了这个空闲来这边探索一番,真的找到了不错的风景呢。可惜我这笨拙的双手画不出如此美丽的景色,好在“门”已经成功打开了,我总有机会能带你来看一看的吧。
我的同伴们已经在薇薇安的湖泊边上呼唤我了,回到暗月城之后,我会给你写下一封信的。
愿珂宁永远保佑着你。
您诚挚的,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