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啊,樱花啊……”仿佛能听见孩子们的歌声,但是我已经无力去甄别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了,只是身体却本能地应和着:“阳春三月晴空下……”
我怎么会记得这首歌呢?
啊,想起来了,这不是小时候父母教我唱过的曲子吗?这也是母亲非常喜欢的歌啊。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吧。似乎漫长的记忆,其实只有一瞬而已。
甜美的回忆,痛苦的回忆,全出现在了脑中。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了文城学姐和乙桑的笑容中,那是我最后的希望,也是彻底把我拉入绝望的希望。
转瞬之间,画面破碎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面镜子,镜中映照出了孤独的我。文城学姐也好,乙桑也好,全都不在了。
接下来,镜子也破碎了。
我也不在了。
是啊,为什么我看到那渺小的希望,就能得意忘形,自以为所有的绝望都消失了呢?
也许,这真切的死亡便是对我的惩罚吧。
我做好了死去的觉悟。
……
但是,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停止呼吸。
在我身后,出现的竟是一片开满了樱花的公园。漂浮在半空中的我,终于降落到了地上。
我努力召唤出神装,却发现,自我体内升腾起的并非神力,而是魔力。而我的神装已经变成了……魔装。
这么说的话,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结界吗?我自己的结界?
所以说……我也成为了魔少女?
啊,不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神少女死去后就会变成魔少女?这样的事情,我接受不了啊!
如果文城学姐和乙桑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啊!连希望都没有了,活着也没有意义了吧!
我努力寻找这个结界的出口。身为结界的主人,我应该知道出口在哪里的……没错,就在那个地方!
离开了结界后,我看到了一片深渊。整个深渊漆黑一片。
这个地方,名为“死亡”。
我漂浮在半空中,没有跌入深渊。
突然,我在上空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是……乙桑?
在我变成魔少女之前,我的确看见乙桑被杀死了。可她并没有像我一样变成魔少女,而是会直接死去。
看着乙桑向着深渊降落,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文城学姐早就死了,而乙桑是我最后的光芒了,我怎么能眼看着这道光芒就这样消失啊?不管怎么说,这才不是我期望的结局,我希望你幸福啊!
借助自己的鞭子,我绑住了乙桑的腿,试图阻止她掉进深渊。原本浮在半空中的我,却也跟随着乙桑下落。
我的心如同被撕裂一样疼痛起来。并不是害怕自己也死去,而是害怕自己救不了乙桑。她是那么好的人啊,应该去往光明之处,绝不能坠入黑暗!
乙桑的身体中,已经没有神力了,她也必将死去。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为她注入魔力了,这样也许她还能活下来。借助这根鞭子,我缓缓向乙桑注入魔力。渐渐地,我们的坠落停止了。我努力向上飞去,想要回到自己的结界中。
可是,当我回到结界入口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的结界破碎了。同时,时间也被扭曲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像我这种内向怪僻的人,光是活着就是一种困难啊。
刚来上高中没多久,就觉得应付不过来了……学业上勉强还可以,人际上实在是太困难了。虽然我从小学开始就被孤立了,一直维持到现在,可我还没习惯呢。
那天,我们班来了一位转校生。出于形式,班主任冷冷地让她介绍一下自己。也许是被这种气氛吓着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最后我们的班长——泽村和蓝不耐烦地说:“这家伙好像是哑巴啊,不要让她浪费我们的时间了,赶紧给她找个座位然后上课吧。”
听到这句话,我吓了一跳,她可是班长啊,说出这种伤人的话,真的没问题吗?
然而,教室里始终沉默着,只能听见转校生低着头走向最后排一个空座的脚步声。
第一,全班没有人站出来反对泽村。
第二,班主任非常喜欢泽村,无论泽村犯了怎样的错误,都不会被批评。
第三,泽村是比我强大的神少女。附近不少地方都闹出了神少女被杀的案例,她们都是被更强大的神少女杀死的。前几天,我亲眼看见泽村杀死了一个比较弱的神少女。泽村没有杀我,光是这点我就得感谢她了。
综上所述,我是那么弱小。虽然我很同情转校生,但我没有能力帮助她。更何况,我本来也是个内向的女生……
对了,我被孤立,大概是从小学那时候转校开始的吧。原来学校里的大家都是很热情的,但是换了一所学校,大家都冷眼看着我,甚至有人恨不得我去死……那位转校生,也会被孤立的吧?这是个悲剧的开端吗?虽然很想阻止这一切,但我……没有那个能力。
后来,我在名册上看见,她的姓名是岳千惠美。
两周以来,岳千没有和班中任何人有过交谈。也许在其他人看来,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吧,就像……透明人一样。刚转校的我,也被大家冷漠地对待。虽然我尝试主动和别人交谈,但换来的总是冷眼和无视。从来没有理睬过班中任何人的岳千,或许早已认识到了那是徒劳的吧。
有一次,学校里征集作文参加比赛,我利用下课时间来完成这篇作文。反正我在班级里也没有朋友,下课也没什么好做的,所以平常都是看看书,写写作业。其实还是因为,我没有人可以聊天,一起玩游戏。
可是,当我将作文交给班主任的时候,班主任却说,之前泽村已经将作文交给她了,我们的作文有太多雷同的地方,还让我看了一下泽村的作文,然后把我的作文退回了。
这是……怎么回事?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前天我的作文也写得差不多了,我在下课又写了点,然后上体育课了。那节课,泽村以身体不适为理由留在了班级中。刚好我出去的时候,作文稿子就放在我的课桌上,泽村就是在那个时候抄了我的作文吧?出现这么多雷同,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可是,我没办法讨回公道,因为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朋友能够站在我这边,而且班主任也喜欢泽村……最重要的是,我是个弱者,为了自己的安全,不能惹怒泽村,不然的话,我会……死的吧。
因为神少女是突破常规的存在,所以警方根本无法调查,即使泽村杀死了我,也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真是让人……感到无力……
那天放学后,我没有回家,而是立刻冲到天台,哭了起来。
为什么啊,为什么世界要对我如此不公?我明明只是弱了点而已……啊,难道说,弱者本身就要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的吗?只能顺从,根本没有机会反抗!
那样的话……
我,还有什么活着的理由呢?
今天我的劳动成果被肆意践踏,谁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再说了,我的生活本来就不如意,连个朋友都没有……最严重的是,身为弱小的神少女,随时都有被杀的风险。
死了吧,死了算了,死了最好了。
与其每天心惊胆战,不如在今天给自己一个痛快!
我来天台的初衷,只是不想让自己哭泣被别人看到。可是我却突然发现了,我也许可以在这里跳下去呢。这样一切痛苦的事情全会消失了。
我开始将身子向着栏杆靠近。
我曾听过这样的故事。有个女生想要自杀,但是她的朋友阻止了她,她很感动,最终放弃了自杀。
呵呵……我在想什么啊?我连朋友都没有啊,谁来阻止我自杀啊?
不过那样也好,没有人会碍我的事,我也能立刻给自己找一个痛快……这样就好了吧?
“桂同学?”
我吓了一跳。原本我以为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现在的情况完全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万万没想到,叫住我的,竟然是从来没有跟别人有过交谈的岳千。
在我转头的瞬间,岳千也看见了我哭着的脸。
“桂同学……你很难过吧?前天体育课上,我也在教室里,我看见班长抄你的文章了……可我身边没有朋友,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我的,我很抱歉……但是你要相信,总有人知道你的苦衷!”
我完全没有想到有人会来安慰我,更没想到来安慰我的是岳千……
我们的处境,真的很相似呢。
“其实我还有一个苦衷,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岳千轻轻地对我说,“我和班长都是神少女,但班长比我强得多。弱小的神少女会被强大的神少女杀死,所以我不能得罪班长……嘛,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的吧,毕竟……在常人看来,神少女怎么可能存——”
“我相信啊,必须相信!”我实在控制不住情绪,抱住了岳千,“因为,我也是弱小的神少女啊!”
岳千,简直就像是另一个我。
鲜血。
尸体。
侵入鼻腔的腥味。
若是从前的我,一定会恐惧得颤抖不已吧。可如今,我却对面前这般景象感到兴奋。
如果鸟瞰这个结界的话,可以看见以鲜血为笔,描绘出的一朵朵美丽的花。所谓优雅地死去,便是如此吧。
我疯了吗?嗯,就是如此,毫无疑问。
你想啊,把曾经将自己踩在脚底的家伙毫不留情地杀掉,而且还杀了两次,这样绝对会高兴得疯掉吧?现在那家伙的尸体,就躺在我面前啊!
这么想着,我竟然不禁笑了出来。那是曾经的我听到了会恐惧的笑声。
到了这个时候,钟矢姬和湘帘才赶过来。她们看见尸体后非常惊讶,这让我很满意。
“你……一个人杀死了魔少女?”钟矢姬难以置信地问我。
“嗯,就是那样。”我微笑着看着她们。
她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刚入学时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如今成长到了这种地步吧。
“那这遍地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呢?”湘帘问。
“这很简单。我把她从这边打到了那边。为了让血的形状像一朵花,我可是下了好大工夫呢。”我平静地说。之所以这么平静,是因为我已经脱胎换骨了吧。
钟矢姬走到尸体旁,却突然失声大喊:“心,你看,这尸体不就是……和蓝的吗?”
湘帘走过去,确认了一下尸体后,对我说:“汝是因为仇恨才杀了她的吧?”
我舔了一下沾满鲜血的指尖,然后说:“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仇恨……不过在她变成魔少女后,杀掉她是因为,我成为强者了呢。”
我承认,我已经沉溺于杀戮的快感了。
啊,去年这个时候,我应该是与她们两人,还有一位现在已经毕业的神少女作战吧?那真的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轻松打倒我。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挑战她们,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强者。
如今,我的愿望实现了。我成为了压榨弱者的强者。从我一个人杀死了魔少女这件事就看得出来了。现在的湘帘和钟矢姬,未必能像去年那样打败我了吧。
如果说,我中了一种沉迷于作为强者去屠杀的快感的毒的话,那这种毒真是太好了。我再也不用逆来顺受了,而是把别人踩在脚底,这才是我应有的姿态啊。
但是,钟矢姬和湘帘并没有对我产生恐惧,真是让人不快。
“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钟矢姬问。
这种问题,还要想吗?
“当然是成为这所学校的女王,让弱者服从于我。只要不惹我生气,我便不会杀她们。呐,如果稻寻还关注井莲的事情的话,请你们转告她呢。”
“好的,妾身知道了。”湘帘这么说的时候,似乎正努力暗示钟矢姬冷静下来。真是有趣。
接着,我向着结界的出口走去,边走边说:“你们放心,你们还不像刚被我杀死的那家伙一样跟我有深仇大恨,所以我目前是不会杀掉你们的。我们完全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涉,只要你们别让我恼怒。那就,再见。”
走出结界后,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但我只是笑了一下。我并不需要回头路。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已经不需要了。
那一次父母到亲戚家有事,我们全家都要住在那里几天,并且还能参观亲戚家的养殖场。
那里的环境很好,广阔的土地上可以看见一棵棵挺立高大的树。地上鸡鸭鹅到处都是,细细的腿晃来晃去,突然从这边跑到了那边。整个养殖场很热闹。
爸爸妈妈去和亲戚聊天去了,而我和真弓与动物们嬉戏。
它们一定像我们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会和朋友们一起嬉笑玩耍。
整个养殖场都是它们的叫声。它们在谈些什么呢?是日常的有趣的话题吧?就如同我和朋友们一般,享受清闲。
“姐姐,你喜欢这些小动物吗?”真弓问我。
“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我这样回答。
一只鸭子好奇地跑了过来。我是这里的访客,它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我也很喜欢小动物啊,所以我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它似乎也很喜欢我呢。身为人类的我,却能和小动物和谐相处,真是太好了。我就像是走进了童话的世界一样啊。
“姐姐,你看,它们好可爱!”真弓在远处喊我。我向鸭子挥挥手,向着真弓的方向跑去。
“哇啊!真的很可爱!”我看到的是一群小鸡,全身长着淡黄色的绒毛,好想摸摸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啊。而且那“唧唧”的叫声,太清脆了,太好听了啊。居然把这么可爱的生物带到世间,这绝对是上帝的恩惠呢!
这个时候,妈妈也走了过来:“美晴,真弓,和小动物们玩得开心吗?”
“开心!”我们两个一齐回答。
“呐,妈妈,我能和这些小动物们做朋友吗?”我问。
妈妈的微笑是那么温和:“当然可以了,你们和它们一样可爱呢。要好好对待你们的新朋友哦。”
晚上,我一直很兴奋,睡不着觉。我实在是太喜欢这些新朋友了啊。明天要怎么跟它们玩呢?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太阳刚刚升起。这一次,养殖场里出现了一辆大货车。一个男人将一个装满了成年的鸡的笼子放到货车上。
这是,要干什么呢?
我躲在角落观察。
一笼,又一笼。
在笼子装得差不多了后,有一个男人上了车,似乎车马上就要开走了。
而我曾不知为何,获得了一个特殊的能力——穿墙。趁着没人注意,我用穿墙的能力进入了车的内部。
车的里面是什么样的呢?只能用黑暗来形容吧,我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只能听见鸡的叫声。但是在这里,我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无聊,甚至无聊到快要睡着了。也正是我差点睡着的时候,车停下了。这是到站了吗?
借助穿墙的能力,我从货车中下来,还好没人发现我。附近有面用红色砖头堆成的墙,不必穿墙,直接就能绕到墙后去。
在墙后的我,看到了货车上的男人把装满了鸡的笼子往一个建筑物里运。
直到所有的笼子都运完后,男人回到了货车上,把货车开走了。
见周围没人,我走进了建筑物内——当然不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的,而是从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穿墙进去。
不过,里面究竟是什么呢?
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大堆自动化的机器。
有一条自动通道,活鸡就站在通道上被运到一个巨大的银色小房子中。从房子中出来的,已经是被吊着的,脱光了毛的鸡的尸体。曾经美丽的绒羽,全部褪下。机器运作的“轰轰”声,盖过了鸡鸣。
活着的鸡是站立着的,但那里的只是一块吊着的肉。
机器按照流程,切开鸡的表皮,处理掉里面的暗红色的器官。
除了面前这些鸡的尸体,还有那股血腥味让我恶心得快要吐了出来。
但是,养殖场里的那些鸡,于我而言有着重要的地位。我很害怕孤独,所以必须要有朋友陪伴我。小动物是最单纯的,跟它们做朋友,不用担心自己在背后被说坏话,所以我更愿意和身边的动物做朋友。
而如今,我的朋友,变成了这个样子。
刀刃镶嵌在了鸡的胴体中间,然后就把肉剁碎,这样就做成了——美味的,鸡肉。
然后,鸡肉被冷藏起来,之后被售卖,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美味。
这便是鸡无法逃避的命运。
……
我突然想起来,曾经问过妈妈,什么样的人会被处以死刑。
妈妈的回答是,像是犯了杀了人这种大罪的人,才会被处以死刑。
但是啊……我眼前的这些鸡,犯了什么错呢?
还是说……身为牲畜,本身便是一种大罪,本来就该被人类处以死刑?啊,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它们不算是人类,但至少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会痛……只因为不是人类,所以就可以任意屠戮,而它们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人类提供舌尖上的享受。
……我都在想什么!
总之,这个地方非常可怕,我必须里离开这里!
借助穿墙的能力,我逃离了这里。很幸运,之前我乘坐的那辆货车就在这里,我记住了车牌号的。
穿进货车后面的箱子后,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关着鸡的笼子,应该已经运完了。
不久后,车便启动了。我就一个人蜷缩在箱子的角落,不知过了多久。
等车停下后,我从箱子里跳了下来。还好,我回到了亲戚家的养殖场,而父母似乎也没发现我不见了,只是以为我到附近去玩了。
在养殖场里,我看到了全身黄色,“唧唧”地叫着的雏鸡。一双双眼睛天真地看着这个世界。
令我心痛的是,它们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可我却无能为力。
那天回家后,看见餐桌上的鸡肉,我只觉得恐惧和反胃,根本吃不下。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哭了出来。父母问我发生了什么,可我已经坚持不住了,像是逃脱一般冲进自己的房间。
自那之后,我再也不吃肉。
温柔……?我似乎很少享受过温柔。
我一直是个乖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每个孩子都有一套盒装蜡笔,绘画课上要用。
在教室里,几个孩子们围着一个方桌坐在一起,这个方桌边的孩子被分为一组。
一次午休的时候,老师在上面讲我已经会的东西,与我同组的几个孩子将不知道是他们中哪一个的蜡笔盒掷来掷去。我觉得很有意思,一直看着他们玩。
我突然觉得,蜡笔盒很像放大了的巧克力包装,因为它们都是长方体。因为周围的孩子都在嬉戏,所以我也想加入他们。我拿出了自己的蜡笔盒,小声地问:“谁要吃巧克力?”
我想和他们玩过家家的游戏。在玩过家家游戏的时候,我们经常拿形状相似的物品来代替,通常会用橡皮泥。对面的一个孩子接过了蜡笔盒,捧在了怀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幼儿园老师快步走了过来,夺过那个孩子手中的蜡笔盒,当着全办孩子的面,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整个教室只听见一声“啪”的重响,原本教室里小而杂的说话声也消失了。
那个瞬间,散落一地的不止有蜡笔,还有我的自尊心。
怒气冲冲的老师盯着我们组的所有人,然后气愤地问:“我刚才扔的是谁的蜡笔?”
有个两孩子指向了刚才捧着蜡笔的孩子,而那个孩子则指着我,包括我之内的其他组员都没有反应。
见有人指着我,老师立刻把我从座位上拽出来,把我拉到讲台前,没问蜡笔到底是不是我的,就直接冲我吼道:“我真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好孩子也会干出这种事!”
面对这样的斥责,我只能沉默不语,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可这样并没有赢得老师的同情心,她像是拷问犯人一般冷冷地问我:“你为什么在午休时拿出蜡笔?”
当时的我并没有完全形成语言组织能力,再加上当时极度悲哀的情绪,我只能抽泣着说:“让我想想……”
“这也要想?”她对我的回答相当不满意,“你把蜡笔捡起来,边捡边想,捡完后告诉我。”
于是,在所有孩子的注视下,我慢慢地走到蜡笔的旁边,毫无尊严地在别人脚边蹲下,捡起自己的蜡笔。我第一次觉得,别人的目光竟能如同刀刃一般,在我的心上划出一道口子,再深深地剜开。
那时捡蜡笔的自己,真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将所有重要的东西全扔在了地上——这些都是被迫的。
直到捡完蜡笔后,我依然没法组织好语言,将事情的全因后果讲出来,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因为我觉得好玩。”
可是多年后回望那件事,我才知道自己犯的只是小错误,犯了主要错误的孩子却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哪怕只是一句指责,我却承受了毁掉自己自尊心的惩罚。无奈当时的我并没有判断能力啊,只是认为自己罪该万死。在这件事的影响下,在潜移默化中我形成了“自己天生就低人一等,哪怕自己犯的错误比别人小,也要接受比别人更严重的惩罚”的观念。因此在以后的成长中,我几乎从来不为自己争取公平,因为我一无是处,我就是低人一等。久而久之,我也变得自卑了。
同时,我也对老师这一类人充满了恐惧,认为他们全身长满了刀刃,一旦接近就会被刺伤。
不久后我开始学习芭蕾,在那里的老师也印证了这一点:她坚信“严师出高徒”,在我学芭蕾的时候,她很少有赞美,更多的是辱骂。她认为这样能激发孩子的潜能。
“你怎么又是那里跳错了,你是不是不长脑子啊?”
“你是猪吗,这么简单的舞都跳不好?”
我长时间处于恐惧之中,因为只要我犯错了,别人很少心平气和地教导我,更多是辱骂和惩罚。因此,为了避免惩罚,我必须避免犯错,最好一个错误都不犯。
我上课不敢举手回答问题,唯恐答错,受到别人的嘲笑和老师的批评,大概就和这些经历有关吧。
因为我受到了太多外界名为“惩罚”的伤害,所以我对外界存在恐惧,想要逃避。只要不和外界接触,我就是安全的。
因此,我尽可能地减少自己于外界接触的机会。如果没必要就不外出。
为了避免说错话而引起别人的愤怒,我很少说话。毕竟,在一群粗暴的,只知道辱骂的家伙面前,根本没有交谈的必要啊。我不喜欢对牛弹琴。
我不会和别人打招呼,这些随时可能伤害我的人,没有打招呼的必要啊。我和你们不熟,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你们,为什么要和你们打招呼?你们不觉得尴尬,我都觉得尴尬了。
只有我特别喜欢的人,我才愿意打招呼的。
我心甘情愿打招呼的对象……有的哦。
长丽浮町,是我小学隔壁班的一个孩子。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她说,我看上去好像有心事,所以想来安慰安慰我,说不定我能好受点。
浮町是个很温柔的人,就算我偶尔会在她面前犯错,她也从来不生气,每次都能原谅我。她和那些脾气暴躁的人不一样。就算我的父母,也会打骂我,所以能一直温柔对待我的人,也只有浮町了吧。
有浮町在身边,我很满足。因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被温柔以待。
在我认为自己太过没用的时候,她能鼓励我,说很喜欢我的舞蹈,帮我捡起自信。
所以,我只愿意和浮町多说点话。毕竟,她不会伤害我啊,只要在她身边,我就是安全的。
我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除了浮町。
因为浮町对我总是那么温柔,我感到很安心。我对周围的恐惧减少了,对老师这类人的恐惧也总算是消除了,只是“不喜欢”而已,而不是“害怕”。
有一次,我得了很严重的喉炎。只是不能说话,但对上学还是没有太大影响的。不过也好,反正我也没有说话的必要。
那天早上,在校门口,我因为没有和那里的老师问好,和其他没有向老师问好的学生一样被要求站在一边排队,不许进校门。
一直站到了迟到的时间,校门口的老师才开始对我们说教,说什么要对老师心存感激,跟老师打招呼是基本的礼貌,总之是一大堆我完全听不进去的话。然后,他让我们按照排队的顺序,一个个向他打招呼进校门。
学生们一个个都乖乖地向他打招呼,“老师好”的声音让我听得头疼。
到我的时候,我根本没理他,打算直接进校门,然后他就拦住了我:“你是不是没听见我说话?”
我非常反感他的做法。是否向老师打招呼,就是检验学生是否有礼貌的标准么?遵纪守法,上课认真听讲,认真完成作业的学生,只是因为不跟老师打招呼,就算不礼貌了?
更何况,我本来就不能说话,因为我的嗓子已经哑了。逼迫一个不能说话的人向他打招呼,他以为自己是谁?人见人爱的大明星么?他长得也不怎么样啊,凭什么见到他就得打招呼?他都不主动向学生打招呼,有什么资格强迫学生主动向他打招呼,而且还包括了嗓子哑了的学生?
倒不如说,即使嗓子没哑,我也不会向他打招呼的。
我与人亲近的标准很高,只有关系和我非常好的人,我才愿意打招呼。对我来说,打招呼就相当于普通人的“我喜欢你”。我的标准就是这么高。没有人会愿意被一个自己完全没感觉的人逼着说“我喜欢你”。所以我非常讨厌他。反正我已经迟到了,到了教室又会被班主任批评,干脆破罐子破摔,我不上学了。
我转过身,不管其他学生惊诧的目光,直接就向着远离学校的方向走去。
我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欺压的孩子了。如今我已经有了自己判断是非的准则,也不需要对他人百依百顺,过度在意他人的目光了。我认为这是对的,那我就去做。
“你给我回来!”
“你长没长耳朵?”
老师在后面大喊,我只当没听见。很快,我淹没在人与车来来往往的马路之中,找不到身影了。
我一路回到了家,很庆幸,没人找我的麻烦。
“你怎么回来了?”母亲见到我,很是惊讶。我烦躁地用笔写下今天发生的事,把纸递给母亲,然后摔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我没有去上学,而母亲去处理了这件事。最终,因为我嗓子哑了的缘故,校方没有处罚我,当然也没有批评那位老师。第二天,那位老师不在校门口,我就直接进学校了。
托那位老师的福,我对老师这类人的态度成功从“不喜欢”上升到了“厌恶”甚至是“恶心”。
并不是说我看见老师就讨厌。所有人一开始在我眼中的印象都是一张白纸,只不过,如果做了同样令我不悦的事,比起别人,我更容易对老师产生反感。能温柔对待我的老师我当然欢迎,但是从来没有温柔的老师教过我。并且,从我小时候开始,多数责骂我的人,都是脾气暴躁的老师。
但是,从那件事开始,我再也不向浮町以外的人说话,包括我的父母。
一开始父母对我不跟人打招呼很不满,责骂我,但我从来没有因此改变。在我看来,无论怎么样,我都是低人一等的垃圾,不需要完善自己。父母虽然很无奈,但后来也不管我了。
是谁抹杀了我的声音呢?虽然不知道,但是总而言之,我已经不会再说话了。
沟通是没有必要的。更多时候,它只会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糟。
而且,我不屑于与只知道责怪别人,从来不反思自己的野兽对话。
做一个无声的舞者,或许也不错呢。
终于等到了来之不易的假期,我要好好享受。假期怎么过呢,当然是宅在家里一直到开学。这么想想人生也挺不错的呢。
因为父母有事出差的原因,我暂时住在小姨家。
然后,正当我打开收音机准备听有点感兴趣的FM的时候,小姨撞开了门:“瞬,明天我跟你还有你姨夫外公要报团旅游,明天要早起哦。”
小姨在打破我的计划这件事上做得很完美。所以我就问:“能不能不去啊?我想宅在家里。”
“不可以哦,名都报好了,一定要去哦!”
抗议无效,我只好妥协。小姨啊小姨,我该怎么说你呢?
我身体向后倒在了床上,两腿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后又倒在了床上。明明我一点也不想出去的啊。
第二天,换好衣服后,我们四个人到发车地点上了车。其实想一想,偶尔出去玩玩也不错呢。
我环视车内,大多数都是老太太,车内的小学生只有我一个。这些老太太在车内聊着相当……老年的话题。也许我搜索一下自己脑内的词库的话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但是我懒得找。
但是不知不觉中,距离预定的发车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因为人还没有到齐。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
真是的,这还去不去了啊。
终于在十五分钟后,大家渐渐忍无可忍,分分要求发车。尽管导游说人还没到齐,但是谁都失去了耐心,纷纷抗议。所以,这个时候才发车。
路途似乎很遥远呐。但是,我也有解闷的方法——听MP3里的音乐。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不久后,到了第一个旅游景点。那天太阳不算刺眼,但我就是不喜欢晴天——并不是讨厌太阳,黎明时的太阳我还是很喜欢的,只是觉得这种时候在太阳底下会感到炎热。好在除了排队以外,别的时间都是在室内参观。
旅游团的人都跟着导游,过了一个小时后参观完毕了,所有人都回到车上。
由于早上在车上等人,再加上今天人比较多,在第一个景点那里排了不久的队,所以到达第二个景点的时间已经远远晚于计划中的时间了。所以导游只给了我们一小时时间自由参观。
我想走完整条街,看看它的全貌究竟如何,但是如果要在一小时内回来的话,肯定是走不完整条街的。但是,我没有半点犹豫——宁愿牺牲游玩的时间,也一定要按时回来,这是对他人基本的尊重。
街上真的很有韵味啊,弥漫着的是和风的氛围,让人觉得穿越回了平安时代的日本。但是很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慢下脚步细细品味了,只能走马观花——聊胜于无,留下记忆就够了。
走得这么急,在旁人看起来会很奇怪吧。但是我想在守时的前提下,看完这些景物。没关系的,以后还有机会回来的,那时候一定要好好看看啊,玩到累了才回去。
够了。差不多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该回去了呢。
“瞬,你去哪?”被我拽着手想要拖回去的小姨突然问。
“回去。”我回答,“我们已经走得很远了,现在不回去的话会赶不上的。”
小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那个没关系的,就算不回去,旅游团不可能丢下我们不管的,你就好好看看景点吧,大家都不会回去……”
我已经不想和她较劲了,于是甩开她的手,独自回去。
因为大家都不守时,所以守时就没那么重要了吗?不,绝对不是这样。这可是答应好别人的呀,要是没有做到,绝对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别人都在向着街的深处走,与他们方向相反的只有我一个了吧。有的旅游团是导游带队,边逛街边介绍的,真好啊。不过我这边的旅游团可不是这样。
时间……
啊,到了集合的地点了。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赶上了,太好了呢。
但是,已经快到集合的时间了,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导游也不在。人都去哪了?我走错路了吗?但明明是这里没错……
我不可能弄错的,就是这个时间要去集合的。严谨一点的话应该提前一点到这里,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啊。
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又打开地图反复确认了一下,是这里没错的。
但是面前这没有人的状况还是令我感到不安。所以我试着向周围喊:“有人吗?”
没人回答。
大约十分钟后,导游才回来。导游没说什么,只是回到了车上。
半个小时后,大家才纷纷回到集合地点。
但是,仍有不少人没回来。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我问小姨:“明明规定好半个小时前集合的呀,为什么大家都迟到这么久?”
“因为导游安排的时间不合理啊,一个小时根本不够,街上有趣的东西太多了。”小姨这样告诉我。
“因为不合理,所以就可以不守时吗?”我有些生气,“觉得不合理的话,跟导游说,让她重新安排啊!”
“你啊,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太不圆滑啦。大家都知道这个时间不够,所以都会晚点回来的,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就不用跟导游说了。”
“但我还是按时回来了啊,守时明明是做得到的,只要牺牲一点玩乐的时间就行了。”
“你也看到了,准时回来车上根本没人,反倒等的时间最长,谁愿意吃这个亏啊?还不如偷偷占点小便宜哩。”
我越来越不理解大人的世界了,怎么还有这么奇怪的事?
约好了这个时间来啊,怎么能迟到呢?这不是爽约吗?
上学是不允许迟到的,老师和父母也经常教育我一定要做个守时的人。可是,在这里,没有人守时。
“你就算一直留在那里玩也没关系的,因为车不可能扔下你走的嘛。做人啊,别太老实了。”小姨轻轻地在我耳边说着,我却根本听不下去。
差不多已经是集合时间之后一个半小时了。直到这时,最后一个人才慢悠悠地上车。
一天的心情全被糟蹋了。本来应该下午就到家,结果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但是,小姨的话,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迟到这件事,本身就是对时间的不尊重。
我是时间的信徒。时间掌控着我的一切,所以我必须严格控制属于自己的时间。就算会吃亏也好,我必须守时。
这是我的准则。
啊啊,今天也是漫无目的的一天。
又放学了。回家吧。反正外面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但也不是说家里就温暖了。只要父母在家,家里常常会发生战争。还不如两个人都出去。
我的同班同学都在人行道上嬉戏打闹,或者讨论要去哪里吃点心之类的话题。而我和这样温馨的日常格格不入。
我想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在意我是死是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被希望抛弃了。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东西,也知道父母对我的厌恶,尽管他们从不明说,但从行为上我便明白了。
父亲整日酗酒,还会拿酒瓶朝我扔来。母亲一开始也为我说过话,试图阻止父亲的暴力行为,结果父亲常常揍她来发泄。母亲累了,她再也没有去用那微不足道的力量保护我了。到最后,她也会辱骂我。
就算思考为什么曾经那个美满的家庭会变成这样也无济于事,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第二天早上,在我上学的路上,我听见了乙桑的声音:“文城学姐好厉害!”
如我所料,文城学姐她穿着华丽的衣服。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清除污秽”吧。可是这种东西到底哪里有意思啊?
但是,乙桑却补充了一句:“那么可怕的恶魔居然在短时间内就被文城学姐打倒了!”
恶魔……那是什么?
算了,总之跟我没关系。赶紧上学去。
学校里也是,根本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啊。
我一定是在虚度光阴吧。尽管我不想,但这是我唯一的生存方式。
屋里的空气,令人窒息。如果不是被迫,我不想多待在这里一秒钟。教室里的那种欢愉与我无关,反倒时刻提醒我自己的不幸。
人为什么要读书啊?如果让我去哪个工作岗位,那我想大家都是冷漠的,没有嬉戏打闹,这样我还能安心一些。
可在学校里,我却被排挤在这个热闹的世界之外。
所以,我真的不想来学校这种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了。神啊,求求你,让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吧——那里充满冷漠,这样我就不会被周围和自身的温差所扼杀。
神真的存在吗?虽然无从得知,但这不妨碍我祈祷。
一开始,我的愿望是让家庭恢复原来那个样子……可是现在,我一点都不想了,因为我知道不可能了。即使奇迹真的降临,我也已经习惯了这样冰冷的家庭,看到复原的家,只会觉得虚伪。所以我只能祈求神明,把我扔进冰冷的监狱里,不要留在这种有温存的地方……
我终于明白了,连我自己也放弃希望了。
拖着这副苟延残喘的躯壳,我漫无目的地走出教室门。
突然,有人叫住了我:“你就是樱峰同学吧?”
有个人向我跑来。那个人是——文城学姐。
文城学姐向我解释:“听说你的家境不太好,学生会就打算派人对你进行心理疏导。因为我跟你见过面,所以我立刻接下了这个任务。今天放学后,我要来你家一趟,请你放学后在校门口等我一会儿好吗?”
今天晚上父母不在家,原则上让文城学姐来是没问题的。但是,我不想让陌生人入侵到家里来。
“我家,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回答。
“樱峰同学……”文城学姐看上去很失落,但马上又抬起头来,“请你信任我,我想我有能力帮助你,因为我是神少女。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还没等我回话,她就接着说:“今天放学后,我会在校门口找樱峰同学的。如果找到了,就请把我带到你家。倘若你能够信任我的话,就在校门口等我吧。”
说完,她就离开了。
总而言之,她擅自替我作出了决定。
怎么全是这种麻烦的家伙啊。
所以放学后,她一定会到处找我的。如果我把她扔下直接就回家了似乎有些不礼貌,所以还是礼节性地等等她好了。
“太好了,樱峰同学果然会等我呢。”文城学姐向我走来,“你家在哪呢?带我去吧。”
我知道自己那个悲惨的家不容直视,光是进入屋子,就能看到我的不幸。但本来我也没打算和文城学姐搞好关系,所以什么也不说。如果她看到我的家,说不定就会尖叫着逃跑了。
在门口,我停下脚步,拿起那把沉重无比的钥匙——明明平时没有这么沉重的。
转动钥匙,听见“咯嗒”一声后,我将门拉开。
文城学姐刚踏进屋子,就看到了随意扔在地面上的酒瓶,那种令人生厌的酒味也肆意地侵入鼻腔。
我用余光看见文城学姐的神色相当难看。她一定是嫌弃这样的家庭。那么,求她快点走吧,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可她却说:“樱峰同学,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
我没有回复,只是静静地听她说。
“在这种地方生活,换我的话肯定做不到,甚至都想轻生了。可是樱峰同学却努力活了下来,你真的很坚强啊。”
突然,文城学姐换上了神装。
“我不知道说出来你会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物质,它没有实体,却能给人们带来绝望。当它附着于人的身上,就会让人变得恶劣。而清除污秽,则是我们神少女的工作之一。樱峰同学的家里,真的有很多污秽,我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那么,既然身为神少女,我就帮你清理一下好了。”
在我的家中,黑色的颗粒缓缓升起,最终聚集成一片片混沌的物体。我吓了一跳,但文城学姐却很从容。她用手中的权杖一指,这些黑色的东西就全破碎了。
“好,这样一来就清除了你家的不少污秽——虽然还剩下很多,不过我真的没有余力去清理了啊……”文城学姐这么说,“过几天,我会带你去看学生会为你找的心理医生。学生会还是很关心大家的哦。”
终于忍不住,我问出了心中一直存在的怀疑:“为什么要如此关注我?”
长期浸没在冰冷中的我,甚至产生了自己不配享有他人关心的错觉。
“樱峰同学,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不痛苦吗?不仅是我,学生会的大家都想改变什么——让别人变得幸福,便是我们的荣幸。我们,是学生们的朋友啊。”
朋友……
曾经,对我来说,朋友是重要的东西。
在这个家庭分崩离析之前,一群朋友围在我身边,驱散了寂寞。我曾以为,失去了朋友,我就活不下去了。
结果在这个家庭毁了后,曾经的朋友都不约而同离我远去。可我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也是吧。世间诸多苦难,看上去我们似乎根本无法承受。但如果真正降临在自己头上,却发现自己仍能平安无事——因为承受已经成了唯一的选择。
那天晚上,文城学姐陪我聊了很久。内容包括对我的慰问,还有闲聊。
“今天啊,在学生会里,赤坂听了这件事后哆嗦得像个跳蚤……”说到这里,文城学姐忍俊不禁。
啊啊,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陪我聊天了呢。可文城学姐并不觉得我黑暗,反倒努力接近我。虽然我一直在无声地推开她,但她马上又会向我靠近。最后,我选择不做无用功了,任凭她接近我。
直到天实在太晚了,她才回去。
次日,在上学路上,我见到了文城学姐。她正做着和昨天一样的事情——用她的话来说,是清除污秽。
如果她说的话是真的,污秽这种东西确实存在,那她一定是真心想要世间变得更美好的吧。但是,这么无私的英雄,我一定当不了。管好自己就行了——我已经产生了这样的观念。
“那边粉头发的女孩子,你好!”我听见有人叫住了我。这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对了,之前看见她和文城学姐在一起的。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是……百堂,翩?
“你是,百堂翩吗?”我打算确认一下。
“你居然还记得我,真惊喜啊。”她看上去很高兴,“不过,珠枝看上去倒是不太高兴呢。嘛,反正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吧。”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听空流说过你哦,你啊,叫樱峰珠枝对吧?”她亲切地说,“你想不想变得和她一样呢?”
我以前,也尝试着想过。但对我来说,这只是妄想。
文城学姐那么开朗,而我的心中堆积着负面的情绪……我永远也成为不了她。
“我做不到。”我低着头说完后,打算快步向着学校走去。
“不,你可以。”百堂看上去很认真,“空流她是神少女。神少女是为世间带来希望的存在,她们有着华丽的神装,并用自己特殊的能力,努力让周围变得更美好。据说空流昨天去你家了。空流是个很标准的神少女呢,乐于助人,是个好孩子啊,你应该知道吧?而你,有成为神少女的资质。”
我……可以成为神少女?
文城学姐那么阳光的人理所当然可以是神少女,那我呢?即使是内心阴暗的我,也可以帮助别人吗?
“我可以帮助你。虽然不能像空流那样拥有神装,但让你拥有一些能力是可以的。而你也可以用这份力量去帮助别人。怎么样,你要不要变得像空流一样呢?”她说得很明确,我有这个能力。
而我总觉得,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那我……
“我愿意。”
这是我唯一的回答。
“那你可得接着了。”百堂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光球,并向着我丢来。
光是抓不住的,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能握住它,但还是伸出手的。
奇怪的是,光球居然在我手中停下了。
我……握住了一道光?
这仿佛是我的救赎,启发着我心中一种早已陷入沉睡,却从未消失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不想失去,这份希望,绝对不能失去。
“来,试着解放你的力量吧。”百堂说。
我试着集中精力,于是发生了奇怪的事——在我手中竟出现了一根粉色的鞭子。
若是以前的我,绝对会认为自己在做梦。但是现在,我却愿意相信了。这是因为,希望其实是存在的吧。
原本认为“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如今都在我眼前发生了……那我最沉重的祈愿——那个家庭,其实也是可以复原的吧?我也能够,像文城学姐一样微笑吧?
这时文城学姐走了过来:“翩小姐,我清理完污——咦?樱峰同学?你手上的鞭子是?”
“我刚刚已经把她变成半神啦。”百堂对空流说。
“半神……?”我很疑惑地问。
“你可以理解为实习的神少女。你目前不能立刻变成神少女,也没有神装,不过使用一些简单的超能力还是可以的。这条鞭子就是你变出来的哦。”百堂很耐心地向我讲解,“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有个前辈指导你应该更好吧?”
她在暗示我和文城学姐一起行动。
在我的心中,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我向文城学姐点头。
“太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帮助周围的人吧?”文城学姐用轻快的语气说着。
“文城学姐,早上好!”远处,乙桑跑了过来,“唔,这不是珠枝吗?”
“叫我樱峰。”我冷冷地说,或许是希望自己保持冷静。
乙桑还是她一贯的态度:“啊,知道啦知道啦。这是……怎么了?百堂,你知道吗?”
“珠枝也成为半神了,从今天起你们三个就一起行动啦。”百堂调皮地向乙桑吐了吐舌头。
“那你呢?”我问她。
“我啊,更偏向于一个导师的角色吧。因为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而且我也不是昙耶里的学生,所以不能经常和你们在一起,还是由空流来带你们吧。”说完,百堂就转过身,“我现在有事情要做,先告辞了哦。”
看着百堂离去的背影,文城学姐不禁感慨:“翩小姐是个好人啊,是她让我成为半神,然后一步步引领我成为神少女的。我能像这样帮助大家,很大都是她的功劳啊。”
说完,文城学姐转头看向了我们:“从今天开始我就身后就有两个新人啦。你们要加油,努力成为正式的神少女哦。”
“请多指教?”我试探着问她。其实我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胆怯的,但是我得努力克服。毕竟,光明已经降临在我的身上了啊。
“啊,珠枝,我和小映能成为你的朋友吗?”文城学姐的微笑,温暖得几乎要将我心中的冰山融化。
我曾以为,友情这种东西,一去不复返。因为我已经是个没有友情也能正常活着的孩子了。
可是,文城学姐和乙桑,她们的光芒是多么耀眼啊。
我没有抵挡的必要,只要看着这份温存沁入我的心中就行了。
所以,理所当然地,我同意了。
说起来,这还是上高中一来第一次和别人一起上学啊。
果然,我不应该独自忍受冰冷。我应该是,爱着光明的。
今天的心情似乎比平时好呢……课也听得进去了。
在我消沉的这段时间,居然落下了这么多知识,得赶紧补上才行。
下课后,乙桑特意来找我:“珠枝!感觉怎么样?”
“要叫我樱峰哦。”
“知道啦知道啦!”
今天的午饭似乎比平常好吃了。虽然心境的变化也是一个因素,但客观上的确是好吃了,据说是换了个厨师。以前的菜调料都加不匀,今天的真的已经很好了。
我今天才注意到,班里流行起了“手机风”,许多人都带了翻盖手机。啊,有时间我也买一个吧。不过乙桑的手机不是翻盖的,屏幕下面直接就是面积很大的按键。她说,其实她想要翻盖的,不过既然不久前母亲刚买给她这个作为生日礼物,她也不好意思再去要了。
吃完午饭,就去天台上散散心吧。之前乙桑说过天台上的风吹着很舒服,但我之前一直没有在意过。
但是,走近天台的时候,我却听到了吵架声。
是两个女生在吵。我刚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动起手来了。
一个女生推了对方一下,另一个女生不慎滑下了天台,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欲望,抓住对方的脚试图上去,结果两人一起掉了下去,只听见一声尖叫。
这样不行!
我的手中出现了鞭子,然后我竟准确地用鞭子绑住了两人的胳膊,把两人拽了上来。
不可思议……我的力气这么大吗?
对了,我现在是半神,所以有这么奇妙的力量吧。
那两个女生都得救了,不过昏倒在天台上。
这样就好了吧。我不想让她们发现,所以立刻离开了。
原来,我也能做到帮助别人,而且还是救了两个人的命……这根本是以前的我想也不敢想的啊。
所以,我也可以放下冰冷,去微笑着生活吧。
谢谢你们,文城学姐,乙桑,还有百堂。
我成为半神,真是太好了。我的下一步,是成为正式的神少女。
我是不会伤害别人的。
绝对不会让仇恨玷污自己的心灵。
世界就在这里,人们就在这里,这是我发誓要守护的东西。
因为奉献,世界才会有光明啊。那些困境中的人们能够看到曙光,都是因为其他人的善良。
所以,即便在他们眼中我枯燥无味,因此他们讨厌我,孤立我,我依然要守护他们的笑容。我相信,在某个未来,他们一定会明白来自我的这份善意,然后被感化,再向别人献出爱心。
只要大家能幸福,我怎么样都好。
心中存有这一份信念,我就无所畏惧了。我将此视为我活着的理由。
要问我为什么这么想的话,是因为,我在别人的付出中幸福着。过去的科学家们为了造福现在的我们,发明了各种物品,于是我们生活在了这个便捷的时代。而父母一直在养育我,希望我幸福。既然如此,我就没有理由不为别人着想了。
如果我的牺牲能换来更多人的欢笑的话,结局也是可喜的。哪怕只能换来一个人的欢笑,也许对方还没有学会忍耐,但是我会,所以我也不会伤害对方,而是自己默默忍受。
我不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吗?
只要擦去了玻璃容器表面的灰尘,它依然透明洁净。
我知道的,那些都是我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但我不会自弃。
这是每天的日常。班里的女生都在聊着明星的事情,而男生的话题则是游戏。和班里的大家格格不入的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读着散文诗。
我没关系的。我宁愿一个人,也不要大家牺牲自己的快乐来陪我。
或许我和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我一直旁观着大家的欢声笑语。
当学校组织大家去公园玩的时候,大家都能找到玩伴,一起聊喜欢的话题,真幸福啊。
而我……一个人。
不,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的,只要能看着大家幸福!
迄今为止,我觉得我的奉献是有意义的。
我差不多已经习惯被孤立了吧。但是,我突然疑惑: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孤立的呢?为什么会被孤立?
一开始在女生们都谈论明星的时候,在一旁看着书的我,就开始和她们格格不入了。那是个兆头。
而导火索,则是……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班级以欺凌他人为主流。最开始的时候,我受到的孤立也没有现在这么严重。那一天,班里来了一位转校生。她家境贫穷,再加上刚来到班里没有朋友,于是大家的矛头都指向她。
或许是因为我与她一样是被孤立者,我对她格外关照。每次在她被欺凌的时候,我总会站在她这边,指责欺凌她的人。在无人的角落,我会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虽然不知道她怎么想,但我自己还是觉得是她的好朋友的。
我的行为,与这个班级的主流是相悖的,于是班里的大家都对我相当厌恶。不知不觉,我成了众矢之的。
我动摇过吗?或许吧。
那是我第一次受到肢体上的欺凌。班里的男生,因为出于好玩,去打女生。这是常有的事。别的女生被打后,她的朋友就会替她出气,去打那位男生。
但我不一样。我无趣,与别人没有共同话题,没有朋友,所以打我不需要任何成本。
在一个男生向我挥来一拳之后,别的男生见没有人来帮忙,也踢来一脚。
他们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在他们眼中,这很好玩,所以他们都会对我拳打脚踢。而周围的女生,只是冷眼旁观,有时也会议论着什么。可是在男生们的拳头中,我听不清她们的话语。
那个转校生,一开始也在旁观者之中。后来也是觉得好玩,加入了殴打我的行列。在她开了那个头之后,也有少部分女生也会用指甲掐我。
因为那个转校生也欺负我,符合这个班的班风,她便融入了这个集体,在这个班级交到了不少朋友。而我,还是孤独一人。
那个时候,我是有些悔恨吧,觉得自己救了一只白眼狼。可如果去怨恨别人的话,不就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了吗?好在经过努力之后,我还是放下了这份怨恨吧。还是说,我已经习惯了被欺负呢。
对啊,我本该放弃被救助的希望的。我在童话中听到的天使,都只会奉献,从来不会向人索取。这是她们的善良。
我以前也有过朋友,但是久而久之,她们疏远我了。那个雨天,我没有带伞,曾经的朋友就撑着伞从我身边走过。当她看见新朋友没带伞的时候,立刻跑过去,亲切地将伞移到她的头顶。
过去的那些友谊,不仅是她,我曾经所有的朋友,都忘了吧。因为我在班中呆板无趣,被所有人讨厌呢。
我呕心沥血写出来的诗篇也是,一次次被同桌像垃圾一样在短时间内撕碎,粉碎到不可能复原的那种程度,然后他便以胜利的姿态,狂笑着走开。至今我看到被撕碎的纸都会恐惧不已。
每次美术课自由分组的时候,我都找不到组员。即使是按照座位分组,他们也不会允许我加入,更不允许我去批分。不知不觉,我竟开始对美术课有一种逃避的心理,当美术课被语文数学英语这些学科占了的时候,我内心竟然有一丝惊喜。我这是怎么了……不仅仅是美术课,体育课我也有这种心理,因为自由活动的时间,我只能站在角落,看着别人欢笑——那是我渴求的天堂啊。但是这些主要的课程不同,大家都是各学各的,我内心也没有如此大的落差。
在美术课前的一节课间,我祈求这节美术课被语文课占去,因为语文是我最喜欢的学科。就算是数学英语科学之类的也好。这都是因为,在上一节美术课结束的时候,美术老师告诉我们这节课会自由分组,由小组协作完成美术作品。
可是,我的祈祷没有实现。就和我预料中的一样,大家都在热闹地组队,我在一边呆若木鸡。
这是我重复了无数次的场景。我觉得自己总该习惯了这种情况,不要再抱希望了。可为什么,我的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丝的动摇呢?看来我,是渴望融入大家的啊。毕竟我也只是个小女孩,也希望在伙伴的陪同下欢笑。可是为了更多人的幸福,我却不得不作出这样的牺牲……
“喂,看你孤零零的,要不要来加入我们组?”平时不待见我的英语课代表这么说。
……?
我是幻听了吗?
被所有人冷漠对待的我,居然会被主动邀请加入别人的队伍?
但我很快反应过来了。美术老师对人数作出了要求,她们目前的人数,刚好比要求的最低人数少一个人。刚好别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小组,只有我被排挤在外。为了使小组成立,把我拉进组中是她们唯一的选择。
虽然知道她们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但是我毕竟帮助了别人,而且这一次和以前的不同,这一次我不需要牺牲自己。对我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一次奉献了吧。
我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呢?长时间为别人着想,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久而久之我变得有些抑郁。但是今天,我终于拾回了往日那些轻松啊——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她们说我什么都不用做,如果实在想做些什么也没问题,别添倒忙就行。这说明她们还是把我排挤在外的。但是没关系,我能够被人主动邀请进组里,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作为报答,我也得尽自己所能帮帮她们才行。所以,我多多少少还是为小组的作品作出了一些贡献吧。毕竟,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啊。
但是,这场幸福的梦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个跟组里成员关系都很好的女生走进教室,她之前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出去了吧。
见到她,英语课代表立刻挥手:“你来啦,快来加入我们组吧!”
刚进教室的那个女生见到我,脸上却有些迟疑和差异:“为什么夕灯会在这里?”
英语课代表解释:“哎呀,她是我们拿来凑数的啦。”然后,她将头转向了我:“我们组已经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
是,这样啊。
那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好愚蠢。
从我下定决心做天使的那刻起,我就只能奉献,不能索取了。可我明知道面前的美好只是假象,却心甘情愿地被迷惑,选择了满怀期待。于是,这样的伤害便是对我的报复。
没办法啊,我太渴望被关爱了。可比起这个,我把别人的幸福放在了第一位。如果所有人都只想着自己,世界会非常黑暗的啊。我无法干涉别人,只能把自己做好,去默默为别人而付出。我既然这样决定了,就不能懊悔,不然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很虚伪。而且,我更害怕自己伤害到别人后,那种巨大的内疚会死死地将我纠缠——那才是我最恐惧的。比起这个,还是牺牲自己更能让我轻松点。
到头来,还是这无用的仁慈拖累了我呢。
可是,像他们一样心安理得地去伤害别人,甚至以此为荣,我做不到啊。那是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我会被巨大的罪恶感压垮的。
美术课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高高兴兴地去找美术老师评分,只有我,交不上作品。
没关系,美术老师不会一个人一个人去查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没关系的。
一直以来,我的待遇都不太好。
在那之后的不久,我忘带英语作业了。结果英语课代表知道了,幸灾乐祸地大喊:“我找到夕灯的把柄啦!……”
我突然想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帮助同学们隐瞒他们不交作业的事。结果这种事落到我的头上,却换来了这样的结局呢。
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美术老师要将这学期以来所有的美术作品分数登记在表格中。这不是分组收上去,而是大家按照学号一个个把作业本交上去,让老师登记。
老师从一开始念学号,同学们一个个走上去,成绩登记完毕后回到自己的作文。
数字渐渐变大,越来越靠近我的学号,我也越来越忐忑不安。轮到我的时候,我要怎么面对呢?坐在座位上不动吗?不行啊,那绝对会激怒老师的。我们的美术老师是个脾气暴躁的人,经常会发火,对着学生怒吼。我承认,我很害怕她。所以,虽然我在所有小组合作的课程中都没有成绩,但是不去不行啊。
可是乐观点想,美术课也是有一个人画一张画的课程的。每一次个人绘画的作品,我都有成绩,但是每一次小组合作的作品,我都没有成绩。如果美术老师细心一点的话,会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吧,然后明白我在班级中被孤立,然后原谅我,甚至是安慰我呢。这样鼓励自己,在老师叫到我的学号的时候,我就有力气走过去了。
我的脚步,还是有些沉重。我只能祈祷美术老师能细心点,看出其中的一些细节。
可是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见到我空了那么多评分,她给我的自然是呵斥。
“这么多作品你都没完成?你得懒到什么程度啊?我怎么会教到你这样的学生?你存心想气我是吧?”
……
我本来就不该抱有希望的。
那个时刻,我真的想哭,却强忍着泪水。
那可是伤口被揭开的痛啊。那个训斥,提醒了我自己始终被孤立,被欺凌,从来没有被拯救过,而这一切都是我心中那无用的仁慈造成的。
终于,在下课后,老师走出教室,我也终于忍不住,跑到厕所哭了一场。
我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我的泪水的。
学校开了一个奥数班,专门培养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奥数。中午是一般学生的午自习时间,而我和同年级的其他优秀的学生在中午要去专门的教室上课。
在开门的老师来之前,我们这些参加奥数班的学生就在门外等待。因为没有人看管,所以每天都很吵闹。
殴打我,是男生们的一种不需要任何成本的游戏。和我一个同班的男生,就开始对我拳打脚踢。
我当然会很痛啊,那个时候,泪珠已经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了。可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哭。如果看见我的泪滴了的话,他会意识到自己把我打难过了,会很内疚的啊。我想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人之初,性本善,他心里一定会有那么一部分的善。他会明白这么做是错误的,然后改邪归正的吧。更何况,如果我告诉老师了,老师就会惩罚他,甚至会叫家长。如果我是他,我会很痛苦。我不想把痛苦降临在别人头上。我宁可忍气吞声。所以,我努力偏过头,微咸的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的轮廓淌下。
可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这样说:“你这么种人居然还有脸哭,我哭还差不多吧。”
是啊,我总是把别人想得太善良了。
突然想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在一群男生围殴过我之后,充满了成就感,满意地离开。那个时候,我发现一个女生看到了这一切。
那个时候,我别的什么都没想,只是立刻跑过去,求她不要告诉老师。
我害怕那些男生被惩罚,受到家长的殴打。与其如此,不如只有我一个人牺牲!因为,我已经习惯了牺牲。
我也知道,他们也不是有多讨厌我,只是因为我没有朋友,打我的话就不会被其他女生打回去,并且他们认为殴打女生是一种游戏,能给他们带来成就感,所以我就成了那个被打的对象。
之前打饭的时候,一个个子矮的男生一拳打在了我的肚子上,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面容僵硬,连话都说不出来。那真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痛。他却完全不知道,只是嬉皮笑脸——拳头又没有打在他的身上,他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在他看来——不,是在所有打我的男生看来,这只是个玩笑罢了。无论把我伤到什么程度,都只是玩笑。他们一点也不痛,根本不可能理解我的。我却不想让他们受苦,选择独自背负一切。
但是,那一次殴打,才算是留给了我最深的伤疤。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小学最后一个学期的期中考试。考完两科后,我本来打算好好休息,面对接下来的考试的。但是,班里调皮的男生却不允许。
几个男生嬉笑着,向我挥舞着拳头。我立刻拿出几本面积比较大的教材防御。
这个样子看来,我已经不可能好好休息了。这些男生从各个方向向我发起攻击,而我吃力地拿着教科书防御着。
跟他们相处几年了,我当然知道他们这些把殴打女生当作游戏的人下手从来没有轻重的。我只能尽全力减少自己受到的伤害。为了保护好自己,我不得不离开座位,到处躲避,同时用手中的教材防御。
女生们还是一如既往,冷眼旁观。
也就是在这时候,班主任怒气冲冲地从后门大吼:“都给我安静下来!”
整个教室的声音都消失了,那些男生纷纷逃回座位上去。这时我暗自庆幸,总算逃过一劫了。
班主任走到讲台前,接着大吼:“刚才课间离开座位的人都给我站起来!”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是惊诧的。但命令就是命令,不能反抗的。所以,我乖乖地低着头站了起来,不敢抬头看周围。
整个教室充斥着班主任的吼声:“考的挺不错是不是?期末考试你们还这么闹?长没长心啊?你们给我自己反思一下!”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地专门批评谁,但那个时刻,我的心已经出现了一个裂口。
平时最听话的我,如今在她眼中成了个坏孩子了吧。
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啊!那些男生来打我,我为了保护自己而离开座位,这不是很合理吗?为什么她什么也不问就批评人呢?
以前我还是很崇拜班主任的。在那瞬间,所有的敬仰,都随着这颗内心坍塌、破碎。
难道说,要成为一个乖孩子,就得逆来顺受,面对他人的欺凌乖乖地接受,不要试图反抗,甚至是躲避吗?
不知道了。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也终于开始崩溃了。那件事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我想更多的还是长时间的欺凌与孤立吧。
在美好的动画和漫画中,怀抱着一颗善心的人终会迎来幸福的结局。我一直想着别人的幸福,每天苦恼如何才能让别人幸福起来,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毕竟这是现实啊,和童话是不一样的。
终于,从那一天开始,我怀疑起自己来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不知道啊,去思考的话,只会觉得内心好痛。
我苟延残喘度过了剩余的半个学期,离开了这所名为小学的地狱。
我很小的时候读过这么一个寓言,一位善良的农夫见到一条冻僵了的蛇,觉得它很可怜,就把它抱在怀里温暖它,当蛇醒来后却将农夫要死了。
那个时候,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农夫好可怜,蛇好可恶。作为一个孩子,我并不会去思考故事所要讲述的道理。
并且,我从未想过自己所深爱着的身边的众人,会是故事中的蛇。
那并不是将我致死的蛇毒,因此我还可以活下来。可明明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却还是一次次去救起路边的蛇,不知悔改。我从未想过得到别人什么回报,只是坚信这是对的,便这么做了。这么看来,我太愚蠢了。
结果到现在我才明白,积累起来的毒素,已经完全渗透进我的血液里了……
……。
我累了啊,稍微让我休息一下吧。我有太多的事情要思考了。
我最终放弃了那愚蠢的模仿。我的初衷是想要改变这样因为没有感情而被视为异端的现状,结果背道而驰。
“那家伙有病吧,完全不能理解她的举动啊。”
“就跟个傻子一样。”
他们厌恶我,完全是合理的。人类拥有“感情”,而我没有。我所有的举动,都在人类理解的范畴之外。
他们爱,他们恨,时而欢笑,时而哭泣。他们的情绪是多变的。曾有一次班主任因病住院,大家都很难过,可我却一点感觉没有,可以说是对我完全没有影响。那段时间里,我还在做该做的事。然后他们就骂我是白眼狼,骂我一铁石心肠。可我只是想变得和他们一样而已,结果,这样的演技,糟透了。
啊,所以放弃吧,我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的。
但别人的情感,我都能看在眼里。譬如大人说话都会有所注意,而我的同学都是小学生,他们绝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想说就说。
“这题我都对了,你还能错?干什么去啦?”
“你干嘛挤我啊?脑子有病。”
毫不尊重人的话语。哪怕他们也被教育过这样是错误的,但他们更忠于自我的享乐。
就拿别人经常说我的一句话来举例子:“你不要跟她好,她是个怪人,脑子有坑,跟她相处特别累。”
之所以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想过在意别人的感受。他们是孩子,不谙世事,所以有任性的权利,只考虑自己就行了。所以,他们完全可以去刺伤别人,来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为他好才说的这些话,给对方一种自己很关心他的感觉,从而收获一份友谊。
这便是人类的友谊——为了不被排挤而作出的,精巧的设计。
虽然听到那样的恶言,我一点也不心痛,但我也是渴望尽可能多地被爱的,这样我才有机会学会去爱。他们这个样子的话,不就把我去爱别人的希望都掐断了吗?
所以,“友谊”还真是个丑陋的东西。
但也好,我根本不可能去理解友情,更不可能拥有。所以,我绝对不会和任何人成为朋友。
而我也绝不会像他们那样,不择手段去取悦自己。因为我根本不会快乐,那种事对我来说都是无用功。
但是后来,我发现无感情也有其好处——我不会被情绪影响,只要我想做,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多情而做不到,做什么事都是那么顺利。所以,我就打算做好这个没有感情的自己。
周围的人依然是那么厌恶我。我也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滓”。他们这样充满了感情色彩的世界,可不允许我这种令他们作呕的东西存在啊。
然后,那是我四年级时的事。
一个女孩子紧张地环顾周围——她长着粉红色的头发,翠绿的双眼,用那些有感情的生物的话来说,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那个,同学!”她紧张地向我冲了过来。这个时候我也察觉到,周围的人脸色变了。要知道,平常是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的。
但她却跑到了我的身边:“请问你知道,六年级的教室在哪吗?”
周围的人面色阴沉,议论纷纷,但她恳切地看着我。
毕竟帮助她,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所以我向她指了路:“那幢楼,在四楼。”
“谢谢你!”她有礼貌地向我鞠躬,然后背着小书包跑进了教学楼。
那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们自以为很隐蔽,但是,我都看得到,听得到哦。所以这种为了满足自己感情上的快乐而伤害他人的手段,最无赖了。他们视我为怪物,其实我也一样,我也觉得这些拥有感情的生命比谁都自私呢。
在几天后的体育课上,我又一次遇见了那个女孩子。她竟然还记得我,再次向我道了谢。她似乎对我很感兴趣的样子,想和我聊聊天。
我从来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对我这么感兴趣。
她走在我的身边:“我觉得你跟大家都很不一样呢。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成熟的感觉!但是你好像不喜欢和大家一起玩……那个,是被欺负了吗?有困难的话,我也能帮助你的!”
“不用了,谢谢。”
我知道,那些有着感情的生物,他们对我的厌恶是无法改变的。只要我不像他们一样喜欢伤害别人,我就是异类。
对,这就是这个学校的风格。
我曾见到过一个比我高一个年级的女孩子,被一群男生殴打。在那群“胜利者”离开后,她见到了旁观了一切的我,立刻冲了过来,求我不要告诉老师,因为她想给那些人一个改正的机会。
像她那样的人,不愿伤害别人,所以被这所学校的人视为“异类”,然后就被欺凌了。
即使她选择向老师求助,也无济于事,只是因为她在这个学校上学。
这里的人,将贪婪视为高尚,丝毫不掩饰自己丑恶的心。他们为自己的自私而自豪。
学校是知道这种情况的,但他们只求学生们的成绩能为这所学校争光,完全不管这些事。一旦管了,就要花费大量精力纠正大部分学生的行为。与其如此,倒不如牺牲掉少部分正直的学生,将中心放在成绩上。不过我也算不上什么正直者就是了。
也就是说,只要你有拿得出手的成绩,就算再怎么欺负别人,校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猜,即使向老师汇报了,老师也会说“虽然他有不对但他毕竟是个好学生啊”“怎么他们不打别人就打你,你先反思一下自己”之类的话吧。
而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女生,我猜她是转校生,毕竟她向我问过路。
她也和这个学校的大多数人不一样啊。她愿意和我说话,她没有其他人的那种傲慢。
只不过,在这所学校,这样的人注定会被孤立。
接着,她跟我说:“不要灰心丧气!其实,大家也不和我说话,但我努力保持乐观!你也要加油啊!”
她的话刚好证明了我的观点。
那么,她的结局,要么是被所有人霸凌,要么就是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但我却丝毫不对她怜悯,因为我根本没有感情。
见我不说话,她也有些尴尬,于是开始寻找话题:“那个,你不觉得这里的花很好看吗?”
那里只有稀疏的油菜花而已。即使是拥有感情的人,也不会觉得这是一道美景吧。但我还是附和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对吧对吧?那个啊,之前没有介绍过自己呢。我叫桂蕤,是最近新转来的,可以的话,我们能做朋友吗?”
朋友。
因为害怕被孤立而建立起来的关系。
然后建立的这个关系组成了一个团体,再去孤立其他人。
这便是朋友。
而我是被孤立的人。
我没有感情,所以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我并不难过,我根本不需要友情这种东西。
只不过,如果她也知道了我没有感情这件事,一定也会想其他人那样疏远我,说着“好恶心”的吧。这么一说,我还给那些厌恶我的人添了不少麻烦呢。
所以,我绝不会和任何人成为朋友。
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然后,我就拒绝她了。
她看起来很失望,但是却又抬起了头:“但是,至少我可以认识一下你吗?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紫藤荼奈乃。”
那一天,她终是与我分离了,可是在前方等着她的,又是多么残酷的命运呢?
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岁吧,有一个玩伴。她就住在我家附近。那时无忧无虑的我们,就在一起玩耍。
但是呢,时间已经很长了,再加上那时年龄太小,我已经完全记不得她的名字,外貌也记得相当模糊。只是,在梦中,那个声音常常会响起:“晚,救救我啊!”
每一次,沉浸在睡梦中的我,都会被这个哀鸣惊醒。
那是我儿时的噩梦。
幼小的我和她,经常在小区一起玩。我们听说,距离小区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巷,那里不知是谁种着美丽的玫瑰。但是,家长从来没有带过我们去那里,只是说那里很危险,不允许我们过去。在我们玩的时候,也会有大人看着我们。
可孩童的好奇心却是最旺盛的。那条小巷,便成了我们的一个心结。去不了那里,我们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对那条小巷的好奇心,是多少玩具都无法消除的。
那天,我的母亲正在陪我们玩,突然电话响起。她接过电话后,说自己有急事要离开一下,并告诉我们不要走远。
但是对我们来说,那条小巷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母亲刚走远,我就和她溜出小区去,蹑手蹑脚地走进那条小巷。
那里并没有危险的毒蛇和大灰狼,相反,两侧有贯穿了整条巷子的玫瑰丛。见到那样鲜艳的红色,我心动了。
这是多么美丽的花啊。娇嫩的花瓣,被深绿色的藤条所缠绕。
这么美丽的花,为什么大人们却不让我们来看呢?难道说,他们希望独自占有这一份美丽吗?
我并不知道荆棘存在的意义,于是伸手去触碰花朵,结果那刺痛令我立刻将手缩回,一滴血就滴在了玫瑰的花瓣上。虽然都是红色的,看上去不太明显,但是依然可以看见血滴的轮廓。
而她来到了这个美丽的地方,相当兴奋,向前冲去。是啊,这个地方就像是为了我们而准备的甜蜜的梦境一样。
只是突然间,我像两边张望,发现情况不对。刚刚明明全是红色的玫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白色的花朵,也不是玫瑰。这是幻觉,还是魔法呢?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依然在路上奔跑。但是,身边有人的话我才能安心,所以也不能跟她走远,便追了上去。
只是,我们突然停下了。在我们面前,有一个穿着白色蓬蓬裙的大姐姐。她的脸色苍白,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双幽怨的眼神,还有嘴角留下的鲜血,在白色的面孔上特别刺目。这样的容貌,似乎用女鬼来描述更贴切些。
一时之间,我和她都吓得无法动弹。那样的少女实在是太恐怖了,更何况当时我们只是孩子。
大姐姐向我们一步一步走来,而我的腿却不争气地发软了,全身都在颤抖。我看见了,那双白色的手上尖锐的、布满血丝的指甲。
那个大姐姐像是抓玩偶一般抓起她——我的朋友。那一刻,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赶紧逃走的话,我也会被抓住的!
于是,我努力站立起来,出于生来具有的求生欲,我开始奔跑。
然后,我听见了那个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晚,救救我啊!”
……
我没有去救她。我只知道,我一定打不过那个大姐姐,不逃走的话我也会被杀死。
然后,我便听见了一声惨叫。
我不敢回头去看,只是用余光瞥见周围白色的花朵,一瞬间溅上了鲜血。按照鲜血溅出的痕迹,花的一部分染成了红色。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我似乎成功逃到了出口。周围白色的花又变成了红色的玫瑰,那个恐怖的大姐姐也不见了。
我活下来了。但是,她却消失了。甚至,我后来连她的名字都忘记了。
好不容易从恐惧中走出以后,我又开始惧怕大人们的拷问。所以,回家后,当家长问起的时候,我只是回答,我们到街上去玩,结果她跑得太快,很快我就找不到她的身影。
至今我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那时候便学会说谎了。
之后,大人们努力寻找她的下落,但徒劳无功。那件事,只有我知道,可是没有人会相信啊。毕竟,之后我再也忍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向母亲坦白了实情。母亲却认为那只是孩子特有的幻觉。在他们这种人的认知中,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结果,却换来了她对我精神状况的担心。
但我的心结却没有解开。我恨自己的懦弱,因为记忆中存在着那场噩梦,我始终不能解脱。
之后我也听说,那个小巷特别灵异,经常会有人失踪。
我也亲自见证过那里的诡异之处了。但是,大人们相信那是拐卖,绝对不会发生那么玄幻的事情。
可是,我的记忆却一直提醒着我实情。
我不知道她最终的下落如何,我只是一直对不起她。
之后,更让我纠结的倒不是那个少女如何地恐怖,因为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遇上这种事。而是,对她的愧疚。
在日常中,我总会真诚对待别人,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赎罪吧。
虽然她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已经相当模糊了,但我还是祈求能再见她一面。毕竟,在我童年时,她也是我重要的朋友。
“姐姐,起床!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啊,知道啦知道啦,真弓不用喊啦。”
白希真弓,我的妹妹。几乎每天早上,都是她将我从睡梦中唤醒。这孩子每天早上都特别有精神,见我起来后,真弓连蹦带跳地出了屋子,我亲眼看见她在客厅里蹦了两圈,然后打开冰箱,把三明治放在桌上。那明明是我的工作,这样一来,我当姐姐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啊。
早晨的日光总是这样蒙眬。睡回笼觉可不行,新的一天开始了,得打起精神来。听着早上的鸟鸣,精神也提起来了啊。
“我开动了——”
三明治的味道真不错啊。生活在这个和平的年代,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早饭很快就吃完了,距离出门还有一段时间。今天也去看看那些可爱的鸽子吧。
“早上好。”我推开阳台的门,鸽子们都在。对啊,这是生命独有的灵动呢。我很喜欢鸽子,是一夫一妻制,因为我总是在幻想爱情,所以觉得爱就应该这么忠贞呢。每两只都住在不同的窝里。除此之外,鸽子还是和平的象征。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走啊?”真弓从背后追了上来。
“这就走啦。”
我们家离学校不算近也不算远,每天都是步行的。我想学自行车,这样就能快点到学校了。我们都在那所小学读书,我是三年级,而真弓是一年级。
在上学的路上,真弓突然对我说:“以前都是我跟姐姐一起回家的,今天我想自己回家。我已经长大了,才不会不认路的。”
“真弓一个人回家,没有问题吗?”我问。我们这所小学,一二年级比三年级放学早十五分钟。安全起见,父母叮嘱我看好真弓,每天真弓放学后都会等我出来再一起回家。
“我认路的,也不会吃陌生叔叔阿姨给的糖果,姐姐相信我吧,我已经是个独立的孩子了。”真弓嘟起了嘴,但看得出来,她的态度很坚决。
真弓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我觉得让她自己回家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保险起见,我还是对她说:“今天你放学后还是等我吧,等我出来后你就自己回家,我会在后面看着你的。如果你能顺利回家,我就相信你的能力。”
“好,姐姐走着瞧!”
那天中午我在学校里的时候,下起了雷阵雨。我还在教室里,不过有些人还在外面。雷声响彻了天际,雨水冲刷房檐的声音就好像房顶本来就有一池子水,这些水只是沿着房檐流下。
但是,管它又有什么用呢?看着便当盒里的蔬菜,我对同学说:“我开动了——”
放学后,路面很潮湿,我在学校附近寻找真弓的身影。最终,我却看见真弓蹲在路边,看着一片草地。
我走过去的时候,真弓失落地对我说:“姐姐,花都不见了。”
的确,早上这里还开着黄的白的小花,一个个那么野,叫不出名字,现在却一朵也不剩了。想必它们是在那场大雨中凋谢了。那时我体会到了,美丽稍纵即逝。
但是,就算留在这里低沉,花也不会立刻出现在眼前的。
就算是野花,我也很喜欢,所以现在觉得很遗憾呢。
但是,我现在有主要的任务。真弓独自向家的方向走去,我远远地跟着她。好在,真弓最后还是安全地回到了家。
之后的几天,真弓突然哭着来找我:“姐姐,我们家有只鸽子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头一震。虽然很久以前就想过鸽子总会有死去的一天,但真正遇到了这样的事,我还是很难过的。
我看见了那只鸽子的尸体。我认识它呀,家里每一只鸽子我都认识。它是最早来我们家的一批鸽子之一。身体雪白,眼睛边缘包围着一片棕色,是只公鸽子。
虽然我知道这个被“不可能”束缚的世界不会出现奇迹,但我依然存在着那一份侥幸的希望。我拍打鸽子的身体,也许它突然就会醒来,继续充满生气地飞行。但是,它并没有睁开眼睛——反倒说,如果奇迹真正降临了才是可怕。
我也知道那份希望不会实现。之后父母怎么处理鸽子的尸体了呢,我不知道。
只是,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家里曾经养过小金鱼。之前因为全家出去旅游,无人照料,金鱼就死了。回来的时候,它已经死去很久了,尸体腐烂成恶心的样子……
然后我立刻开始恐惧起来。鸽子也好,我身边的人也好,都逃不过死的结局。哪怕现在我们多么美丽,最终也会离开世界,然后曾经的躯体变成令人作呕的样子……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我是幸运的,有美好的生活——善解人意的父母,真挚的朋友……但是在那些叹息中,我看见了自己的未来,所有人的未来。不要啊,我才不要看着身边那些美好的事物永远离去,变得丑陋,不要,不要!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这样的结果呢?
上了高中之后,我正式开始创作音乐。
在周围的同学去逛街的时候,我在家练习吉他,或者是谱曲。然后,将自己写出来的作品,配上自己绘制的图片做成PV,发布到那个网站上。
但是,自己的作品一直都没有人看。无论对我如何重要,对这个网站来说,终究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明明是我用心做的,稍微有点,不甘心啊。
在这茫茫的宇宙里,我太过渺小。但是,我想要改变。希望身边能出现理解我的人,希望我的音乐能带给远方的人希望与快乐。所以这是我名为“信念”的东西。
因为有了信念,哪怕呕心沥血完成的那些歌曲无人问津,我也有动力继续把音乐做下去。
这是我喜欢的音乐,是只属于我的音乐。
这也是我一直在做着的没什么人听的音乐。只希望能有那么一两个听众,能从我的音乐中的得到快乐。
而我也是能看见远方的焦点的。在网站的首页,充满了那些被众人追捧的作品。我偶尔打开过一些来看。可以说绝大部分,都盗用了网络上的素材作为PV的一部分。而其中的一些,无论题材多么平庸,无论歌手是多么不走心,依然有那么多人在追捧着那样的作品。而我的作品,自始至终,无人评论。
这真是,对我的讽刺啊。为了不再刺激到自己,我再也不去听首页的音乐。我依然写着自己的曲子,唱着自己的歌,画着自己的画。这些都是没人愿意稀罕的“失败之作”——至少从这个网站上的播放数来看,是不折不扣的失败之作。
但是,我从不这么认为。最终,我只能陪伴着这些无人理睬的音乐,埋头苦写新的歌曲。
一切都仿佛注定了一般,简直这样的不人气,就是我的命运。根本没有一条路去改变。
那条通往名气的路,从来没向我铺展过。首页上的歌曲即便内容千篇一律,依然被人们追捧。
呵,这便是人们的品味啊。
虽然我有继续创作音乐的信念,但作为一个创作者,我当然也希望自己被赏识。想要凭靠这些网络上的人,或许是等不到了。所以我将自己的音乐推荐给周围的人。然而,我的同学们根本不感兴趣,总以各种理由推脱。到头来,我都没有一个愿意欣赏我的听众。这就是我的音乐,很渺小吧?
有些时候,我会觉得那些听众实在是可悲。他们只能听到首页上那些千人一面的音乐,只能看到将思想紧紧束缚的一条条的框架。就好比被关在囚笼中的人,不曾见过外面的红花绿草。更可悲的是,他们心甘情愿留在这里,愿意摸着灰色的墙壁,过着没有新意可言的生活。
明明我的歌曲和这个网站上的大多数都不一样,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要怪,便只能怪我的歌曲太小众了吗?
没办法的吧,这也是小众化的作者必须面对的事。
但是,我真的很难受啊,真的觉得自己被不公平地对待了。理想总是那么美好,我理想自己不看着作品的播放量,不被这些外物干扰,专心写好自己的音乐。可是每次打开自己的个人主页,又怎么可能看不到那些刺目的数字呢?
一个渺小的音乐制作人,就这样逼着自己不顾作品的人气,逼着自己继续写出新的歌来。即使创作音乐是出于自己的兴趣,但看到那些不被认可的作品,真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而且,我在学校里也是个内向的人,不然也不会遇到推荐给那么多人,结果无人来听的窘境。我找不到一个理解我的人啊,就算在风雨中摔倒了,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东西,只能搀扶着给自己编织的那个谎言——总有一天会被大家发现的。
我该怎么办啊……谁快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