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排,最靠墙一桌,那边是我的座位了。这个座位,往往处于老师的盲区,所以经常被老师无视。
讲习题的时候,老师问:“还有谁有问题?”
坐在角落的我,默默举起了手。
“好,大家都没有问题是吧?那我们讲下一页。”
……
啊,我是没有存在感的人呢。
如果说那只是座位的缘故的话,那即使是在我身边的人,也不会察觉到我的存在的。
几个女生正在我的座位旁边讨论去哪里逛街。我对她们说:“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结果,她们好像根本没听到我说话,就连停顿都没有,仍然自顾自地聊天,就好像……
我是个空气人一样。
即使有困难,本着“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原则,我也会尽力解决,哪怕……自己根本没有解决这个困难的能力。
就像之前老师没有注意到我有问题。如果我说出来,会让老师很尴尬,相当于指责老师的粗心。我不能给老师添麻烦。
虽然我成为了一个“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好人”,但同时,存在感也降低了。
每次和人说话,都要斟酌这个用词是否妥当,确认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后才说出来,所以说话磕磕绊绊,对我来说组织语言是个很耗费精力的事。所以每天回家,我都会很累。
我当然想要被人们关注,可我又太害怕与人交往。在这样的矛盾中,每天我都觉得非常煎熬。
在班里,我听见一个很受欢迎的女孩在背后跟另一个人说她朋友的坏话,可是转身就又跟那个朋友说说笑笑。
即使是对友情持有这种态度的人,依然有许多人愿意跟她做朋友。可我明明一直在努力,如果我有朋友,我会百分百地坦诚对待她,绝不会说她的坏话,可这样的我却没有存在感。这个样子,我稍微有点不甘心啊。
算了,我一直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就只能在不被其他人注意到的时间度过每一天。
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倒了,因为存在感低下所以根本没有人朝我看一眼,我只能自己爬起来。
我的哥哥,头脑聪明,性格幽默,据说在他的班级里相当受欢迎。而我就差得远了,只会沉默,呆板无趣。自然,哥哥也是家中的焦点。父母总是叮嘱他,让他不要骄傲,好好学习,保持现在班级前三的成绩,甚至是冲到学年前三。而我很笨,什么都做不到,根本不值得父母去说教。
有时候我会觉得,大家应该都忘记了我了。我就像个透明人一样,在这个寂寞的人间徘徊。
要是我能飞走就好了……再也不用担心给别人添麻烦,又因为想要被别人注意而陷入纠结。像天使一样飞走,离开人间,谁都不会注意到,然后去往一个未知的美丽的地方,那样或许也不错啊。至少那里没有让我感到不安的人流。
但是作为人,还是得好好活着啊。既然没人关注我,那我必须自己照顾好自己。
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衬托那些有优点的人的光辉吧。
我爬到了椅子上,两手抚摸着绳子,打算以死赎罪。
但是,我的脖子还没有挂到绳子上,眼前的绳子就消失了。而我面前的墙壁也变得样,我脚下踩着的不是椅子,而是地面。
这里并不是惠美的家。整个房间都是白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特别空旷。墙上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扇虚掩着的门。
这是哪里呢?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并没有上吊成功,这里应该不是死后的世界吧?
打开了门,整条走廊也是白色的。我总觉得,尽头应该有什么东西。
在走廊上,我发现地上有一小块黑色。从轮廓上来看,这应该是不小心滴上去的油漆。这个黑点的存在,让人看了特别不舒服。虽然它的面积远远小于白色,却能严重地破坏整体的和谐。
但我又突然察觉到了,这个黑点正在慢慢扩大,现在已经有一个瓶盖那么大了。它变大的速度也在增快。
之后,不出我所料,整个地板都变黑了。
那片黑色,甚至扩散到了墙壁和天花板上。全变黑后,之前那种不和谐感也消失了。
不知什么时候,远方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背影。那个身姿,非常熟悉,那是——
“惠美!”
我欣喜不已,向着惠美冲了过去。虽然有很多歉疚,但我现在还是最想拥抱一下她。最近一直在与她保持距离,说实话,我很苦恼,也很孤独。但我已经决定好了,不要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因为我和惠美,是好朋友啊。
我还没有冲到她身旁,脚下就出现了奇怪的阵法将我束缚住。在我面前,出现了一堵由神力搭成的墙,跑得太快的我撞在了墙上。被人阻止,令我非常苦恼。
我回头看,有两个人穿着神装站在那里。她们是与我同校同年级的,同时也是非常强大的神少女——湘帘心和钟矢姬千轮。但我和她们之间没什么来往,我也只是听说过她们而已。
可即使亲眼见到了那么强的神少女,我也没有心情激动了。
在地上,出现了滚动的圆型锯齿,一个个都朝我滚过来。当时我已来不及躲避,只有死路一条了。出于害怕锯齿靠近自己的压迫感,我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是,我并没有被伤害到。这些锯齿都被我脚下的那个阵法弹开了。也就是说,钟矢姬和湘帘在保护我吗?
真是讽刺……我就是个没用的弱者,必须靠别人的保护才能存活。
“居然在这种时候出现了魔少女,真麻烦。本来我还想回家里的赌场看看呢。”钟矢姬很明显有些不耐烦。
“但是,终归要把事情解决啊。”湘帘朝着惠美扔去几张符纸,符纸在她脚底燃起了烈火。
“这……你们在做什么啊!”我冲她们大吼,“惠美可是我的朋友啊!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湘帘和钟矢姬却好像完全没听到我说话,继续发动着攻击。
在那一刻,我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多么弱小。强者没有必要听弱者说话浪费时间。
因为我弱小,所以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钟矢姬向着惠美的方向扔去大量的扑克牌,我不敢向着惠美那边看,只是听到她痛苦的呻吟声。这对我是一种折磨。
在我的身边,战火愈发激烈,钟矢姬和湘帘在攻击惠美的同时,也在抵抗着飞来的锯齿。但我却动不了了,只能流着眼泪。是的,我已经,无法哭出声来了。
我只能注视着地面。
地上啊,溅上了鲜红的血。有一滩血向着我流过来,而我的眼泪滴落在了那上面。原本透明的泪水,立刻被染成了红色,同化为鲜血的一部分。
不要,停下。
我不想听那杀戮的声音。但我又害怕它停下。因为这声音一旦停止,惠美就会死去。我知道,惠美是弱小的神少女,面对钟矢姬和湘帘,她没有胜算。
明知道脚下就是深渊,我却无法反抗,只能任凭自己掉下去。
终于,我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呢。打斗的声音停止了。我抬起头来,看见了地上的惠美的尸体。
然后我听见的,是湘帘和钟矢姬的喘气声。
原本已经停止流下的泪水,此刻却如泉涌一般爆发出来。我质问她们:“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啊!你们杀了惠美,我的朋友啊!”
可她们两个却不以为然。
为什么……难道说,身为强者的她们,已经冷漠到这种地步了吗?即使杀了人,也无动于衷?
“怀抱着绝望死去的神少女,会变成魔少女。即使我们不出手,她也会把你杀掉的,因为她身上携带着的怨念。也就是说,我们救了你一命。”钟矢姬的语气相当平淡,她似乎并不认为杀掉了惠美是罪孽。
“谁要你们救啊!杀掉了我的朋友,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那个时候的我,喊得歇斯底里。可尽管如此,我的影响力仍然是那么微弱。对,我什么都做不到。
湘帘在这附近寻找着什么。她在战斗过后的废墟中找到了一朵天竺葵,然后在手中聚集了神力,将其毁灭。
对了……天竺葵,是惠美变身时出现的花朵呢。
然后,面前的画面开始扭曲了。最终,我们回到了惠美家。可是只有我们三个,并没有惠美。
湘帘有些怜悯地看着我,然后说:“汝似乎不知道,那妾身就告诉汝吧。神少女变成魔少女后,会诞生结界,就是她们居住的地方。她们中的多数会因为自身怀有的巨大的怨念去杀人。因此,妾身必须清除魔少女。另外,神少女变成魔少女的瞬间,她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的名字,她的照片,都会消失或替换成不相干的人。同时,她们会从除了神少女、魔少女之外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所以汝之后发现别人不记得她了,不要惊讶。”
“你也要当心点,不要变成魔少女了。不然……我们绝对会把你杀掉的。”钟矢姬的这番话充满了对我的威胁。
“给我闭嘴!”我相信,那个时候的我,绝对是失控了,居然会对比自己强那么多倍的人大吼。
我看不到当时自己的面孔,不过应该是相当狰狞的吧。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却嘶哑着嗓子:“不就是仗着自己比较强吗?你……也无非是幸运了点!凭什么我们这些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的弱者,就要被你们这些有天赋的强者踩在脚底啊?这不公平!你们考虑过我们这些弱者的感受吗?因为自己比别人强就为所欲为,你们这种人,最讨厌了!”
可我那些歇斯底里的话根本没有让钟矢姬震撼,反倒让她忍俊不禁。对她来说,我就像个小丑一样。可我内心的疯狂,我自己是最清楚的。
她向我投来轻蔑的目光:“既然你还有这么幼稚的心态,我就奉劝你最好不要想着去变强,那样,你会得不偿失的。你就做好自己的弱者吧,不要反抗,不要激怒强者,这样你的人身安全还有保障。那家伙是叫岳千惠美吧?她的结局,你也看到了,但愿你不要重蹈覆辙哦。”
那时,我只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塌了。
第二天,我看了眼班级的点名册,果然,没有“岳千惠美”这个名字。
惠美坐的座位,被别人坐去了。整个班级中的桌椅,比之前少了一套。
我终于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惠美了,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明明,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惠美,荼奈乃,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消失了。我是孤单的一个人。
“哟,桂。”泽村嘲笑着我,“岳千啊,死掉了吧?真可惜呢,没人会记得她了。”
根据湘帘的说法,泽村是神少女,所以她会记得惠美。
“哈哈哈……”
在笑声中,泽村走出了教室门。
……
说回来啊,惠美是因为我才死去的吧?
我害怕矛头指向自己,所以以自己是弱小的神少女为借口,把惠美推向了深渊。
虽然我常常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愤恨,可是实际上……我并不想改变自己弱小的现状的吧?因为一旦强大了,就没有借口去逃避责任了。
怪不得作为弱者的我会被强者肆意践踏。因为我懦弱,卑鄙,一直都在逃避着作为朋友的责任。
不光是惠美……如果之前我没有因为荼奈乃的冷漠而疏远她的话,也许她今天也不会失踪吧。我们也会成为朋友的吧。
所以啊……我没有同伴,全是活该。因为我太弱。如果我真诚对待周围的人,就会变成强者了,能够为朋友挺身而出,去拯救痛苦中的朋友。
可现实是,我什么都没做。
我对这样卑劣的自己产生了怨恨。
据说又有一个神少女被杀死了,尸体在自己的家中被发现,凶手就是更强的神少女。但神少女就是突破常规的存在,警方是无法调查的。
有的时候想要偷懒,可是听到这种消息,就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不敢不去打恶魔训练了。
所以今天,我也去和惠美一起打了些恶魔。也只有同为弱者的惠美会给我慰藉了。
几天后,我和惠美在天台看风景。
在这个地方,吹着清爽的风,俯视着我们的城市,不知不觉心情就平静下来了。什么拼命打恶魔训练变强之类的念头,暂且先扔到一边吧。
我对惠美说:“这个地方很让人安心吧?感觉烦恼都消失了呢。既然只是暂时的,那就好好享受吧。”
“暂时的……吗?”惠美若有所思。
突然,她笑了出来:“你看,这种轻松只是暂时的,一旦离开了这里,我们又会回到沉重中去……倒不如从这里跳下去,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呢……呐,蕤,你说,对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惠美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我只能阻止她:“那怎么行啊?如果死了,一切都没有了啊!活着才会有希望,才能有多彩的人生啊!”
惠美只是急促地呼吸,她好像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终于,她对我说:“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在医院检查出了抑郁症。光是活着就已经很痛苦了。我还有医院开的证明……这样的我,你能接受吗?”
在她说出那些话的一瞬间,我立刻意识到,作为朋友,我失格了。
我居然一直没有意识到她的病症,以为她只是单纯的怕生而已……也是呢,和班里的大家相处这么久了,惠美却没有和大家关系拉近。我以为,只要我陪伴在身边,她的一切就能好的……作为她的朋友,我实在是太愧疚了。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措辞后,终于鼓起勇气对惠美说:“我很抱歉……作为朋友,我一直没有发现你有抑郁症。”
但是,疑惑立刻出现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来上学呢?”
惠美向前走上一步,俯视这座城市。但对她来说,那更像是“深渊”。她长叹一声,说:“我的父母不允许我休学。他们说,自己曾经吃过的苦比我多得多,无非忍忍就是了。而我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太没出息了。无非是个抑郁症而已,多跟同学聊聊天就好了,别拿抑郁症当自己不好好学习的挡箭牌。所以,他们就把我送到了这里。”
瞬间,我对她父母的无知与傲慢感到愤怒。我曾查询过抑郁症的资料,她的父母这么做,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抑郁症病人啊?听好了,惠美,你没有错。你痛苦,并不是因为你脆弱,而是其他人太过愚蠢。你任性一点,没有关系,记住,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自责。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要强迫自己去忍耐。”
说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你实在忍不住了的话,把气全撒在我身上!没关系,我们是朋友,我不会对你生气的,我发誓!”
在我的话说完后,惠美惊讶的看着我,之后她的泪珠滚落下来:“谢谢你啊,蕤,不但能包容这样的我,还真心地希望我幸福,我真的……非常感动……”
说到这里,惠美抽泣起来,却坚持把话说完:“可是啊……我又怎么……忍心伤害……这么,温柔的,你呢?”
正如惠美所说,之后她没有向我发过脾气,可我只会越来越不安:她把太多痛苦藏在了心底。这样下去,她只会越来越危险。我最害怕的,还是那些负面情绪以最糟糕的方式爆发出来——她会了结自己的性命。
我只求这样平和的日常能稳定下来,可那是不可能的事,作为弱小的神少女的我们,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终于,惠美还是和泽村出现了矛盾。
泽村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一种文学,她自称“抑郁文学”。总是在下课的时候写一些悲情的文字,而泽村在班里很受欢迎,自然有一群人追捧她的“抑郁文学”。不仅如此,她还在班中宣称自己有抑郁症,大家都很同情她。
但是,惠美却把我拉到角落,说泽村那样做只是无病呻吟,是对抑郁症的侮辱。
我也看见了,泽村一闲下来就拉着班里的朋友逛街,话题总是她发起的,身边的朋友也数不完。
这样的幸福,就是我和惠美望尘莫及的了吧。
渐渐地,惠美无法忍受泽村的这种行为。有一天,她当着众人的面,说泽村一直只是无病呻吟,抑郁症很痛苦,一点都不酷。
但是,她们两个,谁更受欢迎,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吧。
周围的同学,说惠美根本没有同情心,自以为是。总而言之,大家都站在泽村那边,甚至用了侮辱惠美的语言。
那个时候,我明明就在旁边看着,却没有勇气为惠美说话。因为对面的人实在太多了,光是看着,我便会恐惧。仅凭我一个人,要面对那么多人,是做不到的啊。
原本,惠美只是被冷落。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大家都开始欺凌起惠美来,嘲笑她,戏弄她。
偶尔经过某个路口,我看见了放肆地笑着的同学们,还有被包围着的惠美。可是,我只是快步走开,只求惠美不要看到我。
我真是个坏孩子。
一开始,我和惠美都被冷落。但是,惠美得罪了班里的人气人物,于是被霸凌了。而我因为什么都没有做,幸运地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如果我阻止大家,势必会像惠美一样被欺凌。再说了……我虽然是神少女,但是技能非常不协调。我的能力是利用毒来减弱敌人的行动能力,但是我的攻击很弱,打个恶魔都得费很大的力气。如果我去帮惠美,我要面对的就是一群人啊。我打不过的。反正我无法救惠美,那就不要让自己也陷入泥沼,这样就好。
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根本没有自信。一次次,都以自己太弱为理由逃避。
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我告诉自己,这只是将利益最大化。比起两个人都被欺负,还是我什么都不做比较好。如果我也被大家欺负了,我一定会崩溃的。
惠美时不时会向我投来充满期待的眼神,但我只是快步走开。我害怕因为我是她的朋友,大家就也来欺负我。
惠美一定很失望吧,但我不敢看。
回到教室后,我听见旁边的同学在议论:“岳千就是贱。明知道班长大人有抑郁症,还来自作聪明欺负她?”
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种话了。我从来没有反驳过。
我就这样,苟且偷生。已经不能和惠美愉快地谈笑了。
之后的一天,惠美没有来上学。
那时我就害怕,我的惩罚终于降临了吗?不……也有可能,惠美只是身体不舒服吧。我不能多虑。
但我觉得还是去惠美家跟她道个歉比较好吧,那样就不用担心被别人知道了。之前惠美告诉过我她家的地址的。
放学后,刚走出校门,我给惠美打了个电话。令我惊喜的是,她接了。果然她还愿意理我这个朋友吧。
“是你啊……”
她说了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后,挂掉了电话。
我立刻坐公交来到了公寓前。惠美就住在这里吧。
我记得,她家在四楼……
上楼后,我发现一家门半掩着。那正是……惠美的家!难道是家里进强盗了吗?
我害怕自己被歹徒持刀威胁,所以一开始是不敢进去的。但是,我已经这么对不起惠美了……必须战胜内心的懦弱!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惠美家的门。
……
……
……。
这是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惠美会被绳子吊在空中啊啊啊????
而且,地上还有翻倒的椅子……
这……
一时之间,因为巨大的冲击,我已经无法思考了。
惠美是被我害死的……
如果我能勇敢点……当时惠美对泽村生气的时候,我能站在她身边……或者,尽自己努力阻止同学们的霸凌行为……亦或是,在惠美难过的时候安慰安慰她,陪她说说话,她都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吧……可我一个都没做啊!我杀死了惠美啊!!
我都在干什么啊?一次次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唯独不能陪在惠美身边……
全部都是我的错……可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而跪在地上了。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突然,发生了令我不敢相信的一幕——惠美的尸体消失了,只留下了系好圈的绳子。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邀请我吗?
啊……那好。惠美,我的朋友,我这就来陪你,也算是……赎罪,吧。
我和惠美之间,是如此相似啊。一开始,我只希望两人不要互相伤害就好,但是我们却成为了朋友。对我来说,这也算是一份幸福吧。总觉得,一切都在一点点地变好呢。
今天也是,在校门口与惠美告别了。对我来说,惠美是相当重要的人,所以我得变强去守护她。看来要抽出更多空闲的时间去消灭恶魔来提升自己了。
打败恶魔后,我回到了家,刚打开门,母亲就惊慌地跑到我的面前:“你见没见到荼奈乃啊?”
“没有啊,她没回家吗?”
“这下糟了……那孩子,哪去了啊?”母亲头上直冒汗,然后又焦急地转过身去,离开了玄关。
这是……出什么事了?荼奈乃不见了么?
虽然我跟荼奈乃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但我还是很担心她的。一开始,我也尝试接近她,她却始终拒绝我。
我印象中的荼奈乃,是个孤独的孩子,周围的欢闹全都与她无关。她简直就和同龄的孩子隔了一道墙。我猜她是被其他孩子欺负了,但真正的理由,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许,这个世界不合适她吧,于是她总是到图书馆去看书。沉溺在书中的世界,对她来说才是一种慰藉,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明明她看上去这么有问题,为什么父母还要扔下她,让她住在我们这边啊……
那周的周末,我立刻去荼奈乃经常去的那个图书馆询问有没有人见过一个紫色卷发的女孩,人们都说没看见。
啊啊……难道说,荼奈乃真的不见了吗?这样的话,该怎么向她的父母交代呢?
在我脑中,浮现出了荼奈乃的背影。在我看来,她一直都很孤独……她一定是渴望融入集体的,与周围的孩子一起玩耍,得到快乐。我也希望她能幸福。可是现在,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难道说,她是死了吗?
我被脑海中突然闪过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再怎么说,虽然在我生活中,荼奈乃并不占重要的地位,但毕竟我每天都能见到她,如果突然就死掉了,我会不安的。
我坐上了公交,尝试去各地寻找荼奈乃。当然,没有结果。
那个夜晚,我疲惫的踏入家门,在我房间桌上的还有没做完的作业。但比起那个,更令我担忧的是荼奈乃啊。
即使我去了荼奈乃就读的初中,也没有人在乎她的下落。果然,荼奈乃在学校里很不受待见……她的班主任只是说,她请了事假,很长时间不能来学校……明明这事我的父母都不知道。
站在班主任的角度来说,他和班里的学生们都不喜欢这个奇怪的孩子,如果她能离开这个班级,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
所以,就可以对别人这么不负责么?
最终,我疲惫地躺在床上。
那个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孩子,已经消失了。
之后的几个月,她没有出现在家中,似乎我的父母只是给她的父母打了个电话,之后便没有人关心过她的事……
但是,放不下她的我,常常伴随着担忧生活。
只是在不经意间,我会问起那个问题:
“你到哪去了?”
当然,没有人回答。
“樱花啊,樱花啊……”仿佛能听见孩子们的歌声,但是我已经无力去甄别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了,只是身体却本能地应和着:“阳春三月晴空下……”
我怎么会记得这首歌呢?
啊,想起来了,这不是小时候父母教我唱过的曲子吗?这也是母亲非常喜欢的歌啊。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吧。似乎漫长的记忆,其实只有一瞬而已。
甜美的回忆,痛苦的回忆,全出现在了脑中。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了文城学姐和乙桑的笑容中,那是我最后的希望,也是彻底把我拉入绝望的希望。
转瞬之间,画面破碎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面镜子,镜中映照出了孤独的我。文城学姐也好,乙桑也好,全都不在了。
接下来,镜子也破碎了。
我也不在了。
是啊,为什么我看到那渺小的希望,就能得意忘形,自以为所有的绝望都消失了呢?
也许,这真切的死亡便是对我的惩罚吧。
我做好了死去的觉悟。
……
但是,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停止呼吸。
在我身后,出现的竟是一片开满了樱花的公园。漂浮在半空中的我,终于降落到了地上。
我努力召唤出神装,却发现,自我体内升腾起的并非神力,而是魔力。而我的神装已经变成了……魔装。
这么说的话,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结界吗?我自己的结界?
所以说……我也成为了魔少女?
啊,不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神少女死去后就会变成魔少女?这样的事情,我接受不了啊!
如果文城学姐和乙桑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啊!连希望都没有了,活着也没有意义了吧!
我努力寻找这个结界的出口。身为结界的主人,我应该知道出口在哪里的……没错,就在那个地方!
离开了结界后,我看到了一片深渊。整个深渊漆黑一片。
这个地方,名为“死亡”。
我漂浮在半空中,没有跌入深渊。
突然,我在上空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是……乙桑?
在我变成魔少女之前,我的确看见乙桑被杀死了。可她并没有像我一样变成魔少女,而是会直接死去。
看着乙桑向着深渊降落,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文城学姐早就死了,而乙桑是我最后的光芒了,我怎么能眼看着这道光芒就这样消失啊?不管怎么说,这才不是我期望的结局,我希望你幸福啊!
借助自己的鞭子,我绑住了乙桑的腿,试图阻止她掉进深渊。原本浮在半空中的我,却也跟随着乙桑下落。
我的心如同被撕裂一样疼痛起来。并不是害怕自己也死去,而是害怕自己救不了乙桑。她是那么好的人啊,应该去往光明之处,绝不能坠入黑暗!
乙桑的身体中,已经没有神力了,她也必将死去。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为她注入魔力了,这样也许她还能活下来。借助这根鞭子,我缓缓向乙桑注入魔力。渐渐地,我们的坠落停止了。我努力向上飞去,想要回到自己的结界中。
可是,当我回到结界入口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的结界破碎了。同时,时间也被扭曲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像我这种内向怪僻的人,光是活着就是一种困难啊。
刚来上高中没多久,就觉得应付不过来了……学业上勉强还可以,人际上实在是太困难了。虽然我从小学开始就被孤立了,一直维持到现在,可我还没习惯呢。
那天,我们班来了一位转校生。出于形式,班主任冷冷地让她介绍一下自己。也许是被这种气氛吓着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最后我们的班长——泽村和蓝不耐烦地说:“这家伙好像是哑巴啊,不要让她浪费我们的时间了,赶紧给她找个座位然后上课吧。”
听到这句话,我吓了一跳,她可是班长啊,说出这种伤人的话,真的没问题吗?
然而,教室里始终沉默着,只能听见转校生低着头走向最后排一个空座的脚步声。
第一,全班没有人站出来反对泽村。
第二,班主任非常喜欢泽村,无论泽村犯了怎样的错误,都不会被批评。
第三,泽村是比我强大的神少女。附近不少地方都闹出了神少女被杀的案例,她们都是被更强大的神少女杀死的。前几天,我亲眼看见泽村杀死了一个比较弱的神少女。泽村没有杀我,光是这点我就得感谢她了。
综上所述,我是那么弱小。虽然我很同情转校生,但我没有能力帮助她。更何况,我本来也是个内向的女生……
对了,我被孤立,大概是从小学那时候转校开始的吧。原来学校里的大家都是很热情的,但是换了一所学校,大家都冷眼看着我,甚至有人恨不得我去死……那位转校生,也会被孤立的吧?这是个悲剧的开端吗?虽然很想阻止这一切,但我……没有那个能力。
后来,我在名册上看见,她的姓名是岳千惠美。
两周以来,岳千没有和班中任何人有过交谈。也许在其他人看来,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吧,就像……透明人一样。刚转校的我,也被大家冷漠地对待。虽然我尝试主动和别人交谈,但换来的总是冷眼和无视。从来没有理睬过班中任何人的岳千,或许早已认识到了那是徒劳的吧。
有一次,学校里征集作文参加比赛,我利用下课时间来完成这篇作文。反正我在班级里也没有朋友,下课也没什么好做的,所以平常都是看看书,写写作业。其实还是因为,我没有人可以聊天,一起玩游戏。
可是,当我将作文交给班主任的时候,班主任却说,之前泽村已经将作文交给她了,我们的作文有太多雷同的地方,还让我看了一下泽村的作文,然后把我的作文退回了。
这是……怎么回事?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前天我的作文也写得差不多了,我在下课又写了点,然后上体育课了。那节课,泽村以身体不适为理由留在了班级中。刚好我出去的时候,作文稿子就放在我的课桌上,泽村就是在那个时候抄了我的作文吧?出现这么多雷同,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可是,我没办法讨回公道,因为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朋友能够站在我这边,而且班主任也喜欢泽村……最重要的是,我是个弱者,为了自己的安全,不能惹怒泽村,不然的话,我会……死的吧。
因为神少女是突破常规的存在,所以警方根本无法调查,即使泽村杀死了我,也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真是让人……感到无力……
那天放学后,我没有回家,而是立刻冲到天台,哭了起来。
为什么啊,为什么世界要对我如此不公?我明明只是弱了点而已……啊,难道说,弱者本身就要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的吗?只能顺从,根本没有机会反抗!
那样的话……
我,还有什么活着的理由呢?
今天我的劳动成果被肆意践踏,谁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再说了,我的生活本来就不如意,连个朋友都没有……最严重的是,身为弱小的神少女,随时都有被杀的风险。
死了吧,死了算了,死了最好了。
与其每天心惊胆战,不如在今天给自己一个痛快!
我来天台的初衷,只是不想让自己哭泣被别人看到。可是我却突然发现了,我也许可以在这里跳下去呢。这样一切痛苦的事情全会消失了。
我开始将身子向着栏杆靠近。
我曾听过这样的故事。有个女生想要自杀,但是她的朋友阻止了她,她很感动,最终放弃了自杀。
呵呵……我在想什么啊?我连朋友都没有啊,谁来阻止我自杀啊?
不过那样也好,没有人会碍我的事,我也能立刻给自己找一个痛快……这样就好了吧?
“桂同学?”
我吓了一跳。原本我以为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现在的情况完全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万万没想到,叫住我的,竟然是从来没有跟别人有过交谈的岳千。
在我转头的瞬间,岳千也看见了我哭着的脸。
“桂同学……你很难过吧?前天体育课上,我也在教室里,我看见班长抄你的文章了……可我身边没有朋友,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我的,我很抱歉……但是你要相信,总有人知道你的苦衷!”
我完全没有想到有人会来安慰我,更没想到来安慰我的是岳千……
我们的处境,真的很相似呢。
“其实我还有一个苦衷,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岳千轻轻地对我说,“我和班长都是神少女,但班长比我强得多。弱小的神少女会被强大的神少女杀死,所以我不能得罪班长……嘛,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的吧,毕竟……在常人看来,神少女怎么可能存——”
“我相信啊,必须相信!”我实在控制不住情绪,抱住了岳千,“因为,我也是弱小的神少女啊!”
岳千,简直就像是另一个我。
鲜血。
尸体。
侵入鼻腔的腥味。
若是从前的我,一定会恐惧得颤抖不已吧。可如今,我却对面前这般景象感到兴奋。
如果鸟瞰这个结界的话,可以看见以鲜血为笔,描绘出的一朵朵美丽的花。所谓优雅地死去,便是如此吧。
我疯了吗?嗯,就是如此,毫无疑问。
你想啊,把曾经将自己踩在脚底的家伙毫不留情地杀掉,而且还杀了两次,这样绝对会高兴得疯掉吧?现在那家伙的尸体,就躺在我面前啊!
这么想着,我竟然不禁笑了出来。那是曾经的我听到了会恐惧的笑声。
到了这个时候,钟矢姬和湘帘才赶过来。她们看见尸体后非常惊讶,这让我很满意。
“你……一个人杀死了魔少女?”钟矢姬难以置信地问我。
“嗯,就是那样。”我微笑着看着她们。
她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刚入学时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如今成长到了这种地步吧。
“那这遍地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呢?”湘帘问。
“这很简单。我把她从这边打到了那边。为了让血的形状像一朵花,我可是下了好大工夫呢。”我平静地说。之所以这么平静,是因为我已经脱胎换骨了吧。
钟矢姬走到尸体旁,却突然失声大喊:“心,你看,这尸体不就是……和蓝的吗?”
湘帘走过去,确认了一下尸体后,对我说:“汝是因为仇恨才杀了她的吧?”
我舔了一下沾满鲜血的指尖,然后说:“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仇恨……不过在她变成魔少女后,杀掉她是因为,我成为强者了呢。”
我承认,我已经沉溺于杀戮的快感了。
啊,去年这个时候,我应该是与她们两人,还有一位现在已经毕业的神少女作战吧?那真的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轻松打倒我。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挑战她们,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强者。
如今,我的愿望实现了。我成为了压榨弱者的强者。从我一个人杀死了魔少女这件事就看得出来了。现在的湘帘和钟矢姬,未必能像去年那样打败我了吧。
如果说,我中了一种沉迷于作为强者去屠杀的快感的毒的话,那这种毒真是太好了。我再也不用逆来顺受了,而是把别人踩在脚底,这才是我应有的姿态啊。
但是,钟矢姬和湘帘并没有对我产生恐惧,真是让人不快。
“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钟矢姬问。
这种问题,还要想吗?
“当然是成为这所学校的女王,让弱者服从于我。只要不惹我生气,我便不会杀她们。呐,如果稻寻还关注井莲的事情的话,请你们转告她呢。”
“好的,妾身知道了。”湘帘这么说的时候,似乎正努力暗示钟矢姬冷静下来。真是有趣。
接着,我向着结界的出口走去,边走边说:“你们放心,你们还不像刚被我杀死的那家伙一样跟我有深仇大恨,所以我目前是不会杀掉你们的。我们完全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涉,只要你们别让我恼怒。那就,再见。”
走出结界后,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但我只是笑了一下。我并不需要回头路。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已经不需要了。
那一次父母到亲戚家有事,我们全家都要住在那里几天,并且还能参观亲戚家的养殖场。
那里的环境很好,广阔的土地上可以看见一棵棵挺立高大的树。地上鸡鸭鹅到处都是,细细的腿晃来晃去,突然从这边跑到了那边。整个养殖场很热闹。
爸爸妈妈去和亲戚聊天去了,而我和真弓与动物们嬉戏。
它们一定像我们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会和朋友们一起嬉笑玩耍。
整个养殖场都是它们的叫声。它们在谈些什么呢?是日常的有趣的话题吧?就如同我和朋友们一般,享受清闲。
“姐姐,你喜欢这些小动物吗?”真弓问我。
“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我这样回答。
一只鸭子好奇地跑了过来。我是这里的访客,它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我也很喜欢小动物啊,所以我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它似乎也很喜欢我呢。身为人类的我,却能和小动物和谐相处,真是太好了。我就像是走进了童话的世界一样啊。
“姐姐,你看,它们好可爱!”真弓在远处喊我。我向鸭子挥挥手,向着真弓的方向跑去。
“哇啊!真的很可爱!”我看到的是一群小鸡,全身长着淡黄色的绒毛,好想摸摸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啊。而且那“唧唧”的叫声,太清脆了,太好听了啊。居然把这么可爱的生物带到世间,这绝对是上帝的恩惠呢!
这个时候,妈妈也走了过来:“美晴,真弓,和小动物们玩得开心吗?”
“开心!”我们两个一齐回答。
“呐,妈妈,我能和这些小动物们做朋友吗?”我问。
妈妈的微笑是那么温和:“当然可以了,你们和它们一样可爱呢。要好好对待你们的新朋友哦。”
晚上,我一直很兴奋,睡不着觉。我实在是太喜欢这些新朋友了啊。明天要怎么跟它们玩呢?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太阳刚刚升起。这一次,养殖场里出现了一辆大货车。一个男人将一个装满了成年的鸡的笼子放到货车上。
这是,要干什么呢?
我躲在角落观察。
一笼,又一笼。
在笼子装得差不多了后,有一个男人上了车,似乎车马上就要开走了。
而我曾不知为何,获得了一个特殊的能力——穿墙。趁着没人注意,我用穿墙的能力进入了车的内部。
车的里面是什么样的呢?只能用黑暗来形容吧,我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只能听见鸡的叫声。但是在这里,我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无聊,甚至无聊到快要睡着了。也正是我差点睡着的时候,车停下了。这是到站了吗?
借助穿墙的能力,我从货车中下来,还好没人发现我。附近有面用红色砖头堆成的墙,不必穿墙,直接就能绕到墙后去。
在墙后的我,看到了货车上的男人把装满了鸡的笼子往一个建筑物里运。
直到所有的笼子都运完后,男人回到了货车上,把货车开走了。
见周围没人,我走进了建筑物内——当然不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的,而是从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穿墙进去。
不过,里面究竟是什么呢?
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大堆自动化的机器。
有一条自动通道,活鸡就站在通道上被运到一个巨大的银色小房子中。从房子中出来的,已经是被吊着的,脱光了毛的鸡的尸体。曾经美丽的绒羽,全部褪下。机器运作的“轰轰”声,盖过了鸡鸣。
活着的鸡是站立着的,但那里的只是一块吊着的肉。
机器按照流程,切开鸡的表皮,处理掉里面的暗红色的器官。
除了面前这些鸡的尸体,还有那股血腥味让我恶心得快要吐了出来。
但是,养殖场里的那些鸡,于我而言有着重要的地位。我很害怕孤独,所以必须要有朋友陪伴我。小动物是最单纯的,跟它们做朋友,不用担心自己在背后被说坏话,所以我更愿意和身边的动物做朋友。
而如今,我的朋友,变成了这个样子。
刀刃镶嵌在了鸡的胴体中间,然后就把肉剁碎,这样就做成了——美味的,鸡肉。
然后,鸡肉被冷藏起来,之后被售卖,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美味。
这便是鸡无法逃避的命运。
……
我突然想起来,曾经问过妈妈,什么样的人会被处以死刑。
妈妈的回答是,像是犯了杀了人这种大罪的人,才会被处以死刑。
但是啊……我眼前的这些鸡,犯了什么错呢?
还是说……身为牲畜,本身便是一种大罪,本来就该被人类处以死刑?啊,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它们不算是人类,但至少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会痛……只因为不是人类,所以就可以任意屠戮,而它们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人类提供舌尖上的享受。
……我都在想什么!
总之,这个地方非常可怕,我必须里离开这里!
借助穿墙的能力,我逃离了这里。很幸运,之前我乘坐的那辆货车就在这里,我记住了车牌号的。
穿进货车后面的箱子后,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关着鸡的笼子,应该已经运完了。
不久后,车便启动了。我就一个人蜷缩在箱子的角落,不知过了多久。
等车停下后,我从箱子里跳了下来。还好,我回到了亲戚家的养殖场,而父母似乎也没发现我不见了,只是以为我到附近去玩了。
在养殖场里,我看到了全身黄色,“唧唧”地叫着的雏鸡。一双双眼睛天真地看着这个世界。
令我心痛的是,它们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可我却无能为力。
那天回家后,看见餐桌上的鸡肉,我只觉得恐惧和反胃,根本吃不下。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哭了出来。父母问我发生了什么,可我已经坚持不住了,像是逃脱一般冲进自己的房间。
自那之后,我再也不吃肉。
温柔……?我似乎很少享受过温柔。
我一直是个乖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每个孩子都有一套盒装蜡笔,绘画课上要用。
在教室里,几个孩子们围着一个方桌坐在一起,这个方桌边的孩子被分为一组。
一次午休的时候,老师在上面讲我已经会的东西,与我同组的几个孩子将不知道是他们中哪一个的蜡笔盒掷来掷去。我觉得很有意思,一直看着他们玩。
我突然觉得,蜡笔盒很像放大了的巧克力包装,因为它们都是长方体。因为周围的孩子都在嬉戏,所以我也想加入他们。我拿出了自己的蜡笔盒,小声地问:“谁要吃巧克力?”
我想和他们玩过家家的游戏。在玩过家家游戏的时候,我们经常拿形状相似的物品来代替,通常会用橡皮泥。对面的一个孩子接过了蜡笔盒,捧在了怀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幼儿园老师快步走了过来,夺过那个孩子手中的蜡笔盒,当着全办孩子的面,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整个教室只听见一声“啪”的重响,原本教室里小而杂的说话声也消失了。
那个瞬间,散落一地的不止有蜡笔,还有我的自尊心。
怒气冲冲的老师盯着我们组的所有人,然后气愤地问:“我刚才扔的是谁的蜡笔?”
有个两孩子指向了刚才捧着蜡笔的孩子,而那个孩子则指着我,包括我之内的其他组员都没有反应。
见有人指着我,老师立刻把我从座位上拽出来,把我拉到讲台前,没问蜡笔到底是不是我的,就直接冲我吼道:“我真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好孩子也会干出这种事!”
面对这样的斥责,我只能沉默不语,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可这样并没有赢得老师的同情心,她像是拷问犯人一般冷冷地问我:“你为什么在午休时拿出蜡笔?”
当时的我并没有完全形成语言组织能力,再加上当时极度悲哀的情绪,我只能抽泣着说:“让我想想……”
“这也要想?”她对我的回答相当不满意,“你把蜡笔捡起来,边捡边想,捡完后告诉我。”
于是,在所有孩子的注视下,我慢慢地走到蜡笔的旁边,毫无尊严地在别人脚边蹲下,捡起自己的蜡笔。我第一次觉得,别人的目光竟能如同刀刃一般,在我的心上划出一道口子,再深深地剜开。
那时捡蜡笔的自己,真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将所有重要的东西全扔在了地上——这些都是被迫的。
直到捡完蜡笔后,我依然没法组织好语言,将事情的全因后果讲出来,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因为我觉得好玩。”
可是多年后回望那件事,我才知道自己犯的只是小错误,犯了主要错误的孩子却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哪怕只是一句指责,我却承受了毁掉自己自尊心的惩罚。无奈当时的我并没有判断能力啊,只是认为自己罪该万死。在这件事的影响下,在潜移默化中我形成了“自己天生就低人一等,哪怕自己犯的错误比别人小,也要接受比别人更严重的惩罚”的观念。因此在以后的成长中,我几乎从来不为自己争取公平,因为我一无是处,我就是低人一等。久而久之,我也变得自卑了。
同时,我也对老师这一类人充满了恐惧,认为他们全身长满了刀刃,一旦接近就会被刺伤。
不久后我开始学习芭蕾,在那里的老师也印证了这一点:她坚信“严师出高徒”,在我学芭蕾的时候,她很少有赞美,更多的是辱骂。她认为这样能激发孩子的潜能。
“你怎么又是那里跳错了,你是不是不长脑子啊?”
“你是猪吗,这么简单的舞都跳不好?”
我长时间处于恐惧之中,因为只要我犯错了,别人很少心平气和地教导我,更多是辱骂和惩罚。因此,为了避免惩罚,我必须避免犯错,最好一个错误都不犯。
我上课不敢举手回答问题,唯恐答错,受到别人的嘲笑和老师的批评,大概就和这些经历有关吧。
因为我受到了太多外界名为“惩罚”的伤害,所以我对外界存在恐惧,想要逃避。只要不和外界接触,我就是安全的。
因此,我尽可能地减少自己于外界接触的机会。如果没必要就不外出。
为了避免说错话而引起别人的愤怒,我很少说话。毕竟,在一群粗暴的,只知道辱骂的家伙面前,根本没有交谈的必要啊。我不喜欢对牛弹琴。
我不会和别人打招呼,这些随时可能伤害我的人,没有打招呼的必要啊。我和你们不熟,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你们,为什么要和你们打招呼?你们不觉得尴尬,我都觉得尴尬了。
只有我特别喜欢的人,我才愿意打招呼的。
我心甘情愿打招呼的对象……有的哦。
长丽浮町,是我小学隔壁班的一个孩子。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她说,我看上去好像有心事,所以想来安慰安慰我,说不定我能好受点。
浮町是个很温柔的人,就算我偶尔会在她面前犯错,她也从来不生气,每次都能原谅我。她和那些脾气暴躁的人不一样。就算我的父母,也会打骂我,所以能一直温柔对待我的人,也只有浮町了吧。
有浮町在身边,我很满足。因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被温柔以待。
在我认为自己太过没用的时候,她能鼓励我,说很喜欢我的舞蹈,帮我捡起自信。
所以,我只愿意和浮町多说点话。毕竟,她不会伤害我啊,只要在她身边,我就是安全的。
我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除了浮町。
因为浮町对我总是那么温柔,我感到很安心。我对周围的恐惧减少了,对老师这类人的恐惧也总算是消除了,只是“不喜欢”而已,而不是“害怕”。
有一次,我得了很严重的喉炎。只是不能说话,但对上学还是没有太大影响的。不过也好,反正我也没有说话的必要。
那天早上,在校门口,我因为没有和那里的老师问好,和其他没有向老师问好的学生一样被要求站在一边排队,不许进校门。
一直站到了迟到的时间,校门口的老师才开始对我们说教,说什么要对老师心存感激,跟老师打招呼是基本的礼貌,总之是一大堆我完全听不进去的话。然后,他让我们按照排队的顺序,一个个向他打招呼进校门。
学生们一个个都乖乖地向他打招呼,“老师好”的声音让我听得头疼。
到我的时候,我根本没理他,打算直接进校门,然后他就拦住了我:“你是不是没听见我说话?”
我非常反感他的做法。是否向老师打招呼,就是检验学生是否有礼貌的标准么?遵纪守法,上课认真听讲,认真完成作业的学生,只是因为不跟老师打招呼,就算不礼貌了?
更何况,我本来就不能说话,因为我的嗓子已经哑了。逼迫一个不能说话的人向他打招呼,他以为自己是谁?人见人爱的大明星么?他长得也不怎么样啊,凭什么见到他就得打招呼?他都不主动向学生打招呼,有什么资格强迫学生主动向他打招呼,而且还包括了嗓子哑了的学生?
倒不如说,即使嗓子没哑,我也不会向他打招呼的。
我与人亲近的标准很高,只有关系和我非常好的人,我才愿意打招呼。对我来说,打招呼就相当于普通人的“我喜欢你”。我的标准就是这么高。没有人会愿意被一个自己完全没感觉的人逼着说“我喜欢你”。所以我非常讨厌他。反正我已经迟到了,到了教室又会被班主任批评,干脆破罐子破摔,我不上学了。
我转过身,不管其他学生惊诧的目光,直接就向着远离学校的方向走去。
我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欺压的孩子了。如今我已经有了自己判断是非的准则,也不需要对他人百依百顺,过度在意他人的目光了。我认为这是对的,那我就去做。
“你给我回来!”
“你长没长耳朵?”
老师在后面大喊,我只当没听见。很快,我淹没在人与车来来往往的马路之中,找不到身影了。
我一路回到了家,很庆幸,没人找我的麻烦。
“你怎么回来了?”母亲见到我,很是惊讶。我烦躁地用笔写下今天发生的事,把纸递给母亲,然后摔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我没有去上学,而母亲去处理了这件事。最终,因为我嗓子哑了的缘故,校方没有处罚我,当然也没有批评那位老师。第二天,那位老师不在校门口,我就直接进学校了。
托那位老师的福,我对老师这类人的态度成功从“不喜欢”上升到了“厌恶”甚至是“恶心”。
并不是说我看见老师就讨厌。所有人一开始在我眼中的印象都是一张白纸,只不过,如果做了同样令我不悦的事,比起别人,我更容易对老师产生反感。能温柔对待我的老师我当然欢迎,但是从来没有温柔的老师教过我。并且,从我小时候开始,多数责骂我的人,都是脾气暴躁的老师。
但是,从那件事开始,我再也不向浮町以外的人说话,包括我的父母。
一开始父母对我不跟人打招呼很不满,责骂我,但我从来没有因此改变。在我看来,无论怎么样,我都是低人一等的垃圾,不需要完善自己。父母虽然很无奈,但后来也不管我了。
是谁抹杀了我的声音呢?虽然不知道,但是总而言之,我已经不会再说话了。
沟通是没有必要的。更多时候,它只会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糟。
而且,我不屑于与只知道责怪别人,从来不反思自己的野兽对话。
做一个无声的舞者,或许也不错呢。
终于等到了来之不易的假期,我要好好享受。假期怎么过呢,当然是宅在家里一直到开学。这么想想人生也挺不错的呢。
因为父母有事出差的原因,我暂时住在小姨家。
然后,正当我打开收音机准备听有点感兴趣的FM的时候,小姨撞开了门:“瞬,明天我跟你还有你姨夫外公要报团旅游,明天要早起哦。”
小姨在打破我的计划这件事上做得很完美。所以我就问:“能不能不去啊?我想宅在家里。”
“不可以哦,名都报好了,一定要去哦!”
抗议无效,我只好妥协。小姨啊小姨,我该怎么说你呢?
我身体向后倒在了床上,两腿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后又倒在了床上。明明我一点也不想出去的啊。
第二天,换好衣服后,我们四个人到发车地点上了车。其实想一想,偶尔出去玩玩也不错呢。
我环视车内,大多数都是老太太,车内的小学生只有我一个。这些老太太在车内聊着相当……老年的话题。也许我搜索一下自己脑内的词库的话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但是我懒得找。
但是不知不觉中,距离预定的发车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因为人还没有到齐。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
真是的,这还去不去了啊。
终于在十五分钟后,大家渐渐忍无可忍,分分要求发车。尽管导游说人还没到齐,但是谁都失去了耐心,纷纷抗议。所以,这个时候才发车。
路途似乎很遥远呐。但是,我也有解闷的方法——听MP3里的音乐。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不久后,到了第一个旅游景点。那天太阳不算刺眼,但我就是不喜欢晴天——并不是讨厌太阳,黎明时的太阳我还是很喜欢的,只是觉得这种时候在太阳底下会感到炎热。好在除了排队以外,别的时间都是在室内参观。
旅游团的人都跟着导游,过了一个小时后参观完毕了,所有人都回到车上。
由于早上在车上等人,再加上今天人比较多,在第一个景点那里排了不久的队,所以到达第二个景点的时间已经远远晚于计划中的时间了。所以导游只给了我们一小时时间自由参观。
我想走完整条街,看看它的全貌究竟如何,但是如果要在一小时内回来的话,肯定是走不完整条街的。但是,我没有半点犹豫——宁愿牺牲游玩的时间,也一定要按时回来,这是对他人基本的尊重。
街上真的很有韵味啊,弥漫着的是和风的氛围,让人觉得穿越回了平安时代的日本。但是很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慢下脚步细细品味了,只能走马观花——聊胜于无,留下记忆就够了。
走得这么急,在旁人看起来会很奇怪吧。但是我想在守时的前提下,看完这些景物。没关系的,以后还有机会回来的,那时候一定要好好看看啊,玩到累了才回去。
够了。差不多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该回去了呢。
“瞬,你去哪?”被我拽着手想要拖回去的小姨突然问。
“回去。”我回答,“我们已经走得很远了,现在不回去的话会赶不上的。”
小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那个没关系的,就算不回去,旅游团不可能丢下我们不管的,你就好好看看景点吧,大家都不会回去……”
我已经不想和她较劲了,于是甩开她的手,独自回去。
因为大家都不守时,所以守时就没那么重要了吗?不,绝对不是这样。这可是答应好别人的呀,要是没有做到,绝对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别人都在向着街的深处走,与他们方向相反的只有我一个了吧。有的旅游团是导游带队,边逛街边介绍的,真好啊。不过我这边的旅游团可不是这样。
时间……
啊,到了集合的地点了。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赶上了,太好了呢。
但是,已经快到集合的时间了,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导游也不在。人都去哪了?我走错路了吗?但明明是这里没错……
我不可能弄错的,就是这个时间要去集合的。严谨一点的话应该提前一点到这里,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啊。
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又打开地图反复确认了一下,是这里没错的。
但是面前这没有人的状况还是令我感到不安。所以我试着向周围喊:“有人吗?”
没人回答。
大约十分钟后,导游才回来。导游没说什么,只是回到了车上。
半个小时后,大家才纷纷回到集合地点。
但是,仍有不少人没回来。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我问小姨:“明明规定好半个小时前集合的呀,为什么大家都迟到这么久?”
“因为导游安排的时间不合理啊,一个小时根本不够,街上有趣的东西太多了。”小姨这样告诉我。
“因为不合理,所以就可以不守时吗?”我有些生气,“觉得不合理的话,跟导游说,让她重新安排啊!”
“你啊,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太不圆滑啦。大家都知道这个时间不够,所以都会晚点回来的,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就不用跟导游说了。”
“但我还是按时回来了啊,守时明明是做得到的,只要牺牲一点玩乐的时间就行了。”
“你也看到了,准时回来车上根本没人,反倒等的时间最长,谁愿意吃这个亏啊?还不如偷偷占点小便宜哩。”
我越来越不理解大人的世界了,怎么还有这么奇怪的事?
约好了这个时间来啊,怎么能迟到呢?这不是爽约吗?
上学是不允许迟到的,老师和父母也经常教育我一定要做个守时的人。可是,在这里,没有人守时。
“你就算一直留在那里玩也没关系的,因为车不可能扔下你走的嘛。做人啊,别太老实了。”小姨轻轻地在我耳边说着,我却根本听不下去。
差不多已经是集合时间之后一个半小时了。直到这时,最后一个人才慢悠悠地上车。
一天的心情全被糟蹋了。本来应该下午就到家,结果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但是,小姨的话,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迟到这件事,本身就是对时间的不尊重。
我是时间的信徒。时间掌控着我的一切,所以我必须严格控制属于自己的时间。就算会吃亏也好,我必须守时。
这是我的准则。
啊啊,今天也是漫无目的的一天。
又放学了。回家吧。反正外面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但也不是说家里就温暖了。只要父母在家,家里常常会发生战争。还不如两个人都出去。
我的同班同学都在人行道上嬉戏打闹,或者讨论要去哪里吃点心之类的话题。而我和这样温馨的日常格格不入。
我想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在意我是死是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被希望抛弃了。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东西,也知道父母对我的厌恶,尽管他们从不明说,但从行为上我便明白了。
父亲整日酗酒,还会拿酒瓶朝我扔来。母亲一开始也为我说过话,试图阻止父亲的暴力行为,结果父亲常常揍她来发泄。母亲累了,她再也没有去用那微不足道的力量保护我了。到最后,她也会辱骂我。
就算思考为什么曾经那个美满的家庭会变成这样也无济于事,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第二天早上,在我上学的路上,我听见了乙桑的声音:“文城学姐好厉害!”
如我所料,文城学姐她穿着华丽的衣服。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清除污秽”吧。可是这种东西到底哪里有意思啊?
但是,乙桑却补充了一句:“那么可怕的恶魔居然在短时间内就被文城学姐打倒了!”
恶魔……那是什么?
算了,总之跟我没关系。赶紧上学去。
学校里也是,根本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啊。
我一定是在虚度光阴吧。尽管我不想,但这是我唯一的生存方式。
屋里的空气,令人窒息。如果不是被迫,我不想多待在这里一秒钟。教室里的那种欢愉与我无关,反倒时刻提醒我自己的不幸。
人为什么要读书啊?如果让我去哪个工作岗位,那我想大家都是冷漠的,没有嬉戏打闹,这样我还能安心一些。
可在学校里,我却被排挤在这个热闹的世界之外。
所以,我真的不想来学校这种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了。神啊,求求你,让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吧——那里充满冷漠,这样我就不会被周围和自身的温差所扼杀。
神真的存在吗?虽然无从得知,但这不妨碍我祈祷。
一开始,我的愿望是让家庭恢复原来那个样子……可是现在,我一点都不想了,因为我知道不可能了。即使奇迹真的降临,我也已经习惯了这样冰冷的家庭,看到复原的家,只会觉得虚伪。所以我只能祈求神明,把我扔进冰冷的监狱里,不要留在这种有温存的地方……
我终于明白了,连我自己也放弃希望了。
拖着这副苟延残喘的躯壳,我漫无目的地走出教室门。
突然,有人叫住了我:“你就是樱峰同学吧?”
有个人向我跑来。那个人是——文城学姐。
文城学姐向我解释:“听说你的家境不太好,学生会就打算派人对你进行心理疏导。因为我跟你见过面,所以我立刻接下了这个任务。今天放学后,我要来你家一趟,请你放学后在校门口等我一会儿好吗?”
今天晚上父母不在家,原则上让文城学姐来是没问题的。但是,我不想让陌生人入侵到家里来。
“我家,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回答。
“樱峰同学……”文城学姐看上去很失落,但马上又抬起头来,“请你信任我,我想我有能力帮助你,因为我是神少女。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还没等我回话,她就接着说:“今天放学后,我会在校门口找樱峰同学的。如果找到了,就请把我带到你家。倘若你能够信任我的话,就在校门口等我吧。”
说完,她就离开了。
总而言之,她擅自替我作出了决定。
怎么全是这种麻烦的家伙啊。
所以放学后,她一定会到处找我的。如果我把她扔下直接就回家了似乎有些不礼貌,所以还是礼节性地等等她好了。
“太好了,樱峰同学果然会等我呢。”文城学姐向我走来,“你家在哪呢?带我去吧。”
我知道自己那个悲惨的家不容直视,光是进入屋子,就能看到我的不幸。但本来我也没打算和文城学姐搞好关系,所以什么也不说。如果她看到我的家,说不定就会尖叫着逃跑了。
在门口,我停下脚步,拿起那把沉重无比的钥匙——明明平时没有这么沉重的。
转动钥匙,听见“咯嗒”一声后,我将门拉开。
文城学姐刚踏进屋子,就看到了随意扔在地面上的酒瓶,那种令人生厌的酒味也肆意地侵入鼻腔。
我用余光看见文城学姐的神色相当难看。她一定是嫌弃这样的家庭。那么,求她快点走吧,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可她却说:“樱峰同学,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
我没有回复,只是静静地听她说。
“在这种地方生活,换我的话肯定做不到,甚至都想轻生了。可是樱峰同学却努力活了下来,你真的很坚强啊。”
突然,文城学姐换上了神装。
“我不知道说出来你会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物质,它没有实体,却能给人们带来绝望。当它附着于人的身上,就会让人变得恶劣。而清除污秽,则是我们神少女的工作之一。樱峰同学的家里,真的有很多污秽,我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那么,既然身为神少女,我就帮你清理一下好了。”
在我的家中,黑色的颗粒缓缓升起,最终聚集成一片片混沌的物体。我吓了一跳,但文城学姐却很从容。她用手中的权杖一指,这些黑色的东西就全破碎了。
“好,这样一来就清除了你家的不少污秽——虽然还剩下很多,不过我真的没有余力去清理了啊……”文城学姐这么说,“过几天,我会带你去看学生会为你找的心理医生。学生会还是很关心大家的哦。”
终于忍不住,我问出了心中一直存在的怀疑:“为什么要如此关注我?”
长期浸没在冰冷中的我,甚至产生了自己不配享有他人关心的错觉。
“樱峰同学,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不痛苦吗?不仅是我,学生会的大家都想改变什么——让别人变得幸福,便是我们的荣幸。我们,是学生们的朋友啊。”
朋友……
曾经,对我来说,朋友是重要的东西。
在这个家庭分崩离析之前,一群朋友围在我身边,驱散了寂寞。我曾以为,失去了朋友,我就活不下去了。
结果在这个家庭毁了后,曾经的朋友都不约而同离我远去。可我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也是吧。世间诸多苦难,看上去我们似乎根本无法承受。但如果真正降临在自己头上,却发现自己仍能平安无事——因为承受已经成了唯一的选择。
那天晚上,文城学姐陪我聊了很久。内容包括对我的慰问,还有闲聊。
“今天啊,在学生会里,赤坂听了这件事后哆嗦得像个跳蚤……”说到这里,文城学姐忍俊不禁。
啊啊,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陪我聊天了呢。可文城学姐并不觉得我黑暗,反倒努力接近我。虽然我一直在无声地推开她,但她马上又会向我靠近。最后,我选择不做无用功了,任凭她接近我。
直到天实在太晚了,她才回去。
次日,在上学路上,我见到了文城学姐。她正做着和昨天一样的事情——用她的话来说,是清除污秽。
如果她说的话是真的,污秽这种东西确实存在,那她一定是真心想要世间变得更美好的吧。但是,这么无私的英雄,我一定当不了。管好自己就行了——我已经产生了这样的观念。
“那边粉头发的女孩子,你好!”我听见有人叫住了我。这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对了,之前看见她和文城学姐在一起的。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是……百堂,翩?
“你是,百堂翩吗?”我打算确认一下。
“你居然还记得我,真惊喜啊。”她看上去很高兴,“不过,珠枝看上去倒是不太高兴呢。嘛,反正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吧。”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听空流说过你哦,你啊,叫樱峰珠枝对吧?”她亲切地说,“你想不想变得和她一样呢?”
我以前,也尝试着想过。但对我来说,这只是妄想。
文城学姐那么开朗,而我的心中堆积着负面的情绪……我永远也成为不了她。
“我做不到。”我低着头说完后,打算快步向着学校走去。
“不,你可以。”百堂看上去很认真,“空流她是神少女。神少女是为世间带来希望的存在,她们有着华丽的神装,并用自己特殊的能力,努力让周围变得更美好。据说空流昨天去你家了。空流是个很标准的神少女呢,乐于助人,是个好孩子啊,你应该知道吧?而你,有成为神少女的资质。”
我……可以成为神少女?
文城学姐那么阳光的人理所当然可以是神少女,那我呢?即使是内心阴暗的我,也可以帮助别人吗?
“我可以帮助你。虽然不能像空流那样拥有神装,但让你拥有一些能力是可以的。而你也可以用这份力量去帮助别人。怎么样,你要不要变得像空流一样呢?”她说得很明确,我有这个能力。
而我总觉得,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那我……
“我愿意。”
这是我唯一的回答。
“那你可得接着了。”百堂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光球,并向着我丢来。
光是抓不住的,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能握住它,但还是伸出手的。
奇怪的是,光球居然在我手中停下了。
我……握住了一道光?
这仿佛是我的救赎,启发着我心中一种早已陷入沉睡,却从未消失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不想失去,这份希望,绝对不能失去。
“来,试着解放你的力量吧。”百堂说。
我试着集中精力,于是发生了奇怪的事——在我手中竟出现了一根粉色的鞭子。
若是以前的我,绝对会认为自己在做梦。但是现在,我却愿意相信了。这是因为,希望其实是存在的吧。
原本认为“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如今都在我眼前发生了……那我最沉重的祈愿——那个家庭,其实也是可以复原的吧?我也能够,像文城学姐一样微笑吧?
这时文城学姐走了过来:“翩小姐,我清理完污——咦?樱峰同学?你手上的鞭子是?”
“我刚刚已经把她变成半神啦。”百堂对空流说。
“半神……?”我很疑惑地问。
“你可以理解为实习的神少女。你目前不能立刻变成神少女,也没有神装,不过使用一些简单的超能力还是可以的。这条鞭子就是你变出来的哦。”百堂很耐心地向我讲解,“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有个前辈指导你应该更好吧?”
她在暗示我和文城学姐一起行动。
在我的心中,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我向文城学姐点头。
“太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帮助周围的人吧?”文城学姐用轻快的语气说着。
“文城学姐,早上好!”远处,乙桑跑了过来,“唔,这不是珠枝吗?”
“叫我樱峰。”我冷冷地说,或许是希望自己保持冷静。
乙桑还是她一贯的态度:“啊,知道啦知道啦。这是……怎么了?百堂,你知道吗?”
“珠枝也成为半神了,从今天起你们三个就一起行动啦。”百堂调皮地向乙桑吐了吐舌头。
“那你呢?”我问她。
“我啊,更偏向于一个导师的角色吧。因为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而且我也不是昙耶里的学生,所以不能经常和你们在一起,还是由空流来带你们吧。”说完,百堂就转过身,“我现在有事情要做,先告辞了哦。”
看着百堂离去的背影,文城学姐不禁感慨:“翩小姐是个好人啊,是她让我成为半神,然后一步步引领我成为神少女的。我能像这样帮助大家,很大都是她的功劳啊。”
说完,文城学姐转头看向了我们:“从今天开始我就身后就有两个新人啦。你们要加油,努力成为正式的神少女哦。”
“请多指教?”我试探着问她。其实我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胆怯的,但是我得努力克服。毕竟,光明已经降临在我的身上了啊。
“啊,珠枝,我和小映能成为你的朋友吗?”文城学姐的微笑,温暖得几乎要将我心中的冰山融化。
我曾以为,友情这种东西,一去不复返。因为我已经是个没有友情也能正常活着的孩子了。
可是,文城学姐和乙桑,她们的光芒是多么耀眼啊。
我没有抵挡的必要,只要看着这份温存沁入我的心中就行了。
所以,理所当然地,我同意了。
说起来,这还是上高中一来第一次和别人一起上学啊。
果然,我不应该独自忍受冰冷。我应该是,爱着光明的。
今天的心情似乎比平时好呢……课也听得进去了。
在我消沉的这段时间,居然落下了这么多知识,得赶紧补上才行。
下课后,乙桑特意来找我:“珠枝!感觉怎么样?”
“要叫我樱峰哦。”
“知道啦知道啦!”
今天的午饭似乎比平常好吃了。虽然心境的变化也是一个因素,但客观上的确是好吃了,据说是换了个厨师。以前的菜调料都加不匀,今天的真的已经很好了。
我今天才注意到,班里流行起了“手机风”,许多人都带了翻盖手机。啊,有时间我也买一个吧。不过乙桑的手机不是翻盖的,屏幕下面直接就是面积很大的按键。她说,其实她想要翻盖的,不过既然不久前母亲刚买给她这个作为生日礼物,她也不好意思再去要了。
吃完午饭,就去天台上散散心吧。之前乙桑说过天台上的风吹着很舒服,但我之前一直没有在意过。
但是,走近天台的时候,我却听到了吵架声。
是两个女生在吵。我刚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动起手来了。
一个女生推了对方一下,另一个女生不慎滑下了天台,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欲望,抓住对方的脚试图上去,结果两人一起掉了下去,只听见一声尖叫。
这样不行!
我的手中出现了鞭子,然后我竟准确地用鞭子绑住了两人的胳膊,把两人拽了上来。
不可思议……我的力气这么大吗?
对了,我现在是半神,所以有这么奇妙的力量吧。
那两个女生都得救了,不过昏倒在天台上。
这样就好了吧。我不想让她们发现,所以立刻离开了。
原来,我也能做到帮助别人,而且还是救了两个人的命……这根本是以前的我想也不敢想的啊。
所以,我也可以放下冰冷,去微笑着生活吧。
谢谢你们,文城学姐,乙桑,还有百堂。
我成为半神,真是太好了。我的下一步,是成为正式的神少女。
我是不会伤害别人的。
绝对不会让仇恨玷污自己的心灵。
世界就在这里,人们就在这里,这是我发誓要守护的东西。
因为奉献,世界才会有光明啊。那些困境中的人们能够看到曙光,都是因为其他人的善良。
所以,即便在他们眼中我枯燥无味,因此他们讨厌我,孤立我,我依然要守护他们的笑容。我相信,在某个未来,他们一定会明白来自我的这份善意,然后被感化,再向别人献出爱心。
只要大家能幸福,我怎么样都好。
心中存有这一份信念,我就无所畏惧了。我将此视为我活着的理由。
要问我为什么这么想的话,是因为,我在别人的付出中幸福着。过去的科学家们为了造福现在的我们,发明了各种物品,于是我们生活在了这个便捷的时代。而父母一直在养育我,希望我幸福。既然如此,我就没有理由不为别人着想了。
如果我的牺牲能换来更多人的欢笑的话,结局也是可喜的。哪怕只能换来一个人的欢笑,也许对方还没有学会忍耐,但是我会,所以我也不会伤害对方,而是自己默默忍受。
我不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吗?
只要擦去了玻璃容器表面的灰尘,它依然透明洁净。
我知道的,那些都是我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但我不会自弃。
这是每天的日常。班里的女生都在聊着明星的事情,而男生的话题则是游戏。和班里的大家格格不入的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读着散文诗。
我没关系的。我宁愿一个人,也不要大家牺牲自己的快乐来陪我。
或许我和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我一直旁观着大家的欢声笑语。
当学校组织大家去公园玩的时候,大家都能找到玩伴,一起聊喜欢的话题,真幸福啊。
而我……一个人。
不,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的,只要能看着大家幸福!
迄今为止,我觉得我的奉献是有意义的。
我差不多已经习惯被孤立了吧。但是,我突然疑惑: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孤立的呢?为什么会被孤立?
一开始在女生们都谈论明星的时候,在一旁看着书的我,就开始和她们格格不入了。那是个兆头。
而导火索,则是……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班级以欺凌他人为主流。最开始的时候,我受到的孤立也没有现在这么严重。那一天,班里来了一位转校生。她家境贫穷,再加上刚来到班里没有朋友,于是大家的矛头都指向她。
或许是因为我与她一样是被孤立者,我对她格外关照。每次在她被欺凌的时候,我总会站在她这边,指责欺凌她的人。在无人的角落,我会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虽然不知道她怎么想,但我自己还是觉得是她的好朋友的。
我的行为,与这个班级的主流是相悖的,于是班里的大家都对我相当厌恶。不知不觉,我成了众矢之的。
我动摇过吗?或许吧。
那是我第一次受到肢体上的欺凌。班里的男生,因为出于好玩,去打女生。这是常有的事。别的女生被打后,她的朋友就会替她出气,去打那位男生。
但我不一样。我无趣,与别人没有共同话题,没有朋友,所以打我不需要任何成本。
在一个男生向我挥来一拳之后,别的男生见没有人来帮忙,也踢来一脚。
他们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在他们眼中,这很好玩,所以他们都会对我拳打脚踢。而周围的女生,只是冷眼旁观,有时也会议论着什么。可是在男生们的拳头中,我听不清她们的话语。
那个转校生,一开始也在旁观者之中。后来也是觉得好玩,加入了殴打我的行列。在她开了那个头之后,也有少部分女生也会用指甲掐我。
因为那个转校生也欺负我,符合这个班的班风,她便融入了这个集体,在这个班级交到了不少朋友。而我,还是孤独一人。
那个时候,我是有些悔恨吧,觉得自己救了一只白眼狼。可如果去怨恨别人的话,不就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了吗?好在经过努力之后,我还是放下了这份怨恨吧。还是说,我已经习惯了被欺负呢。
对啊,我本该放弃被救助的希望的。我在童话中听到的天使,都只会奉献,从来不会向人索取。这是她们的善良。
我以前也有过朋友,但是久而久之,她们疏远我了。那个雨天,我没有带伞,曾经的朋友就撑着伞从我身边走过。当她看见新朋友没带伞的时候,立刻跑过去,亲切地将伞移到她的头顶。
过去的那些友谊,不仅是她,我曾经所有的朋友,都忘了吧。因为我在班中呆板无趣,被所有人讨厌呢。
我呕心沥血写出来的诗篇也是,一次次被同桌像垃圾一样在短时间内撕碎,粉碎到不可能复原的那种程度,然后他便以胜利的姿态,狂笑着走开。至今我看到被撕碎的纸都会恐惧不已。
每次美术课自由分组的时候,我都找不到组员。即使是按照座位分组,他们也不会允许我加入,更不允许我去批分。不知不觉,我竟开始对美术课有一种逃避的心理,当美术课被语文数学英语这些学科占了的时候,我内心竟然有一丝惊喜。我这是怎么了……不仅仅是美术课,体育课我也有这种心理,因为自由活动的时间,我只能站在角落,看着别人欢笑——那是我渴求的天堂啊。但是这些主要的课程不同,大家都是各学各的,我内心也没有如此大的落差。
在美术课前的一节课间,我祈求这节美术课被语文课占去,因为语文是我最喜欢的学科。就算是数学英语科学之类的也好。这都是因为,在上一节美术课结束的时候,美术老师告诉我们这节课会自由分组,由小组协作完成美术作品。
可是,我的祈祷没有实现。就和我预料中的一样,大家都在热闹地组队,我在一边呆若木鸡。
这是我重复了无数次的场景。我觉得自己总该习惯了这种情况,不要再抱希望了。可为什么,我的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丝的动摇呢?看来我,是渴望融入大家的啊。毕竟我也只是个小女孩,也希望在伙伴的陪同下欢笑。可是为了更多人的幸福,我却不得不作出这样的牺牲……
“喂,看你孤零零的,要不要来加入我们组?”平时不待见我的英语课代表这么说。
……?
我是幻听了吗?
被所有人冷漠对待的我,居然会被主动邀请加入别人的队伍?
但我很快反应过来了。美术老师对人数作出了要求,她们目前的人数,刚好比要求的最低人数少一个人。刚好别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小组,只有我被排挤在外。为了使小组成立,把我拉进组中是她们唯一的选择。
虽然知道她们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但是我毕竟帮助了别人,而且这一次和以前的不同,这一次我不需要牺牲自己。对我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一次奉献了吧。
我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呢?长时间为别人着想,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久而久之我变得有些抑郁。但是今天,我终于拾回了往日那些轻松啊——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她们说我什么都不用做,如果实在想做些什么也没问题,别添倒忙就行。这说明她们还是把我排挤在外的。但是没关系,我能够被人主动邀请进组里,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作为报答,我也得尽自己所能帮帮她们才行。所以,我多多少少还是为小组的作品作出了一些贡献吧。毕竟,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啊。
但是,这场幸福的梦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个跟组里成员关系都很好的女生走进教室,她之前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出去了吧。
见到她,英语课代表立刻挥手:“你来啦,快来加入我们组吧!”
刚进教室的那个女生见到我,脸上却有些迟疑和差异:“为什么夕灯会在这里?”
英语课代表解释:“哎呀,她是我们拿来凑数的啦。”然后,她将头转向了我:“我们组已经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
是,这样啊。
那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好愚蠢。
从我下定决心做天使的那刻起,我就只能奉献,不能索取了。可我明知道面前的美好只是假象,却心甘情愿地被迷惑,选择了满怀期待。于是,这样的伤害便是对我的报复。
没办法啊,我太渴望被关爱了。可比起这个,我把别人的幸福放在了第一位。如果所有人都只想着自己,世界会非常黑暗的啊。我无法干涉别人,只能把自己做好,去默默为别人而付出。我既然这样决定了,就不能懊悔,不然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很虚伪。而且,我更害怕自己伤害到别人后,那种巨大的内疚会死死地将我纠缠——那才是我最恐惧的。比起这个,还是牺牲自己更能让我轻松点。
到头来,还是这无用的仁慈拖累了我呢。
可是,像他们一样心安理得地去伤害别人,甚至以此为荣,我做不到啊。那是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我会被巨大的罪恶感压垮的。
美术课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高高兴兴地去找美术老师评分,只有我,交不上作品。
没关系,美术老师不会一个人一个人去查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没关系的。
一直以来,我的待遇都不太好。
在那之后的不久,我忘带英语作业了。结果英语课代表知道了,幸灾乐祸地大喊:“我找到夕灯的把柄啦!……”
我突然想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帮助同学们隐瞒他们不交作业的事。结果这种事落到我的头上,却换来了这样的结局呢。
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美术老师要将这学期以来所有的美术作品分数登记在表格中。这不是分组收上去,而是大家按照学号一个个把作业本交上去,让老师登记。
老师从一开始念学号,同学们一个个走上去,成绩登记完毕后回到自己的作文。
数字渐渐变大,越来越靠近我的学号,我也越来越忐忑不安。轮到我的时候,我要怎么面对呢?坐在座位上不动吗?不行啊,那绝对会激怒老师的。我们的美术老师是个脾气暴躁的人,经常会发火,对着学生怒吼。我承认,我很害怕她。所以,虽然我在所有小组合作的课程中都没有成绩,但是不去不行啊。
可是乐观点想,美术课也是有一个人画一张画的课程的。每一次个人绘画的作品,我都有成绩,但是每一次小组合作的作品,我都没有成绩。如果美术老师细心一点的话,会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吧,然后明白我在班级中被孤立,然后原谅我,甚至是安慰我呢。这样鼓励自己,在老师叫到我的学号的时候,我就有力气走过去了。
我的脚步,还是有些沉重。我只能祈祷美术老师能细心点,看出其中的一些细节。
可是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见到我空了那么多评分,她给我的自然是呵斥。
“这么多作品你都没完成?你得懒到什么程度啊?我怎么会教到你这样的学生?你存心想气我是吧?”
……
我本来就不该抱有希望的。
那个时刻,我真的想哭,却强忍着泪水。
那可是伤口被揭开的痛啊。那个训斥,提醒了我自己始终被孤立,被欺凌,从来没有被拯救过,而这一切都是我心中那无用的仁慈造成的。
终于,在下课后,老师走出教室,我也终于忍不住,跑到厕所哭了一场。
我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我的泪水的。
学校开了一个奥数班,专门培养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奥数。中午是一般学生的午自习时间,而我和同年级的其他优秀的学生在中午要去专门的教室上课。
在开门的老师来之前,我们这些参加奥数班的学生就在门外等待。因为没有人看管,所以每天都很吵闹。
殴打我,是男生们的一种不需要任何成本的游戏。和我一个同班的男生,就开始对我拳打脚踢。
我当然会很痛啊,那个时候,泪珠已经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了。可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哭。如果看见我的泪滴了的话,他会意识到自己把我打难过了,会很内疚的啊。我想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人之初,性本善,他心里一定会有那么一部分的善。他会明白这么做是错误的,然后改邪归正的吧。更何况,如果我告诉老师了,老师就会惩罚他,甚至会叫家长。如果我是他,我会很痛苦。我不想把痛苦降临在别人头上。我宁可忍气吞声。所以,我努力偏过头,微咸的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的轮廓淌下。
可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这样说:“你这么种人居然还有脸哭,我哭还差不多吧。”
是啊,我总是把别人想得太善良了。
突然想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在一群男生围殴过我之后,充满了成就感,满意地离开。那个时候,我发现一个女生看到了这一切。
那个时候,我别的什么都没想,只是立刻跑过去,求她不要告诉老师。
我害怕那些男生被惩罚,受到家长的殴打。与其如此,不如只有我一个人牺牲!因为,我已经习惯了牺牲。
我也知道,他们也不是有多讨厌我,只是因为我没有朋友,打我的话就不会被其他女生打回去,并且他们认为殴打女生是一种游戏,能给他们带来成就感,所以我就成了那个被打的对象。
之前打饭的时候,一个个子矮的男生一拳打在了我的肚子上,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面容僵硬,连话都说不出来。那真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痛。他却完全不知道,只是嬉皮笑脸——拳头又没有打在他的身上,他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在他看来——不,是在所有打我的男生看来,这只是个玩笑罢了。无论把我伤到什么程度,都只是玩笑。他们一点也不痛,根本不可能理解我的。我却不想让他们受苦,选择独自背负一切。
但是,那一次殴打,才算是留给了我最深的伤疤。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小学最后一个学期的期中考试。考完两科后,我本来打算好好休息,面对接下来的考试的。但是,班里调皮的男生却不允许。
几个男生嬉笑着,向我挥舞着拳头。我立刻拿出几本面积比较大的教材防御。
这个样子看来,我已经不可能好好休息了。这些男生从各个方向向我发起攻击,而我吃力地拿着教科书防御着。
跟他们相处几年了,我当然知道他们这些把殴打女生当作游戏的人下手从来没有轻重的。我只能尽全力减少自己受到的伤害。为了保护好自己,我不得不离开座位,到处躲避,同时用手中的教材防御。
女生们还是一如既往,冷眼旁观。
也就是在这时候,班主任怒气冲冲地从后门大吼:“都给我安静下来!”
整个教室的声音都消失了,那些男生纷纷逃回座位上去。这时我暗自庆幸,总算逃过一劫了。
班主任走到讲台前,接着大吼:“刚才课间离开座位的人都给我站起来!”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是惊诧的。但命令就是命令,不能反抗的。所以,我乖乖地低着头站了起来,不敢抬头看周围。
整个教室充斥着班主任的吼声:“考的挺不错是不是?期末考试你们还这么闹?长没长心啊?你们给我自己反思一下!”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地专门批评谁,但那个时刻,我的心已经出现了一个裂口。
平时最听话的我,如今在她眼中成了个坏孩子了吧。
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啊!那些男生来打我,我为了保护自己而离开座位,这不是很合理吗?为什么她什么也不问就批评人呢?
以前我还是很崇拜班主任的。在那瞬间,所有的敬仰,都随着这颗内心坍塌、破碎。
难道说,要成为一个乖孩子,就得逆来顺受,面对他人的欺凌乖乖地接受,不要试图反抗,甚至是躲避吗?
不知道了。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也终于开始崩溃了。那件事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我想更多的还是长时间的欺凌与孤立吧。
在美好的动画和漫画中,怀抱着一颗善心的人终会迎来幸福的结局。我一直想着别人的幸福,每天苦恼如何才能让别人幸福起来,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毕竟这是现实啊,和童话是不一样的。
终于,从那一天开始,我怀疑起自己来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不知道啊,去思考的话,只会觉得内心好痛。
我苟延残喘度过了剩余的半个学期,离开了这所名为小学的地狱。
我很小的时候读过这么一个寓言,一位善良的农夫见到一条冻僵了的蛇,觉得它很可怜,就把它抱在怀里温暖它,当蛇醒来后却将农夫要死了。
那个时候,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农夫好可怜,蛇好可恶。作为一个孩子,我并不会去思考故事所要讲述的道理。
并且,我从未想过自己所深爱着的身边的众人,会是故事中的蛇。
那并不是将我致死的蛇毒,因此我还可以活下来。可明明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却还是一次次去救起路边的蛇,不知悔改。我从未想过得到别人什么回报,只是坚信这是对的,便这么做了。这么看来,我太愚蠢了。
结果到现在我才明白,积累起来的毒素,已经完全渗透进我的血液里了……
……。
我累了啊,稍微让我休息一下吧。我有太多的事情要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