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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描述:
架空大正年间,人类和妖异为了在灵灾的诅咒下延续彼此的血脉而诞生了新的种族半妖,而半妖在人类社会引发了一系列问题,因此双方领袖约定在接下来的百年之内,所有的半妖都可以选择接受秘法,变成完全的妖异或者人类。若成为人类就融入人类社会作为人度过一生,若成为妖异就跟随古老的一族隐居山野。而玩家则要扮演3个种族中的一种,通过恋爱决定是否接受秘法以及和谁,在怎样的环境共同生活下去。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谢谢两位这几天的照顾。”
“现在吗!?都大半夜了,明天早上再走也……啊,别客气别客气,今晚上的住宿费我们不收就是了,半夜进山不好的,半夜进山……”
“不,现在启程的话正好可以赶上明早学校开门,我想尽快把这几天的成果整理出来……真的很感谢两位和村里的人告诉我那么多。”
榛名硬把装着钱的袋子塞进旅店主人手中,按住帽子深鞠一躬,然后赶在那对亲切的老夫妇制止他之前快步走出了门。
虽然一开始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住进了爱染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子,但四天来得到的成果远超他的想象。这座山周边从古就有许多关于天狗的传说,虽然他一开始也考虑过文学部的自己将天狗传说选为毕业论文标题是否有些不妥,但现在他完全可以确信自己做出的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爱染山中有天狗——
樵夫挑着担子下山的途中,突然听到年轻男子的声音追在自己背后问“嗳呀,嗳呀,是谁允许你对山主的社木动斧头的啊?”樵夫立即明白过来是爱染的山主在问自己话,急忙拆开薪木堆一根根检视才发现里面混进了一根发着微光的枝条。樵夫平伏在地上拼命解释“御津坊大人明察,小的只是一时看走了眼呀!”却换来山主回答“是吗?那我就把你家人的血喝得一滴都不剩作为惩罚吧!”樵夫吓得面无人色,丢下担子狂奔回家,家人却全都平安无事。惊魂未定的樵夫打开酒罐想要喝酒压惊,这才发现家里的酒居然一滴都不剩了。一阵年轻男子的狂笑声突然响彻土屋,然后朝爱染山的方向逐渐远去。
流浪儿在山里寻找食物,突然发现了天狗的神社,村人供奉的馒头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大喜过望的流浪儿急忙跑下山叫上了同伴,几人再回到神社的时候却发现一个穿着修验服的高大男人正盘腿坐在供品台上大吃特吃。恼怒食物被抢走的流浪儿们将山泥抹在脸上装成狗宾小鬼的模样,跑上去质问男人“明明是修验僧为何对大天狗如此不敬”“你可知爱染大人性情暴躁,你已经难逃天雷轰顶之刑?”男人则眨着眼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回答道“什么?那真是多有得罪了,不过我吃掉自己的供物也算得上不敬之罪吗?”流浪儿们呆怔许久,不知是谁突然大叫一声,所有人终于反应过来,在男人的大笑声中四散奔逃。
高名的歌人在友人家中喝得烂醉,深夜回家时竟记错道路误入了山林之中。林中高月照幽谷,歌人见此美景诗兴大发,抓过地上的石头在一块巨石上划下数行短歌之后席地呼呼睡去,朦胧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在旁边诵读自己的短歌,反复数次之后那人边用长杖一类的东西划刻巨石边评论道“最后一句怎么会是用上韵结句,不对不对,一字写错毁了传世的佳作啦”,半梦半醒的歌人闻声大怒,骂着“你想必是对自己的文才有十二分的把握吧?但擅改别人的诗作是目不识丁的无礼之徒才会做的事,你这样也算是歌人吗?”就扑上去与那人扭打起来,翌日醒觉却发现自己睡在山脚的大路边。听他说了昨夜经历后半信半疑的友人与家仆跟他上了山,从清晨走到半夜才终于爬上山顶,发现他的短歌清清楚楚划在山主大天狗的御神体封岩表面,歌人这才明白自己昨夜真的写漏了一横,而昨夜那人补上的笔划竟然深深刻入了巨岩之中。
……
他一边靠着山间清冷的月光辨认道路,一边反刍这几天搜集到的种种传说,论文的脉络逐渐在脑内成形。整合这些传说可以洗出几条明显的线索,比如说爱染山中的天狗名叫御津坊,有时也会依照山名被称为爱染殿。御津坊是灵山之主,性情暴戾无常,但村人同时也坚信是他护佑了这一带风调雨顺。——现神。他在论文中定义了这个新词,譬如说推行了融魂法案的天狐仓稻仓魂命,即使是正体明晰的妖异,只要受到一定范围人类的信仰,就可以被称为现神。天狗御津坊的传说很好地满足了现神的几个条件,但是——他想着自己在研究笔记上写下的推论,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第一,传说中的御津坊的行动实在是太过支离破碎。第二,尽管关于爱染天狗最早的传说在七百多年前的时代就已出现,但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御津坊真实存在的证明。近40%的传说中大天狗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另外50%左右的传说里主角看见的是穿着修验服的高大男人,但这本来就是人们对“天狗”这个种族的固定印象,所以似乎也不太可信。剩下一些无法界定的古老传说,比如误砍了山神社木的樵夫,文献中甚至没有出现“天狗”一词。
“基于以上两点考虑……”他在研究笔记中写道:“我认为爱染天狗「御津坊」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现神』,其真身是数百年间在爱染山栖息的不特定多数妖异,由此可见人类古来的信仰有其不合理……”
人类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既然相信爱染山主是主管气候的善神,那么为何传说中会出现如此多的受害案例?答案很简单,因为这些恶行才是真正存在的历史。不同的妖异依照自己的行动原理做出不同的举动,所有这些事实与人类自古有之的对大山的敬畏糅合在一起,就诞生了一个只存在于假想中的“大天狗御津坊”。说到底,山民也并不是很关心事实真相如何,很多时候人类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依赖的偶像。
论文发表之后,一定会在文学部的老学究们中间掀起轩然大波吧。他这样想着歪了歪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但那又怎么样呢?大正自由主义——他和他的同学更习惯大正Liberalism这个叫法——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新的思想与新的创造层出不穷。而这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新生事物,半妖,他们的实际利用价值已经在前一次战争中得到了再好不过的证明。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西服与和服并肩而行,帝国剧院新近购入了数台活动写真的放映机,西式珈啡屋的留声机里缓缓流出数十年前的演歌。妖异早已不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生物,那么为什么还要将他们供奉在神坛之上?
这是一个不再需要神明的时代。
“这句话可以用来做论文的结句。”他自言自语地这样说道。特地发出声音大概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毕竟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走进这座山的时候见过眼前这种交错复杂的枝桠小道。也许是自己想事情想得太入神走错了,尽管他一路走来似乎并没见过什么岔路。他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镇静下来,从斗篷上撕下一条布绑在路旁小树的树枝上,然后挑一条看起来比较像是正确方向的小路走了下去。说是小路,其实用兽道来形容可能更为贴切,细细的小径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淹没在草丛之中,但他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经过了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他的额头上快要冒出冷汗的时候两条分歧的小道终于浮现在前方的月明之中。他加快脚步奔上去,却突然感觉一阵目眩。
路旁的小树。在树枝上牢牢绑了一个死结的黑色布条,帝国大学的红色绶印在黯淡的月光之中仍然清晰可见。
“刚……刚才它不是长在这里的……!?”
连他自己都没怎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刚才还像渔网一样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小路现在只剩两条,他站在三岔路的分歧点睁大了眼睛,手中装满纸束的袋子不知为何变得沉重异常。
“……是,是妖异……大人吗?”
勉强让几乎沸腾的大脑冷静下来。人知无法解释的现象——自己不过是成了山中妖异的恶作剧对象,而妖异不过是一些早已褪去了神秘面纱的异种族生物。没什么可害怕的。他一边这样斥责自己,一边提高音量朝四周喊道:
“虽然不知是怎样的妖异大人,但深夜借道您的领地真的十分抱歉!在下是帝国大学的学生,因为正在赶路所以……呜、呜哇啊啊啊!?”
会发出这种狼狈的声音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害怕,只是因为袋中的纸束被突如其来的山风吹散了而已。他急忙伸手去抓,但纸束一枚不落地划出诡异的弧线迅速消失在树林的暗处之中,被风吹过的枝叶簌簌作响,听起来像极了老人的笑声。
冷静下来。自己可是帝国大学的优等生。这种时候才正要冷静下来。这种状况他并不是没有在书上看过的,山中突然出现的小道是天狗砾,而山风吹过树木的声音叫做天狗笑,所以……所以……
“天……御津坊大人!请原谅我的无礼!!!”
帝国大学文学部四年级榛名雷藏,在30秒的思考之后干净利索地放弃了自己的毕业论文选题。
他笔直地站在原地看着纸束在空中一张张摊开,大脑已经不知多少次朝双脚发送了逃跑的指令,但却完全收不到响应。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只剩眼球,他的视线全部集中在空中静止不动的纸束上,眼角疼痛得像是要裂开,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想将视线转到别的地方,因为比起眼前的恐怖——
“嗳呀,让你害怕了啊?”
男人的声音从耳后响起,他却分不清声音主人的年龄。眼前的小路像是影绘一般从两条变成三条又从三条扭作一股,清冷的月光越过头顶将他的影子投在眼前的地面上——只有他的影子。附在耳后的某种东西发出一个轻微的气声。
“有趣。——再多害怕一点。”
纸片突然失去了支撑,遵循着重力啪啦啪啦地散落下来。
人类畏惧妖异,从来都不是因为它们的强大。
“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一般的狂叫声从自己的喉咙里奔涌而出,他连滚带爬地朝前狂奔起来。干涩的眼球已经收集不到有意义的信息,耳旁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啊,喂喂,那边……”
毫无紧张感的声音从身后追来,他却已经无法思考话里的意思。
——摘自志怪期刊《大正巷說百鬼抄》
狩津道反
伍月貳拾日 題
——无论是箱子、隔扇还是拉门,不用的时候就要牢牢关紧,否则“内”与“外”的界限就会被打破,绝对不想放进来的东西会趁机从那道缝隙来到身边。
1、
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渐渐带上了凉意,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变得不再那么炎热耀眼,仿佛有双手为从巨大落地窗投进室内的“白昼”慢慢拉上帘幕,让它让位于“夜晚”,几场雨过后,漫山遍野的枫叶开始染上鲜艳的红色。
秋天到了。
山上各类树木红色、金黄、尚未消退绿色的叶片交相辉映,仿佛织锦上的图案,以之为背景,有条长而陡峭的坂道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半山腰。
“哈啾——”
披着黑色和服外套的山犬半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接着揉了揉鼻子。
“清漆的味道吗?原来从这么远就开始了,天黑前我们就回去,在那之前麻烦你忍耐一下。”
一旁的人类青年笑着合掌,做出表示抱歉的姿势。
两人就这样沿着逐渐抬升的坂道,经过旁边朱红色的鸟居和层层叠叠的梯田,最后停在一扇大门前。高大的传统和式建筑显得相当气派,比起寻常人家更让人联想到寺庙神社,大门敞开着,向里望去,可以看到主屋后面有一片空地,被切割成各种形状、染上颜色的木材分别堆放在不同的位置,灰色粗布上的薄木片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一个穿着作务服,用头巾包着头,看起来像是佣人的男人正站在院子角落,用扫帚把枯叶拢在一起。
“寿五郎?是寿五郎吗?”
青年望着驼背的中年男人,睁大眼睛露出欣喜的表情,接着以爽朗的声音打了招呼。
“出去。”
原本期待着久别相逢的温情场景,山犬半妖看到寿五郎冲着大门冲过来,朝两人挥起扫帚的时候,惊讶得向后跳了几步。
“啊啊……只是想给常守先生问个好,然后有事情向他请教……”
“出去。老爷太太,很忙,全家都很忙,这种时候。”
寿五郎看起来似乎头脑不太好,只是执拗地重复着几个词,手上的力道倒是丝毫没有减弱。
“不记得我了吗?确实离上次来访有一段时间了……我是铃原家的老三。你刚才说‘这种时候’是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
中年男人停下来,歪着脑袋,似乎在努力回忆。
“想起来了?”
“……河童。”
“什么?”
“河童。对,就是河童,老爷很生气,大小姐哭个不停。”
扫地的男人的眼神从迷茫转为肯定,他用力甩了甩脑袋,接着高高举起手中的扫帚,朝面前青年的头顶挥下去。
青年向后躲开,他的同伴则趁此机会抓住了男人的手臂。
“这位……寿五郎先生,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总之麻烦你通知一下好吗?”
“糟,好像确实想起来了,叙旧的战术失败,我们就迂回一下吧。”
“等等?”
扫地的中年男人眉头紧皱,双眼圆睁,脸涨的通红,看起来真的开始发怒,他用力挥着胳膊,左右扭动身躯,打算挣脱握住他手腕的对方。
接着,寿五郎头上的头巾在争执中松动了,一直滑到眼睛上面,露出额头上凸起的角。
被推到一边的半妖山犬不知所措地看着赤鬼半妖寿五郎冲出大门,向已经跑下坂道,沿着倾斜成四十五度角的山坡跑向墙壁,准备翻墙过去的人类青年追去。
“寿五郎!”
一个个子矮小的老妇人急匆匆地跑出来,高声喝止了寿五郎,与此同时,人类青年已经攀着墙壁上的护栏上翻过去,站在墙角下拍起手上的尘土。
“阿堇婆,真是麻烦您……”
“你小子简直是灾星啊,问完问题就赶紧回去吧。”
面色发青的老婆婆倒背着手,撇着嘴瞟了一眼面前的青年,接着转过身以怀疑的眼神盯着在一旁轻轻摆着尾巴的山犬半妖。
“这是……?”
“算是助手。”
“劝你远离这个人,讨人嫌的性质是家传的。”
唤作堇的青鬼婆婆冲山犬半妖甩下这句话,接着自顾自地转身朝主屋走去。
“那个,堇婆婆……加悦他,出什么事了吗?”
青年突然出声发问,矮小老人的脚步停下来,握着拐杖的手紧紧握拳,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干瘪的果实一样,显出好笑的样子。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是因为混杂着悲伤、焦急、犹疑不决而产生的表情。
堇婆婆叹了口气,重重地用手杖敲击着地面,向两人转过身来。
“那孩子,不见了。”
2、
“……全家人在山里避暑的时候,因为暴雨在附近留宿,祖父偶然经过常守家的工坊,看中了一个寄木细工匣子,但工人说,那是给家主长女过三五七用的,出多少钱都不卖。老爷子非常生气,抱怨说‘连人都算不上的小丫头怎么配’,还扬言要把附近出产主材的漆树林整个买下来。”
“听起来简直是个恶霸……”
“所以被讨厌了,这家人似乎相当记仇,不管来几次都没有好脸色。”
在房间中央踱步的人转身回答。
“不过当时雨来得急,没摘便帽就打起深绿色雨伞的祖父,的确非常像河童就是了。”
走进院子一侧招待客人的和室之后,堇婆婆扔下一句去通知主人,就把两人晾在一边。于是山犬半妖就以惯常的方式静坐等待,看着人类青年一边说话一边在屋里绕圈,然后完全无视“不可以乱走乱动”的叮嘱,拉开纸门朝走廊深处窥视。
“……毕竟这个地方对妖异敬畏有加,半妖的孩子也被当作家族的恩人对待,就算上了年纪越发喜欢虚张声势的老头子,也只能在工人面前发发脾气,表面还得装作客气地去和家主交涉。偏偏对方也相当固执,一边笑着说‘也有些东西就算年深日久,还是有人弄不清它的价值’,‘打不开的盒子买来做什么用’,一边让帮佣送客……”
“……完全冷掉了!”
白川透拿起面前的茶杯,但杯子刚刚碰到嘴唇便喊起来。
“不错了,你的是茶叶,我的只是粗茶渣滓呢……”
铃原让治苦笑着把自己的杯子倾斜过来,让对方看在杯底淤积的黑色不明物体,然后接着说下去。
“……于是祖父赌气说,七十二回的首饰盒小孩子都能打开……”
“……然后让你去开了吗?”
“是的。”
“结果呢?”
山犬半妖兴味盎然地竖起耳朵,却因为外面突然传来的巨大响声而吓了一跳。
“找到了,找到了!”
走廊上响起女性的喊声。同时传来木屐踩着石子的沙沙声,再接着是慌慌张张的、咚咚的脚步声,最后以啪地绊倒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结尾。
两人冲出房间,看到外面站着晒得黝黑,打着绑腿,衣衫上满是泥水和尘土的中年人,而冒冒失失的女佣似乎是被台阶绊倒,正坐在地上揉着脚踝。
3、
结果,找到的并不是常守家走失的孩子,只是看到过孩子的山方而已。
常守家所在的山区居民主要靠出售薪材和木制工艺品为生,这里把专门收取山上运下来的木材制成木炭的人称作山方,专门负责将原木和木炭装船运到港口或车站的人称作河方,虽然近几年也修了可供车辆行驶的道路,但在此之前一直靠从山腰流到山脚的河流进行运输。由于地处偏远,又为广袤的树林覆盖,这个地方有不少妖异活动的迹象,人们也保持着古老的传统,对人类以外的种族抱持崇敬。另一方面,这里发生过的奇异事件,或是世代流传的禁忌与传说也数不胜数。
——城里回老家过暑假的学生结伴在河滩边玩耍,听到落在最后的一人喊了声“看,这蚌壳好奇怪。”大家应声去找,却看不到刚才说话那个人的身影,全体村民一起出动,一边敲鼓一边点着火把在山里搜索,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从被雷劈过一分为二的枯树中间迈过去,其中一个突然感到对方松了手,回头一看,另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母亲背着婴儿走路,因为疲劳把孩子放在地上休息,一阵风吹过,婴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年以后,在当初母亲休息的树下出现了婴儿的尸体,和消失的时候一模一样。
诸如此类有关儿童神隐的传说层出不穷,其中虽然有孩童不小心走失、受伤或者被人贩子拐卖的悲惨事故,也的确有一部分是妖异将人类的孩子带走、真正意义上的‘神隐’。
孩子丢失对父母来说,是非常凄惨、痛苦的事,但是在这个经常发生异常事件的村落,人们往往在到处寻找之后,怀着悲哀肃穆的心情将这一事实接受下来。
而现在,就是大家在山里找了一天一夜之后一无所获,在不安的高潮过后,每个人心里开始浮现出不祥的预感的时刻。
“大约一点钟的时候,我看见加悦在岔路口附近四处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我和他打招呼,他还吓了一跳。”
“到底还是在岔路口丢的吧!阿梅你怎么回事?!”
“我们没去那么远,真的只在院子外面转了转就回来啦……是在那之后不见的,真的!”
女佣哭丧着脸望着山方,脸上挂着“早知道就不领你过来”的表情。
“赶快再找一遍吧!”
“可是……”
“寿五郎不是在院子里吗?说是没看见啊!”
“问他能说清楚吗?还是再出去找找……”
“莫非真的是天狗……或者,被……”
“别胡说!”
两位访客趁着一片混乱的时候,从房间里出来。和堇婆婆再次确认了一遍以后,向大家口里提到过的几个地点走去。
事情是前天中午发生的,吃过午饭之后,新来的女佣阿梅带六岁的加悦到院子外面散步,当时家里大多数人都在午睡,所以也不知道阿梅坚持宣称的“因为加悦感到累了,所以走到一半就返回家里”是不是真的。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堇婆婆从杂货铺回来,打算拿点心给加悦吃,但孩子的床铺上没人,常去的地方也不见踪影。问了其他人也都说没看见。
晚饭时就会回来了吧。堇婆婆这么想着。可是,一直到了黄昏时分,加悦还是没有出现。母亲广美有点担心,就自己去村里小孩经常聚在一起的地方寻找,但哪里都找不到,告诉父亲武雄之后,只得到“不用着急,说不定在什么地方睡着了”的回答。直到天黑,大家才开始着急起来。
顺着坂道向下几十米,经过邮局和杂货铺,道路分成两个方向,一边通向山脚的街道,一边通向树林。
“是不是在树林里丢的呢?”
“我想不是,刚才问了附近邮局里的人,阿梅的确是在前天下午来过,寄了一封信,还有两张明信片。就在这个时候加悦跑开,被山方看到了。之后两人大概一起回家了吧,阿梅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来过邮局,对孩子的事没必要撒谎。”
“为什么要隐瞒去过邮局呢?”
“一是怕被当做因为疏忽弄丢孩子的罪魁祸首,二是……瞒着丈夫给老家的弟弟寄钱了。”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唉,阿梅只会读,不太会写字。邮局那里有人帮忙代书,那家伙嘴不严,在这种封闭的村子真是太糟了……不过倒是帮了我们。”
“如果是回家之后不见的,还得去问寿五郎吗……”
白川挠挠耳朵,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二人返回的时候。寿五郎已经不在院子里,而是在大屋一侧的仓库附近忙着什么。
除了正面的大门,主屋一侧是放置杂物的仓库,仓库和院墙之间有一条窄道可以通过,院墙上还有一道门。但是,无论从正门进来还是从侧门出入,假如有人在院落中间,都是可以看到的。
“那个时候,到底……”
好不容易让充满敌意的寿五郎静下来,但提到当天的情况,赤鬼半妖只是拼命摇头。两人只得再次自己去确认院落里各个位置的情况。
“……总觉得也有不想说的事情呢。”
“啊啊,所以还是回家之后又出去了吗?如果至少能确定方向,就可以缩小搜索范围了……”
“等下,这个是……”
白川突然抬起头,似乎在空气中搜寻着什么。铃原循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到不少杂物从仓库中被移了出来,堆在靠墙的角落。
“酒味。”
“哈?”
“没错,一开始被清漆的味道掩盖了。”
“说起来我也闻到了一点……横放的木板上有打湿过的痕迹,然后这下面……”
两个人俯下身,把盖着堆放在墙角的木箱盖稍稍移开。木箱里整齐地摆放着曲线形的大瓶,中间有两瓶的空间,下面还有些没来得及处理的碎片。
“真的是酒啊……”
铃原看着一脸兴致勃勃的白川,然后看着远处开始变得紧张不安,就要朝这个方向奔过来的寿五郎,以不引人注意的动作盖上盖子,站起来顺着仓库一侧的窄路迅速走开。
“喂……”
“恐怕是前天打碎了秋分祭要从仓库搬出来的酒,不想让人知道,那个味道居然留到现在,大概很名贵吧。比起这个……”
“果然你也注意到了。”
白川盯着道路尽头一闪而过的影子。
“在会客室等的时候,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都有人在偷窥,早知道就从那里下手了。白白浪费了不少时间。不像堇婆婆说的那样一直呆在房间里,完全可以下床走动嘛。”
“你在说……谁?”
“大小姐。”
“哎??你知道她的下落了?”
“什么?”
铃原诧异地回头看着白川。
“走失的是男孩啊。”
4、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糟了,你就准备这么闭着眼睛,躲在屋里等着一切过去吗?”
就在纸门要被拉上的一瞬间,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用力向反方向扩大着那道缝隙。
“这是不是太粗暴了……”
小而白皙的手终究抵抗不过那股力量,眼看着纸门被拉开,两个人从走廊上跌进房间,穿着睡衣的女孩终于忍不住,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指缝间落在地板上。
二楼的和式房间拉着厚厚的窗帘,室内显得非常阴暗,空气。地上的被褥散乱着。女孩就在房间正中,她一边哽咽一边擦掉眼角的泪水,接着拨开鬓角的头发,短而蓬松的灰色卷发下面露出了耳畔的羽翎。
“……鵺的半妖吗?”
传说作为妖异的鵺诞生之初无法啼鸣,而开口吐出的就是预示灾难的词句。白川担忧地看着这个看起来不满十岁的孩子,仿佛重演着这个传说一般,她双手抓着喉咙张开嘴,但嘴巴只是徒劳地一张一合,却无法发出声音。
女孩接着又合上眼睛,努力试了几次,仍然只有气流的嘶嘶声从喉咙里流出来。于是,她缓缓俯下身体,再抬起头盯着面前的两人,似乎在极力恳求着什么。
“在哪里?”
铃原的声音依然很平静,可是已经听不出温和的意味。女孩慌张地摇着头,一边比划着,一边用手指在地板上写字。
“是,我,的,错。”
“在哪里?”
“说了‘要是消失就好了’,然后,让‘那个’开着,所以,被带走了……”
“不会和其他人说的,现在还来得及。”
女孩似乎又要哭出来了,她拼尽全力地在地上描画着横线和竖线,还有绵延的曲线和圆。
“通往鸟居的路……井。”
5、
废弃的井原来就在常守家院子后方,由一道矮墙隔着,后面生长着茂密的杂草,几乎没过成人的膝盖,如果是小孩,恐怕高度已经及腰,需要花点力气才能分开。
进入秋季已经微微发黄的草叶在风中摇摆,中间有被踩过的痕迹,草丛间时隐时现废弃的石头五轮卒塔婆,四周非常安静,粗糙的塔身在暮色中投下歪斜的黑影。
井口覆盖着石板,石板四分之三的地方裂开了一条缝,大半片已经落入井底。拨开剩下部分上面的泥土和青苔,可以看见用朱色书写的古怪符号。之后有人用木条钉成的栅栏草草挡住了这个缺口,这栅栏现在也被移开,露出下面幽深黑暗的空间。
“看来就是这里。”
白川低头接住从井底抛上来的什么,接着瞪大了眼睛。
那是个小孩子玩的手鞠,花色还很鲜艳,泥水粘在上面显得格外突兀。
“要不要通知其他人?我觉得这下面有很糟的东西。”
“……你看得到吗?”
井底没有两人想象得那么深,把绳子系在腰间攀登下去的铃原几乎不用提高嗓门,说话声就很清晰。
“不如说看不到,本来这个光线可以看清底部的情况,但现在有黑色的雾堆积在里面……”
下面的人停顿了一会儿,思考着什么。
“来不及了。白川君,把梯子放下来,拿着煤气灯进来吧。”
当白川踏上梯子的最后一级,确认脚下的地面可以承受自己的体重时,他惊讶地发现,井底连着一条隧道,借着井口照射下来的微光,可以看到上面落下来的半片石板横在脚下,铃原手中的煤气灯在入口处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后面就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两人顺着甬道向前摸索,四周都是凸起的石块,手摸上去又湿又滑,必须稍稍弯腰才不会撞到头,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向前走,就像在某种巨大怪兽的腹腔内前进一样令人不快。
“……”
“前面还有异常的感觉吗?”
“……”
“白川君?”
“……啊。”
铃原用灯光照射着后面已经落下一段距离的白川的脸,惊讶地发现对方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好像流过很多汗一样。
“哪里不舒服?有压迫感吗?附近蛰伏着妖异吗?”
“不……没事,继续往前走吧。”
后方传来压低声音的嘟哝声。
“是……在害怕吗?”
这一次没有传来回答,通道中的呼吸声清晰可辨,还能听到脚下有细细的水流涌动,附近岩石上水滴滴落在地面的啪嗒声。
似乎想要填补产生不安的缝隙一般,人类青年开口讲话了。
“说起来,长女绚子的父母都是人类呢。”
“接受秘法让女儿成为半妖,说着‘因为你大家才能活下来’,我想一直以来,全家人给予了她不少关怀和爱吧。”
“但是,第二个男孩出生以后,父母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使用的衣物和玩具很长时间都没换新的,生病卧床也没人关心,‘我只是为了弟弟的出生而存在的’,‘假如加悦不在就好了’,这个年龄的女孩产生这种念头也不奇怪。”
“喂,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加悦走失……从这掉下去……是绚子……”
“不,这村庄流传着‘一切需要开关的东西使用之后必须好好合上,不可以留下缝隙,否则就会有东西趁虚而入发生灾难’的禁忌,两个孩子找到了大人们警告不要去的地方,经常在那里玩耍,绚子发现了井口的缝隙,发觉下面有异样,但没有告诉任何人,结果加悦自己在附近玩的时候,把手鞠掉了下去,去捡的时候不慎跌落,绚子一方面因为生病喉咙疼得没法说话,一方面心里也挣扎了很久,我想大概是这样。”
“另外让我在意的是,这个禁忌到底是由于经常发生神隐事件,用来警告小孩决不能接近危险的地方,还是想要隐藏什么事情呢?这里流传的著名工艺是制作机关盒,也传达着‘不能轻易打开’这种信息……但是采用这种说法,不是反而更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所以,我觉得,这里一定有想让人发现的东西。”
“……”
身后的脚步声停止了,山犬半妖先看到了通道尽头的巨大空间。这里看起来像山石塌方后形成的山洞,街道上的建筑还保留在里面,层层叠叠的房屋已经倾塌,柱子和房梁交叠在一起,杂物散落在地上。
“那,那些是……”
背后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铃原举起手中的煤气灯,照亮面前像庭院中央的一片空地。
那里躺着几十具散乱的尸体,说是尸体,其实更像是骷髅,从骨骼的形状可以看出有成年男人、驼着背的老人、骨盆较大的女性,甚至还有蜷缩着的婴儿的小小骸骨。
他们的肢体互相交错,静静地躺在灰尘和泥土之间,骨骼上覆盖着灰白色像薄纸一样的皮肤,还缠着破成碎布片的衣物。看上去都是几百年前的样式。
铃原站在那儿盯着面前的一切,微微皱起眉头。
“衣物,盛水的器具,炊具……看来被困住很长时间后死于饥渴的……白川君,你没事吧?”
“呜……!”
白川似乎是被横躺在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正跪坐在地上,他像是想要看而又不敢看,眼神游移,茫然地环视四周,仿佛在黑暗中寻找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
突然,他的眼神集中到远处的一堆瓦砾上,那里似乎是一栋小楼倒塌后堆积起来的,上方的岩石缝隙投下一道微弱的光。假如没有灯光照明,人在这个环境里首先注意到的应该就是那个地方。
铃原也同时发现了,瓦砾上面躺着的一个小小躯体。
两人同时向那个方向奔去,白川率先攀着岩石和瓦砾到达目标,他抱起那个孩子,转身想要说什么。
就在这一瞬,铃原感觉到了脚下的振动,那堆瓦砾开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白川君,赶快下来,那里……”
还未吐出下面的字眼,地面便沉陷下去,铃原看到那栋破碎的小屋四散崩塌,上面的影子也随之下坠。
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好久才终止,然后,下方的黑暗中,传来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呜咽。
6、
庭院里红叶蹁跹,在走廊上投下蝴蝶一样的影子。本打算前几天就出发的两个人,因为这件事情在山脚下耽搁了一阵。一场秋雨过后,山上层层叠叠的红色又重了几分。
“简直是,乱七八糟啊。”
“幸好那地方只有两三米高,孩子只是脱水,回去接受治疗之后不久就恢复了,绚子看起来是真心感到后悔,这件事过后,家人也会重新考虑如何对待两个孩子,结果总算不错。寄木细工本来是为了盛放在仪式上使用的首饰,或者祈福用的赠物,是饱含了家庭成员祝福的重要道具,希望他们好好想起来,女儿也是备受期待而出生的。”
“所以,那时候……三五七的盒子怎么样了?”
“常守家和另外一家以染色织锦出名的手工艺人是世交,每次重要场合的机关匣里,总要封上那家做的工艺品。那个响声和形状,大概是女子出嫁时戴的头饰,当时想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这么小的孩子这种东西,但随便打开搞不好会遭天罚’。所以开到七十回的时候,说最里面两层是封死的,常守家的长辈笑得非常开心,老爷子则大发雷霆。”
“哈哈……想也是这样。想要隐藏但又希望总有一天有人能去揭示的东西,就是这样的吗……”
树枝上的小鸟振了振翅膀,发出一声唿哨,直直冲上天空,周围随之安静下来,只有远方簌簌的风声,在起伏的山峦之间流动。
“还有……那个,山洞里。”
仿佛不愿再次回忆那时的景象一般,赤脚坐在走廊上的山犬半妖迟疑着开口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地方几百年前发生过瘟疫,村民祈求妖异让疫情最重的地方发生事故,不知是灵验了,还是地质结构本身的原因,总之真的发生了大地震,整座村子都被埋住了。虽然村民们在岩石形成的空洞里逃过一劫,但外面的人随后堵住出口,不让里面的人出来,以免疾病进一步传染。”
“……”
沉默重新回到两人中间。只是想象封闭的空间里发生了什么,就让人心情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站在廊下的青年开口打破了沉默。
“已经过去很久,附近神社的当主也好好祭拜过了……那也是想要被发现的事物啊。”
“可以的话……真不想再看一次。”
山犬半妖脸色凝重地回答说。
“人类的残忍常常是由无知和恐惧造成的,假如人人都能冷静地面对灾难,大概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什么话,你就一点没觉得惊讶,或者害怕吗?说不定只是表面装作镇静吧?”
“……”
人类青年抓抓头发,叹了口气。
“确实,就算是我,也不能完全控制情绪。”
“?”
“……瓦砾堆掉下去的时候,感觉心跳都要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