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进行中 时间:5月16日-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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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百年法案】之后的三十余年之后,发生了【天狐暗杀事件】,虽然是以失败告终,但暴露出了一个军方研究“人造半妖”的组织。在最近几年中由于人类世界的战争愈演愈烈,军方曾多次向天狐提出援助(主要是请求妖异参与人类战争)都被拒绝。这次事件的原因可以推测为“以人类手段进行某种示威”
重伤清醒过来的天狐,认为“人造的半妖”只是人类制造出来的战争兵器,是一种悲哀的存在,以“给予他们慈悲”为名对人造半妖进行抹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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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假如你能看到他人的寿命,会怎么想呢?
嗯?不要担心,如果不能说话、碰不到我,就把这当做一个梦吧。这不会比你的其他梦境,甚至比你的亲身经历更奇异了,而且,这绝不是一个不吉祥的梦。
言归正传,假如你能看到别人的寿命,会怎么想,会不会有所行动?
杀人无数的恶徒得享天年,善良无私的好人却活不久,活泼健康的孩子突然夭折,常年重病的老人躺在床上饱受折磨,一心求死却不得不苟延残喘……
看到有人身上的寿命,像被打翻的茶杯里的水一样,全部都要泼洒出去了。几天、几小时之后他就要遭遇危险,你会不会施以援手?
就要失去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你会不会希望把他留在这个世界上?
日复一日地看到这些事情,你又会不会习以为常,认为能活多久是命中注定的,人力无法改变,于是合上眼睛,放弃这项对你来说太过辛苦的天赋?
人类看不到,也无需去思考这件事情,真是轻松。
但是我不一样,我能看见,在很久很久以前,甚至可以稍微,改变这样的结果。
我一点、一点搜集过着痛苦生活的人的生命,从每个人身上拿走一两年,再把它们用到需要帮助的人身上,如果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寿命去延缓他人的死亡,我也会视情况实现他的愿望。
不相信吗?确实,我的能力有限,而且那并不是为世人所知的举动,也不会对大部分人的生活造成影响。
如果以你们容易理解的方式来比喻,我所做的事,大概和你们的“医生”相仿。
只不过我可以决定救治的伤患。
而且所用的药物是其他人的寿命罢了。
2、
我们是先于人类所掌握的知识、观念和道理而存在的,和你们原本不应该相互干涉,但是,长久以来和人共同生活在一起,我变得逐渐能够理解人,不管经过多少岁月,直到现在,还会觉得你们有趣,看到你们身上发生的故事,会感到快乐、悲伤、寂寞、痛苦。
而尽管我们的力量日渐衰落,相信和需要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人们中间还是流传下种种术法和仪式,用以到达我们所在之处。
为什么要说这些?
那是因为,有人施行了那种“仪式”,想要得到我的帮助,而那和你也并非全无关系。
所以,你愿意听听我的话吗?
这片土地过去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灾,对你来说也许只是传说,而对我来说,就像发生在昨天一般。水变得灼热,呼啸的风吹个不停,地脉中的气流四处奔涌,赖以生存的事物一夜之间成了致命的剧毒,我们不得不到处奔走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就在这过程中,不少原本就已衰弱的同胞逐渐消失了。
和你们的灾年也没什么两样。
等到灾祸逐渐平息,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人类那里也遭受了相当大的损失。
那一代人的寿命变得十分短暂,好不容易逃过了天灾、疫病、饥荒,还是无法平安地度过余生。
那时的我也束手无策,剩下用以助人,可说是力量源泉的东西,全部都破碎四散,一件也没有留下。
幸好妖异的首领找到了让种族延续,也能让人们可以延长寿命的方法。
是啊,原本他们应该是受到祝福而降生的。
混合了我们,还有你们的血,那样的孩子。
当然,并不是大家都这么想,那是人的本性,也是傲慢不受拘束的,我们的天性。总有一天,双方还是会意识到那条界线,意识到跨越那条界线的危险,然后退回到可以看到对方,但无法自由接触的距离。
不过那是我们彼此最接近的时候了。
就连我也……
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那种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宿,然后马上明白,不知什么时候又要迎来下一次分离的感觉……
就算有了合魂仪式和百年轮回法案,总有一天我还是要再次背起那个负担,虽然十分清楚,我仍然为不得不和亲近的人分别而感到遗憾。
那时候我得到了,可以从这个负担中解脱出来的机会。
“某个地方的河流秋季枯水的时候,如果在河底捡到发光的石头,就能看到神灵,听说他可以实现愿望。”
那是在口口相传中变得千奇百怪,但最重要的部分保留下来的传说。至于看到神灵之后会发生什么,就由我来决定了。
有个孩子拾到了那样的石头。
是由母亲独力抚养的女孩,虽然还没有显露出征兆,但我知道她身上也有妖异的血缘,她因为贪玩而迷路,不久就有村民前来寻找,但我变成了让他们恐惧退缩的模样,只对那个女孩展露出笑容。
愿不愿意一直活下去,协助我完成使命?
可以永远健康,自由自在,看各种各样的风景,见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会受谁约束,也不会受谁催促。
没有胆怯逃走,还想要保护那个孩子的村人中传来抗议,她还只有五岁,怎么能做这种选择呢?
我明白这不公平,但那时只管一味催促她自己决定。或许这和那些喜欢恶作剧捉弄人类的同胞一样,是天性使然。那个女孩似乎也因为我的话,产生了迷惑。
要怎么办?
她问大人们,可他们一时也不知道,怎样用三言两语向她解释清楚。有人喊着不要听,快回来,但那只让她觉得慌张。
这时她身后的少年低头对她说了些什么。
声音很小,但我能听到。
“如果想要回去和家人在一起,就拒绝,如果想要离开母亲一个人生活,就接受吧。”
3、
我一瞬间想起告别过的,已经死去的人们。这是我的错,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一个个迎来亲人朋友的死亡,最后变得孑然一身,把这样的负担交给什么也不知道的幼童,还是太沉重了。
为什么不干脆放弃?我并没有什么必须履行的责任,不是也有彻底成为人类,融入人群中的方法吗?
那个人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灵灾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和我一样的同胞。如果成为人,我便无法再看到,也无法再改变他们的寿命,这是只有我能完成的事情,怀抱这种想法,也许是一种自负,但我还不想,即使孤独艰辛,我也不想放弃这项能力,即使无法公平地帮助每个想活下去的人,在某个角落一定还有人需要我。
由于机缘巧合,我和那个少年几度重逢,他好像对我的经历很有兴趣,也愿意听我说些对没有耐心的人来说,太过冗长的故事。慢慢地,我成了即使不需要呼唤,也会随心所欲以不同面貌出现在他面前的“神灵”。
人类长得像竹子拔节一样迅速,当我发现他的外表产生了变化,从踮起脚才能够到神木上的注连绳,到伸手能取下屋檐下的铸铁风铃,不知不觉中已经看过他的不少事情。
能够为了陌生人以身犯险,但对待我们中任意妄为,伤人性命就像吹走一片枯叶,拔出一棵小草那样的家伙,他也能够坦然接受。想像人类一般生活下去,就帮助他们像人那样生活,想依循自己的道理,就去理解那个道理。很清楚“界限”所在,但毫无畏惧的人,如今这个时代,已经不多见了。
只是有一点我一直不太理解,不管是妖异也好,人们口中的神灵也好,他只是抱持敬重,却从未像他人那样祈求过什么,去神社参拜的时候不挂绘马,七夕的时候也不写短笺,家乡流传的,烧掉纸叠的鸟儿就能把声音传到天上的风俗,他的那一只上面,也从来没有过只言片语。
是不是终究无法信任,和人类不同的存在呢?
你没有愿望吗?还是怕被拿走什么?怀着这样的疑惑,我问他。
愿望吗?如果只是说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既然是愿望就还没实现,没有实现的事情,一种努力去做就能达成,另外一种,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努力就能达成的话,从现在开始做就可以了,做不到的,不管向谁祈求都没有用。
是这样啊。我稍微安下心来,但是越发觉得好奇,于是不放弃地追问下去。
你现在没拿着“供品”,对我说说也无妨,有没有什么,明知不容易做到,还是想要实现的事?
他想了很久,然后告诉我。
“我有想一起度过余生的人,我想比她晚些离开这个世界,那样就能陪她到最后一刻,但也不想太迟,那样她会等得不耐烦。”
他脸上第一次出现和年龄相符的,孩子气的认真劲,我不禁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不管想延长寿命,还是放弃长生的机会,对于人类来说,一旦想要相互扶持彼此依靠,就会认为一起度过的时间才是最有意义的。
4、
没想到再次见面就是不久之前。人真是最聪慧,也是最愚蠢的生物,好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无数人小心翼翼维持的关系,短短几年就可以全数拆毁,怀着恶意种下的种子,竟然结出那样的果实来。诞生之初给妖异和人类都带来过好处,得到双方祝福的孩子们,他们的后代现在却仅仅要因为被生下来,就被视为流着不洁血液而被清除。
我为他们感到难过,我为人感到难过,我也为居高临下地俯视这片土地,放任恶果四处生长的同族感到难过。
所剩无几的灵力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继续旅行,看来只有返回秘境,在长长的睡眠中和这个时代告别了。
这时那个人找到了我。
还带来了,不知从哪里搜集来的,可以帮我恢复一点点力量的东西。
和我遇到的所有人一样,十多年就足以让他们的外表改变,但让我意外的是,他所露出的表情和以前判若两人。
该怎么说呢,那是深深的疲倦,疲倦到忘记了痛苦也忘记了希望的表情。
他先为耽搁了我的归途而表示歉意,继而向我提出请求。
他告诉我重要的人遭逢不幸,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身体也受到损害,不知何时就会离开人世,能确定的期限只有六七年,即使侥幸找到延长的方法,也不可能完全恢复健康。
“她现在不需要依赖他人也能活下去,而且比我更该看到未来……与其寄希望于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我想选择更稳妥的方式。”
“所以,能不能把我余下的时间给她呢?”
5、
黎明比想象得来得更早,夜色渐渐褪去,薄雾般的朦胧光线开始在房间里弥漫。
沉沉的睡意已经消退了,但眼睛还是无法睁开,明明已经感到了光线,却无法从黑暗中挣扎出来。
一直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嗡鸣,一开始还很温和,轻柔得像催眠曲一般,到了后来却变成了令人烦扰,不断啃噬神经的絮语,她觉得连呼吸都受到了阻碍,想要撕裂眼前暧昧不明的阴影,推开胸前的重负大声抗议。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才不会有这种事,就算谁都不记得了,也把好事和坏事全部埋在心里,毫无怨言地背负起所有回忆的人,怎么可能忘记最初的愿望。
——不是想要一起度过余生吗?
身体受损又怎么样,没有多少未来又怎么样,那种事是谁规定的?只要还活着,不就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吗?
如果这是梦境,那根本算不上美好,甚至连可怖的噩梦都算不上,只是令人焦躁、令人讨厌、让人想要从中挣脱出来。昏昧不明的日子已经够长,不需要再沉浸在梦中听谁的指示,这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需要自己亲手书写的结局。
像从幽深的海底向上看,头顶上渐渐有光线照射进来,海面附近的水变得湛蓝清澈,她摆动手脚努力上浮,刚刚包裹在周围灼热的气息逐渐消退,凉爽的水流在周身流淌。
一直对她说话的那个声音轻轻地笑起来,不再像隔着什么东西那样模糊,而是变得清楚又洪亮。
是的,那并不是最初的祈愿,所以不能实现,虽然无法给你更多的时间,但我有别的礼物给你。
生命流逝不只是身体的成长和衰退,还包含着对往事的回忆,假如那也是寿命的一部分,那就让你失去的东西物归原主好了。
水流越来越急,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水底冲向海面,气泡在旁边汩汩作响,终于,她呼吸到了潮湿的海风,听到了海鸟的叫声,浪花白色的飞沫飞溅到脸颊上。
你已经不怕了吧?不过是回忆而已。
谢谢你让我看到,还有人坚持下去。
6、
巨大的黑影从窗棂和屋顶之间的缝隙爬出来,扭动身躯爬上了附近的树木,环绕郁郁葱葱的树冠转了一圈之后,就消散在晨光之中,而地上散落着的,微微发着白光的卵石仍然躺在原地。
——似乎是失败了。
做不到的事,果然向谁祈求都没有用。
不知为什么,他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隔着纸门,他看见那个身影撑起身体,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用手捂着眼睛。
“梦吗?”
男人跪下来拉开拉门,对方只是沉默地摇着头。不知是不是“仪式”造成了什么影响,但即使不是,这样的景象也出现过好几次了,问她也得不到回答。那究竟是冰冷而黑暗,还是充满了火焰和鲜血的梦呢?
白色的花瓣在走廊的地板上轻轻翻滚,从敞开的纸门外进入房间。即使已是春季,海边的晨风仍然很凉,房间里的空气也为之一凛。
自己还是什么也没能给她,也无法打破挥之不去的疏离感,但是,只要想起那副模样,他还是想再一次,再一次向前迈步,想要缩短横亘在两人之间漫长的距离。
沉默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说,能不能请你静静听完?”
她在膝盖上握紧双手,抬头盯着他的眼睛。
“我一直在想,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该怎么才能给你更好的未来。” 男人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着,“但是,后来我逐渐明白,那不过是我抛弃不了过去,单纯想要靠近你而已……不是出于习惯,也不是出于同情,只是一想到你就非常在意,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是不是平安,有没有发自内心值得高兴的事……”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像要从某种束缚中挣脱一样。
“想要看你的笑容,分担你的痛苦,如果做不到,至少让遥远的地方,笼罩着你的风雨,也同样落在我身上,不管你成了什么样子,还有没有过去的记忆,明天又会如何……让我这么想的,这世界上,从一开始就只有你一个,以后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面孔白皙的女性眯起了眼睛,低着头,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所以,虽然听起来像强人所难,不过你想不想就这样,和我一起生活下去?”
“以前就……”
他看到她勾起嘴角露出笑容,接着轻笑出声,最后笑得连眼眶里都盈满了泪。
“以前就是这副样子……果然……一点都没有变。”
“不肯放弃,又太顾虑对方的心情,所以总是耍些小聪明……到这种时候,也要别人来做决定吗?”
她的双颊发红,眼睛亮闪闪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不就是说,每过一天都赚到了?……我啊,有很多事情弄不懂,也总是走错路,不过,就只有活下去的运气不输给别人,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很多地方想去,才不会就这么结束。”
接着,他看到她挺直脊背正坐起来,长发从脸颊两侧,顺着肩膀和背脊一直垂到地上,一如以往傲然美丽的姿态。
“我会有很长很长的未来,连不在身边的人那一份一起,连死去的人那一份一起,全部都交给你吧。”
——啊啊,她回来了。
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旅程,竟然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出现了终点。诸多遗憾,诸多艰辛,诸多复杂而难以言喻的心绪,像晨雾一样慢慢消散在初春的空气里。
——谢谢你的信赖。
——即使已经无法得到平凡的幸福,也绝不会让你后悔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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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已经变成牛奶稀饭,总之先写出来,BUG什么的以后再说...
*前面出现在梦中的是蛇类大妖怪NPC,目的是换个保修点强行刷存档,加快一下游戏进程...好像有OOC到世界观,不过其他大概都是胡诌的,只有存档是真的...
*主线到这里基本完结,之后再圆一圆之前埋的线,就可以放飞自我了。感谢看到现在的大家,虽然之前一直在打恋爱TAG,但好像都没有在谈恋爱,不要告发我剧情欺诈【xxx
不过,姑且还是考虑了结局的各种走向。
回忆,感情,寿命,健康,少了任何两种,感觉都会成为死局,荔枝人智商下线,但又不想走彻底的BE,所以只能硬掰,进入第三章以后每写一篇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肝脑涂地,万望被OOC到的各位不要嫌弃【笑哭
*其实很希望取回记忆的龙姬变成强势的类型,可以勇敢面对一切不利因素,不知道能不能表现出一二呢...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搞完了,自己给自己撒花【【【
一个吻,你就知道我所有沉默的心事。
-聂鲁达
深绿薄绿的小灌木丛半掩着门前的小木牌。木牌上的刻字因为年代久远,受风化影响已经变得有些过浅,几乎看不出上面原本写着“大森屋”的字样。也许是前代哪位主人随手写下插在庭院附近,字迹虽然颇有古趣,却明显漫不经心,被怠慢打理也显示了这并不是什么正经招牌。除了这三个字也不再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讯息,以至于大家也不再探寻究竟木牌出现的原因,只是由得它就那样留在原处,隐隐透露出年代久远。
森美月拿起放在一边的布巾,擦了擦手中因为茶水溅出变得有点微湿的托盘。她刚刚才为最后一桌进门的客人送上茶点,眼下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于是她脸上带着得意志满的表情靠在了柜台边,看着门外的小女儿折下了几朵小花蕾。飞鸟像是感应到母亲的视线,抬起头来,对母亲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美月忍不住笑意,对飞鸟扮了个鬼脸,天生有点往下长的眉毛此刻扬了起来,笑意在嘴角跳动,整个人显得轻松愉快,像是忙碌反而让她十分享受。
“卯三郎你看,如果每天都那么多客人,那该多好啊。”
被称呼为卯三郎的青年从账簿间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嫂嫂,又往店子里嗡嗡低语的客人们看了看,手中的计算并没有停下,只是敷衍地“嗯哼”了一声,就又低下头继续算账。
得不到让人满意的答案,美月用手中的托盘轻拍了他一下,用的力气比她想象中大了一些。森卯三郎捏着钢笔的手被她拍得一歪,笔下的字迹就那样斜飞了出去,在整洁账簿上留下了一条短短的划痕。
卯三郎放下了笔,抬头对她瞇了瞇眼。
“哎呀,”始作俑者却并没有悔意,她笑着对他合了合掌,说,“对不起。”
卯三郎作出要用尽全力怒瞪她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做出凶恶的表情。相反,他只是看着她良久,柔软的视线从头顶落到她眼角笑出来的细纹,到开怀的嘴边,最后回到眼睛。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钢笔,说:“每天都那么多收入是不错。”
浅色的瞳仁定在了对方的脸上,美月看着那双眼睛里自己的身影,一时语塞。她很快移开了视线,伸手摸了摸耳鬓的发夹,把散落出来的头发别回耳后。手刚好刚好把他的视线挡开。美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一步,浅笑着转身看向茶屋的顾客。然后,像是要把什么话扼杀在喉咙里,她把一只手放在胸前,感受着手下因为叹气而来的轻微起伏。
“我们大森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客人了,”她轻声说,似乎并不在意卯三郎的回应,只有手指轻轻敲着手上的托盘,“这两年来一直都一团乱的,总算是重新振作了起来。”
“……是呀。”卯三郎看着她的侧面一阵,话里有种微妙的,如释重负的安心,他抿了抿嘴,重新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笔,继续未完的计算,“我算了一下,最近生意慢慢重上轨道了,我们可以考虑多雇几个人帮忙。”
“如果白能更能干一点的话,可以少雇一个,”他的声音不算响,但是足以让站在不远处的小猫又听得清清楚楚。被点名的小姑娘吓得肩膀一缩,悄悄扭过头看了卯三郎一眼,晶亮深润的眼睛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几乎是马上就把求救的眼神投往美月。
“对不起………”白小小的呼声盛着深深的歉意,她举着手中茶盘子挡住脸庞,一张巴掌脸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尾巴和耳朵都忠实反映着主人的心情,丧气地垂了下来。卯三郎不为所动,并没有抬头,钢笔不断在纸面上划出沙沙的声音。美月斜睇了一眼,看着他低头漏出的小小笑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咬着下唇止住笑意,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摸了摸猫又低下的头,手指刚好拂过白色的耳朵。“小傻瓜。”耳朵的手感实在太好,本来打算收手的美月忍不住又摸了一下,继续说,“你只要慢慢学习就好,不过呀。”
她对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打碎的杯子在你工资里扣。”
“呜哇老板娘——”白叫苦不迭,伸手按住了头顶的耳朵,有些委屈地噘起了嘴。“我会小心的啦……”
美月看着白,只觉她现在简直浑身都写着低落二字,摇摇头,好不容易继续摆着严肃的表情,继续说:“所以工作时要……?”
“小心……”对方有点尴尬地回答,但是小姑娘很快又振作起来,过分精神的尾巴在短裙後晃了晃,竖了起来,“放心吧老板娘,我不会再打破杯子的了!”
闪闪发亮的眼神似乎昭示着她的决心,为了强调,白还捏紧了拳头,耳朵尾巴都激动得动了动。美月抬起了一边眉毛,说:“真的吗?”
“真的!”
“那我就拭目——”她笑着点点头回答,话却无法说完。
“哎,晦气。”粗粝的男声在门边响起。森美月循着声音回过头,看着明亮阳光下的人。大森屋大多做附近居民的生意,来去都是差不多的几位客人。正如附近的居民对这里大多相当熟悉,几乎闭上眼就能描绘出它的模样一样,美月对客人的脸也记得相当清楚。眼前的确不是熟悉的客人,看起来是为了躲避午后最毒辣的太阳而来的生客。
她放下手中捏得久了的盘子,敛袖迎了上去。客人往她的方向皱起了脸,从鼻子哼出一句话:“我不要里面,外面。”
美月轻蹙起眉毛,她往后瞄了一眼,正好看见白晃动的长尾,心下了然。卯三郎放下了笔,站了起来,往柜台外走了几步,来到她的身边。他没有举起手,也没有做什么大动作,只是往美月侧了侧身,把那人和她稍微隔了开来。只是美月抬起头,往柜台看了一眼,示意他回到座位上。卯三郎有些迟疑地踏开一步,下巴紧绷的线条显得并不是很情愿。
她很快转过了身,脸上漾开一个微笑,伸出手往店外一指,把靠在门边的客人引向茶屋大开的门前。
现在正是帝都最好的时候。这里的晚春与别处远远不同,别处的樱花可能尚且留恋枝头,姹紫嫣红开成一片灿烂不绝的花海。这条小巷的花却都是些急性子,薄樱色的花瓣早早就已经谢满了一地。一簇簇的紫阳花蓄势待发,像是随时都要喷薄而出,在尚未来临的梅雨季节前展现自己的身姿。
他们掀起门前落下的布帘,走到屋前。阳光下的茶屋看起来有点像半途而废的长屋,低矮的平房前立着几把遮阳的大伞,下面是几张矮桌,让客人歇脚饮食。眼下就有好几位客人坐在深红色的座垫上,低声笑着喁喁细语。
美月快走几步,走到男人的身前,把他引领到伞下。她双手叠在身前,等待对方落座,然后才柔声开口:“请问您要点什么吗?”
“茶和厥饼。”等了一阵,对方才开口,粗硬的声音带点刺耳的沙声,嘴角往下拉出了深深的法令纹。他往室内看了一眼,继续说,“你送过来,里面那个,不能碰。”
“我明白了。”美月点点头,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她对客人稍躬身致礼,踏着轻快麻利的脚步回到屋内开始倒茶准备。
卯三郎抬起了头,对她投来讯问的眼神。她看了白一眼,确认她正在忙别的地方才稍微举起一只手指,指了指猫又半妖,然后摆摆手示意。卯三郎难得摆出了不乐意的表情,摇摇头。她叹了口气,把茶和厥饼摆到托盘之上。
虽然曾经听说三十几年的百年法案让妖怪和人类的关系稍缓,但是就像搬家到别的地方,就算自己再努力,也不会摆脱曾经来自别的世界的标签。她的年龄让她无法经历两边明显角力的日子,但是她还记得小时候邻居先生总是被叫成“那个原来长翅膀的”的事情。结果虚伪的和平也维持不了多久,天狐暗杀事件就让人类和妖怪的关系再次紧张起来。她抿了抿嘴唇,把茶点放在客人的身旁。
就在她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止住了脚步——那男人伸手捉住了她的衣袖。她一愣,轻轻抽回自己的羽织衣袖,问:“怎么了吗,客人?”
对方下巴往店里点了点,压低了声音,说:“你们被缠上了吗?”
“什么?”她有点疑惑。
“里面那个,你们是被缠上了吗?”男人又再说了一遍,大睁着眼睛。布满了血丝的眼白和不管不顾的劲头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疯狂。
“你是说我们家的招待吗?”美月往后稍微退了一步,离对方远了一些,“也不算是。”
“我可以帮你们带走它,”男人把手伸进前襟,握住了什么,他收紧肩膀,继续说,“我是除魔师,还有门道可以把它们卖给政——”
“客人,”美月打断了他的话,她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按着对方的手臂,“我们的茶更适合在温热的时候品尝,您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男人抬头看着她的微笑,眼神偏离了一下,说:“越来越多人表现出不像人类的特征了。这是会传染的。”
“迟早我们都会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他大力挥动着手臂比划。
美月还在微笑,眼睛却已经冷了下来,她背对屋内往前踏了一步,稍微弯腰,屋内看起来就只觉得她是在和对方交谈。她笑了笑,伸手握住男人的双手,那男人一愣,抬头看着她的嘴唇张张合合,柔声说话:“客人,小店经营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其实有很多事得烦心。”
“虽然小白是个不错的招待,我却也没有闲暇去管太多外面的传闻。”她放开了一只手,伸手拿起放在身侧的茶杯,轻轻放到对方的掌中,“要是打起来了,那可就伤脑筋极了。啊,我看您不是这边人,您要是喜欢,就请您喝着这杯茶,我来给您说说这周边合适游览的地方。”
“我对我们大森屋的茶可是有相当自信,巡捕所的先生们闲暇的时候也常来休息,喝杯茶之后回去继续办公呢。” 她站直了身体,继续说,“所以呀,要是您还喜欢,还请不要客气。”
那男人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又看了看她,脸上泛起似懂非懂的表情。他脸色一变,把手中的温茶一饮而尽。站起了身,似是想说什么。
“哦小美月,我回来了。”明朗的声音响起,高大的身影随后才在森美月的身旁落下。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仓松野性难驯的脸孔。他对她咧嘴笑了笑,把她往旁边拉了拉,自顾自压低声音对她说话。
“这是?”他说,声音依旧如雷般隆隆作响。
“客人。”美月回答,她皱了皱眉,继续说,“仓松先生,请你去照看一下飞鸟,好吗?”
仓松一顿,又看了那男人一眼,咧嘴露出笑容,明显的犬齿让人有点心惊。他侧侧头,转身走向屋内。
那男人张目结舌看着他把甩到身前的长辫别回身后,举起颤抖的手指往美月指了指。
“客人?”她说,笑意依然没有从她的脸上离开。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避忌地往仓松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从怀里摔下茶钱,就拂袖离去。
美月看着对方远去,哼了一声,扬声对屋内喊了一句:“小白,把我的扫帚拿来。”
白在门边应了一声,却是卯三郎很快就把扫帚拿到她手边。美月对他挥挥手,让他回去继续工作,然后低头把零钱扫到一边,不再理会。只是对方没有动,身上散着隐隐的怒意。
“刚刚那男人是怎么了?”他说,年轻的脸上有点不易见的焦急,说完之后就不再说话,只是全心全意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美月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身边的客人哧了一声,她就像得到救兵一样扭头看向对方,只见是个看起来柔弱文雅的少爷,身边站着位管家。他的脸上带着过分快活的笑容,对他们两人眨眨眼。
“抱歉抱歉,”他比划一下,修长的手指在嘴前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你们继续,别管我。”
趁着他一打岔,卯三郎似乎惊觉到什么,拉远了点距离,张了张嘴。
“我说美月,”仓松从屋后转出,“你说让我照看飞鸟,飞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