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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都大正浪漫谭(Ⅱ期)

AID1329

*【终章】进行中   时间:5月16日-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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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百年法案】之后的三十余年之后,发生了【天狐暗杀事件】,虽然是以失败告终,但暴露出了一个军方研究“人造半妖”的组织。在最近几年中由于人类世界的战争愈演愈烈,军方曾多次向天狐提出援助(主要是请求妖异参与人类战争)都被拒绝。这次事件的原因可以推测为“以人类手段进行某种示威”                                  

重伤清醒过来的天狐,认为“人造的半妖”只是人类制造出来的战争兵器,是一种悲哀的存在,以“给予他们慈悲”为名对人造半妖进行抹杀行动。                                  

      

     

    

   

  

 

2016/01/13-2016/07/16
妖都大正浪漫谭(Ⅱ期) 的热门作品
  • 终章-しずめうた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9270/ 

     

    1、  

    假如你能看到他人的寿命,会怎么想呢?  

    嗯?不要担心,如果不能说话、碰不到我,就把这当做一个梦吧。这不会比你的其他梦境,甚至比你的亲身经历更奇异了,而且,这绝不是一个不吉祥的梦。  

    言归正传,假如你能看到别人的寿命,会怎么想,会不会有所行动?  

    杀人无数的恶徒得享天年,善良无私的好人却活不久,活泼健康的孩子突然夭折,常年重病的老人躺在床上饱受折磨,一心求死却不得不苟延残喘……  

    看到有人身上的寿命,像被打翻的茶杯里的水一样,全部都要泼洒出去了。几天、几小时之后他就要遭遇危险,你会不会施以援手?  

    就要失去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你会不会希望把他留在这个世界上?  

    日复一日地看到这些事情,你又会不会习以为常,认为能活多久是命中注定的,人力无法改变,于是合上眼睛,放弃这项对你来说太过辛苦的天赋?  

    人类看不到,也无需去思考这件事情,真是轻松。  

    但是我不一样,我能看见,在很久很久以前,甚至可以稍微,改变这样的结果。  

    我一点、一点搜集过着痛苦生活的人的生命,从每个人身上拿走一两年,再把它们用到需要帮助的人身上,如果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寿命去延缓他人的死亡,我也会视情况实现他的愿望。  

    不相信吗?确实,我的能力有限,而且那并不是为世人所知的举动,也不会对大部分人的生活造成影响。  

    如果以你们容易理解的方式来比喻,我所做的事,大概和你们的“医生”相仿。  

    只不过我可以决定救治的伤患。  

    而且所用的药物是其他人的寿命罢了。  

        

      

    2、  

    我们是先于人类所掌握的知识、观念和道理而存在的,和你们原本不应该相互干涉,但是,长久以来和人共同生活在一起,我变得逐渐能够理解人,不管经过多少岁月,直到现在,还会觉得你们有趣,看到你们身上发生的故事,会感到快乐、悲伤、寂寞、痛苦。  

    而尽管我们的力量日渐衰落,相信和需要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人们中间还是流传下种种术法和仪式,用以到达我们所在之处。  

    为什么要说这些?  

    那是因为,有人施行了那种“仪式”,想要得到我的帮助,而那和你也并非全无关系。  

    所以,你愿意听听我的话吗?  

    这片土地过去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灾,对你来说也许只是传说,而对我来说,就像发生在昨天一般。水变得灼热,呼啸的风吹个不停,地脉中的气流四处奔涌,赖以生存的事物一夜之间成了致命的剧毒,我们不得不到处奔走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就在这过程中,不少原本就已衰弱的同胞逐渐消失了。  

    和你们的灾年也没什么两样。  

    等到灾祸逐渐平息,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人类那里也遭受了相当大的损失。  

    那一代人的寿命变得十分短暂,好不容易逃过了天灾、疫病、饥荒,还是无法平安地度过余生。  

    那时的我也束手无策,剩下用以助人,可说是力量源泉的东西,全部都破碎四散,一件也没有留下。  

    幸好妖异的首领找到了让种族延续,也能让人们可以延长寿命的方法。  

    是啊,原本他们应该是受到祝福而降生的。  

    混合了我们,还有你们的血,那样的孩子。  

    当然,并不是大家都这么想,那是人的本性,也是傲慢不受拘束的,我们的天性。总有一天,双方还是会意识到那条界线,意识到跨越那条界线的危险,然后退回到可以看到对方,但无法自由接触的距离。  

    不过那是我们彼此最接近的时候了。  

    就连我也……  

    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那种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宿,然后马上明白,不知什么时候又要迎来下一次分离的感觉……  

    就算有了合魂仪式和百年轮回法案,总有一天我还是要再次背起那个负担,虽然十分清楚,我仍然为不得不和亲近的人分别而感到遗憾。  

    那时候我得到了,可以从这个负担中解脱出来的机会。  

    “某个地方的河流秋季枯水的时候,如果在河底捡到发光的石头,就能看到神灵,听说他可以实现愿望。”  

    那是在口口相传中变得千奇百怪,但最重要的部分保留下来的传说。至于看到神灵之后会发生什么,就由我来决定了。  

    有个孩子拾到了那样的石头。  

    是由母亲独力抚养的女孩,虽然还没有显露出征兆,但我知道她身上也有妖异的血缘,她因为贪玩而迷路,不久就有村民前来寻找,但我变成了让他们恐惧退缩的模样,只对那个女孩展露出笑容。  

    愿不愿意一直活下去,协助我完成使命?  

    可以永远健康,自由自在,看各种各样的风景,见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会受谁约束,也不会受谁催促。  

    没有胆怯逃走,还想要保护那个孩子的村人中传来抗议,她还只有五岁,怎么能做这种选择呢?  

    我明白这不公平,但那时只管一味催促她自己决定。或许这和那些喜欢恶作剧捉弄人类的同胞一样,是天性使然。那个女孩似乎也因为我的话,产生了迷惑。  

    要怎么办?  

    她问大人们,可他们一时也不知道,怎样用三言两语向她解释清楚。有人喊着不要听,快回来,但那只让她觉得慌张。  

    这时她身后的少年低头对她说了些什么。  

    声音很小,但我能听到。  

    “如果想要回去和家人在一起,就拒绝,如果想要离开母亲一个人生活,就接受吧。”  

      

        

      

    3、  

    我一瞬间想起告别过的,已经死去的人们。这是我的错,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一个个迎来亲人朋友的死亡,最后变得孑然一身,把这样的负担交给什么也不知道的幼童,还是太沉重了。  

    为什么不干脆放弃?我并没有什么必须履行的责任,不是也有彻底成为人类,融入人群中的方法吗?  

    那个人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灵灾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和我一样的同胞。如果成为人,我便无法再看到,也无法再改变他们的寿命,这是只有我能完成的事情,怀抱这种想法,也许是一种自负,但我还不想,即使孤独艰辛,我也不想放弃这项能力,即使无法公平地帮助每个想活下去的人,在某个角落一定还有人需要我。  

    由于机缘巧合,我和那个少年几度重逢,他好像对我的经历很有兴趣,也愿意听我说些对没有耐心的人来说,太过冗长的故事。慢慢地,我成了即使不需要呼唤,也会随心所欲以不同面貌出现在他面前的“神灵”。  

    人类长得像竹子拔节一样迅速,当我发现他的外表产生了变化,从踮起脚才能够到神木上的注连绳,到伸手能取下屋檐下的铸铁风铃,不知不觉中已经看过他的不少事情。  

    能够为了陌生人以身犯险,但对待我们中任意妄为,伤人性命就像吹走一片枯叶,拔出一棵小草那样的家伙,他也能够坦然接受。想像人类一般生活下去,就帮助他们像人那样生活,想依循自己的道理,就去理解那个道理。很清楚“界限”所在,但毫无畏惧的人,如今这个时代,已经不多见了。  

    只是有一点我一直不太理解,不管是妖异也好,人们口中的神灵也好,他只是抱持敬重,却从未像他人那样祈求过什么,去神社参拜的时候不挂绘马,七夕的时候也不写短笺,家乡流传的,烧掉纸叠的鸟儿就能把声音传到天上的风俗,他的那一只上面,也从来没有过只言片语。  

    是不是终究无法信任,和人类不同的存在呢?  

    你没有愿望吗?还是怕被拿走什么?怀着这样的疑惑,我问他。  

    愿望吗?如果只是说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既然是愿望就还没实现,没有实现的事情,一种努力去做就能达成,另外一种,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努力就能达成的话,从现在开始做就可以了,做不到的,不管向谁祈求都没有用。  

    是这样啊。我稍微安下心来,但是越发觉得好奇,于是不放弃地追问下去。  

    你现在没拿着“供品”,对我说说也无妨,有没有什么,明知不容易做到,还是想要实现的事?  

    他想了很久,然后告诉我。  

    “我有想一起度过余生的人,我想比她晚些离开这个世界,那样就能陪她到最后一刻,但也不想太迟,那样她会等得不耐烦。”  

    他脸上第一次出现和年龄相符的,孩子气的认真劲,我不禁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不管想延长寿命,还是放弃长生的机会,对于人类来说,一旦想要相互扶持彼此依靠,就会认为一起度过的时间才是最有意义的。  

        

      

    4、  

    没想到再次见面就是不久之前。人真是最聪慧,也是最愚蠢的生物,好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无数人小心翼翼维持的关系,短短几年就可以全数拆毁,怀着恶意种下的种子,竟然结出那样的果实来。诞生之初给妖异和人类都带来过好处,得到双方祝福的孩子们,他们的后代现在却仅仅要因为被生下来,就被视为流着不洁血液而被清除。  

    我为他们感到难过,我为人感到难过,我也为居高临下地俯视这片土地,放任恶果四处生长的同族感到难过。  

    所剩无几的灵力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继续旅行,看来只有返回秘境,在长长的睡眠中和这个时代告别了。  

    这时那个人找到了我。  

    还带来了,不知从哪里搜集来的,可以帮我恢复一点点力量的东西。  

    和我遇到的所有人一样,十多年就足以让他们的外表改变,但让我意外的是,他所露出的表情和以前判若两人。  

    该怎么说呢,那是深深的疲倦,疲倦到忘记了痛苦也忘记了希望的表情。  

    他先为耽搁了我的归途而表示歉意,继而向我提出请求。  

    他告诉我重要的人遭逢不幸,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身体也受到损害,不知何时就会离开人世,能确定的期限只有六七年,即使侥幸找到延长的方法,也不可能完全恢复健康。  

     “她现在不需要依赖他人也能活下去,而且比我更该看到未来……与其寄希望于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我想选择更稳妥的方式。”  

    “所以,能不能把我余下的时间给她呢?”  

        

      

    5、  

    黎明比想象得来得更早,夜色渐渐褪去,薄雾般的朦胧光线开始在房间里弥漫。  

    沉沉的睡意已经消退了,但眼睛还是无法睁开,明明已经感到了光线,却无法从黑暗中挣扎出来。  

    一直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嗡鸣,一开始还很温和,轻柔得像催眠曲一般,到了后来却变成了令人烦扰,不断啃噬神经的絮语,她觉得连呼吸都受到了阻碍,想要撕裂眼前暧昧不明的阴影,推开胸前的重负大声抗议。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才不会有这种事,就算谁都不记得了,也把好事和坏事全部埋在心里,毫无怨言地背负起所有回忆的人,怎么可能忘记最初的愿望。  

    ——不是想要一起度过余生吗?  

    身体受损又怎么样,没有多少未来又怎么样,那种事是谁规定的?只要还活着,不就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吗?  

    如果这是梦境,那根本算不上美好,甚至连可怖的噩梦都算不上,只是令人焦躁、令人讨厌、让人想要从中挣脱出来。昏昧不明的日子已经够长,不需要再沉浸在梦中听谁的指示,这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需要自己亲手书写的结局。  

    像从幽深的海底向上看,头顶上渐渐有光线照射进来,海面附近的水变得湛蓝清澈,她摆动手脚努力上浮,刚刚包裹在周围灼热的气息逐渐消退,凉爽的水流在周身流淌。  

    一直对她说话的那个声音轻轻地笑起来,不再像隔着什么东西那样模糊,而是变得清楚又洪亮。  

    是的,那并不是最初的祈愿,所以不能实现,虽然无法给你更多的时间,但我有别的礼物给你。  

    生命流逝不只是身体的成长和衰退,还包含着对往事的回忆,假如那也是寿命的一部分,那就让你失去的东西物归原主好了。  

    水流越来越急,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水底冲向海面,气泡在旁边汩汩作响,终于,她呼吸到了潮湿的海风,听到了海鸟的叫声,浪花白色的飞沫飞溅到脸颊上。  

    你已经不怕了吧?不过是回忆而已。  

    谢谢你让我看到,还有人坚持下去。  

        

      

      

    6、  

    巨大的黑影从窗棂和屋顶之间的缝隙爬出来,扭动身躯爬上了附近的树木,环绕郁郁葱葱的树冠转了一圈之后,就消散在晨光之中,而地上散落着的,微微发着白光的卵石仍然躺在原地。  

    ——似乎是失败了。  

    做不到的事,果然向谁祈求都没有用。  

    不知为什么,他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隔着纸门,他看见那个身影撑起身体,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用手捂着眼睛。  

    “梦吗?”  

    男人跪下来拉开拉门,对方只是沉默地摇着头。不知是不是“仪式”造成了什么影响,但即使不是,这样的景象也出现过好几次了,问她也得不到回答。那究竟是冰冷而黑暗,还是充满了火焰和鲜血的梦呢?  

    白色的花瓣在走廊的地板上轻轻翻滚,从敞开的纸门外进入房间。即使已是春季,海边的晨风仍然很凉,房间里的空气也为之一凛。  

    自己还是什么也没能给她,也无法打破挥之不去的疏离感,但是,只要想起那副模样,他还是想再一次,再一次向前迈步,想要缩短横亘在两人之间漫长的距离。  

    沉默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说,能不能请你静静听完?”  

    她在膝盖上握紧双手,抬头盯着他的眼睛。  

    “我一直在想,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该怎么才能给你更好的未来。” 男人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着,“但是,后来我逐渐明白,那不过是我抛弃不了过去,单纯想要靠近你而已……不是出于习惯,也不是出于同情,只是一想到你就非常在意,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是不是平安,有没有发自内心值得高兴的事……”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像要从某种束缚中挣脱一样。  

    “想要看你的笑容,分担你的痛苦,如果做不到,至少让遥远的地方,笼罩着你的风雨,也同样落在我身上,不管你成了什么样子,还有没有过去的记忆,明天又会如何……让我这么想的,这世界上,从一开始就只有你一个,以后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面孔白皙的女性眯起了眼睛,低着头,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所以,虽然听起来像强人所难,不过你想不想就这样,和我一起生活下去?”  

    “以前就……”  

    他看到她勾起嘴角露出笑容,接着轻笑出声,最后笑得连眼眶里都盈满了泪。  

    “以前就是这副样子……果然……一点都没有变。”  

    “不肯放弃,又太顾虑对方的心情,所以总是耍些小聪明……到这种时候,也要别人来做决定吗?”  

    她的双颊发红,眼睛亮闪闪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不就是说,每过一天都赚到了?……我啊,有很多事情弄不懂,也总是走错路,不过,就只有活下去的运气不输给别人,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很多地方想去,才不会就这么结束。”  

    接着,他看到她挺直脊背正坐起来,长发从脸颊两侧,顺着肩膀和背脊一直垂到地上,一如以往傲然美丽的姿态。  

    “我会有很长很长的未来,连不在身边的人那一份一起,连死去的人那一份一起,全部都交给你吧。”  

    ——啊啊,她回来了。  

    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旅程,竟然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出现了终点。诸多遗憾,诸多艰辛,诸多复杂而难以言喻的心绪,像晨雾一样慢慢消散在初春的空气里。  

    ——谢谢你的信赖。  

    ——即使已经无法得到平凡的幸福,也绝不会让你后悔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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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脑已经变成牛奶稀饭,总之先写出来,BUG什么的以后再说...  

        

    *前面出现在梦中的是蛇类大妖怪NPC,目的是换个保修点强行刷存档,加快一下游戏进程...好像有OOC到世界观,不过其他大概都是胡诌的,只有存档是真的...  

        

    *主线到这里基本完结,之后再圆一圆之前埋的线,就可以放飞自我了。感谢看到现在的大家,虽然之前一直在打恋爱TAG,但好像都没有在谈恋爱,不要告发我剧情欺诈【xxx  

    不过,姑且还是考虑了结局的各种走向。  

    回忆,感情,寿命,健康,少了任何两种,感觉都会成为死局,荔枝人智商下线,但又不想走彻底的BE,所以只能硬掰,进入第三章以后每写一篇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肝脑涂地,万望被OOC到的各位不要嫌弃【笑哭  

      

    *其实很希望取回记忆的龙姬变成强势的类型,可以勇敢面对一切不利因素,不知道能不能表现出一二呢...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搞完了,自己给自己撒花【【【 

      

      

      

     

    终章-しずめうた
    黑月的咏者 5
  • 序章
    三力 5
  • 别离

    前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7353/     

       

    1、   

    灰色的浊流不断翻涌旋转,在船体附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像要把水面上的东西全部吞噬干净。杂物、木板、金属零件随着水流不断下沉,白浪中隐约可见裹在被水浸湿的衣服里,无力挣扎的人的躯体。   

    ——必须离开这里才行。   

    像是从高楼坠落的过程延迟了几十倍,那种知道最后的结果,但完全无法控制身体去行动的无助感越来越强烈,水中的寒气慢慢夺去了身上的温度,必须拼命挣扎才能浮出水面,而水面上方满是烟雾,什么也看不清,离岸边究竟还有多远呢?   

    夜色已经褪去了,周围变亮了一点,不远处有东西不断冒着黑烟、喷出火星,不时还发出爆裂的沉闷响声。那大概是船的一部分吧。   

    ——火在水面上也能这么烧啊。   

    恍惚中脑海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头脑变得迷迷糊糊的,只是机械地摆动手和脚,伤心、痛苦、害怕的感情仿佛都渐渐融化在冰冷的水里,变得没那么强烈了。   

    昨天还开朗地笑着,对船上的设施评头品足的父亲,睁着眼睛倒在血泊里。   

    伯父像一袋重物一样从船舷上落入水中。   

    两个堂姐不见了,她看到她们所在的船舱被紧紧封闭,逐渐被水充满。   

    有人身上着了火,一边失声尖叫一边从船上跳下,但火仍然在熊熊燃烧,持续的哀嚎渐渐停止,变成水流汩汩的声音。   

    眼角流下了咸味的液体,不知是泪水还是海水,腥涩的味道从口鼻涌进胸腔,让人难以呼吸。   

    ——为什么要这样挣扎?明明周围谁都不在了。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错了呢?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却要忍受这一切。   

    ——好累,好难过,伤口好疼。说不定停下来,让身体沉下去比较好。那样就能和大家在一起了。   

    可是,心底有个角落发出了微鸣,还不行,还不行,不可以放弃。   

    啊啊,真麻烦。她心里几乎诞生出了一股怒意,浑浊的白雾被风吹散了一点,不远处漂着一截浮木,看上去像是较小的那艘船上落下来的。   

    她奋力摆动手脚,朝那个方向游去。   

    身体的重量有了支撑,疲劳感随即席卷了全身,她努力保持那一丝微弱的意识,但不久便沉入黑暗之中。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光亮渐渐出现在视野里,自己躺在湿漉漉的沙滩上,上方像是天空,远处似乎有房屋建筑,但转瞬之间微弱的色彩和光线又融合成暧昧不明的一团,一时间辨不清自己置身何地。   

    只有一件东西清晰可见,周遭笼罩着冰冷的气氛,那是像无机物一般,干净、整洁、轮廓清晰、毫无表情的,人的面孔。   

    “想活,还是想到此为止?”   

    那个人微微眯起眼睛,接着像是登船口的服务员等着检票一样,清楚简洁地抛出了问题。   

         

       

    2、   

    ——这样的怪物,为什么还要它活着!   

    虽然已经习惯了人类的形态,但刚刚的战斗太过激烈,平静下来的时候,身体仍然无法从战栗中摆脱出来,手臂和手腕都在微微颤抖,连刀都快要落到地上。   

    鵺的妖异瞪着跪坐在地上的人造半妖,对方睁着眼睛,瞳孔中却像笼罩着一层雾一样,丝毫没有神采,就像人类操纵的木偶,手脚毫无力气地散落在角落里。   

    完全无法想象,这是刚才那个随着骨头断裂的喀喀声,徒手就拧断了同伴的手臂,以可怕的、无从躲避的速度,用前臂化成的利刃疾风骤雨一样向自己袭击过来的强敌。   

    如果一个不小心,头颅会被压扁、脖子会折断、胸膛会被刺穿——成为常世禊祓的一员之前,鵺从来没有想过,那些脆弱的“人”在灾害中常常遭遇的事情,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对方似乎能够预先读出自己的反应,每一击都精准而致命,普通人类看到妖异时的恐惧、疑惑和小心翼翼在它身上完全不存在,它只像剖开果实、折断树枝、踩碎地上堆积的枯叶一样,单纯想要自己“消失”。   

    ——被小看了。   

    对于鵺来说,人的一生如同烛火一般短暂而不稳定,或许正是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去,他们也同样有着极为旺盛的野心和欲求,不断卷入繁芜纷扰的是是非非,还试图创造、驱使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事物。   

    “听说来征税的官吏返回途中,乘坐的牛车从桥上跌下去,弄得车毁人亡哪。”   

    “老天保佑,山名氏的追兵没有跟上来,听说昨天夜里我们翻山的时候,不远处传出了刀砍东西的响声……到底是谁救了我们呢……”   

    “神明大人啊,保佑战火不要烧到我们这些小人物身上。”   

    “说什么胡话!如果真有什么神明,哪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这个时代,什么主君、天神,都救不了我们,想要钱,要吃饭、要土地,要过平常日子,脖子上就得架着刀,拿命来赌啊!”   

    燃烧着的生命之火中,有一些变得疯狂恣意,它们烧起来,向四处蔓延,挤占吞食着其他同类。鵺有时会消灭它们,渐渐的,人类之间流传出了,“鵺能够断定善恶”这样的传言。   

    然而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鵺遇到过因为保护了认定的“善”而遭人诅咒,因为杀死了认定的“恶”而使人痛苦的事情,而且这样的事,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着。   

    试图去理解人几乎不可能,就算问很少有机会看到的同胞也没有用。即使是同族的妖异,个体之间也千差万别,不可能达成共识。就像“把‘那个’活着带回来”的指令,鵺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摇摇头,把目光转向女郎蜘蛛的人造半妖。   

    ——现在它不动了,生命的气息从它身上消失了。   

    不对,从这场战斗一开始,它身上就没有活着的迹象,那无法控制的力量,不如说更像是灌注在机械中的动力。假如让它活下去,一定会杀死更多的人。   

    欺凌弱小者,应予其制裁,肆意掠夺者,应予其制裁,伤人性命者,应予其制裁,为恶而诞生,扭曲了原本的姿态,只能造成威胁的东西,不应该存在于世间。   

    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人类思考、行动的模式,但有一点十分明确——如果必须让其中一些消失,就彻底清除那些已经不能算是“活着”,危险而又凶暴的家伙好了。   

    ——让我用人类的姿态来制裁你吧。   

    鵺双手握刀,向对方裸露在寒冷空气中的颈项挥去。   

       

         

    3、   

    温度很低的液体从脸上、手臂上汩汩流下,自己好像躺在雪堆里。液体的颜色由清澈透明变成有点肮脏的粉红色,接着变成深红色,最后成为混杂着半凝固块状物的棕黑色。   

    视野里的景象失去了原本的色彩,虽然仍然能辨别景物的位置和距离,但无法分辨它们的称谓和意义,从地表伸出来黑色干枯的,似乎是树木的东西,远处起伏着,似乎是山岭和岩窟的东西,头顶上覆盖着灰色的,似乎是云层的东西。   

    刚刚还在周围,散发出带着热量的光晕的躯体,现在一个也不见了。血液和肌肉柔软粘腻的触感也消失无踪。想来已经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了吧。   

    但是,当她压低重心,低下头想找回平衡感的时候,却发现了膝盖下面被扭断了脖子的尸体。   

    她机械地直起身,盯着那拥有猿猴的相貌、狸的身躯、老虎的四肢与及蛇的尾巴的妖异。那副模样太过脱离常识,以至于刚刚有一瞬间,她有一点希望这具死体化成黑烟,就此从这世界上消失。   

    然而,维持着人形的身体仍然在面前躺着,朝上的侧脸变得通红扭曲,皮肤上泛起猛兽一般的纹路,尾巴被斩断了,张开嘴巴的蛇头滚落一旁。   

    ——怪物。   

    灰色云层中的微弱光线落下来,照着尸体下面仍然在慢慢扩散的一小汪血泊。   

    怪物、怪物、怪物。细小的声音在她周围喧嚣着。不算是人,也不算是任何一种野兽,用各式各样的“恶”拼凑起来的畸形之物,她仿佛从那个小小的镜面中看到了自己。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人的声音。身体里的某部分让她受惊吓一般从地上弹起来,重新进入战斗的态势。和面前的景象一样,那个声音也像隔着一层名为“理解”的屏障,只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震动着她的耳膜,然而却完全无法弄清其中含义。接着那声音又被脑海中高亢尖锐的警报掩盖,告诉她不属于“同伴”的人出现在战场,必须全部排除。   

    她朝靠过来的人猛烈挥出一击,变成利刃的手臂却没有穿透对方的喉咙或胸膛,也没有被刀剑之类的坚硬物体弹开,而是被一股力量挟制住。和以往战斗过的对象不一样,她感受不到畏惧和敌意,而是有种平静但极其强烈的意志承接着她的攻势,像是浪花冲击岩石,或者雨水打在土地上一样。   

    ——停下,停下。   

    敌人为什么不反击呢?像刚才监视她的妖异,表现出杀意的一瞬间,她就能凭本能全力与之对抗,然后结束对方的性命,或者死在对方手里。   

    有多少生命因为自己消失了呀。   

    几天前还站在建筑物的角落里聊天说笑,交换着从驻地外面偷偷带进来的烟,一看到她们便立正敬礼,神情却抑制不住地显出恐惧,接着马上转身离开的士兵们。   

    被口罩遮住了大半面孔,站在无影灯下面,眼神里混杂着惊喜、疑惧,接着瞬间转为绝望的研究者们。   

    躲在草席下面瑟瑟发抖,嘟哝着“没看见,没看见”的老人。   

    因为力气太大总是不小心把东西弄坏,然后露出带着歉意的腼腆微笑的青年。   

    还有,在晨曦中给桌上的植物洒水,用纸叠百合和水仙,把它们插在桌子上的饮料瓶里,转身向她露出微笑的,那位无可替代的重要友人。   

    痛苦无助与不知朝那里发泄的焦躁和愤怒汇冲垮堤坝奔涌而来,那些别人小心翼翼捡拾起来,再一点一点聚集在她身边的美好事物也随之崩毁。突如其来的回忆与情感汇成的浊流将她卷入其中,让她的动作失去了力气,让她拼尽全力挣扎也无法呼吸。   

    发出轰鸣声,有条不紊飞速运转的机械巨兽失去了支撑,一边喷吐着蒸汽一边发出刺耳的尖锐响声轰然倒地,露出身后巨大的空洞。某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阴影里,用尽全力,一边哭着,一边从胸腔里发出支离破碎的嘶喊。   

    ——想活下去,即使这样仍然想活下去。   

    ——即使伤害了那么多人,即使将他们抛在身后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即使现在已经变得孤身一人。   

    ——即使世界变得再怎么糟糕,也还想要独个活下去……   

    ——多么可耻的想法啊。   

       

    4、   

    “不要去。”   

    “不要到那边去。”   

    “……慢一点,停下来……”   

    被裹挟在洪流中,就要冲下悬崖的时候,前面有什么挡住了自己。刚刚模糊不清的声音变得逐渐清晰起来,那不是指令,也不是安慰,而只是温柔地重复事实一般,向她传达着得救的方法。   

    在水中惊慌挣扎的人逐渐控制住了手脚的摆动,她稳住呼吸,眩晕的感觉逐渐淡去,眼中的血雾向四周退散。   

    灰色的天空、覆盖着薄雪的山丘和树木恢复了本来的形状,她现在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孔,他的头发上、衣服上披着雪花,似乎和白色的背景融为一体,只有身上的血迹鲜明耀眼。   

    像在道路终点找到了依靠一样,瞬间放松带来的是压倒一切的疲惫,她闭上眼睛,有双手臂支撑住了她的身体,    

    她用恢复正常的双手在破损的军服内衬里摸索着,终于找到那张字条,被血浸湿以后它变得软绵绵的,只能勉强辨识出上面的字迹。   

    ——戦うな、逃げろ   

    她把纸条放入男人手中,接着,在名为“空虚”的巨大空洞中,叫做“悲伤”的情绪再次发出了悠长的回响。   

    泪水流下来,融掉了对方肩膀上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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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情提要:   

       

    1、第二章的事故发生后大约半个月后,从小照顾心的剑道道场师父东山和因弟弟在实验中被暴走的龙姬杀死,而对人造半妖怀恨在心的比良野健太策划了陷害龙姬的行动,去东山家拜访的过程中心发现了这个阴谋: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8107/   

       

    2、因为在营救教官的行动中负伤无法使用枪支,又无法出声警告龙姬,心替龙姬挡下一刀,心生死不明的情况下,秋叶把重伤的龙姬带走隐藏起来。   

       

         

       

    *本来想配个图再发,但有人很莽地发了,我也很莽地跟上好了...   

    *谢谢你们容忍我写出来的渣渣和地图炮式的催稿,大家辛苦了,走到这一步离曙光不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总之虽然【】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这盘棋我还是会尽量下和的...   

    *擅自借泉教授露了一小脸,请不要介意……后面还没有考虑太好,方便的话可能会再次打扰,不好意思!【【【   

       

         

         

       

       

       

       

      

     

    别离
    黑月的咏者 5
  • 【第三章】终结与开端【SPST】
    糖渣 5
  • 假面舞會

    剩下的部分請看黑月的【http://elfartworld.com/works/95207/

    ——將較大的一頭翻到領帶結下,穿過圓形的結後束緊,之後再做稍微調整,使領帶在衣襟前端正。只需要再做這幾步,就算是完成了儀容整頓。迷亭信樂——新原厚繼站在鏡前,食指輕輕擺弄領結。

    這幾日異於以往的悶熱讓人想將襯衫快點脫下來,無奈舞會的侍者卻只能穿這樣的西裝,新原便只好趁著管事離開的時候偷偷提起黏在後頸上的衣領扇風。蒸得人頭腦發熱的烈陽暫且不提,不知從哪兒傳來的蟬鳴久久響徹,讓人更覺得悶熱;路邊的小兒穿著清涼,使人心中有種油然而生的燥氣,恨不能快些將衣服全部脫去,跳到河裡游泳。就這樣看來,還是和服要更好些——新原將頭髮梳向腦後,露出額頭,向鏡中模糊的人像做出謙卑的笑容。半晌,更衣室的門被敲響了,他也就放下整理儀容的事情,轉身開了門。

    開門的是與他共事的女侍之一,對方名叫凜花,雖說是女侍,但真實身份卻是男人。只是那副容貌任誰看了都想象不出凜花是男兒身——且不提那雙金黃色的杏眼,少年的纖細與少女的青嫩之間早已模糊了界限,身上的侍女裝更加重了屬於女性的氣質,若不是眼神中還有些少年的銳氣,就算是迷亭也不會相信對方所說的“故事”的。

    “怎麼了,凜花醬?”

    “佐條先生說換好衣服的話就去大廳集合,讓我來通報下諸位。”凜花說著,又向更衣室裡一望——其他侍應生還在吃午膳,更衣室裡空空蕩蕩,髮膠和劣質香氛的氣味倒是沒少。凜花為這氣味皺了皺眉,但卻因素養而沒說什麼,迷亭便說道:

    “這地方確實不好聞。”

    “嗯……”凜花輕聲應和著。凜花身為女侍,所在的更衣室與男侍應和其他女侍都不同,雖說對對對方所在的更衣室有幾分好奇,但迷亭卻一直沒機會進去看看。

    “因為有人每天不洗澡,卻還是噴香水……久而久之就成了這種味道。”迷亭說著,悄悄鬆開襯衫最上排的紐扣,“夏天這麼熱,卻還要穿成這樣,西服真是難以理解啊。”等他說完,凜花便點著頭,又小步離開了。迷亭便空著手到了大廳。在那裡,頭髮灰白的管事已經等候多時,正時不時看著手錶,間或眺望建築的四壁,仿佛在期待適應生們能從四面八方趕來集合似的。等老管家的視線與迷亭相聚,後者便慌忙將釦子又係上,此舉迎來對方不悅的目光,卻並未得到痛斥。

    “新原,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是?”迷亭收起笑臉來,等著對方一頓教訓。佐條站在他跟前,拍拍他的後頸,好讓他記起來告誡,卻得來困惑的表情。

    “參加舞會的都是些尊貴的人物,你作為侍者太高了些。我再說一次,你一定記好,不能給人俯視他人的壓迫感。”管事說著,示意他將視線放低,“但背部的姿勢不可有氣無力,更不能顯得猥瑣,腰板還是要挺直。”

    迷亭雖然覺得對方所說的自相矛盾,卻也照著做了一番,沒想到試了幾次,就聽到年邁的管事發出一聲歎息。

    “就是將視線放低,也並非謙遜……你或許該做保安呢。罷了,你就維持那副笑臉,這總不至於招人討厭。”

    “是。”迷亭莫名其妙聽著,隨後又加了句,“可我也不會什麼武道,只是空長個個子啊,要是我會,早些時候就說了。”

    “……哪有這麼痛快地承認的,好了,請你幫我出去從報童那兒買個報紙,錢我會在舞會結束後再付給你,你有零錢吧?”佐條問道,迷亭便點頭答應,隨即便被年長者轟出了客廳。室外,暑氣更是灼熱得可怕,烈日曬得人頭腦發脹,水泥路面在炙烤下變得如同烙鐵一般,若是赤腳行走在上面,恐怕會留下燙傷。奇怪,幾日前好像還沒有這麼悶熱,或許是在雨季過後,太陽便開始不加遮掩地肆意襲擊行人與建築了吧。

    迷亭注視著來往的行人,恨不得快點走到路旁的蔭庇下。但賣報的少年卻只站在稀疏的樹蔭旁,向人們吆喝著今天的頭條,內容不外乎是“松竹梅新劇目”又或“帝國對外戰爭”。這兩者之間,迷亭對前者興趣不大,後者更是毫無好感,買下報紙後,手上倒是多了遮陽用的傘和扇子,他便趁機在樹旁乘涼,好一會兒才回到建築。彼時,適應生們已經到齊。管事見迷亭拿著已經發皺的報紙,也並沒說什麼,只道了聲“謝謝”。這時,卻又聽到有人喊了一聲。

    迷亭循著聲音源頭望去,才發現騷動的來源是個妖異侍應——對方的名字迷亭沒什麼印象,只知道那少女模樣的侍應生和方才叫自己出來的凜花一樣是男扮女裝。那妖異少年指著長桌,大聲說道:“桌子上有裂縫了喵。”

    “這……”站在妖異身旁的另一位服務生露出面難的神色。舞會將在幾個小時後開始,無論是去別處借或是再請人送來都已經不夠時間,可這畢竟是名流的宴會,也不能繼續用表面上生了裂縫的桌子,會壞了主人的名聲。

    佐條緩步走過去,俯下身檢查起桌子上的裂縫,過了會兒,又從桌子旁抬起頭來,向身邊的一名侍應說到:“沒什麼大事,長桌只是表面傷到,木材並沒有損壞。你去洗衣房裡拿過來那套鏽了金鳥的桌布,在賓客們來之前鋪上就好。”

    被下了命令的那位侍應點著頭,忙小跑著離開。而裂縫的第一發現人似乎並沒為這事費多少心,只是隨口提提。那兩隻貓耳朵輕輕扇動著,不知其主人在想些什麼。迷亭邊饒有興趣地猜測著這位妖異少年的個性,邊幫著佐條和其他侍應清潔起生了裂縫的長桌。未等多長時間,佐條口中所說的“刺繡桌布”便被拿了過來。迷亭瞇起眼來,瞧瞧地注視起那意外的救星——從其充滿幾何圖形與花飾的圖案以及大正少有的做工中能看出,這物件是舶來品的,但那色調和針腳又能使人讀出工匠或曾試圖取悅過遙遠東方客人的痕跡。迷亭想著,攤開桌布,將其在長桌上鋪開,佐條和另兩個服務神各抻直桌布的一角,好使其平整。末了,佐條再放上裝了花束的花屏掩蓋凹陷的裂縫,事情就算大功告成。此時,離舞會開始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侍者便在佐條的招呼下齊齊整整排成兩排,站在大廳兩側,等候著第一位到來的客人。

    迷亭站在離門口最近的位置,午後帶著點熱氣的微風從敞開的大門處悄悄溜了進來,雖然還是讓人不舒服,但總比室外的烈日要好。他悄悄瞥了眼身旁的女侍,發現對方正是叫自己來大廳的凜花。

    “凜花醬,凜花醬?”迷亭小聲叫著對方的名字,直到少年抬起一雙金色的杏目,這才停下來,“那個桌子上的裂縫是怎麼回事?”

    “佐條先生也說了,是家具的表面有了裂縫。”女侍的目光毫不游移,筆直地注視著建築的入口,“不過那樣也太可惜了,完全可以說是人為的嘛……”

    “此話怎講?”

    “唔……有漆的木家具不能用水擦拭,日子久了會因此而壞掉……那裂縫看起來有點像因為泡了水而發脹導致的,所以我想大概不是因為用得太久才壞的……太可惜了!你想想看,那可是有漆的家具呀,真的買一個可是要花很多錢的,竟然就這麼因為這種保養方面的小事兒糟蹋了。”凜花輕聲說著,迷亭聽出對方或許精於此道,便出聲誇獎。凜花既不接受,也不做做樣子地否認,只是又問道:“對了,新原平日在自己的僱主家是做什麼的?”

    “啊?我做的是家庭教師,專門幫著小少爺學點東西。”迷亭漫不經心地答著,“凜花醬呢?平時做些什麼?”

    “我?我是游女哦。”

    “……抱歉抱歉,之前那個說法是說謊,我其實是說落語的,只是因為缺錢而放不下面子,所以才謊稱自己是家庭教師。”迷亭再說道,“你有喜歡的東西嗎?”

    “喜歡的東西——?我也不知道耶,只要是別人送的都會喜歡。”凜花答,少年的聲音聽不出是男性還是女性,加之打扮,甚至有些說不清是長相秀麗的少年扮作女裝,還是略有些英氣的少女了。

    “‘別人送的禮物’這東西可不好送啊,凜花……!你平日在哪裡,我改日有時間找你喝酒好了。”凜花很快報上一個耳熟的名字,迷亭便記了下來,“除了別人送的東西以外呢,還有什麼喜歡的嗎?”見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迷亭也留給他思考的時間,隨後又說,“對了,你幾歲。”

    “已經二十了。”女侍平靜地答著,迷亭原本想順著準備好的客套話,說他年輕,得到這回復卻不勉僵住了。

    “那……豈不是只比我小……”

    此時,第一對客人進了會廳,這話題也戛然而止,停在管事一聲歡迎裡了。

    侍者穿行於人群,手中拿著裝盛了酒杯與甜點的托盤;衣著華麗的客人戴著假面,彼此間進行著必要的寒暄。不知何時起響起了舒緩的音樂,便有一對對的男女湧入舞池,在音樂聲下翩翩起舞。

    與之相對,廚房內的人手正手忙腳亂、焦頭爛額。

    迷亭匆忙地將已經空了的酒杯從托盤上取下,放入待清洗的餐具所在的水池,隨後又被叫去拿代替已經空了的餐盤的新菜餚。廚房裡一片撲面而來的熱氣,廚師赤紅著臉面對燒得發燙的鍋具,糕點師則在已經具備雛形的西式糕點上塗上均勻的花朵;來來往往的侍應生們拿著骯髒的餐具回來,又帶走剛完成的佳餚;洗碗婦兩隻已經被水泡得發脹發皺的手快速地在餐具上轉動。

    “那邊那個,把白胡椒和砂糖也拿上。”

    迷亭被人叫住,手上於是又多了東西。拿著一盞空了的器皿的女侍應幫他撐了下門,等他又回到不同於廚房的嘈雜地方時,迷亭才看清那侍女頭上的一對獸耳。

    “是茗啊?謝謝!”他大聲向少女模樣的妖異說道,又轉過頭去,將廚師準備好的菜餚擺在鋪了餐桌桌布的宴席上,再附上對料理的簡介。之前廚房的廚師曾叫迷亭試嚐過一點,但西洋菜色卻無論如何都不合迷亭口味。主廚從試吃裡得不出中肯的評價,只好作罷。

    “這是什麼?”有個遮了面的賓客問道。

    “是煎鵝肝。”迷亭答,背起來主廚曾說過的話,“是著名的法○西菜,吃起來入口即化,您看這色澤,”雖說如此,看起來卻和普通動物內臟無異,“入口的時候,可以輕輕用刀叉將其塗抹在麵包上,就算是再普通的麵包,也會變得美味,”後者迷亭也不喜歡吃,“至於上面的青蔥色,那是蒜蓉,被主廚用特殊的方法烹調過,聞起來很馥郁,更將鵝肝本身的鮮美襯托了出來,”在熙熙攘攘人群的呼吸臭氣裡,哪聞得到那種味道——

    “原來如此,是煎鵝肝啊,也好久沒有吃了。”戴著面具的客人說著,拾起一張餐盤,“請為我來兩份。”

    “好嘞,請您稍等。”迷亭為對方盛上鵝肝,為使自己看起來不至於笨手笨腳、不慎思慮,又往碟子裡加了些調味品。

    “還有,那鵝肝上面金黃色的東西是什麼?橘絲嗎?”客人又問。菜餚上,確實灑了些被切得極細的金色飾物,使得其整體看起來生色不少。

     “是金箔。”迷亭又回憶起來主廚所說的話,便這麼答了。

    賓客在面具下的臉雖然被遮住,面具兩隻孔裡的雙眼卻顯然充滿了嘲弄,他說:“你在說笑吧,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吃得下去呢。這一定是抹了醬的橘絲,要不然就是蘿蔔絲。”

    “哎呀,若是您說是抹了橘子醬的橘絲,那就是橘絲吧!我見識淺薄,也沒讀過多少書,亂說的,還望您多多品嚐。”迷亭向對方鞠了一躬。客人滿意於這回答,也就沒再多問,迷亭便離開了餐桌旁,又到廚房裡拿了喝飲料用的玻璃器皿,為客人分配酒水。再一看四周,竟然有不少自己認識的人——且不提達官顯貴,落語家或其他表演者中也有寥寥數人參加了舞會,甚至連花街的看門人也混雜在人群中,只是都帶著面具,自己身為侍者,不好去確認。也是這時,一位少女身材的客人走了過來。

    迷亭原本覺得那身形很眼熟,看到對方身上屬於半妖的特征,便認出來了——面具上方遮掩不住的獨角乍一看還以為同樣是裝飾,仔細一瞧,卻是從本尊的額頭上生出的。至於打扮,和平日方便幹活的和服裝扮不同,是素雅卻仍能看出華貴的洋裝,淺茶色的長髮歪斜著扎成一束,從左耳上方垂了下來。

    “紗織醬?”迷亭小聲確認著,對方聽到這稱呼後,微微愣著抬起頭。

    “……迷亭先生?”半妖少女不確定地小聲問著,迷亭忙點點頭,“您怎麼在……”

    “因為在花街和姐姐妹妹們玩太多,就沒錢啦!所以就過來打工!說來,方才還看到和花樓那位守門人相似極了的人呢!”迷亭笑嘻嘻地答道,又為兩人的身份顛倒而感到有趣,本想調侃幾句,但又覺得不大合適,便彎下腰來,仔細看紗織的雙眼,“怎樣?玩得開心嗎?”

    “是的,很開心……稍稍有些口渴。”紗織答著,垂下眼簾。

    “哎呀,好!失禮了失禮了,忘了工作的事情。來,這杯是為谷小姐特別調製的…那個啥可口調尾酒。”迷亭將在酒瓶旁準備的果汁甕提起,為酒杯注入各色的液體。說是雞尾酒,但不過是將不同的果汁混合在一起而已。各式果汁兌成石榴色的澄澈汁液,放在酒杯中,顯得和西洋酒無異。

    “謝謝。”紗織接過酒杯抿了一口。

    “如何?味道還不錯吧,這可是迷亭名產!好啦,紗織醬,祝你今晚玩得愉快。”迷亭向少女說著,對方點點頭,隨後便被舞伴帶走了。迷亭揮揮手,看到紗織嬌小的身材消失在舞池裡,才繼續關注起身旁的酒桌。這次,意料之中的客人卻來了,只是這人,迷亭並不想見。

    彌助端著酒杯,挽著一位身材苗條的女性,走了過來。見到迷亭,先是停頓片刻,又叫那女伴去旁邊等著。等那名步伐優雅的女星走遠,彌助確定她聽不見後,便爆發出一陣大笑來。

    “‘我勢必會參加舞會,不然就失信於你!’——我可沒想到你想的是這法子,笑死我了!”粗壯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背,又大笑起來,“你可真是天生的笑匠!我還以為你要整什麼事情,等著你出糗,卻沒想到你自己先為自己出糗了!笑死我!”

    迷亭聽著這話,也不反駁,卻講:“你那位女伴,不是從花樓找來的?”

    “哪裡,”長相滑稽的男人在面具下的雙眼已成了兩道縫,語氣中不無一種自負,“那女子可是因為我的人格魅力,才隨我來的!”

    “我看是彌助兄你想多了,您的人格魅力,比起您相貌的魅力來,還要更為遜色呀!”

    若是平常,彌助早就大聲反駁了,但今晚他顯然是心情上佳,師弟說的話也並沒有引出怒火。那副寬大的、面具遮不住的面孔露出一副憨笑的神態:“那是你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我的女伴——她原是個潑婦呀,但你看,在我悉心教導下,是不是也已經變得端莊美麗,與華族富商家的小姐無異了?這可是我教導有方,無論你說什麼可都改不了這事實。”

    “哦?這是怎麼回事,你說來聽聽?”

    “哪有什麼怎麼回事,只是人必然會像鏡子一樣,反射出對方對待自己的態度,哪怕是潑辣的酒家女,被人像呵護富家小姐一樣對待,也會變得不同,僅此而已。我對那女子百般照顧,全無所圖,并彬彬有禮地待她,她便漸漸軟化下來。在交往過程中,我再教她怎樣做才顯得賢淑——來時我與認識的我的客人相談,對方還問起我是哪家的小姐呢!”

    “原來如此,彌助兄,喝洋酒嗎?”迷亭雖這麼說,但手中的酒杯卻直接遞了過去。平日極少喝洋酒的彌助正在興頭上,並沒有推辭,而是一飲而盡。事畢,又大聲咂嘴道好酒好酒。

    “真是爽快——要我說,人的個性就是會因為相處中他人的態度而變。俗語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其實不是,人之所以能容光煥發,靠的是他人對待自己的態度。上好的衣服、姣好的容顏,都不過是使人對自己有好態度的‘誘因’罷了。”彌助靠在酒杯旁的肥厚嘴唇微微捲起,得意的面孔猶如得到秋刀魚的肥貓。

    “哦?誘因?”

    “是啊,是誘因——我並非因為生而有這副相貌而可笑,而是因為這副相貌被人奉為天生丑角,而因此我是丑角。”面相滑稽的男人這般講到,搖頭晃腦著高舉起空可見底,“我就叫你看看好了,彬彬有禮地對待潑婦,便能將對方變成淑女。反之,我也可以叫教育良好的紳士變成無賴漢,你且看著吧!”

    “哈哈,不愧是彌助兄啊!不過你說的,我可是半點也不苟同。”迷亭信樂為師兄的空杯再蓄上瓊漿,後者被這反對的聲音驚得挑起海苔般的濃眉,“態度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個性的最表層而已,稱不上個性本身,若說是人格,那就更是無稽之談了。”

    “怎麼,你又有什麼高見啦?”

    “說不得是什麼高見——我問你,你能說這舞會上眾人所戴的面具作‘相貌’嗎?”迷亭微微向前傾去,注視起因酒水而面色赤紅的師兄的臉上泛起另一種紅色。

    “——一派,胡言!”彌助大聲道,卻又不曾拿出理據反駁,只是音量險些惹來周圍賓客注意。過了半晌,他才抬起漲紅的臉,對師弟怒目而視:“態度又稱不上面具,倒不如說,你將這兩者做對比,也並不能證明我所說的是錯的。”

    “哎呀,彌助兄,這可就不對,甚至有些過於幼稚了——你我都知個性看不見摸不著,卻能確切知曉其存在,這正如見樹枝搖擺便清楚有風一樣,是不是?”迷亭耐心說著,並為前來續杯的客人再續上酒水,“我眼前這位有些醉酒,我就和他對話以使他保持清醒。”他向那素不相識的客人說道,對方似乎有些理解過來的意思,便匆匆點點頭離開,“我們能高舉酒杯談論這事情,從一開始便是因為既不可以證明萬物之間即有聯繫與關係,亦不可能證明沒有呀。為這般事情動怒,或是壞了心情,都是蠢事——彌助兄,你是清楚你不可能說服我的,也了解我不能將你的思維變得與我一樣。事情一旦超過了善惡溫飽這般世人皆所需要的範疇,再上層的思想駁斥不過是語言的唇槍舌劍,是僅僅取決於是些微措辭的博弈。至於思想本身,因為以超出人類共有的範疇,是分不出勝負的。既然如此,何不高舉酒杯,痛快喝一場,各說各話、各講各事?”

    “這……”彌助露出犯難的神色,接著又面色慍怒地瞪起了迷亭,這次,卻真再沒說什麼了。迷亭信樂拿起高腳杯來,徑自碰向彌助手中盛滿紅酒的杯子來。

    “祝您萬事如意,身體健康。那話怎麼說來著——啊,是的——Cheers。”侍者打扮的青年便這般與客人對飲了起來,與他對談那人卻已放下酒杯,大步離去。並無多少人注意到這場鬧劇,卻能看到那青年侍者忽然被什麼事情吸引,向著舞池之後的某處望去。

    “蒼海兄……?”

    單憑身材便篤定奪去視線的人是蒼海,也未免有些太過自信。但那人垂在耳邊的髮絲、從假面下露出的雙眼以及演奏樂器時的動作,都與迷亭印象中的蒼海無異,只是對方穿著西式禮服的景象實在太過罕見,一時間讓人對自己的眼睛產生懷疑。不過,

    “——也不是就不合適啊。”迷亭喃喃道,隔著人群,注視起蒼海的一舉一動。迷亭只聽過寄席的樂師彈奏三味線,不然便是藝妓為了祝酒而奏起的靡靡之音,那位看起來像蒼海的樂師手中的西洋樂器,別說是沒聽過其音色,就連見都沒見過——那木製的琴體比起迷亭所認知的琴要更具弧度,體型也更大,足有少年的高度;有別于木材的白色琴橋上繃緊了幾根纖細的琴弦,其正被樂師手中的琴弓牽引;也是此時,其他樂器的聲音弱了下去,迷亭才聽到那“洋三味線”發出的聲音來。

    如果蒼海兄會彈奏樂器,演奏出的應當就是這樣的聲音吧。不知緣何,迷亭連秋葉蒼海懂音樂、或是舞台上的演奏者就是自己所認識的秋葉蒼海的證據都沒有,卻能如此肯定。正當他為那與蒼海有幾分神似的人發愣時,對方卻投射來了視線。

    看到我了嗎?

    迷亭在雙眼接觸到那人凜然目光的一瞬,便已經能確定那人便是萬川閣的老闆秋葉蒼海了。可對方的視線並未黏著太久,很快又轉向了別處。迷亭這才明白過來,對方不過是向台下的觀眾瞥上一眼罷了。

    自己與那穿著西洋禮服的紳士、衣著臃腫華麗的貴婦、又或來去匆匆的侍者別無二致,不過都是秋葉蒼海視線裡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點罷了——可自己的視線,全部都被對方奪去了啊!這實屬不公!

    迷亭想著,正想將手中托盤放下,視野內卻又闖入一個氣勢洶洶的高壯男人。迷亭彌助瞪著眼抓起師弟的前襟,瞪向對方。肥大鼻頭下的小鬍子劇烈地扇動,能從其主人的眼神裡感受到對方的怒氣。迷亭被師兄抓著襯衫,想將對方的手拍下去,卻沒料對方並未動怒,反而大笑了起來。

    “我方才被你說得尋思不過來,又喝了一杯後,才意識過來你剛才所說的話漏洞百出,不過是為了堵我的嘴罷了。”

    “哦?”迷亭拍了拍對方抓著自己前領的手指。可面相滑稽的落語家並未因此舉而鬆開手,反而抓得更緊。

    彌助的臉上顯出幾許得意:“我仔細一想,嚯,全是漏洞。細想起來乍一聽聽起來極有道理,仔細想想,卻發現和你平常說得差不多,不過是些胡扯罷了,只是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頭一次聽聞會被唬住。除此以外,也沒什麼了不得。”

    “彌助兄,要是您猜錯了,那豈不是更令您出糗了嗎。好呀,你竟然已經知道我所說的是詭辯,那就拿出自己的論據來,證明我是錯的吧。”迷亭笑著要為師兄斟酒,卻被對方一手推開。

    “別再給我酒,我要想不清楚了……這莫非也是你胡話伎倆的一環?讓我醉酒、思維不清,這樣就不能再反駁你。”彌助抬起微醺的雙眼,面具已遮不住通紅的面頰,確實能看出他醉得厲害。得到這樣的回答,迷亭雖有些意外,卻又覺得有趣。

    “哦?你是這麼想的嗎?”

    “還能是別的不成?”

    “倒也不無道理,就當做我是在履行侍者的職責好了。那麼,你就來講講你的高見吧,彌助兄。”

    彌助深吸口氣,挺直了寬圓的胸膛,卻又憋不出什麼話來。

    “喝太多了?”迷亭問到。

    “……喝太多了。”

    “倒沒什麼關係,我本來也沒有什麼期待。彌助兄,吃點心嗎?這裡的甜點師會做蜂蜜芥末大福呢——別那麼瞪著我啊,”迷亭道,“蜂蜜芥末有益身心,吃起來味道也很好,雖然名字嚇人了點,但別看這樣,那可是珍貴的西洋果實。”

    彌助的雙眼緩緩瞪大了:“此話當真?”

    “當然當真,你去廚房問問不就知道了?”

    “不去,你肯定是要叫我出糗,才這麼講的。”彌助的臉上又生出狐疑,過了會兒又說道,“你給我拿一個來,不然空口無憑,我要怎麼相信?”

    “好啊。”迷亭來了興致,旋即進了廚房,向廚房內的甜點師隨意要了一個圓形的西洋糕點,又回到舞池邊上。彌助分毫未動,看到迷亭來了,既不表現出翹首以盼,也不全然冷漠,只是隨意招招手,叫他快些過來。迷亭便把從廚師那兒拿回來的西洋糕點擺在他面前。

    “這就是那個什麼蜂蜜芥末大福?”彌助挑眉道。

    “正是。”迷亭將糕點捧起,向彌助展示其渾圓的形狀,“彌助兄,要不要嘗嘗看?”

    “我看還是算了吧。”

    “哎呀,那我就吃了。”迷亭說著,將東西放入嘴中,故意細細咀嚼,幾口後,又故弄玄虛地輕輕點頭,吃完之後,再輕輕咋舌,從手邊取來一杯紅酒,小口抿著,“美味,非常美味,彌助兄,你真不試試看?”他看向彌助的雙眼,便明白對方已經全然上鉤,對“蜂蜜芥末大福”充滿了期許。

    “不要,那名字多怪呀。我是不會過去向廚房的侍者說的。”彌助雖這麼說著,眼神卻悄然瞥了眼空了的盤子,眉間又有幾分惱怒,這幅神情被迷亭盡收眼底。

    “彌助兄,我去問問看人家,叫對方送過來,這總行吧?”迷亭說著,彌助雖掩著面具,但雙眼中卻能看出喜色來,似乎早已等著迷亭說這句話了,“您就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去叫人送過來。”他又進了廚房,隨意叫住個女侍者,“看到那邊那位先生沒?”

    那年輕侍女點點頭,迷亭便有接著說道:“他剛剛要我點個奶油華夫餅,你送去吧,要是他說東西不對,那就說是送錯了、是舞會的特別試嚐品,如何?”見侍女又滿口答應,迷亭便向對方道謝,隨後拿著裝滿玻璃杯的托盤再出了廚房。這次,目的卻是舞池後的樂隊。音樂早已停了下來,四下是客人的交流聲,不少賓客已經離開會場。幾小時前繁盛的景象,如今也蕩然無存。桌席上的盤子空空蕩蕩,裡面裝著已經冷卻的殘羹剩飯。也就只剩下拿著甜點和酒水的侍者在四處走動了。

    假面舞會
    雪卡林 5
  • 【一章】打个架
    我好困啊 5
  • 【叁】水谷树の遺書
    午后三时 5
  • 补充设定
    离开表情包我就不会说话了 5
  • 櫻宴【下】
    干掉勇者的大魔導士 5
  • 陡然雨

    一、    

    帝都的梅雨季节到来时,总是小雨不断。樱花落了之后,便轮到了路边的绣球花,经久的被雨水打湿,颜色看起来仿佛比普通的紫色更深。每年到了这个时节,路上的行人都会少了许多——被打湿的和服下摆总归是无法令人心情愉悦的。视野所及之处,皆被雾气一般的小雨所遮掩,懵懂地看不真切,建筑徒留一个大致的外廓线,伶然地伫立在雨中。    

    只是今年的雨季似乎比往常更久些。从五月下旬到现在,雨就一直没停过。小夜子出门的时候,忘记了把伞丢在哪里,出门的时候雨势还尚可,然而没过多久,雨声就比方才大了许多。小夜子被淋的透湿,视线都被雨水模糊了。迷糊地穿过几条巷子后,方向都有些辨不清。她努力地想看清四周找个避雨的地方,环视了一下周围,却没看到什么建筑,只有矗立的巷子高墙,和着雨水轻快的碎拍,凝望着她。    

    少女急的都要哭了,跑了几步,转过一个拐角后,说来也奇怪,视线突然变得开阔了。一片空旷之中,她看见了一家被郁郁葱葱的树包围这的院落。即使在雨中,也能辨认出一片盎然绿意。她没多想,敲了敲门,随后就被迎进了店中。接过了一脸温和的男人递过的手巾擦了擦脸后,她才注意到橱窗里的摆件,色泽古朴,气韵却内敛其中。    

    似乎,是家古董店。    

        

    二、    

    秋叶的店里今天是没什么客人的。虽说平日里客人就不多,但是在梅雨的季节里,人会更加少些,是因为出门的人都变少了的缘故。今天也跟五月以来的天气别无二致,但是来了个姑且能称之为客人的青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对方并不是来买东西的。他说,走在路上雨势突然变大,一把伞已经不足以遮蔽风雨,路过这家店,暂避片刻,等到雨势小些他再离开。秋叶给他泡了杯茶,他很自然地接过道了声谢,摘下被雨水模糊的眼镜,捧着茶碗,看着门外淅沥不停的雨。    

    六月的雨点落到地上,配合着拍打树叶的沙沙声,富有节奏和生气。青年望着窗外,茶碗里的深绿色的叶子在热水里缓缓舒展,热气混着茶香慢慢氤氲开,融合在被绿意浸润得过了分的泥土清香里。    

    “店长先生,这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您为何这样说?”    

    “这么一直看着窗外,与其说是等待雨停,更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会到来一样。”    

        

    三、    

    有栖川跟租住屋子的房东聊天时,房东聊到说今年梅雨季的雨水似乎格外多。以往的梅雨季节还能偶尔看的到晴天,而今年的太阳仿佛神隐了一般,从五月下旬开始就一直不见踪影。从天空到墙壁,再到地面,一直都是湿漉漉的,呼吸里都带着散不尽的湿气。房东甚至一脸神秘地跟他说今年会不会是什么东西作祟,才会一直阴雨不断,还煞有介事地搬出来新一期志怪期刊上为博人眼球的风水师长篇大论的分析。    

    有栖川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解释那篇只是他半月前写来胡诌骗稿费的,没想到却被认真的房东先生当了真。好说歹说才让房东别随意偏信这种毫无根据的文章。一个月前,樱花还开得正当时,现下地上却连一瓣樱花都看不到了,只有随着雨点溅出的绿,零零散散,却不知不觉地铺满了地面。他戴上帽子和围巾,撑起伞准备出门,走之前看着房东犹自对“作祟”这个说法颇为恋恋不舍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    

    “放心吧,这种下法远不到作祟的程度,只是小孩子在任性淘气而已。”    

        

    四、    

    小夜子一进店就看到除了她,还有旁人在店里避雨。黑发的青年捧着茶碗,看见她来,和善地对着她笑了笑。身边的店长模样的男人也递给了他一杯热茶,说让她喝了可以暖和一些。她连忙谢过店长,小心翼翼地坐到了给她准备好的位子上,正好就在青年的旁边,中间只隔开了小小的一方茶几,茶几上摆着几个精致的和果子。    

    “请用吧,如果因为淋雨感冒就不好了。”店长把手放进了袖子里,站在一旁温和地看着他们两人,“客人您也请自便。”    

    “真是家好店,都是好东西,还能有幸碰到这么可爱的小姐。”青年转过头毫无恶意的对她露出了个笑容。“外面雨势正大,不如在这里停留片刻吧。”    

    小夜子脸红了,望着另一边店长点头同意的表情,受宠若惊地答了个好。    

        

    五、    

    秋叶本以为青年只是普通的来店里避雨,然而没想到青年在他的店里踱步了一周后,突然问他店里卖不卖伞。秋叶店里的藏品伞只有一把,大红色的,上面点缀着樱花,是以前嫁娶礼仪时新娘遮面用的。由于在橱窗里放了太久,上面落了薄薄一层尘土,秋叶本说帮他擦一下再交给他,青年却说不必,就接了过去,随手抖了一下,灰尘应声而落。他细致地打量了一会伞面,用手指轻轻顺着伞骨一直抚摸到底端,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    

    “好一把漂亮的伞,真想知道当年打着它的是多么美丽的新娘啊。”夸赞过后,青年转过头看向他,“一会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六、    

    有栖川出门走到半路,除了雨声,就只有听得到鞋底踩到水发出的声音。即使到了六月,阴雨天一直连绵不断,气温还是有些低。有栖川举着伞的手突然不小心挂到了路边花圃,浅紫色的绣球花颤了一下,雨水和花瓣一同落到了地上。他转过身蹲了下来,碰了一下团簇成球的花,随之滴落的雨水从花瓣顺着手指一直流到手心里,却意外地不算太凉,停在手掌形成的凹陷处,静了下来。    

    有栖川笑出了声,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抖掉手里的水后就站起了身,重新握住了伞,向一开始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之前还不忘看了眼身后,花团映在雨里,雨水像被染了色。    

    “劳动我,不用这么客气啊,小家伙。”    

        

    七、    

    小夜子收到了把伞,红色的,是进来就看到的人借给他的。外面的雨比起之前已经小了点,小夜子本想趁着这时离开,青年却叫住了自己,说女孩子淋雨不好,就给了她这把伞。小夜子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但是还是没拒绝这份素昧平生的好意,说了谢谢过后就出了门。在周围满目的绿色包围下,红色的伞有些突兀,但是小夜子自己并不在意。    

    雨水落到伞面上,啪嗒,啪嗒。    

    雨幕被伞隔开,划下了一个小小的圆,对于伞中的人,仿佛雨停了一般。然而停的不仅仅是雨,视野忽然也明晰了起来,在雨中被模糊的建筑,远处的花,脚下的绿,以及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眼前的,跟自己身高约莫相仿的男孩。男孩穿着藏青色的浴衣,一只手里拿着自己不知所踪的伞,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个青色的巾着,看不出是什么。    

    他递过了伞,小夜子有些懵懂地接了过来,然后交付到她手里的,就是青色的巾着。巾着挂到小夜子手腕上时,在空中荡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发出“沙沙”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和背景音的雨声融合在了一起。    

    “谢谢你。”男孩笑了一下,“虽然我不需要伞,但是我很开心。”    

    银丝重新出现在了视线里,男孩离开的背影融入雨幕中,很快就模糊不清。    

        

    八、    

    本来出了门的少女居然很快就折返了回来,秋叶有些惊诧,而身边的青年却一直没起身,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出而复返。只是少女手里多了把普通的伞,手腕上还挂了个青色的巾着,随着她跑动的动作一晃一晃。    

    “那个……我找到我的伞了!所以,所以谢谢店长和这位先生的好意了!”    

        

    九、    

    “大概两周前,我在雨中碰见了个男孩,身上淋的透湿,就像是从雨中走出来的一样。那个时候我家就在不远的地方,我就把伞给了他自己淋了回去……我对那个男孩子的全部印象就这些了。”小夜子简单地说了下自己看见的异象,在有栖川问了她认不认识那个男孩后,她才回想起她似乎真的和他见过,只是在雨中邂逅,走的又匆忙,没能留下太深的印象。    

    “你碰见的大概是雨童子。”听完小夜子的叙述后,有栖川用手中的折扇点了点下巴,笑着对她说。“雨童子啊,喜欢干净的水,所以一般只会栖身于从天而降的无根之水中,只有受到干净的水吸引时,才会从雨中走出来。”    

    “是妖怪吗?”    

    “该说是……算是?因为能带来雨水,所以也经常被视作是雨神一类的。至于你刚刚是怎么看到的。”有栖川顿了一下,用眼光瞥着伫立在一旁的秋叶,“这种问题我们还是问问古董店的店长吧?我也知道的不详细。”    

    “据说新娘嫁娶时用的红纸伞可以净化祛邪,被伞笼罩住的人可以踏入清净地中,也是因为这个,才能让雨童子现身吧。”    

    “原来是这样……我还能再碰见他吗?”    

    “很难说哦,雨童子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或许哪天还能见到也说不定,有缘的话。”有栖川抿完了茶碗里最后的一点茶,站起身来戴上了帽子,“雨差不多停了,我也该走了。”    

    “啊,请,请等一下!”小夜子叫住了有栖川,匆忙打开了雨童子送给自己的青色巾着,一阵茶叶的清香就从口袋中扩散了出来。“这个,请两位拿走些吧。”    

    巾着里装的是茶叶,但不同于市面上卖的大多茶叶,格外清冽醇厚,有栖川抓出一小把放在鼻尖嗅了嗅,应该是雨童子特意采来制成后送给小夜子的。用的叶子是清明前第一场雨后吐出的细小嫩芽,即使没被水冲泡开,干瘪蜷曲成一小片,依然沁人心脾。有栖川笑了下,放了回去,摸了摸小夜子的头,“你确定吗?这茶叶可是很珍贵的哦。”    

    “啊,可是……”    

    “不如这样,由我来煮茶,两位都再稍待片刻,与我一起品一小杯再离开如何。”古董店的老板温和地提了个折中的建议,自然没有人再拒绝。    

        

    十、    

    下了大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    

    已经是六月了,雨停后,树间依稀响起了似有若无的蝉鸣声。    

    若是夏日雨祭时,还能见到他,也说不定,到时想试着买自己喜欢的章鱼烧给他尝尝,要是他能喜欢就好了。小夜子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脚步都轻快了起来,茶叶在巾着里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宛如雨声。    

        

        

    ————————————————————————————    

    Q:为什么老妖怪说借伞就可以借走了呢    

    秋叶:要关心年轻人的恋爱啊    

    Q:为什么老妖怪看见就决定帮忙了呢    

    有栖川:要关心年轻妖怪的恋爱啊    

        

    ——by中老年喝茶组    

        

    以上都是胡扯,谢谢观看    

       

      

     

    陡然雨
    AOKI_J 5
  • 二章
    爆炸四裂 5
  • 终章下·弥生

    目录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552/ 

    BGM推奖:訣別 - nihilism  http://music.163.com/#/m/song?id=33211958        

            

            

    我想这个故事写到这里,或许已经临近终章了。        

    从我起笔至今,前后约莫不过一年光景,而书里也不过二度春秋,我却把它用来描述一个人的一生。这很鲁莽,并且草率,但我认为我必须留下些什么。我像个真正的人类一般,反复着斟酌落下笔的每个用词,使它尽可能地贴近我的记忆中的真实,这在我以往写作的过程中从未发生过。这并非创作,只是单纯地复述,而我此刻才发觉这竟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我开始浅眠,梦里时常惊醒,有时与人交谈时听到别人口中一个绝妙的词汇,忍不住工工整整地记录在随身的手札里,思忖着在哪一行字中可以化用进去。        

            

    (……纸张上有少许的皱褶和茶渍,字迹有些模糊)        

            

    但我终究完成了。这不是一本小说,只是一段漫长的复述,只关乎一个灵魂。我将它用文字的方式从专属于我的回忆里誊写下来,立于世间。我不奢望有任何除我以外的人能阅读它,但我依旧希望如果有人能看到这本手稿,在翻至最后一页时,可以接纳这个孤独的灵魂,对他张开双臂,平凡地给予他一个拥抱。        

    ——这便是我写下每个字的意义了。        

            

            

    弥生        

            

    大正八十一年春。        

    高河千代,十二岁,家中经营一家和果子铺。帝都这场巨大的变动对她而言的记忆并不深刻,唯一令她疑惑的是她最喜欢的长兄刻人自几年前参加军队后就很少归家。而在两年前他们全家因为战争迁到了郊外之后,她便再没见过她的长兄。她们去年从郊外搬了回来,重新开张了和果子铺,然而一直挂在店门口的全家合照却再没挂上去,如今被一张剧院的宣传海报所取代。她不止一次问过她的刻人哥哥去了何处,而每每她问起,母亲微笑的神色总会黯淡下去,只说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服役,很久都不会回家了。        

    元旦也不会回来吗。        

    不会,但哥哥是个很负责的军人,他会在远方保护我们的。        

    ……但是千代想哥哥。千代也低下头,撇了撇嘴,像要哭出来一样。哥哥很久很久之前就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剧院看春季话剧的。        

    妈妈也能带你去看啊,等到下次休日,我们就去看你喜欢的“少爷与猫”可好?        

    十二岁的千代很快就开心了起来,大声说,那等他回来,我再和哥哥去看一次!        

    千代甚至已经盘算起了,等到哥哥回家,要让哥哥带她去吃剧院旁的西点铺子里的抹着白色奶油的水果蛋糕,听他给她用温柔语调讲他的朋友,他的生活,他在途中见到的人与事。她还想给哥哥看她在郊外的海边捡到的漂亮贝壳,正反的色彩都一样精致好看,千代想把贝壳从中间分开,送给她的哥哥一半,自己留住另外一半。千代掏出绣着哥哥名字的小巾着里的贝壳,对着光认真地比对了很久,开始思考起了他会更喜欢哪半的颜色。        

            

    风铃声代表有客人进来,母亲在后间忙作时,千代也会帮忙收钱。进来的是位戴着帽子和眼镜的客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应当和自己的哥哥差不多。而他笑起来时也会眯起眼睛,友好地对自己摆了摆手,他问,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一个人站在柜台这里啊。他的声音不大,很温和,像春天和煦的风,让人心生亲近。        

    妈妈在忙,爸爸去进材料了,千代一个人也可以帮忙的!        

    原来如此,真可靠呢。        

    他要了两个红豆馅的鲷鱼烧,说他有些走累了,想坐一会,如果可以的话,让千代再给他倒一杯热茶。茶水都是现成的,千代用棕黄色的油纸包好点心后和茶水一起端给了他。他一脸满足地捧过茶杯,抿了一口后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活过来了,他说。好久没这样逛街,走了这许久功夫,我的脚都有些痛了。        

    他环视四周,看着千代把托盘抱在胸前,栗色的眼睛望着他,眨动间闪烁着好奇,他也便饶有兴致地回望过去,随后就像千代招了招手,示意让千代走过来,也坐在他的身边。没事的,我现下只是有些无聊。他又抿了一口茶,声音顿了一下,之后眼睛又眯了起来,向千代展露了温和笑意。千代觉得眼前的这个客人很特别,也很神奇,她愿意多亲近一点,也喜欢同他多讲一点话,甚至当对方的手温柔地抚摸上自己的头发时都不会觉得讨厌。        

    千代觉得,他有些像自己的哥哥。        

    “您……您会讲故事吗?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在说出口之后,千代才发觉自己的失礼,连忙侧过头捂住嘴巴,匆匆地给对方行礼道歉,“抱歉!我太久没见到自己的兄长了,您感觉上有点像他,才会突然提出这样失礼的要求……真的很对不起!”        

    然后对方睁开眼睛看着她,这时千代才发现对方的瞳孔是很温暖的金色,像是他身上温度的来源,柔和地和窗中透下的春际阳光融合至一起。        

    “当然可以,敝姓有栖川,是个不入流的写书人。”        

            

            

    那是千代从未听过的,一个漫长到关于一个人一生的故事。        

    但仔细算下来时间,也并非有那么长,前后不过二年时间,而在故事里也便是几段话的功夫。三言两句,只言片语,语调和缓地描述着惊心动魄。有些地方太过细腻和晦涩,千代并没有完全理解,但却不想打断;而对方比起叙述,更像是在一边述说,一边回忆。他金色的眼睛没有看向千代,而望着的似乎是更加遥远的,记忆中的某个角落。途中千代的母亲从后间忙完后来试图拉回千代,笑着跟他抱歉说小孩子打扰了他,他却只说无妨,友善地留下千代,说让她再陪伴自己喝尽这一杯茶。        

    那后来呢?        

    ……他认为他不能逃避他应有的命运,他选择了自己接受上级对「他们」的裁决,再离开那里一年后,主动地接受了对他们「公开处刑」的命运。        

    好可怜。千代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明明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啊,那么他死了吗?        

    他……。        

    有栖川一直持续和缓的语调首次出现了止顿,他的目光从远方收敛了回来,紧随其后的便是沉默,但这份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就被门口突如其来的风铃声和千代母亲的欢迎光临所打断。        

    “就猜到你会在这种地方,又在给小孩子说故事听吗?”        

            

    踏着声音步入门内的是位青年,他体形修长,步伐也很大,从门口到千代他们所在的位置有些距离,他却几步就走到了。待离近后,千代才注意到青年的右脸颊上有黑色的,类似火焰一样的黑色痕迹,从脖颈处一直爬上来,蔓延至了右眼眼角。明明是有些可怖的疤痕,但眼前的青年却好像并不在意,没有刻意掩盖,也没有带上任何饰品试图分散视线。千代的视线一时没能离开那一片黑色的痕迹,青年看起来与之前的先生年纪相仿,但在黑色的痕迹末处却能看到鬓角处的少许白发,白与黑的对比一时竟有些刺眼。        

    “哎呀,你回来了吗,等你等的有些无趣,我便找了家店坐坐,这里的鲷鱼烧味道很好哦,你要不要也尝尝……喔,不经意间竟然被我吃的第二个也只剩半个了,但好在剩下的是馅料多的部分,试试看?”        

    千代本以为青年会拒绝,因为青年并不像之前的有栖川先生一般,给人以亲近随和的感觉,相反,从千代看到他进入店后,除去对母亲的招呼微微点头回礼以外,她甚至没看到青年的有过变化。尽管千代从未和他交谈过一言片语,青年身上自带的疏离气息还是让她不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一步,脚步落在榻榻米的地上,发出了蔺草被挤压的细微声响。而对千代来说本不应会被人注意到的动静却被青年捕捉到了,才刚刚接过有栖川手中用油纸包裹的半个鲷鱼烧,他的视线却突然回转,落在了千代的身上。        

    “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啊,不!并、并没有!只是我觉得我站在这里,似乎打扰了你们的谈话而已。”        

    “没有的事哦,和千代能这样谈话,我很开心,不过我等的人来了,我也要走了。”说罢,他伸手从桌上拿起帽子戴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的下摆,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青年的身边,牵过了他的手。而对方也似乎习以为常般,任凭他牵着,配合着他的步幅大小慢慢向外走去。        

    “等一下,有栖川先生!您……您还没说完那个故事的结局,我有些在意!”        

    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回头对她笑了,模样一瞬间让千代想起了猫。        

    “没有什么结局,正如我一开始所说,这是关于一个人的一生的故事,然而这个人还没能走完自己的人生,所以,我也对结局一无所知。或许未来会有,或许我会将他写下来,即便如此,我写下的依旧只会是只有一个结局的故事。”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人的命运,不会只有一个结局的。”        

            

            

    ——大正七十六年,零式前中尉 三千院司,被公开处刑。        

    最后一页上,只有这样的一行字。        

    千代再向后翻,竟然已经是空白。        

    这和她曾经听过的故事一模一样,就连在开场序章中的第一句,也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她在书中看到了戛然而止后的结局,她听过的故事却没有终结。她无从得知曾经的那位有栖川先生和这本书的联系,她重新翻过书的扉页,虽然标注了作者,却没有任何作者的照片和简介,只有名字和一行字,那行字的意思有点古怪,比起是写给读者,更像是写给特定的某个人。        

            

    昭和二年         

    三千院 景纪  作        

    此生得逢,是我之幸。        

            

            

    -----------------------------------------    

            

    后记。        

            

    大正九十二年,已是大正的最后一年,在度过这个漫长冬天后,便是昭和元年。        

    而昭和元年的春天似乎来得很早,踩着三月的尾巴,帝都的樱花就开了漫山遍野。        

    千代总会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去看望她的兄长——高河刻人,前零式上尉,于大正七十六年被公开处刑。在那个时代,零式被处刑的军人不被允许留在帝都的土地上,连尸骨都不允准,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墓地。而在大正八十二年时,由松竹梅财团出资,留下了一块纪念石碑,上面没有名字,也没有刻下任何的内容,仅仅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巨大并且沉重的石头,矗立在了一片空旷的土地上。        

    他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解释,只说这是用来纪念在那场战争中逝去的人们。        

    这不是为任何一人,只是为了所有人,无论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        

            

    千代每年总会在她哥哥曾经喜欢的季节里去放下一束木棉。那块石碑总是被各式各样的花包围着,一年四季,从未间断,等不到看见有花朵干枯,就能看到有新的花捧放置上来。但今年千代在石碑前却看见了之前从未见过的物品。那不是花,而是一个纸袋,稍微离近些,还能多少感觉到温度,仿佛放下他的人还没走远。        

    ——是鲷鱼烧红豆沙的软糯香味。        

            

    千代突然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不同于店中客人到访时的风铃的轻盈响动,风中夹杂的是更加沉重并且缓慢的铃声,逐渐远去。        

    阳光爬上空无一字的石碑,渐渐填满了每个角落。        

    千代放下花,安静地凝视了石碑片刻,说了两遍再见。        

            

            

            

    ————————————————————————————————        

    高河刻人是我故事中曾经出现过的一个NPC,有关他的篇章可以看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4962/ 五里雾中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6560/  溺れる物は藁を掴む        

            

    主线就差不多这样算完结了 真的很感慨……第一次正经跑完一个企,一直到最后一章的最后一篇        

            

    总之我也是填了坑可以拉目录的人了        

    谢谢看过这个故事和评论过的每一个人。        

    事后会有两篇番外,作为中间发生的事的全部第一人称顺序叙述。        

            

           

          

         

        

       

      

     

    终章下·弥生
    AOKI_J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