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4年 春】
貝翠絲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是講堂裡面剩下的唯一一個人了,她有些尷尬地收起東西匆匆離開,希望沒有其他人發現。走廊上人很多,但大多都低頭只想快到達自己的目的地,她在石柱和拱頂投射下的一節節陰影之間走著,眼前忽明忽暗,能聞到雨水帶來的潮濕氣息和新草的氣味,也是,羅爾帝的春天也該到了。
就在幾週前她才從首都回到學院,先王的葬禮,加冕儀式和初冬祭連在一起舉辦,比她所見過的任何節慶都還盛大,卻少了那麼點慶祝的氛圍——她想大概所有人都對這一連串事件感到不知所措,究竟是該哀悼先王還是該為新王歡呼,是該讚頌大赦這樣的好事還是該因十日死刑這樣的殘忍保持嚴肅。
基里爾自己似乎也還沒有搞清楚,在典禮上他沒有表情,和她認識的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的淺淺的微笑的人不同,稍微確認了觀眾的身份後,那眼神就失了目的,既沒有看著王座也沒有看著大祭司長,就只是隨意地望著潔白地毯上那一抹紅光。
她曾經以為自己認識這個哥哥,或許她,甚至他們所有人,都有點太自信了。沒有人想到基里爾——那個看似軟弱而無知,幾乎可以算不存在的王子——在自己的父親死後竟然瞬間幾乎換了一個人,鎮住了那些本想將他用作傀儡的老人,用血肉鋪出通往王冠的路。
他殺了好多人,真的好多人。
可是她和丹特都活著,凱恩也還好好地待在北境任職,目前一切都好,穩定帝國需要時間和人手,暫且他們都不會有事——她停下來,驚愕地發覺她開始思考如何在那個她曾嫌棄連討厭都不會的哥哥面前證明自己的價值來換取活著的權利。
忽然貝翠絲覺得頭有些痛,便隨意找了一個沒有被淋濕的地方靠著。雨比想像中的大,自己又忘記帶傘,本來在首都定制的披風也忘了穿——真是可惜。此時還有些想念那個時不時來等她下課就為獻殷勤的人,那個人一定有辦法弄出點頭痛藥給自己,上一次見到薩德是……她搖搖頭,尷尬爬上自己的耳根。上一次見到薩德他還煞有其事地跪下向自己求婚。
不會是因為那件事就躲起來吧,她想,可是被拒絕後他也只是滿不在意地聳聳肩,彷彿都只是小時候會開的玩笑一樣。他根本不在乎。
鐘聲從遠處傳來,她只能拖著腳步去追下一堂課。
那天下午快報幾乎是衝進校園,差點被當成闖入者驅逐,所有人都被攪得煩躁不安,謠言和恐慌也瞬間傳染開來,只為了一個消息:
薩溫-艾爾文斯大公遭到暗殺。
沒有前因後果,沒有細節,沒有時間地點,就只是這麼一句話。
五大家族的家長之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族遭人殺害。
貝翠絲坐在最後一班出城的馬車上,不知道自己作何感想,那種人就算死也不令人惋惜,她知道基里爾會為亞倫懲罰大公,但絕對不是這樣,太粗糙了,太短視了。那些貴族出生的學生,來自南方的學生,醫藥學相關的學生瞬間就炸開,校園裡的信箱已經被填滿了,她能想像整個帝國都是一樣的情形。貝翠絲不知道該寫什麼又寫給誰,只能去問唯一可能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人。
她攀上薩德住宅的鐵門。整棟住宅都還亮著,可以看見簾後有人在移動。貝翠絲走進宅邸,看到一群傭人正在收拾東西,薩德站在二樓樓梯上的走廊,背靠著欄杆邊斥責傭人動作太不小心。他還穿著睡袍,從樓底下就能聞到酒味。
或許不該來的。貝翠絲踏上接替時意識到自己有多衝動,恐懼隨之而來。
但來不及了,薩德轉頭,本想開口卻瞬間打住,瞇起眼有些困惑。
“晚安,小公主。”他終於說,向她的方向走來,“怎麼?改變主意了嗎?抱歉我現在沒有什麼空。”
“發生什麼事情?誰?怎麼發生的?”貝翠絲覺得此自己時更像是兩人之中那個酒醉的人,對方隨手將玻璃瓶塞給正在上樓的女僕,輕輕轉身依在扶手上面。
“官方說法是被叛國者暗殺。”薩德只是說,“我也是早上得到的消息,沒有別的細節,家裡還來不及寫信給我,不過我待會就走了,需要的話我能先送你回學校。”
“沒關系,我先住鎮上。”
“那我派人安排吧。”
“不用麻煩。所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貝翠絲說,對方抬起眼,毫不隱藏眼神底下的慍怒,不,他不是因為自己的打擾而生氣,而是因為這個消息——他不相信是薩溫爵爺是遭叛國者暗殺的。
薩德苦澀地笑。“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在家族資源被瓜分之前回去,把那些該死的傢伙從父親的座位上趕下來,或許還得見血——那些貪得無厭的混蛋……”接著他別開臉,低頭深呼吸一口,話音也只剩下喃喃自語的嘆息。“該死,他們會把我吃了……”
“那是你自己無能。”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他的鞋跟因為誤判腳下的距離而應聲撞在木板上,貝翠絲缩了下脖子,陰影罩住她的眼睛。她差點忍不住驚叫,心裡估算著這個人要是抓到自己會發生什麼事情。是啊,薩德-艾爾文斯,和他父親的荒淫不同,是以無由的暴力才惡名昭彰的啊。對方顯然也意識到自己這份衝動可能造成的後果,那雙原本是深藍的眼睛在黃光下照得幾乎成為紫色。他的手懸在空中,勾起的指節背後骨頭因為用力而突出。他沒有表情,似乎是認真地思考了一會,才將手收回。“失禮了。”
“知道就好。”她直起身,知道自己不該被嚇到還是因為緊張拉了拉自己的上衣,她是王族,他不敢。“你需要幫忙。我可以寫信回紅堡請父親先暫停所有進行中的協議,只和你本人交涉,父親也不會希望看到五大家之一分裂,但之後你得靠自己。”
“少爺,馬車已經準備好了。”管家站在大門口,“隨時可以出發。”
“讓行李先走。”
“是。”
薩德轉身,“我先去換衣服,待會先送你去旅店。”
貝翠絲隨便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環顧這個她來去已經很熟悉的宅邸,此刻所有東西都被白布包裹,猶如一個豪華的停屍間,燭燈都點著,只是大多的蠟燭都將燒盡,等他們離開剩下的傭人就會將它們都清理乾淨。薩德並沒有讓她等很久,從房間走出來時穿了件簡單的黑色套裝,能看得出是上好的提花布料,在燈光下隱隱閃爍著細緻的花紋。他下樓,順手遞給貝翠絲一個小嗅瓶。她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臉色不太好。”他只是聳聳肩,“不要讓別人以為我沒有好好對待客人。”
他領著貝翠絲出門並扶她上馬車,接著自己坐在她旁邊,就像第一次帶她逛街一樣隨性。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和那小嗅瓶的內容物一樣刺鼻的藥草味。
“送去镇政厅也可以,如果你答應讓我幫忙的話……”她輕聲說,“加急的信件從軍隊的通信路線走要快得多,在那裡過夜其實沒有很糟。”
薩德看向貝翠絲,兩人就這麼盯著對方,久到讓貝翠絲覺得很不自在,然後才意識到薩德在等自己開條件。沒有善良一說,沒有無償的幫助,任何事情都有個代價,他曾經這麼教她,似乎也從不願意給予這些之外的信念機會,她有時候也會欣賞這種寧願把話撕開來說也不願意欠下一個能被無限壓榨的人情的直白。貝翠絲沉默,也不是因為她還沒想好,而是越思考越覺得自己不該拿如此空洞的承諾當作籌碼。可是……
“你知道……等我畢業後就會開始接管一部分蛇家的政務。”貝翠絲縮進外套裡,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話,“說不定不久後我就不會是蛇家的人了。”薩德也僅僅是像剛才那樣聽,她可以看得出來他能夠明白。“我需要支持——大家族的支持。薩德,把家長位坐穩,然後給我你的忠誠。”
“你還不是親王。”
“那就讓我成為一個。不難吧?到時候所有運輸和整片海都是我的,況且我覺得他們已經在考慮讓家族回到四分家的狀態……多多少少。”
“行。”
貝翠絲抬頭,和薩德的眼神對上,一如既往掠食者般的眼神,竟然有個瞬間讓她想起來加冕儀式上的基里爾——最可怕的是他們真的很有可能比他們以為的更加相似,那種將人放在秤上審判,能夠毫不留情的丟棄的冷漠。“就這樣?”
“就這樣。”他傾身拉看了馬車前面的小窗,指示車夫繞去镇政厅。“反正我本來都準備要娶你了,這樣有差別嗎?”
好像是沒有。
所有店家都打烊了,不遠處那棟樸素方形的石頭建築就是镇政厅,實際上背後整個區域包括宿舍也都屬於它,鎮上所有的士兵和文書官都住在這裡。馬車在大門前停下,周邊站崗的兩個士兵本來準備上前詢問,但看到車上的徽章和上頭做的人便退後,向他們敬禮。
“兩位大人有什麼需要嗎?”一個士兵問。
薩德起身一手撐著車廂頂部一手推開門讓貝翠絲下去。“確保殿下晚上有地方落腳,明天一早護送殿下回校園。”然後他將視線移到貝翠絲身上,伸出空閒的那隻手,拉過貝翠絲親吻了她的手背。“我還有路要趕,有空再彌補今日的不周吧。”
“滾。不要讓我失望。”她抽開手指,對方已經坐回座位讓士兵為他關上門,也沒有平時挖苦的笑容也沒有告別,就這麼駛進夜晚的街道。
【後來小公主還叫zeth去幫忙了,本來sau不想的】
【本來王家就只和教會的人結婚,從三千年前起這個求婚就不會被答應】
【sau家族本來的政治立場就比較搖擺,不像zeth家堅決中立,真要說的話就是誰做主就擁戴誰,他其實也不那麼在乎,搞好經濟自然就會被重視】
【其實是uris殺的】
【401年 羅爾帝南 秋入冬】
呼吸幾乎被掐滅在喉嚨裡,隨著城市中瀰漫的痛苦一起抓撓他的胸口。他爬上處刑台,疲憊卻仍緊緊抓著那逐漸失去溫度的手臂。
整個山嶺都在眼前燃燒,連同與之相連的天和背後的海,彷彿都被着火光沾染,在熱氣下緩緩地顫抖。埃圖瑪維背靠著樹幹,眼睛望著遠方,手按在武器的手柄上,整個人幾乎靜止,只有胸口的起伏標識著他仍活著,那屬於獵人的耳朵盡其可能在試圖忽略樹木因燃燒而碎裂的聲響,試圖繞過動物驚竄的騷動。他有點慶幸此時沒有風再來擾亂自己的感官,就在剛才他和他的人已經擊退一波敵人,帶著剩餘的隊伍朝著森林外移動,可是這還不夠。
在哪裡。
他瞇起眼睛,那雙淺綠色的眼睛成了亮黃色,他清楚此時自己幾乎可以算是在發光,但沒時間偽裝了,如果這樣能吸引到無論對面躲藏的是誰的注意,那便再好不過。
突然一陣刺痛竄過他的上身,來自他的手臂處,隨後來的猛烈撞擊感令本來扶著的武器差點掉到樹底下,他倒吸一口氣,不敢出聲,伏在熟枝上壓低身段。剛剛有什麼劃破了眼前熱氣組成的牆,帶著夜色直指自己而來。他感覺自己的血從傷口裡湧出,浸透他的衣服。貫穿了。他稍稍皺起眉頭,感覺像是弓箭,但哪來的弓箭能夠從如此遠的距離襲來還能貫穿他的上臂——也就是這個人他必須找到,稍早同樣的箭殺死了他同行的八個人和兩匹馬。
剛剛的交戰對對方來說也是一次重創,只是不知道那個弓箭手的射程能到達多遠,但至少現在他暫且不需要考慮隊伍的安危,如果對方決定繼續追那便得先通過自己。他會等,就像個好的獵人一樣他在這裡等。
空氣震動。他向旁邊跳去,後腦斜上方的樹枝被破碎成兩段,落地,在破碎的樹葉和木屑下穩住了自己,接著他用力朝泥土地上一踢,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燃燒的氣味令他幾乎無法呼吸,失血的後果也逐漸在他身上顯現,就差一點,他對自己說,抬起那隻仍舊完好的手,大刀揚起一陣血腥的氣息。
遠方那黑影顯然沒有預見到這一步,或許是以為埃圖瑪維是因為被方才那一擊擊殺才落地的,慌忙地架起箭想要拉弓,半途卻意識到已經來不及,丟下了箭準備用弓作武器迎擊。
就憑弓身?他想像著這把細長的弓身如剛才的樹枝一樣被輕易地折成兩段,忽然覺得對方有些可憐,但誰叫這些人決定半夜掠劫自己的營地。他收緊了力量,令手中的重量朝對方的頭部甩去。
哐——
那骨制的鈍器被定在半空,埃圖瑪維驚訝了半晌,回神才意識到對方的弓身幾乎嵌進自己的刀,因為過度用力抵抗輕顫,可確確實實是將他的一擊擋下了。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沒有時間細看,左手壓上刀背,帶來的刺痛讓他的手指快要麻痺,雙手向外一扭,連同對方的弓身一起往一邊拋去,對方的重心被這純粹的力量差打亂,他放開了武器,趁對方斜倒之時將其按倒在地。
“你隸屬那個部族?”埃圖瑪維將手稍稍移開對方的臉令其能夠回答,在被火光照亮的天空下那雙深藍色的眼睛帶著一絲驚恐——明明就是個能夠毫不猶豫奪人性命的人,卻也要為自己的罪祈求寬恕嗎——他手底下肌肉與骨骼錯動,的確是屬於戰士的體格。
對方開口,卻花了些時間才發出聲。“我只是……一個旅人。”
是教廷附近那邊的人的口音。“你或許是無意間與匪徒同行,旅人,我不會怪罪,但是幫他們殺人就是你選擇犯下的錯誤。”他說,從腰間抽出小刀。
“等,等一下——”對方倏地抬頭,“明明是你們先攻擊的!怎麼會是……”
他的手指按住手底下那人的喉嚨,平靜地微笑。“你再好好回想想一下,然後重新說一遍。”
弓箭手漸漸沒有了動靜,似乎是意識到襲擊者並不打算就此放手,掙扎變成一連串輕微的顫動,他笑起來,原本的驚恐也不復存在,看向後方的某個點。
看來是該結束了。
那人用兩隻手指點點地,示意自己願意投降。埃圖瑪維稍稍向後靠,仍沒有離開對方的身上。“真的只是一個旅人而已。”對方說,聲音有些乾澀。“放過我,我立刻信號他們撤退。”
“麻煩你了。”
一聲哨聲穿過樹林,埃圖瑪維聽到動物再一次被驚擾的聲響,此時火勢已經在消退,無論是什麼火在這片多雨的大陸上也都只是如此。但這裡是沒有辦法再作為營地了,真是可惜,本來該是個適合安居的地方。他拉著弓箭手站起來,對方甩了甩身上的血跡和泥土,揉著肩膀,似乎正在決定剛剛那一擊是否有傷到關節。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有時間好好去觀察對方,藍眼黑髮,身上刺著抓痕般的圖樣,身上粗麻的衣服也沒能掩飾熟悉戰鬥的姿態——要是這個人一開始就坦誠或許他會覺得這人是個祭司。
然後是那一把弓。
對方小心地卸下弓弦,捲起收好,銀色的長弓上雕着細小的文字和花紋,不像是手工製品,更不像是他認識的任何材質。“好奇嗎?”那人問。
埃圖瑪維點點頭,一邊用碎布塊綁住手臂上的傷口。
“在某個被洗劫過的祭壇底下找到的。大概……不是人類的東西。”他笑,面對才威脅過自己的人沒有任何要逃的意思,並不是自信,更像是一種聽天由命的不在乎。“很厲害啊,還沒遇過它打不穿的東西。”
“明明只是個旅人,為什麼還協助夜襲?”
“你看起來也不是那個部族的人,為什麼幫他們反擊?因為我可以,而且他們給我食物和住所。”
“即便搭上自己的命?”
“命?誰知道有人能中兩箭還這麼衝過來?簡直瘋了。”弓箭手解開腰間的水袋灌了幾口,然後遞給埃圖瑪維,後者並沒有接下。“那……接下來怎麼辦?”
“跟我回去,我沒有資格裁決,如果長老決定讓你活,那就用工作來還債吧。”
那人眨眨眼,一臉不可思議。“你要僱用我嗎?”
“我有說‘僱用’嗎?”埃圖瑪維回頭,同樣是一臉不可思議。
平時這個時候城市早就該入睡,腳下的地卻被照得猶如白日,而他自己立在高處幾乎和塔上的火炬一樣耀眼。埃圖瑪維時常抱怨自己一身的牙白色對狩獵者來說簡直致命,可幾年前他開始沒有了這種感覺,此時此刻他早就不該是曾經在平原上躲藏,與各個部族流浪的年輕人——他是王,這些是他生來的使命。
所有人都能看到埃圖瑪維和他手中的人。是該時候結束了。他對自己說,看到領頭人被處死這些反叛者應該很快就會失去戰鬥的意願,一時興起的造反並不會長久,大部分都是軍隊的人,含著些中上階層的家族,他幾乎都能叫出名字——這也是最令他痛心的地方。
“滿意了嗎?”他輕聲問道。“毀掉我們的城市。”
“你的城市。”忒勒斯回答。
埃圖瑪維停頓,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處理這個回答,更沒有辦法去理解為什麼安定的生活對這些人來說仍不足夠,若要是其他人他或許還能夠體諒,可吹反派響號角的是忒勒斯,從最初就跟隨他的人。忒勒斯大笑起來,抬頭時深藍的瞳望向的仍是遙遠的那一點,每一聲都足以挑起他腦中的回憶,無數流浪的夜晚在火堆邊玩笑,無數戰場上旗幟前的宣言,並肩站在教條之門邊,他伸手邀請,他的弓箭手卻駐足不前。
“你沒辦法理解是嗎?你可從沒有說過要雇用我,憑什麼我要稱你主人?埃特,我都忘了你只是半個人類!”他咳了咳,就如第一次見面那樣乾澀。“我只記得宣誓過要保護這個地方的居民,而這就是我能做出對他們的未來最負責任的決策——讓他們知道沒有人理所當然要臣服於你,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
他還未說完,剩下的便只有粗重濕潤的呼吸聲,彷若一個人正溺死水中,抓著喉嚨為一絲空氣而拼命掙扎。埃圖瑪維瞬時感覺這具身體無比沉重,能連同自己的臂膀一起扯下的重,他將人放下,肩膀上曾經被箭貫穿的地方隱隱作痛。接着他彎下身,熟練地劃開皮膚和肌肉,截斷下方的骨頭,彷彿在處理一個稀有的獵物。
號角的悶響震動他的耳朵,下面那些背叛者正在被拘捕或驚恐地試圖逃跑,無論是什麼。
這是他的城市,他的國家。
他明天會安排重建這個地方,整理叛國的殘黨,初冬要到了,也要開始準備祭祀,今年的冬天似乎會特別冷,還要加固周邊的防禦……那再熟悉不過的面容,連血液的氣味他都記得清楚,可是他已經不會感到愧疚或惋惜。最後他舉起切割下的頭顱,掛在處刑台上,然後繼續彎身去處理剩餘的部分。
【剛開始都挺好的,一直都挺好的,直到其中一個成為王】
【那把弓和venn的是同一把,是最高座的武器】
【ATM:那你就繼續為這個地方效力吧】
【他其實是給沒那麼多私情的人】
【狗血至極的愛情故事——後續……前傳?】
【舊神居 0年】
這個時代並沒有英雄誕生。
上一個也沒有,上上一個也沒有。
他們是在血池休眠期間誕生的,很不幸,聽消息說敵方新添了一個特殊型,即便品質並不好,在這種不知會持續到何時的艱難時期裡,也算是天大的幸運了。
但說實話,他們是什麼,為何要期待著誰來拯救?
圖朵在中央的副塔徘徊,剛剛脫下所有的防護用具,好不容易脫離那甜膩氣味的影響——第一次,僅僅是一次簡短的接觸就快令他失去理智——他需要喘口氣,或許他能在地下室裡找到的是個瘋子而不是學者是有原因的。他的手指梳過長髮,顫抖的指尖差點就糾纏在裡頭,血氣,本能,原來是如此強烈的東西嗎,但為何在戰鬥中他絲毫提不起相同的興致?或許他的失態根本只是因為找到了新的事物。黑色地板映出他的影子,瞳孔張開流露出嗜血的慾望,他在實戰裡也是這個樣子嗎?石頭光滑無縫彷彿是澆灌出來的,底下鑲嵌著暗金色的文字——文字,他們說……
“圖朵!”
他回頭,還沒來得及逃開,那興高采烈跑過來的人已經跳到他身上,來者愣了一下便僵在原地。
“你做了什麼?”背上的人輕聲問道,“為什麼我想要咬你?而且是認真的那種。”
“我……剛剛找到一間審訊室。”圖朵回答。“顯然你已經很清楚那是做什麼用的了。”
“喔。” 他感覺的對方的角頂了頂他的臉頰,是正將臉埋進自己的肩膀後方,卻一點都沒有打算要放開自己的意思。“難怪你沒有參加訓練。你知道今天他們給我什麼嗎?”
“什麼?”
利密爾笑起來,毫不掩飾興奮地晃著尾巴。啊——是,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的。“怎麼辦,你不會生氣吧。”
“什麼。”
“鈴鐺。”對方迅速地答道,小聲地幾乎聽不見。
圖朵試圖轉身但被那重量壓著他毫無辦法,有些惱怒地只能伸手去抓。“上面決定讓你拿什麼?”
“總指揮大人覺得我能勝任。”利密爾抱得又更緊了點,一副想炫耀但未果的委屈語氣,呢喃著能想到的,或許只是他聽到過的所有解釋。“生氣嗎?是因為我答應這種安排對嗎?可是只有我了啊……”圖朵沒有心思聽下去。所以這個人自己也清楚,被指派這種訓練的意義……利密爾雖然稱不上聰明但在戰斗方面無論是直覺還是意識都優於同年級的族人,這大概也是他唯一有價值的地方了吧。
“你先從我身上下來。”
“不要。”
圖朵深深地嘆了口氣——這種時候他也只能嘆氣,一邊緩慢地將重心移到前面,彎下身便就地坐在了地上,背後的人帶著詢問的意味抬起頭。“你好重。”圖朵說。
“你好弱。”他感覺到有什麼觸及耳後,溫軟而濕潤,立馬就讓他剛剛所有惱怒和再先前因血氣而升的躁動全部都吹散,對,這也是一種特質,稱不上是他們渴望已久被稱為可靠的力量,不過就這麼賴著賴著似乎也能解決大部分的問題。他沒有想過要給這種特質一個名稱,適時地唾棄其愚蠢,適時地任自己放棄思考溺死在這愛撫之中。“圖朵啊——”
“幹嘛?”
“如果我能代替樂師的話,表示你其實也應該很厲害對不對?”
“理論上來說。”
“但是你只有你會治愈對不對。
“畢竟是隨機出現的能力。”他不用聽到回答就已經知道對方的想法,必定是覺得自己想出了一個天大的好主意想讓自己退居後勤——那得讓這個人失望了,自己今早已經提出過申請,大概日落後就會得到通知,以他的座位來說如果足夠有天賦和訓練的話也能觸及劍的等級,現在唯一剩下的問題便是,對上面的人來說究竟是戰鬥更重要還是治療的能力更加珍貴呢?
利密爾跪起身,整個人幾乎趴在圖朵頭頂,拉著他的角尖端彷彿在玩似的,不知是什麼原理,利密爾能在不激起任何反應的情況下觸碰他的角,在外人看來這種關係親暱的噁心,但好歹也算是給那些熱衷於研究靈魂的人一些新的討論方向。“你覺得上面會想要一個跟我一樣厲害的醫生嗎?”
圖朵抬頭,直接看進那雙和自己相同顏色的眼睛。“你沒有想過我們一起戰鬥嗎?”
他該如何形容對方的眼神呢。一瞬間閃過的詫異就足以將心底的想法全部展露,剛剛嬉笑的樣子逐漸褪去,變得更像他記憶中在刀光軌跡之間穿梭的身影,並不帶著一點點不屑或者嘲弄,純粹只是認為他說的話理所應當被指正。“當然不想啊。”
圖朵小心地剪掉繃帶的尾端,來不及訓斥幾句就得移動到下一個,他自己倒是很適從這種工作,從急救兵轉為全職的醫師已經有段時間了,慢慢地嗅覺變得遲鈍,也能在最糟的事態前保持冷靜了,治療並不難——事實上學什麼對他來說都並不難,就算在理解他們所謂的“關懷”上面碰了壁,都能夠用其他方面的表現來糊弄過去。他會說這項工作和想像中的落差很大,不過空閒時間中仍足夠允許他做些實驗性質的事情……
“東戰場的新指揮如何?應該不算特別厲害吧。”
根據情報,是個黃髮,一如其他同類一樣矮小,沒有能目視到爐芯位置,大概是長在了軀幹上,最高也就是個律座,手執黑色短斧,除了動作很快以外似乎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在這種時期就是這麼可憐,沉睡著的血池也生不出什麼,理想情況當然是在對方成熟並且擁有保護前殺死,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只靠利密爾真的能夠達成。
如果上級下了命令的話,或許真的可以。
“那樣你就會高興了嗎?”他問,甚至都不想低頭。
什麼?
“送死。”
手底下的人安睡的樣子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沒有和敵方新的劍接觸,沒有差點連鈴鐺都拿不回來。新式的注劑比預料之中的有效,止過血後就這樣放著不管也可以,和光裔不一樣他們即便沒有治愈的能力也能一定程度上的再生,尤其是翅膀和四肢末端……理想歸理想,可是真的好嗎?
因為可以所以放肆揮霍?就為這麼個微不足道的目標?
他將剩下的繃帶捲起來收好,背靠著牆坐著,抱著自己的後頸,用盡全力抗拒這從未體驗過的情感。利密爾的意圖總是很好理解,他的每一言每一行和衍生出的後果他都看在眼裡,可是當他實際感受到他們究竟做了什麼決定時自己已經陷在一個看似沒有止境的循環之中,很快地便會被消耗殆盡。而繼承鈴鐺成為首要擊殺目標一點幫助都沒有,現在還在中央作支援人員,被指派固定戰場後只會越發淒慘。
實際上他自己也不是個仁慈的醫者,如果讓他再選擇的話,他或許會更希望繼續做急救兵,狼狽歸狼狽,忙碌也就止於戰場之上——也能好好地確定那個傻瓜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利密爾不是劍,他可以短時間內假裝自己是一個,但終究他們不能成為他們生來無法成為的東西。
圖朵。苦澀血腥氣息將他包裹,渴望抓取的手指尖擦過他胸口,被疲憊重壓而落空。留在這裡,做我們的後盾吧。
文字。他們說,超越一切最強大的樂器——聲音。
於是他留下來了。
“不甘心啊——可惡!憑什麼啊!”
“坐下,我還沒弄完。”
“不需要!我要回去!這次一定要把那傢伙擊殺!”米琳一邊喊著一邊在治療室裡來回踱步,能在身上大片燒傷和撕裂傷的情況下還這麼有活力,也只有這種人了吧。“憑什麼!明明那麼不堪一擊身體,動作又那麼遲鈍,我可是直接朝爐芯砍上去的啊!”
圖朵沒有回話,他聽到手上的筆發出開裂的響聲——他想這就是憤怒,太多年,都忘了什麼是正確的感受,至於是為了什麼而生氣他自己仍未來得及辨別——究竟是為了米琳身為保護者的失職,還是為了那個傻瓜如此輕易地就從他生命中消失呢?
明明很早以前就已經接受這種結果的必然性——這種缺失的感覺又是什麼……
圖朵,你拿鈴鐺都在研究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看看爐芯之間的聯繫被切斷時的反應而已。
聽說他們都是連在一起的,是真的嗎?
理論上來說是的。
你說我們之間也有這種聯繫嗎?
我不覺得。
對方一把抓住他的角尖,和他自己的叩在一起,黑色的眼球上深金色的瞳映出他的影子。
我死去的那一瞬間,你會感覺得到嗎?
“過來。”他起身,去將那煩躁的人攬進手臂中,對方也就此喪氣般地安靜下來。
“明明就差一點。”她輕聲道,“我沒有輸,對嗎?我還沒有輸過。”
“沒有,只是還沒贏而已。”他說,照著那些在訓練時期的教導——諷刺的是現在他竟突然能夠抓到訣竅了,想著那個人平時會做的事情說的話,原來也沒有那麼難。“下次再試試看。”
“幫我!”
“什麼?”
那紅髮的年輕的盾倏地抬起頭,帶起熟悉的氣息,天真又輕浮,話語中充滿的都是不可能的幻想,在某一方面卻固執到令人不解,似乎將一切知性都犧牲給了戰鬥天賦。無論如何他無法拒絕,或者只是他不想反抗而已,胸口被挖空的那一部分阻止著他去計算未來,怎麼樣都好,他對自己說,這個世界上只剩下這孩子了。
【雖然是這樣嘲笑著東戰場前司令出生不好啦,但其實和ylg是一樣等級的出廠配置,只不過ylg是個很有天賦罷了】
【ylg不贊成ttc的行為和人品吧但是的確是能信任他的,ttc對ylg很忠誠也很敬業,再無理的要求都會答應,畢竟ylg是的兄弟的繼承者】
【小ylg本來不怎麼跟ttc說話的,也不算是本能討厭,更像是本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