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是藍組,被領主整得夠嗆的兩人】
【他們這麼恨領主不是沒理由的(斜眼)】
【後媽的私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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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年 舊神居】
阿爾降落在西南方戰場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他從不記得有哪個地方曾和這裡一樣慘烈,通往堡壘的階梯被染成紅色,他甚至找不到落腳的地點,因為不知道底下究竟是哪一方的血。地形改變時冒出的植物也在瞬間死去,阿爾只敢淺淺地呼吸,就連這樣他都感覺到一陣難受。戰爭就快結束了,阿爾開始有這種感覺,兩邊剩下的數量都快要不足以支撐一支完整編制的軍隊,領主看起來也有些厭倦。
“去找一個人。”領主今早對他這麼說。
他緩緩沿著階梯往堡壘內部移動,門看起來已經被破壞了,裡面早就淪陷,翻倒的各種內裝擺設,破碎的盔甲和斷裂的武器都顯示這裡剛經歷的惡戰。這個堡壘在很偏僻的地方,阿爾想,到底是什麼值得在這裡做這麼大的犧牲……
或者該問他們究竟為了什麼在打仗。
越往深處死亡的氣息越發密集,迫使阿爾必須在空間和空間之間跳躍,可是他不在乎,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要找的人——他握緊手,那燃燒一般的手指的觸感他從沒忘記過。
本來阿爾是不想做這件事的,被領主點名的都不是什麼好事,他知道領主在找一個助手。什麼助手,要是平時他會笑,在領主下面工作和被拴上項圈的囚犯沒什麼區別。
此時面對眼前慘況,退一步看,他卻感覺這或許是唯一能讓他的摯友逃過滅亡的機會。連阿爾自己都清楚這是多麼可悲的期待,可是現實在他周身展開,或許是他離開戰爭太久了,都忘了這一切本該如此殘酷,選擇這麼奢侈的東西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別死啊,千萬別在我趕到前……
阿爾穿過幾間隔間,死寂的空間中幾乎找不到一點生的氣息,他閉上眼睛,迅速地翻閱一個個空間的斷面,直到一個細小的動靜吸引他的注意力,幾乎快要被埋沒在軀體之間。在樓上嗎……阿爾望向沿著堡壘璧螺旋向上的階梯,中間因為牆壁的坍塌而破損,他想這棟建築可能也撐不過今天了。
他四周出現裂痕,如同網子一樣將他包圍,然後眼前的景象反轉,他便來到頂樓的指揮室門口。空氣隔著鱗片燒灼他的皮膚,阿爾還是伸手將門推開,另一手握緊了劍,不知為何,明明知道裡面不可能有其他人活著。
石制的門因為地上半凝固的血而變得格外難以移動,掃落的沙塵令阿爾神經緊繃。
就快了,再等一下。
門板被什麼東西擋住,阿爾抬起頭,強忍出移開視線的衝動——就連他這樣的人都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骨架和殘肢混雜,剩下的部分都被毒素侵蝕殆盡,只能從武器和衣料分別這些究竟屬於哪族——目光中出現那抹熟悉的淺黃色,僅僅一秒也驅逐了他想放棄的慾望,他急切地邁開腳步,正要開口——
黑影如同浪潮一樣撞擊到阿爾身上,重壓之下他差點就跪倒在底下血泊中,他支撐住自己,卻無法呼吸,也沒法出聲,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恐懼。
領主降臨了——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但是稍稍鎮定下來後又發覺有那麼點些許的差別。接著阿爾聽見笑聲,背後那團東西的輪廓在他腦中清晰得彷彿就在他面前,甚至能夠聞到灰燼燃燒的氣味,那東西的利爪在他的肩膀上,尾巴撩過他的下巴。“我最後的戰士——”那東西低語道,“阿爾,旅者,末世之劍——”
那東西繼續笑,一邊抬起手指指向房間另一端,那石台底下,那個雖然差距不出但仍舊起伏着的身影。
“把他殺了——”它說,“將我解放吧——”
阿爾倏地轉身,劍鋒穿過那團黑霧,它就這麼消散,往剛剛指向的方位聚集,笑聲也隨之而去。
“你會明白的,時間還未到……”
阿爾慌亂地移動到艾米身邊,卻發現黑影早就消失不見,周遭回歸平靜,似乎方才都是他的想像,身前的人一手緊握的物品阿爾閉著眼都認識——白色的鑰匙,封印混亂的鑰匙。
原來如此嗎?這就是他們在搶奪的東西。
一點的明白突然令一切都有了解釋,究竟這場戰爭為什麼這麼慘烈,為何兩方要拼盡全部去想辦法取得勝利,為什麼剛剛那團黑影會出現……也是這一點明白讓阿爾有些想笑,所有的理由在他眼裡看起來都渺小地不值一提。將混亂解放又如何?那兩個怪物再打起來這世間任何生物都別想倖免,結局都是一樣的,根本不會有任何事情改變……
都無所謂了,都快要結束了。他緩緩蹲下,下意識想伸出手去觸碰對方,又被自己的理智阻止。艾米躺倒在地上,身上每一處傷都深得見骨,胸前皮甲接縫下隱約能見長劍的斷片,從腰背處刺出,穿過脊柱,沾染鮮血的半身泛著紫黑色,被侵蝕這麼深本應該是動不了了,但還不願放開手中的戰斧,散落的長發下他看向阿爾,眼神似乎在哀求他快點離開這裡。他知道艾米這一些作為盾很難被殺死,卻從不知至於如此。
只有這種時候才感覺自己那麼無力。他按住自己的顫抖的手,心裡一陣刺痛,自己竟然可以任這個世界裡他唯一親近的人被捲入他早就逃離的荒謬悲劇。
“再等一下下,領主會把門打開。”阿爾小聲地說。“我帶你去上界,馬上就不會痛了。”
他們周圍的空間割裂,阿爾站起身,握緊劍柄。
突如其來光令阿爾的眼睛難以適應,空氣變得清澈,卻連一點風都沒有,他們腳下那塊平滑的石板浸在清水中,那水淺得頂多沒過腳踝,延伸到遠處弧形的地平線,看不見盡頭。晴空中沒有太陽,光的來源是一個黑色的球體,被雲和兩個黑色的圓環所環繞。黑色的球體上睜開一隻眼睛,和天空一樣的顏色,看向他們兩個。
“我把人帶來了。”阿爾說,“你承諾過你會救他,那就快一點啊!”
空中的眼睛又閉上,它連同那些圓環一起分解成細絲,聚集在阿爾面前的水面上逐漸形成人形,比阿爾高上許多,有著毫無表情的臉,脖子以下爬滿和光之裔一樣的淺藍色紋路,四條黑色的長手般的尾巴在身後竄動。領主抬起手,白色的鑰匙掠過阿爾身側,將他嚇了一跳,鑰匙隨著領主的動作消失。
領主微微揚起頭,“殺了他。”
阿爾忘了他聽見什麼,腦中一片空白,只有尖銳的嗡嗡作響,手指尖冰冷地幾乎失去知覺,劍差點就滑落到地上。“你在開玩笑吧。”下一秒他聽見自己話語中帶著笑聲,“不,我早就該知道,對你來說他們都只是消遣的工具。明明這一切都不需要發生,你卻任偽神偷走鑰匙,又任他們為了這東西征戰萬年……救他,否則我發誓,以混亂之名我也會親手把你的頭砍下來——”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往後跳,領主的尾巴在撲空後立馬轉向,直徑朝阿爾的方向襲來。他轉身試圖躲進空間的狹隙間,但空間還沒完全合攏時那隻黑色的手已經鑽入空隙,將他困束住,強行將他拽回原本的空間。
阿爾用盡全力掙扎,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力量彷彿被抽空,他只能被領主這樣吊在空中,另一隻手按住他的頭,強迫他無法看向別處。
領主就站在他剛剛站的地方,打量阿爾的眼神幾乎帶有一些好奇,讓他想起堡壘中的影子——或許他們之間從根本上就沒有區別。第三隻手緩緩舉起,伸向那個已經快要沒有呼吸的人,卻不是帶著拯救的溫柔,而是絲毫沒有被藏匿的殺意。“不准碰他!”阿爾絕望地咆哮——對一個沒有多少情感的神來說這能起到多大作用?他又是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威脅到這個東西。身為一個戰士他再清楚不過,那手指向的位置顯示領主甚至沒有打算立刻結束艾米的生命——他是故意的,就因為自己忤逆了他。
血在他眼前濺起,一下一下,早就不夠在石板上積成一灘。
這全部都是他的錯,阿爾此時能用任何代價換取掙脫的機會,取得他的劍,他便能讓這些折磨快點結束——無論是對自己來說還是對艾米來說——選擇一直都在,顯而易見,在堡壘中就該直接做個了結,然而自己竟然天真到寄望於領主,將艾米帶到這怪物面前……
領主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停下,阿爾能清楚感覺到那高高在上的眼神正對他說:你什麼都做不到。接著他的視線一模糊,回過神時石板已經是他視線裡唯一的物體,撞擊的痛襲遍全身,意識也隨著暈眩變消散。
對不起,那個飄緲遙遠的聲音在哭泣下呢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這倆大概是第一局alor私心救amy一命,第二局amy拿自己換alor自由,都以為對對方好,其實越弄越慘,最後只有領主最開心了】
【領主知道alor最後要屠宮,幾個人都知道,就當事人自己不知道,可是這根本不重要,因為不是他也有別人會做這件事】
【領主:要是你們都乖乖聽話就沒這麼多事OHO】
【3900年 破寒三週】
“既然你這麼委屈那留在這裡幹什麼?”空洞的眼神,映著滿牆畫框,如同複眼,遮光簾在背後因為沾染霧中的水汽而下垂,“走啊,早就讓你滾,討厭還這樣死纏爛打的,不是自己活該嗎?每一個都是,都這麼討厭我的話為什麼還要像蒼蠅一樣跟著,真是煩死了!跟著也一點好事都沒有,天天就一無是處一無是處好像我聽不到一樣。我知道的啊!我都知道的啊!不需要你們提醒!該學的我都學了,該讀的我也讀了,會議我都去參加了還要被你們嫌無能,你們這麼厲害自己來啊!”
“叮——”
塔利安皺起眉頭,“我們……是誰?”
“你們,你們全部——”面前的人隨手抓起桌上的雕刻刀。“你,你,你!塔利安,為什麼你沒有跟著你家人被肅清?不對,反正父親很看重你,怎麼也不會讓你上那斷頭台的是嗎?現在呢?開心了沒?我居然就這麼信了你,早知道再怎麼嘗試也無法改變,我又是何苦在這裡當你們的笑話!都奪走吧,早就跟你說了,你能拿的都拿走,做那個乖巧優秀的塔利安,在我面前仰著頭炫耀,你不是一直都在這麼做嗎?”
這又是半年前的維綸,十六歲的維綸,十五歲的維綸,在牆角哭泣,遮掩腿上的疤痕。“維綸,把刀放下。”又回到原點了——或許就從來沒有改變過,僅僅存在於他的想像中,注定就不會有任何人前行,他們都在原地轉圈,躺在旅店的床上,做著輕薄易碎的夢。
“不要命令我,我仍舊是你的主子,不要忘記了。別過來!你在怕什麼?怕我傷到我自己?好像真的一樣,我經常用刀的好嗎——淨會些沒用的東西,整天就挑挑蝴蝶翅膀,不如去熟悉西海的貿易路線,你們都是這樣說的吧——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做過什麼,多了一道兩道又怎麼樣?”
我到底為什麼來這裡?對了,是來解釋的,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誤會……面對這些突如其來的指控自己卻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明明這都是維綸自找的,就是因為他才變得現在這樣刻薄冷酷——他很想走上前跟這個人說克莉絲塔小姐跟自己只是在談書本,從沒有人覺得你一無是處,你該做的都做好了,老爺也很欣慰——但是每次出口後都被惱怒渲染,成為惡毒的字眼,而所有的那些話,那些與思緒背道而馳的話,都是被維綸逼到了邊緣才說出來的……
難道不是嗎?
維綸笑起來,無比的苦澀,“要是我就死了……是不是所有人都會鬆一口氣?”
“叮——”
啊,啊——快要受不了了,塔利安覺得心臟已經堵在喉嚨頂端,阻塞所有該出口的語言。為什麼會露出這麼孤獨的表情,像個瓷杯一樣脆弱,是從哪裡來的,既然是施害者就好好地表現得像個施害者不就好了……
“是啊,要是你死了我們的生活就輕鬆多了。”他回答,連自己都被嚇一跳,“你要動手也弄得乾淨點可不可以?清理很麻煩的你知不知道?!算了,跟你講這個幹嘛?反正我們都知道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人添亂,無論是生是死。我走了,居然在這裡浪費這麼多時間。”
門在他身後甩上,周圍寂靜的可怕,停頓半晌,才意識過來自己剛剛的行為,他邁開腳步,幾乎是奔跑著想要遠離那間房間。
“叮——”
一聲鈴響像是一枝箭打在塔利安腳邊,連續不斷,越發地無力也更加令人恐懼。他想起那陽光下的處刑台,劊子手的斧頭穿過皮膚、肌肉和骨骼,最後嵌在木座上,也是這樣的,走廊似乎比平時更長許多,無止境的黑暗和不斷重複的牆壁,連盡頭會是什麼都已經不知道了。
回去,轉過頭,快回去,現在還來得及——不,繼續跑,快沒時間了,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要是他出了什麼事的話——他不敢的,維綸哪有這個膽量——
消失吧,從我的生命中徹底消失。
塔利安是在鄰鎮的街上找到維綸的,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輕輕揉著自己的左腿。塔利安繞過緩行的馬車,後者連頭都沒有抬。他本來想要罵幾句,但是想到這傢伙連個包都沒帶,拿著手杖走到隔壁城鎮,現在的脾氣必然比自己還差,就打消了念頭。
“會痛嗎?”
“嗯。”維綸小聲地答道。“你來做什麼?”
“來做——來找你回去啊,老爺和夫人都很擔心。”塔利安伸出手,“走吧,快要沒有車了。”
“不要。”維綸向後靠去,“走不動了。”
“別跟我開玩笑,”塔利安咬了咬下唇,“你想怎麼樣?”
“在這裡過夜吧。”閉了眼的少爺,看起來是一點回去的慾望都沒有。塔利安在原地站了一會,直到馬車從他身後駛過,捲起沉在地上的傍晚的霧氣,這下真的來不及了,他嘆一口氣,在維綸身邊坐下,伸直了雙腿,覺得疲憊。路過的士兵朝他們看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
“為什麼不想回去?睡自己的床不好嗎?”
“我也很累。”他回答。“跟你說也沒用,反正你不會懂。”
“是是,隨便你。”
“塔利安。”他聽見自己的名字的時候竟有些驚訝,才想起對方叫自己名字的次數少得可憐,他側過頭作為回答。維綸不知道在看哪裡,城鎮街道延續的盡頭也被吞噬,那雙眼中也藏了一層白。“為什麼來找我?”
“我不是說了嗎,老爺和夫人……“
“那誰來都無所謂吧。”
塔利安頓了一下。“得了,要不是我在這裡,你還能繼續坐著抱怨嗎?早就被拖回去了好嗎?”他說,一邊隨意地擺弄手邊的手杖,頂上的骷髏雕有精美的花紋,細小的只有靠近才看得清楚,真是不討人喜歡的趣味。“不想被關心的話就好好呆在家裡,閉上嘴什麼都別說——我都要搞不清楚了,你究竟是想要還是不想要,直白一點會死啊。”
“因為我也不知道。”
他的目光再一次放在身邊的人身上。“無聊。真羨慕你們這些人,還有這種奢侈的閒心。”
維綸沒有回答,輕輕地捏著自己的手指,一節一節,沾染書頁上灰塵的手指,被墨水染到的痕跡還沒有完全消退——那個劊子手也是這麼算著時間,為他的命運倒數。“我……”維綸再開口的時候星辰已經在夜空中閃耀,紅月升到空中,城鎮的鐘敲了十下,這是最後一組鐘聲了,也似乎就是這鐘的打擾讓他吞下原本要說的話。“我累了。去找旅店吧。”
“終於肯走了?”塔利安站起來,順帶將維綸扶起,“我還以為你真的打算在街上過夜。”
一路上維綸走得很慢,左腳的步伐比平時輕很多,塔利安在櫃檯將房間的事項搭理完他才到達。
“二樓第三間。”塔利安回過頭,對方卻拿了鑰匙直徑走上樓梯。“喂!等一下!”他很快地付了錢,也跑上樓。打開門維綸已經坐在椅子上,正把鞋和矯正帶脫下,黑色皮鞋裡的襪子底端滲著血——也難怪他不想走路了。
“要幫忙嗎?”
“不用。”維綸回答,一邊脫下另一隻腳的鞋子。“備熱水去。”
“是,是——”
塔利安最後看了眼維綸,然後就去浴室搖鈴讓他們送熱水下來。熱水的蒸汽逐漸充斥整個空間,比外面的霧更薄更溫潤,在他的皮膚和周圍的牆上結出水珠,光是這就讓他一天的緊繃舒展開來,他才發覺自己恨不得現在能回到家裡好好躺下睡覺。
“好了嗎?”
“好了。”他回答,撿起地上的鞋襪時浴室門已經在背後關上。“我去樓下找吃的。你要嗎?”
門後沒有傳來答應,塔利安聳聳肩。
離宵禁還有一小段時間,旅店的酒館還有很多客人,塔利安取了食物和酒便去角落坐下,聽四周的談論歡笑淡成背景,他平時是很喜歡鬧騰的人,可是今日一點與人交流的興致都沒有。他突然想到維綸沒有帶錢,那人一整天下來居然不餓。
不過究竟是什麼讓那個少爺能走到起泡流血也不肯回去,他是完全想不出來,或許老爺夫人平時是過度關心了一點,可是也不至於要這樣——他反而希望自己還有這樣的機會。既然一邊要將寵愛推開,為什麼又要顯得這麼寂寞呢……
他大概會說將要溺死的人大概也是這麼個表情——他還是能辨認的,從第一次,蜂在耳邊騷亂不停的時候,嘴邊還留有甜膩氣味的時候,除去了黑色的面紗,他們那麼靠近的時候開始,他就有這種感覺,只是無法用言語將其命名——現在他腦中突然出現的畫面,極其幼稚可笑,卻也真切地讓他感到這是個實質存在的東西了。
隨便他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餓著就餓著了,流血也是活該,傷心難過也是活該,都是自己找的破事,嬌柔做作。
“呦,這不是附近領地的傭人制服麼?”一個路過的客人朝他喊道,“小子,在逃班嗎?”然後有人笑起來。
“沒有!今天我放假!”他有些惱怒地答道,暗自祈禱這些人會自動離開。
“是嗎?放假啊,怎麼一點都看起來不高興啊?”
“還不是因為明天就要回去了!”
又有人笑出聲。
酒順著喉嚨向下,最後成為一股熱流散佈全身,燭光變得朦朧,談笑也在緩緩遠離。
“伺候那些大人,真是辛苦你了。”
“就是——整天家規家規,什麼東西擺在哪裡一點都不能差,行個禮打個招呼還有一萬個規矩,一下狩獵,一下祭祀,煩都煩死了,好像沒那些就會出大事似的……做貴族有什麼辛苦的,倒是來天天燙床單,給衣服上漿啊——”他哀聲道,“就只會為了無關緊要的東西嘆氣,太少也不可以,太多也不可以,好像自己曾經掙扎過一樣,好像他們知道什麼叫掙扎一樣。”
酒館裡掀起另一波熱鬧的談話,這些人並不討厭領地的主人,大多也只是認為貴族遵守的舊規多餘且荒謬,塔利安靜靜聽他自己激起的波瀾,卻是朝著不對的方向進展,聽著聽著他竟開始覺得這些人無知了——他很快地拍走這些想法。
“跟你一起的另一個人呢?”
“不大舒服,睡了。”
“啊——真是沒意思,好不容易見到幾個年輕人。”無名的說話者仰起頭,“雖然說貴族那些繁複的規矩很好笑,可是果然還是很羨慕吶……”
一瞬間他想起那被蕾絲罩住的纖細脖子,在自己的雙手下變得慘白,留下紅印。他想起從指尖滑落的面紗和帽子,對方顫抖的嘴唇一個音節都發不出。讓你的蜜蜂不要靠近我,他低語着,傾身向前——一直藏在思緒之下,在家規的字裡行間,在儀式的條條章節之中,在心裡的厭倦和唾棄後面……
“是啊是啊,如果要拿那些條文來換一輩子榮華富貴,也值了。”
其實是想要的吧。
塔利安的手揉了揉額頭,彷彿耳邊傳來鈴聲。“叮——叮——”他放下杯子,真是一靜下來就只會胡思亂想。可是是想要的吧,心中那個小小的自己說,那一點細微的騷動就足以令他坐立難安,想要那人的生活,想要那人的全部,嫉妒得幾乎發瘋……
他曾經也有資格擁有的這一切,竟是如此令人煩憎的東西。
“誰要理他。”
討厭的不得了。
他們怎麼會懂,酒館裡的這些人不會懂,大宅里的人也不會懂,維綸也不會懂。
“叮——叮——叮——”
塔利安回到房間裡時維綸早就睡下了,蜷在床沿就像他平時那樣,蹭亂了的頭髮遮蓋了眼睛,呼吸很淺,有規律地起伏。
他曾經也渴望過這個人,要不也不會在蜂房裡冒著被蟄的危險掀去帽子,明明憎惡着還松不開手,或許就是因為知道無法成為這個人才妄想擁有他,想說能否讓他栽在自己雙手中與自己同歸於盡——這樣的自己實在是太糟糕了。
“一下煩的要死,一下又好像真的受了傷獨自忍耐的樣子,叫我怎麼辦?我也很想懂,但什麼都不說叫人怎麼能明白?你又懂我什麼……”他躺上床,腦中一片混亂,手裡的溫度是那麼熟悉,他已經感受過多少次,一瞬間他竟然恨這柔軟的觸感不是來自自己而是別人,急切到認為就算將皮膚撕掉也必須消除這份陌生感。“如果你能比我更惡劣的話,我是不是就能擺脫這種感覺了?”
“人既然要生作孤島,為何要尋求理解,為何還非得依靠他人才能過活……”
日出將他喚醒,差點就嚇得從床上跳起來,可是手臂上的重量卻阻止他這麼做。完了,他對自己說,本來沒打算這麼睡一晚的,現在他只能暗暗慶幸維綸在九點前不會起床。
他要是一直都如此平靜就好了。塔利安想,將鼻尖埋在對方脖子和肩膀之間的彎處,淺色的髮絲掃過他的額頭,輕柔地吸允,印記在他移動的時候便消失,稍稍不注意,一不小心就會失掉自己——可能也是因為這個行為,身邊的人動了起來,“唔……”維綸輕吟一聲,試圖翻身。“什麼……”
塔利安突然慌了手腳,卻沒法將手抽開,只能用力將他固定在原處。“不要動。”抖動的聲線也不知道能不能掩蓋住自己的窘迫,此時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便是在對方耳邊低語命令,“閉上眼睛,你還在做夢。”不斷地重複,直到維綸的呼吸再次歸回平穩。
當時覺得自己真是太可笑了,但此刻卻像是個瘋子似的祈禱夢永遠不醒。他在花園裡徘徊,背對著大宅的燈光連轉身都不敢。“如果我死了……”怎麼這麼安靜?他想,那些該死的蟲呢?晚上攀在巢裡嗡嗡作響的東西呢?“不要過來!”他抓起帽子和面紗,連手套都戴上了,點上燈漫步到花園盡頭,就是在這裡他差點因為蜜蜂而窒息至死,怎麼這個時候卻如此乖順?
“咯嚓。”
突如起來的響聲幾乎讓塔利安的心跳漏拍,他倏地向後跳了一步,舉旗燈試圖看清腳下的東西,搖曳的火光下,本來該是青綠色的地去哪裡了?今天翻土了嗎?他慢慢蹲下去,快要握不住燈的手把。你該回頭的,你聽到第一聲鈴響就該回頭……
光芒觸及之處隨著他抬起手變大,一片片密密麻麻黃黑色的顆粒彷彿沒有邊際,連身體都還濕潤,仍舊動著翅膀試圖回到空中,不知道自己已經注定要死去。
遠處的宅子忽然明亮起來,呼喊和奔跑的嘈雜聲伴隨霧氣流至塔利安腳邊。
“叮——”
懸在床沿的手腕冰冷而蒼白,染血的布在無意間被扯離原本的位置,好似一個祭壇。
【維綸:厲害啊這個傢伙天天沒事就騷擾別人,我其實沒回去睡你知道嗎,都是你我想翻個身都沒辦法腳都麻了,我去給管家告狀你看看你還這麼拽不,我看你太閒了給你多點事做好不好
塔利安:我不是……我沒有……不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