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年 舊神居】
說不出的話糾纏作雜念,得不到的理解積澱成夢,多餘的溢出化為眼淚,落在身上無比刺痛。
柯賽爾以為千年以來他都好好地不讓人知道自己有這樣的缺陷,可是這一刻當所有機能都逐漸失控,他想也只能這樣了。靜靜地躺在石板地上,就像平時,只是他知道再也沒有以後,惡寒一陣陣襲來,比在風雪天裡守夜都令人難以忍受,想要蜷起來,可是身體也不會聽自己的指令。
他輕輕地哼起曲子,這是當下唯一能做的了,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裡,從來就是他一個——樂師的結局也不過如此。他閉上眼,所以才沒有人願意頂替他們,燒盡爐芯的死亡漫長而痛苦,一點榮耀都提不上,父神讓他們這般結束後不會傷及自己的同類,就算他並不年輕,能夠造成的毀滅還是很可觀的。
這樣就好了,柯賽爾又對自己說,逐漸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這樣就好了。
仰望太陽——柯賽爾最近喜歡上這個動作,讓他覺得父神就在那裡,要么是仰望太陽,要么是在血池周圍徘徊,都令人尤其舒適。他坐在瞭望塔上,中央總是比較安靜,畢竟有東西各三道防線擋著,憑他現在的實戰經驗也還不夠格被分派到任何一邊去。
慢慢來,上面的人說。
他用手指在號角的表面筆劃,抹去了清晨濕氣結成的薄霧,在指尖積攢成一粒水珠,他想起來那些有時會結在眼角的水,他很少與人提起,但是有時候在獨處太久的時候身體便會發生奇怪的事情——大概當時血池被什麼污染了吧。太陽向上升了一點,給他的號角染上暖色,好像有誰要來了。
柯賽爾走到高塔邊緣探出頭向下看,此時空氣已經開始震顫,光點匯集形成幾乎透明的薄翼,緩緩被大地拖拽向下,連入口的平台都沒法完全容納,必定屬於哪一個位居高座的前輩。不久後這景象又重複了一次。
兩位司令都來了,他還從未見過任何一位,只聽說過都是極為嚴厲而且強硬的人——不過若要不是這種性格,恐怕也無法撐起那整個戰場,他發現自己拽緊了雙手,特別是意識到其中一個將來會是自己的直屬上級,從某些時候開始他越來越不自覺得遠離那樣的人,已經受得夠多了。
那隻手總是先往他脖子後方抓,即便知道那樣會讓他難受,無論說多少遍都沒有任何用處,僅僅是一種帶著不屑的招呼方式。他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在驚嚇中將對方的手扯下來——最可怕的是他確信自己完全有能力這麼做。
柯賽爾轉身,決定去看看。
中央是個冰冷的地方,直立的建築彷彿無止無盡,不輕手輕腳便會得到滿耳的回音,有時候轉著轉著就忘記自己到了哪裡。柯賽爾看著那些重複的階梯,再往下直到開始聽見活物的動靜,接著他停下腳步,不用抬頭就能知道前面有人群。他想除了值班守衛的人都聚集在這裡,之間沒有什麼距離,空間中異常溫暖,猶如血池的空氣將他環抱,而兩位總指揮就在最前方。柯賽爾記得其中有一位才剛剛就任,並不是因為經驗或者戰功,只是在那個時刻正巧是最方便的人選,但他想父神會如此設計光之裔,就是要他們無論是誰都能快速的取代另一個,並沒有太大差別。
兩位總指揮,中央司令,一位副手,這一次沒有對應的盾。
另外兩位司令都是獨身前來的,其他人的反應表示這並不是稀奇的事情,柯賽爾稍稍揚起頭,才看清大廳中間的情況。走在前方的人有著淺黃色短髮,能從髮際看到露出來的藍紋末端,邁著急促的步伐一邊緊鎖眉頭,彷彿想要快點來快點離開。他聽說西戰場很亂,中央幾乎把能夠撥動的資源都往那裡傾倒,高座的戰士損失了一個又一個,這一代的統帥是枚盾,已經能做到比從前更久,這總是件好事。東戰場則不一樣,自從影裔換了新領導就開始十幾萬年的膠著,但同時死亡率被壓得很低,就彷佛在告訴其他地區“不用管我”似的。
後來者走得很慢,腳步不平衡應該是曾經受過傷,身形高大,是個少見的混色種,半邊黑色的劉海將底下的爐芯隱藏。新總指揮特地向他致意,因為本來應該晉升的其實是這一位,只是被拒絕了。那人只是簡短的應答,然後隨意掃視過人群,思索了一會,抬起手。
“你,會開完跟我走。”
“他還太年輕了。”他們先是這麼說的。
“我需要一個樂師。”
“東邊不需要另一支劍,況且我這裡比你更需要新血,已經太久沒有新的劍出生了。”
“給你年輕的劍太浪費。我要能暫時替代我的人,我打算親自支援西戰場,這樣夠嗎?”對方沒有再反駁,只是看向總指揮。
“允許。”他們再是這樣說的。
司令的話總是很簡單,從不解釋也不需要解釋,因為認為他能夠執行是理所當然……大概就是因為如此才這麼輕易地離開中央吧。柯賽爾低下頭,他能接受,甚至是樂得離開,就順勢讓自己自私的想法藏在上級的霸道決策之下,可是他同時知道這突然的變動會造成多少麻煩,搭檔已經明確地表達過自己的惱怒。
守著。這是他得到的第一個命令。
站在高塔上,東邊的景色和西邊也沒有太大的差別,哨區都很小,分散在各處連成兩道主要防線,他被安置在最前方,身為號角手,他的作用便是在敵襲的第一時間給予意料之外的干擾順便警戒同族。剛開始他還被帶著在交戰的地方穿梭,拿著普通的武器和敵人近身博鬥——現在這些和當時相比起來真是太簡單了。
柯賽爾並不討厭,他會說他一點都不討厭這種日子。
聯繫著整個族類的那張隱形的網傳來震動,他輕扯表示答應,不久後來者便落在塔頂的平台,帶著一身雨水爬下梯子。“報告。”
“沒有異狀,沒有警報……今天什麼都沒發生呢。”
司令閉上眼然後睜開,有些不高興。“另一個呢?”
柯賽爾知道對方指的是誰,本來還期望著因為安寧他會忘記這回事。“二哨。”他小聲地回答,幾乎只有自己聽得見,“是我讓他去的……”
“你是想要我連你一起教訓嗎?”司令站定在他面前,就算以劍的標準來說這個人散發的溫度也很高,是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在這個人周身形成一團雲霧。平時他很嚮往這種感覺,只是一旦被迫與之對峙,真的就剩下想逃跑的心了。“耶比斯的職責是什麼?”
“其實還有別人在的……”
“回答。”
“保護我。”
司令嘆了口氣,柯賽爾能理解為什麼他這麼煩躁,司令完全沒有義務要忍受他和搭檔之間的小摩擦,可還是介入了,就因為自己沒辦法好好處理——柯賽爾低下頭。對方本想說些什麼,似乎是覺得怎麼樣都不合適於是放棄,把他放開。“算了,今天就這樣。你這裡還需要什麼跟我講。”
“沒關係。”柯賽爾低聲道。在這個對話之後,司令必定會去二哨抓人,晚點遭難的還會是自己……總比被司令打好,是嗎?
對方望著他。“真的?”
可是回想起來,司令從不會真的對自己動手,或許他真的能……
軟弱的劍,無法引領的劍,何等的恥辱。
絞著手指柯賽爾感覺到眼角有些痠,心跳響的幾乎令他暈厥,每次試圖抑制這些令人噁心的反應,一句求救的話便怎麼都開不了口……
“嗯。”
司令轉身,離開了塔樓,一次又一次直到耶比斯也沒有機會再回來,直到最後連司令自己也不在了。
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裡,從來就是他一個。
耳邊傳來腳步聲,兩個人,一個很輕,幾乎聽不見,一個特別重,不可能屬於族人的重量。下個瞬間他聞到血的味道——啊啊,不行,他想,到了這種地步已經來不及了,但這些年輕人不可能知道的,是嗎?熾熱的濃稠血液滴到他嘴邊,日光般強烈卻溫和,伴隨著更加古老的氣息,與他最熟悉的氣味相似地不真實,那彷彿父神般的身影又重新出現在他腦海中,在走廊的盡頭命他過去報告——柯賽爾發現眼淚已經在耳邊積成一灘。
司令下達的命令他已經盡力到底了,父神賜予的天命他也已經達成了,究竟是什麼讓自己寸步難行呢?
一遍又一遍想了上萬年,比刀劍和拳腳更能帶來的都更加痛苦,舊傷般沉積在胸口,被那名為羞愧感的東西所掩蓋——真是可笑,明明就是那麼簡單的幾句話: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不想一個人。
救我。
【uzz沒辦法理解那麼纖細的感情,他只是覺得這倆人純粹在不服從。但是他和ccl的關係比較不像嚴格的上下級,(怕下手過重)也不會體罰ccl】
【ccl一直覺得自己不配且做不到,他是有缺陷的光裔,他覺得些不受控制的小情緒小反應特別噁心。
ccl和盾的關係大概是反轉的蜂組那種感覺,ccl在戰鬥力上完全高於他的搭檔,他想反抗或者控制局勢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ccl不想和同類起衝突,僅此而已】
【隨便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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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年 舊神居】
他是承着期待出生的,至少所有人都這麼說,烏佐,維加爾,權座的利劍,這一代最接近父神的人,受眷顧的孩子必將成為未來的支柱。他還沒想好要如何回應這種期待,或者該如何告訴他們自己有多討厭戰鬥。
但是好像來不及了。
放眼望去只有血霧,就連遠方地形的變化也看不清楚,身上帶著太多傷,儘管不致命但是他清楚自己撐不了太久,爐芯已經不能再使用,空氣裡的毒氣早就讓自己喊不出聲,馬上其他的活動也會受到影響。他得回去,或者找到族人,誰都好,他需要安全的地方。
然而猩紅色的平原上只有他一個人。烏佐不記得自己曾經有一個人的時間,二十五年來他第一次——有什麼握住他鎖骨之間的那節氣管,突兀地讓他還以為自己受了內傷,心臟飛速地跳動,有哪裡在痛,可是是哪裡……
被落下了。
他輕喘著,呼出的白氣蒙了眼,此刻他只希望自己能控制自己,不行,心跳太快,會崩潰的……
寒意順著腿竄遍全身,不同於任何他受過的傷,猶如冰錐直接打穿骨頭,又同時被灼燒的侵蝕感包裹,他向下看,那雙染血的爪子嵌進肌肉深處,那瀕死的黃色雙眼和微笑他永遠無法忘記。一刻間左腿便失了力,他跌坐在地上,慌亂間將對方踢開,卻怎麼也沒有辦法將自己支撐起來。
望著逐漸被溶解的皮肉,烏佐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見過很多了——腦中一片空白之間只能嘲笑自己大概會是有史以來最沒用最短命的劍。爐芯的鼓動逐漸變得紊亂,燃料不夠就會開始消耗自身,馬上左眼也會失明吧。然後他輕輕地笑起來,被厚重的空氣掐地窒息,父神給予的使命連一項都沒有完成。
烏佐握緊隨意拾起的金屬碎片,感受其觸碰下眼瞼柔軟的皮膚。
這是什麼玩笑……
下一個瞬間彷彿在他眼中定格。光芒之中她這麼降落,直接踢開他準備自盡的手,銀色的小刀反射出灰藍色的光芒,他看不到來者的臉,被她背上的戰斧擋住了。因見到同類的釋然和明知她會採何種麼急救措施的恐懼糾纏在一起,失去意識前她說什麼,他也不記得。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玩笑——
是熟悉的味道和溫度。烏佐在腦中說道,好像在向自己確認自己並沒有作出錯的結論。他下意識地想要爬起來,可是身體沉重到不像是自己的,按著順序觸碰過爐芯集中的部位和末梢,看來並沒有壞死——本來打算因此鬆一口氣,從左腿上那隨著恢復意識而變得越發清晰的緊繃與劇痛感卻又將他帶回現實。他在中央,是重傷員療傷的區域。
“可以,還蠻快的。”面前的人眨眨眼。“我記得你是前些時候被派到五哨的新人?”
烏佐想要開口,卻發覺喉嚨乾澀到無法發聲,便只能點頭答應。
“被帶毒的空氣嗆到而已。”她說,一邊遞過水袋。“過幾天就會恢復,你很幸運,除了腿傷都不是永久的。”然後她拍了拍烏佐的額頭,“這種事情絕對不,能,有,第二次。我底下怎麼會有你這樣沒用的傢伙,誰訓練的?之後一定要全部從上到下懲罰一遍。”
“對不起,長官。”
“道歉有用嗎?”她歪過頭,毫不迴避地直接迎上他的視線,烏佐被這突然的轉變嚇了一跳。“嗯?道歉那些死去的人會回來嗎?你多殺一個敵人我們能減少多少損傷知道嗎?我的能力也有限,要不是看在劍更珍貴的份上,我能救回多少更優秀的戰士你知道嗎?”
烏佐最討厭的便是自己完全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而如今無論做什麼都已經太晚了,既不是樂師也不是弓箭手,缺乏機動性的劍,連談價值的資格都沒有。
他咬了咬下唇。“那還不如……”
接下來的句子未出口就被打斷,反應過來時已經感到溫熱的液體順著頸側往下流,呼吸也同時被截走。她的手掌可能都還不如他的手腕寬,卻穩如鐵鑄,仍舊歪著頭,原本平和的笑意早就消失無踪。“啊,啊——你倒是給我數,那種情況下去死能帶走多少影裔?嗯?給我數——”隨後她站起身,進一步將烏佐摁進身後的墊子。他沒有打算抵抗,領受上級的責罰本是理所當然,況且面前的人並沒有真正的殺意,只是異常憤怒,用盡了全力燃燒爐芯去治愈才不至於直接挑斷他脖子上的藍紋。“一個都數不出來對不對?因為你不能,要是真的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的話,在最開始,知道自己無法戰鬥的那一刻就會跑到前線自殺了吧。下次敢說這種話我把你扔進血池一輩子作下一代的養料,我的東戰場不需要你這種人。”
烏佐聽見周圍傳來試圖制止衝突的聲音,但是在人開始靠近的時候她已經將他放開,揮著手讓他們不要擔心,小心地拭掉他的血,轉身又坐在床沿。“真是浪費。”她輕聲道,一邊舔了舔指尖。“我捨棄自己的搭檔就為了救這麼個東西。”
“我……”
“你就沒必要覺得內疚了,就算我再厲害也救不回來——就是這樣。”面前的人嘆氣,回過頭依舊是不悅,或者說是一種慍怒和無奈之間的表情,“盾……最終也是會死的啊”
他不知道該怎麼理解,更不知道如何回應,但是能應約感覺到從網的另一端傳來的,那種無端的窒息感。
“你過幾天到主哨報到,我來帶你。”
烏佐愣了一下,抽痛令他暈眩。“可是……”
“還能動就給我去戰鬥。”她說,“被所有人保護著的我們只有一個責任,沒有選擇。”
維加爾,烏佐,好好記得了,從今天開始,但凡是同族的死,都是你的錯。
烏佐走在本部的塔樓裡面,聽著外頭植物生長又被掩埋的聲音。除非有特別重要的會議,他已經很少拜訪中央,東戰場的膠著不知道該被稱為困境還是穩定,可是無論他正在做什麼都不是什麼錯事——至少他們能把大部分精力放在更重要的西邊。
似乎也不是最理想的狀態……烏佐瞇起眼。如果他有餘力的話——總是這樣,如果他有餘力的話。他向幾個打招呼的年輕人點點頭,沒有說什麼,緩緩往橋的方向去,多少年下來發現作為司令唯一的好處便是無論何時展翅都會有人接應。
透明的光組成的薄翼從他背後展開,籠罩周身,一直垂落至地面,從什麼時候開始室內已經容納不下這雙翅膀,什麼時候開始他終於成為該成為的樣子。下一刻他落在另一端的橋尾,岩石鑿出的平台如同伸向天空迎接來者的手,直徑通往窪地裡封閉的圓形建築。
招呼。點頭應答。
沿著盤旋的樓梯向上,他總是覺得把重傷員和新生兒放在一起很可笑,又明白不得不這麼安置,腥味充斥著每個角落,卻帶來種莫名的安然,熟悉的氣味和溫度,最安全的地方。拖著自己爬到樓頂,一邊提醒自己為什麼越來越少到中央來——太多樓梯——雙開的黑色大門前站著他來到此處的目,正小心地闔上門盡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響。
普萊斯抬頭,看到烏佐時顯然有些詫異。
“能回去了嗎?”烏佐問,明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長官怎麼來了……”
“順路來看看而已。”不行,指尖靠近後頸時對方會閃避,已經成為反射動作了,畢竟從這人出生以來最重的傷大多來自自己,要是有人問起他會承認他還沒適應和盾合作,不過這些人的恢復速度對他來說一直都是可愛的驚喜,就是常常不知道是自己太寬容還是是他們本身特質所致……總之他得換個方式結算錯誤。他無視普萊斯的不情願,仍舊捏起他後頸的皮膚,後者是一點都不高興。“壞習慣給我改掉。”
“是。”
“裡面的人有沒有說什麼?”
“他們……大概不敢。”
烏佐笑。“乖孩子,幫我下樓然後跟我去西邊。那裡和其他地方不一樣,你準備下。”接著他放開手,普萊斯很自然地就站到左側讓他能將自己作為額外的支撐。烏佐已經太久沒有和任何人成對行動,自從原司令死後他就一直作為指揮在各個點穿梭,本職樂師的副手也不可能跟隨在身邊,都忘了這有多方便——若當初他不那麼果斷地拒絕配給的話一切或許是會更輕鬆點。
他揉揉普萊斯的後腦,後者僵了一秒又強迫自己放鬆下來,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Uz:該死的垂直建築】
【Uz在中央話語權也是非常重的,不過他很少去,都讓副手代替了】
【uz的前輩很小只,就是被吐槽能一手拎起來的那種,把uz當作盾的替代撈了起來,強行讓他學會乾乾淨淨地作戰】
【uz給了amy他從前得到的命令,用他從前被訓練的方式訓練,只不過發現amy仗著血厚痛覺遲鈍脾氣倔犟對體罰接受度並不高,uz表示養孩子真難,好在a大部分時候是很乖】
【3497年】
厄洛伊最不喜歡聽到哭聲,特別是小孩子。他緩緩地放下手裡的杯子,酒館內有些熱,大概是自己又喝太多,意識開始變得渾濁。兩年前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喝酒,可最近不知怎麼的又把這些習慣拾了起來,每一次第二天醒來都很內疚,艾登討厭酒味。
這個名字在他胸口嗡鳴,明明就已經快一年了,他下定了決心要將那個城堡的一切拋諸腦後,但是隨著時間記憶並沒有如其他人說的那樣被沖淡,反而越發地容易侵占他的思緒——每一刻都在質問他做出的決定。
“介意我坐在這裡嗎?”來者說話的同時已經擅自在厄洛伊對面坐下,在室內仍舊戴著帽子,似乎是旅人,和他年紀差不多,斗篷上有許多磨損,身上卻什麼都沒有帶,要是這種人出現在首都必定會被重點盤查。那雙深黃色的眼睛正在打量他,沒有惡意,純粹的好奇。厄洛伊思索著是在哪裡見過類似的人。他接著指了指厄洛伊腰間的佩劍。“你是士兵?”
“傭兵。”
“你還好嗎?”
“我沒事。”
清晨的薄霧遮住前方的城門,細細的水珠漂浮於空中暈開晨光,隨著他前行的腳步沾染到他的披風上。還是這其實是在下雨?那他從出生起就熟悉的氣候,此時如冰霜刺痛他的喉嚨和嘴角新癒合的傷,拖慢他的步伐,明明帶著的行李並不多,卻異常沉重。他坐上馬車,坐在人群之中就如另一個普通市民,唯有角落裡穿著制服的人在偷偷打量他,想著在哪裡見過這張臉。
一扇扇城門敞開,一扇扇城門關上,相同的景色在視野中飛掠,融化在水汽背後。最後經過一段短暫的黑暗,城市突然變成開闊的平原,一望無際僅僅被連山坡都稱不上的隆起打擾,乾淨地彷彿瞇起眼就能辨認出遠處的海。
回家。這個忽如其來的意識讓厄洛伊心裡尤其不安,他想他從未把那個地方當作家,從小的記憶便只有浸了水的訓練場和無止境的動盪,或許也只有那些熟悉的臉能令他期待回去,在狹窄悶熱的營房裡相互戲弄玩笑的日子,穿上相同的制服並肩作戰……
啊,他們早就葬身身後的地牢裡了。
“要從我這裡買自由?你以為你值多少錢?就算按照一般侍衛的薪資也能在一個月之內還清,就算這樣也沒關係嗎?”王子這麼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淺淺的微笑僅停留於嘴角,眼裡並沒有多少情緒,“況且為我工作你就是叛國之罪,會被除去軍籍甚至放逐的。”
他想他答應便是因為那個曾經被他稱作“家”的城市已經沒有任何能迎接他的人,沒有了家和同伴,至少得保護住自己的諾言,要不然便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後來想起來還真是可笑。
“我不能接受敵人的施恩。”
小王子的頭偏向一邊,滿臉的不解。
“最近很多僱傭兵呢,原本都是士兵……”旅人說,“你看起來也像個士兵。”
“以前是。”
“哦?被遣散?逃走?”
“辭職。”
“真好,士兵還能辭職,看來這個國家的王還不錯,可惜駕崩了。”
“一般吧。”他回答,嚐到嘴裡的鐵鏽味。
“來了。”面前的人回頭看向酒館深處,手臂抱著椅背,似乎在期待什麼表演開始,但是厄洛伊並沒有心情去管,周圍的客人發出疑惑的議論,伴隨著齒輪轉動的聲響,從動靜來看像是拍賣會。此時旅人又轉回來,對酒館裡發生的事情失去興趣,低下頭,喃喃自語。“無主的地上真是什麼都長得出來……”
厄洛伊沒有說話,人聲攪成一團。
馬車僅在城門外不遠處就停下準備返回,厄洛伊跳下車箱,和其他所有旅客一樣必須另尋前行的方法。他緩緩地朝東步行,希望到達森林之前能遇到有著相同目的地的車隊。邊境已經不在森林邊了,他從前的國家至今已經被奪去三分之二的領土,剩餘的再過不久也會被吞併——厄洛伊發現自己並沒有決心離開時那麼在乎這件事。為王而生,為王而戰——他低下頭讓斗篷帽簷的陰影遮蔽他的視線——什麼王?
耳邊傳來馬蹄聲,厄洛伊下意識地伸出右手去護著本該在那裡的人,卻只撈了個空。他停頓。
“你還在啊。”艾登在消失了幾週後看到他還有些詫異,仍舊是淺淺的微笑,這次帶了點疲憊,閃過他的視線的同時一邊撫平他上衣的褶皺。“制服很適合你。”然後他便沒有再說什麼,將自己關在房裡又是一周。
厄洛伊倏地扶著自己的額頭,酒精造成的暈眩和頭痛一起爬上耳後,手肘撐在桌上感受到木紋嵌入皮膚。
後來他詢問過才知道艾登因為公然挑戰國王被扔進了牢裡。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小王子根本不是他在王座廳裡見到的那個高傲的王儲,都是做給欺凌者看的假象。也是後來他才知道艾登喜歡往危險的地方跑,遇事後喜歡一個人躲起來。
那個名字繼續在胸口嗡嗡作響,越來越大,自己彷彿是一個正在塌陷的深坑。
“喂,你真的沒事嗎?臉色很差啊。”旅人傾身,打量著厄洛伊,語氣裡充滿擔憂,隨手便把他面前的杯子拿走,他沒有阻止。
“我好像犯錯了……”他開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或者自己在說什麼。敵國的王儲,那只是個敵國的王儲,既麻煩又難以捉摸,動不動就亂跑,自己動作要是太用力還會受傷,受傷了還要躲起來……他就不該任自己習慣他的存在。“我把他一個人留在城堡裡。”
旅人眨了眨眼。“誰?”
鑲嵌了黃金和翡翠的深綠色大門在他面前矗立,同樣華貴的走廊已經許久沒有真正被使用的痕跡。手裡的酒壺差點翻覆,皺皺鼻子,空氣裡熱食和腐爛的氣味混雜令他反胃。裡面不斷傳來叫喚傭人的聲音,他不是負責侍奉的傭人,只是臨時被指派來送酒,侍從們害怕靠近這個地方,於是漸漸沒有人願意來了。他想他該敲門,可全身每一處都在阻止自己這麼做。
從小他就幻想自己長大後在王座前接過來自他的王的命令,或者領受他的王賜予的勳章,為了王而生的他也會他的王而戰,不該是這個樣子……
那十歲的孩子蹲在國王臥房的大門前哭泣,雙手痠到幾乎沒有知覺,不敢靠近,又不敢違抗命令。
可是他嚐到了鐵的味道。
“對不起。”艾登是這麼說的,小聲地幾乎聽不見,慌亂間只能重複同一句話,他想他從來沒有主動傷過人。“對不起……”
玉色的雙眼蒙了霧,呼吸也變得急促紊亂,在那之下卻一點對自己選擇的懷疑都沒有,無比堅定——就是這個時候厄洛伊知道無論如何艾登都會下手,決定,命令,然後執行,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而已——戰爭中他遭遇過比這些都更危險的情景,甚至好幾次都差點丟了性命,他以為自己不會害怕任何事情了,即便如此他驚愕地發現自己會在那眼神前退縮。
此刻僅僅是一道傷口,但等到該他奉上生命的那一天,他不可能會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他道歉了。”厄洛伊輕聲道,一邊去碰嘴角的傷疤,早已癒合,剩下一道褪色的痕跡。“每一次見面他都會道歉……”
都已經是定局了,為什麼還要不停道歉呢?
“是很重要的人嗎?”
“大概……大概很重要……是敵國的,但是……”他不知道。
旅人稍稍揚起下巴,讓眼睛能迎到燭光,偏灰的膚色給他一種異樣的氣質,但厄洛伊將其歸咎於自己正處於酒精的影響之下。他給厄洛伊一個充滿同情的微笑,彷彿他比任何人都能理解這種困境——就算厄洛伊什麼都沒有說清楚。那人挪到厄洛伊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向後靠在椅背上。“反正這兩個國家遲早會變成一個……你也不是士兵了不是嗎?”
“為敵國賣命……”
“嘿。”旅人用力地踢了一腳厄洛伊的椅子,讓他嚇了一跳,瞬間也清醒許多。“想清楚啊,”那人說,這時語氣變得嚴厲,“搞清楚什麼是最重要的,一旦決定了就不要改變,聽懂沒?”
匕首在他嘴裡,因為對方眼裡的恐懼而不住顫抖,直到他伸手將其穩住。
酒館裡的吵雜逐漸沉澱下來,拍賣結束了,人們開始結算剛才的交易,只有齒輪積壓的聲音並沒有減弱的跡象。旅人迅速地瞄了一眼騷動的源頭,接著起身。
“再給你一個建議,厄洛伊,快點離開這個地方,不要被它抓住。”
他抬頭,不記得自己曾經告訴對方名字,可是旅人已經不見踪影,剩下擱置在桌上的錢幣和空杯子。
【用uris的方式寫eloy】
【iden會道歉因為他那是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東西,他其實不會隨便犧牲eloy,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信任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得了】
【alor本來是準備要殺eloy的因為剛好遇到了嘛然後e不穩定就有可能讓sd出現】
【alor:兄弟我懂你,我可是花了幾千年才悟出這道理的呢】
【eloy到最後也沒有為敵國賣命,他效忠的對象只有iden這一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