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4年 秋 雅國東部】
梭倫將爐灰包好打開廚房後門,下雨了,也到了這種季節,馬上就要下雪了吧。他覺得有些煩躁,早上沒有多少客人又因為弄錯配方被店長責備,好不容易抽出空去談生意也沒有戲,忙半天一事無成,自己這幾年來似乎都是這個樣子。
他隱約聽到耳邊雨水背後的窸窣聲——和食物打交道也就得和這些臟東西並列而生,反正只要廚房保持乾淨他什麼都無所謂。
不對——梭倫倏地轉頭面向巷子,被余光裡閃過的人影嚇了一跳。巷子口有鐵欄,沒有鑰匙進不來,他想著是不是是從屋頂翻進來的,算計著是不是該離開跑回廚房鎖上門。
自己早上還在跟黑市的人打交道,這個時候倒怕起來了?他丟下麻袋,大聲喊道。“誰在那裡?”回應他的話的聲音再不是無法辨別的窸窣,而是實在的腳步,聽起來很輕,小小的,但對兒童來說又過於沉穩。梭倫順手手去提了一把放在門後的傘,用腳挪了門擋將門板固定住,自己小心翼翼地往巷子深處走去。
他感到一股淺淺的暖意,和火爐散發的燥熱不同,是更加柔軟濕潤的感覺,甚至有些粘稠,他忽然站住腳步。在廚房後門的光勾勒下原本在普通不過的磚牆上張開一道比黑夜更黑的裂口,周圍參差布列的是巨獸的牙,還在隨著不存在的呼吸起伏,滴淌的也是同樣漆黑的粘液。正往裂口裡跨的身影頓在原地,寬邊帽被水壓得低垂。
梭倫發覺自己竟然鬆了口氣,他認識這個輪廓。“古物……”那個標記著禁忌的名詞脫口而出,隨後才反應過來,匆促向前踏一步。“等等,別走!”
古物回頭,紫紅的瞳在黑暗中尤其顯眼,明明長得和人類一模一樣,卻毫不顧忌掩藏這一抹非人的痕跡——或許就是如此打算的,對方的長髮後是微笑。
三年前他試圖勾搭不該勾搭的人,被揍了一頓仍在郊外,坐在樹上吹短笛的就是面前的古物,那時他也是這麼笑,只是還少了些尷尬。那人緩慢地摘下帽子給梭倫行個浮誇的禮,在雨中顯得有些狼狽。“在下法倫提——”
“要不要進來?”
梭倫聽到自己這麼說也嚇了一跳,和古物交易是一回事,但是把古物請進家裡……他聽過的無數謠言故事在腦中瘋狂地轉,奪取記憶吸取生命將人的四肢活活剝下,神和人之間的存在,光是被教廷知道這件事就夠自己一死,或許還會遭受天譴。可是上次他沒事,這個古物當時坐在樹枝上隨意地點點帽簷,相同的台詞。自己把他當玩笑話,隨口說了句幫自己和黑市牽線如何,沒想到真的就成了,雖然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真的是願望實現,他至今沒發覺自己支付了什麼——或許根本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
對方將帽子重新戴上,深夜大雨也不知道是在擋雨還是擋陽光。梭倫噗一聲笑出來,“進來吧,雖然不知道你會不會感冒,但是濕透了總是很難受吧。”
名叫法倫提的古物有些遲疑但是還是慢慢走近光暈,和幾年前一樣一席黑衣,瘦長高挑,記憶中更貼近女性臉這個時候又分辨不出來了。灰髮濕潤後閃著銀光,抬頭瞄他一眼,紫紅的眼裡還包著層青藍,彷彿兩個人的瞳孔重疊在一起,在他面前站定了仍微笑著,身後的裂口慢慢地闔上,殘留的黑色粘液散開猶如在強光照射下逃竄的老鼠群。老鼠。他終日提防的害物被他請了進門。
“在這裡等一下。濕的衣服先放這裡我待會收。”他把法倫提留在邊,一邊鎖上門,小跑著去找毛巾。後者四周環望,滿臉好奇嗅著空氣,摘下帽子掛在旁邊掛鍋鏟的架子上。梭倫覺得自己緊張的快窒息,如果被店長發現了該如何解釋,他小跑上樓去自己那個窄小的閣樓裡找毛巾和洗衣籃。
回到廚房,乖乖等在那裡的古物身上卻從未淋過雨一般。他有些窘迫地笑。“也是,你們會魔法。”
“你做的麵包嗎?”
“雖然說是學徒,但該死的店長還什麼都不肯教,只能算是個打雜的……”梭倫說了一半忽然意識到什麼。“餓了?”
法倫提點點頭。
梭倫用手撐著下巴看面前的人開心地啃早上剩下的麵包,瞳孔展開成花形,臉上沒有的表情都寫在藏在裡面的那一層。法倫提從麵包後面抬起眼。“要許願嗎?”
“沒有。”他回答,“我以前許過願,不記得?”
“嘛,許過願的人有很多。”古物向後靠去,在椅子上盤起腿,“不要交易,那叫我進來做什麼?”
他愣住,沒想到對方那麼直白——對啊,本是以交易為生的古物,天真的是他自己。“就……那你在那個巷子裡做什麼,巷口是鎖的,這兩天店長總是抱怨後巷好像有人闖進來偷東西,不會就是你吧。”
這下換古物沉默了,抿起嘴瞳孔收成一個小點。“沒有偷東西!”他說,心虛地鼓起臉語氣也變得模糊。“借住幾天而已,而且那都是做壞的……”
“別擔心,這不是我的店我才不會介意。流浪街頭……我還以為古物有多了不起——覺得你看起來挺可憐才叫進來的,畢竟之前受過你的惠。”
“有願望就有代價,你的已經支付過了。”
“我不記得付過什麼就不算數。”梭倫換只手撐下巴,另一隻手的指尖輕輕敲擊木桌,燭光隨著敲擊顫動。他的心跳和指尖一樣急促,不斷重複著那個問題。做嗎?值得嗎?對方顯然是好說話的類型,但凡他始終不提交易就有機會全身而退。法倫提還在等他繼續說,也在細細打量自己的表情。“既然沒地方住不如住我這裡吧,雖然是閣樓,但總比後巷強。”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當然知道為什麼,剛剛牆上開的裂口就已經是答案,對方顯然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憑什麼要答應住在陌生人類的閣樓屋。梭倫自己都覺得這句話唐突可笑,可是想到幾年來的失敗,這或許是他最好的機會。“三年前起我就一直忘不了你——至少留下來過夜,不喜歡再走也不遲。而且……在這裡隨時想吃新鮮麵包都可以,不好嗎?”
“不是人類哦。”
“沒關係。”
“這是願望嗎?”
梭倫吞了口口水。“是。”
【古物在帝國土地上是憋屈啊,而且大家都知道古物不該追求,像FLT這種挺弱的遇到渡者都虛。要不然FLT在別的世界可以橫著走在光天化日下交易】
【Sor的形容詞是相當自我,他飄地很快,覺得自己“不會有事”】
【FLT我知道你想幹嘛,我只會為了麵包心動】
十五,
梅爾薩埋怨那次夜襲埋怨了很久,好在這些人已經不再把自己當作首要的敵人。忒勒斯心裡有點複雜,接下來兩個部族決定合併同行,在這種關乎存亡的節點反對的聲音也小了許多——加上這邊剩下的都是些無力自保的人,剩下的俘虜作為苦力被各方劃分了,實際上算下來也沒有多多少人力,反而一行人的組成變得更加複雜,就連忒勒斯都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放心吧,我們不是那麼忘恩負義的人。”梅爾薩的語氣柔和下來。“話說……你會回來的吧。”
“會——抱歉,在這種時候突然決定出行。。”
“你都要把最麻煩的人帶走了,我也沒什麼能抱怨的地方。”然後她目光掃過忒勒斯,“別忘記我說過的話,活著回來,我還等著你給我分擔責任呢。”
“不要太期待。”埃圖瑪維微笑。“我本來就不屬於任何部族,從他們之中選一個新的家長吧。”
“大不了我們結婚唄,這樣你就是親族了。”她的拳頭敲敲他的肩膀,最後想了會還是給了他一個擁抱。“開玩笑的。”他熟悉那種眼神,忽然覺得有些多餘。
忒勒斯靜靜地溜出帳篷在外面徘徊,不知為何明明睡了幾天手腳卻仍是乏力,灌鉛般的沉重。
那種遮蔽天日的暴雨似乎變得沒那麼頻繁,這樣也好,他對自己說,至少出行不至於要一直為了躲雨煩惱。事到如今真的要準備離開了自己竟然開始有些心慌,究竟是在怕什麼?怕自己終究還是被這裡的安逸給寵壞了。還是怕如果要往東走必定還會經過那個人的地盤。
在夜色的掩護下誰也不可能抓得到他——要不是累得無法思考,他現在已經在通往東邊的小路上了吧。無論埃圖瑪維說什麼,只要抓準時機和距離,他絕對可以將那傢伙射殺。
聽著周圍收拾善後的人民熙熙攘攘,有人主動向他問好,他們終於喊了自己的名字,那彷彿是一場夢,自己醒來還會坐在河邊被大雨沖刷,即便有細雨的遮蔽這天的陽光也有些過亮有些過於遙遠。
輸得一敗塗地,這些人仍向自己道謝,沒有理由,為什麼。為什麼又要對自己道歉,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作用就是為他人臟手,理所當然的事情,為什麼。
埃圖瑪維從帳篷裡出來。“你今天很安靜。”
“反正他們也不喜歡我,待在裡面做什麼。”
對方低下頭真正笑起來,“你害死了他們多少家人,是我也嫌棄你。沒有事後問罪已經很不錯了。”
“都不知道我幹嘛去救他們。”
“該還的就得還。走吧,還有一個人要見。”
“你真的要去。”
“他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
忒勒斯不喜歡萊門。
先前聽祭司講述古物的事情,現在他回想起來了——不,這傢伙是個相當弱小的普通人,這一點他很確信,只是他身上帶著的東西可能並不是。還沒見到人他就能感覺到那種異樣感,是金屬擠壓的聲音。
哪個正常人會為一個空箱那樣拼命——不,也不能稱得上拼命,廢墟里那孩子滿臉的焦急,眼神卻是毫不匹配的沉穩,推拖著可以獨自療傷卻放下自己接下來行程的消息,這種聽起來就是誘導的話著實讓人不愉快。埃圖瑪維倒是無發覺不妥,也不知道是感覺不到還是自信這些東西對自己無害,很執意一定要來問話。
他清楚埃圖瑪維很介意夜襲裡發生的事情,那混蛋說過這塊地會有領主親自指派新主——他心裡大概有些明白了,不需要讀到預言也早早有了這種預感,帶著神的血脈的人,光是這塊地上有兩個,那麼其他地方究竟還有多少——這樣的怪物還有多少個。
萊門和一個同為異地人組成的商隊在一起,即便如此他看起來仍舊像個外人。窩在貨車後箱的角落休息,抬頭時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神情——已經預料到他們近日就會拜訪了嗎。“請坐。”
“這是在威脅還是在請求我的協助呢?”這麼說著卻也沒有希望他們離開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能力,在教廷外會使用魔法的人也不少,忒勒斯始終將匕首藏在袖子裡,如果對方有什麼可疑的舉動他會毫不猶豫地劃開這個人的脖子。
“別介意。”埃圖瑪維坐下,交給對方一枚銀幣,後者含笑接下。“那個人究竟是誰?”
萊門抬了抬眉毛,歪過身看向忒勒斯。“你也不知道?你到底從哪個教廷來的。”
“知道什麼?”
“大概三十年前亞盧士開始衰敗,領主要放下這個世界的王,我們這邊的教廷拒絕了,你們的接受了,所以領主的孩子和教條之門一起降生在海的這邊。”萊門指指無目的遠方,“那是第三年長的,你的哥哥。”又指指埃圖瑪維。“你是目前最年輕的,第十二個。”
海的對面。他的老師經常望著相同的方向,摸著臉上的傷疤,滿滿的藏不住的厭惡和酒精之後的迷糊。霧氣之地舊神居,覆滅的王國亞盧士,背棄神的教廷……可都不是什麼好地方。
全部燒掉多好。
萊門忽然一拍手,將他們兩個人的注意力拉回現實,仍是笑著。“我就知道這麼多,剩下的得去找官方的人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信息,這樣收這麼多錢我都不好意思。大人還有需要幫忙的嗎?”
“我們要啟程去教廷,你……有辦法繞過那位的領地。”埃圖瑪維的語氣變得有些遲疑,他也在疑惑,也或許是為了自己最不希望聽到的消息而憂。
“這……我其實沒有辦法安全走過王的領地。”忒勒斯沒預料到會這種直白的回答,還想著是否是陷阱,如果這個人早就被買通那麼當初拒絕梅爾薩的請求就有道理。面對沉默那雙眼抬了起來,細細打量他們的表情。“這樣吧。和我們同行,我們要跨河沿著山腳走然後在東南的海岸上船。並不是受管轄的船,若不介意的話。我的目的不是教廷,只需要陪我走過第一王的地就足夠了。”萊門遞出剛剛那枚銀幣,卻不再是向著埃圖瑪維,而是朝著忒勒斯的方向來。
“這是要僱用我嗎?”
對方點頭,“是的。”
“我可沒那麼便宜。”
“這是定金,你選擇加入那天我先付一半,到達目的地後支付另一半。”小小的,綴著繃帶的手一翻,抬起兩隻手指。“一共二十枚金幣。”
“給我。”忒勒斯回答,接過萊門拋來的銀幣。
十六,
“你狀態真的不太好。”突然埃圖瑪維的手指就按在他的眉骨上,檢視著他,在夜色和火光之間他也是這樣的表情,乾淨的讓他很不適。“如果不願意的話就拒絕吧。”
他無由地抓住埃圖瑪維的手腕,耳裡的雜音鼓漲起來。或許殺了那個混蛋自己就回不來了,忒勒斯對自己說,他也大可可以直接在這個鎮上上萊門的車,過海拿到錢往北走,過他能理解的從前日子。這兩個氏族的人都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情,就當作自己再一次撇下過去一走了之多好,在這個小鎮因為自己而被毀滅之前……就像一個詛咒,他總是覺得所有人都這樣麼想,即便如此這個人乞求自己留下,邀請自己同行,為什麼。
“你本來也是這麼打算的不是嗎?”忒勒斯反應過來,有些尷尬地躲開。“有什麼不滿就說啊,我已經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了。”
火海之中他們都流著血,因為戰鬥而精疲力竭,是這個人一臉不可思議地拒絕僱用自己。討厭嗎?厭惡這樣的隨意決定為人賣命的行為。
埃圖瑪維沉默,真的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他總是會忘記這個人有多實誠——想要出去旅行,想要知道真相,想要親近的人安全,想要這裡的人穩定生活,可是答案最終仍凝結成一點茫然。“我不知道。”他回答。
“人家不是都把這塊地託給你了?領主的兒子,天賜的王。”忒勒斯半挖苦地笑道,對方僵住,沒想到自己開口會是這種話。
“你相信?”
“我好歹也差點成為一個祭司。”
他後悔自己的語氣如此刺耳,聽著都覺得有些可悲。可即便他再拒絕教條再不相信萊門這個人,偏偏他目睹過天罰,偷偷讀過書庫裡的記載,和老師是使者,他逃走時給他指路的是偽神。這就是她想要的嗎?是要讓他此時此刻在這裡將埃圖瑪維帶回去,還是他是被派來阻止原本該發生的事情——不管那是什麼。
殺了他們。高塔上替他射出箭的細小聲音說。他們——他們兩個。
那些手指仍在自己的喉嚨上,牙白色的長髮透著背後火光,眼神平靜遙遠。“你還會像從前那樣祈禱嗎?”
“你會選擇那一邊嗎?”
埃圖瑪維沒有再多說什麼,他以為這個人真的不在意自己並非人類——至少不完全是人類,看來也不是如此。對方隨口提醒一句出行的時間和會面地點,五天后,在小鎮南端,接著轉身便回往營地的方向走。忒勒斯披上斗篷,溜進小巷裡。
跳下去就好了吧。他坐在懸崖的欄杆邊懸著腳,從縫隙裡看底下尖銳的岩石和海浪,一片灰藍和白霧中隱約可見狹窄的道路和木舟。他和老師就是走下這條路,就這麼坐著小船去了殿堂所在的之地,聽說殿堂背面就是里拉,讓死者做夢的白砂地——那這麼說來去那個世界無論如何是從這懸崖。
“要我幫你一把嗎?”女人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他沒有聽到走近的動靜,轉過頭,映入眼簾的只有對方頭上的曲角和兩條攢動的尾巴。斜陽下她拉長的影子顯出背後兩雙巨大的手,猶如翅膀。
“不用。”忒勒斯驚訝自己還能好好地回答對方的問題,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沒那麼害怕。非人的物,他也不是第一次看過。
“為什麼坐在這裡?想走嗎?”
忒勒斯點頭,又將臉卡回欄杆之間。為什麼想逃走,這裡明明是他長大的地方,他所知的一切都在這裡,有的吃有地方睡,教他認字教他戰鬥,自己再笨再失敗所有人都仍原諒他。
為什麼會想逃走呢。為什麼開口沒法把這個地方稱為家呢。
“你明天到森林,我帶你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偽神大人有什麼命令?”
對方抬起眉毛,“呦,還認識我?”忒勒斯又一次回過頭,偽神已經蹲在咫尺之間,睜著眼睛打量他,本來該是淺綠色的雙眼吧,幾乎被陽光浸染成黃色,乾淨明亮,最深處潛藏的卻全是惡意。“你還算識相,也好,省得我還要花力氣演戲。我只來幫你逃走,你就好好出去玩就行。”
他從來就知道天底下不會有免費的幫助,即便是來自神也是如此,他沒有期待過什麼好結果。忒勒斯本想著這根跳下懸崖也沒有什麼差別,仗著好奇心就應約了。那天的森林意外的很安靜,沉在濃稠的霧裡面,不見一點月光,連遠處山腳下的村鎮也不見燈火——他從來沒有走進森林深處,從來都是被帶著走安全的同一條路,此刻還有些緊張,也不知道是因為黑暗還是因為背後老師可能追過來。她在他手裡塞了一把銀色的長弓和半個動物的頭骨,什麼也沒說,只將手指豎在嘴前讓他也安靜,他就這麼過上去哪裡是哪裡的生活。
直到那次夜襲。
忒勒斯跌跌撞撞地走進帳篷,差一點就被自己絆倒。“你每次都一定要喝到這麼醉嗎?”埃圖瑪維熄火的動作被打斷,臉上還有些訝異,放下工具伸手想要去扶,忽然又想到這個人消失前的語氣還有些遲疑,結果對方轉身順勢就撞進他的懷裡,喃喃哼著聽不清楚的話。
“討厭嗎?”
“沒有。”埃圖瑪維回答,“自己站好,把衣服換掉,全身都是酒味。”說著揭開手一眼瞟見他肩膀上隱隱的紅痕。“跟人打架了?”
“是那個……酒館的,那個誰……”忒勒斯的聲音慢慢淡去,閉著眼停頓許久。“她咬我——”埃圖瑪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對不起……”
他沒有理解這句道歉,只當是酒醉的胡言亂語,隨手將頭巾摘掉,那深藍色的雙眼和蒼白的皮膚映著火光,熱得像團火球,此時此刻這種溫度竟讓埃圖瑪維感到放心。他把他放下,蹲著幫著這個困惑地盯著毯子上的花紋看的人解開靴子上的綁帶。
“我討厭夜晚……”忒勒斯輕聲道著,“我每次都希望可以直接跳過夜晚……但是我也不想看到第二天的太陽……”埃圖瑪維感覺到忒勒斯弓起身,紊亂的呼吸到了耳邊,確實混雜著陌生人的氣味。然後耳尖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他嚇了跳,緊接著感覺到忒勒斯吮著剛剛咬破的地方。埃圖瑪維撥開他,有些無奈地拭去耳尖的血珠,自己還從未被咬過,該怎麼反應都不知道。
想要試試看嗎?酒醉的人歪著頭,手繞進他的髮絲,罩住他的雙耳遮蔽了雨聲。
【這是告白章】
【TLS和他都不是人的兩個隊友】
【ATM:莫名其妙被上???】
【其實AT和TLS完全不互補啊,他們屬性是一樣的面板都很像,其實也都是挺小心翼翼的人,AT比較自信罷了,TLS在外面打滾比較久就不太相信陌生人了(比竟他到頂也是普通人咳咳)】
十三,
“他們說是鐵匠鋪附近開始的。”梅爾薩小聲道。“那附近有失火的痕跡,好在沒有蔓延得太大。你真的覺得對方的領頭在這裡。”
“就算只是個代理也可以抓來拷問。”他回答。“倉庫呢?”
“已經有人去看守了。”
廣場周遭的混亂讓埃圖瑪維感到厭煩,空氣裡有一絲異樣感,彷彿遠方有東西伏著在等待,那種心底暗暗翻攪的不安,和剛到這城鎮時在街市上忽然襲來的恐慌一樣,那時他以為只是自己不習慣人群,現在看來到底是有什麼在牽動他。余光裡他看到誰倒下,都是一模一樣的景象,他討厭這種許多人的氣味。
“去廣場。”他說著便啟步。
經過那一扇扇被火光照亮的門窗,映著刀劍相向映著受傷死去的人,彷彿時間的斷片被捕捉,就和祭壇裡的關於戰爭的一排排故事窗一樣,他被長廊引導著,盡頭會是什麼。
老套的,無聊的,手足相殺相食的故事。
廣場中央混戰之中唯有一人沒有動作,正靜靜地看著四周發生的一切,穿了深色皮革的斗篷,上面繡的紋章表示它屬於掠劫者的隊伍,從別人環繞他的陣仗看來應該是指揮等級的成員。埃圖瑪維不記得自己有認識任何來路不明的外來者,可是對方看到埃圖瑪維便伸手,似乎讓他靠近,帶著些許命令的意味。
“這算什麼。”梅爾薩咒罵道,一把拽住埃圖瑪維的髮尾。“別過去,這顯然是陷阱。可惡,原來我們從開始就是被動的……”
“封鎖廣場,我一個人進去。”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後悔,轉身去下達命令。埃圖瑪維走向廣場中央,手不敢離開武器。
忒勒斯——他現在在哪裡?跟著他的那隊人不知道成功了沒有。
“這種時候分心好嗎?”
埃圖瑪維皺起眉頭,壓低了自己的重心隨時準備戰鬥。這份在心裡翻攪的熟悉感又是什麼?“我不記得有跟任何人結怨。”
“我知道。”那人回答,語氣冷靜甚至有些愉快,猶如見到了許久不見的親友一樣迎接埃圖瑪維。“我沒有打算殺你,弒君的天罰我還背不起,我不想再有更多人受傷,包括你的手下。能理解我的意思嗎?”
“那就離開。”
“如果這麼簡單就好了,可是這麼久這裡還是無主之地,無主的詛咒在侵擾我的地盤。不過看在你年紀最小的份上,現在放下武器歸順於我,我還能原諒這裡所有人。”
這個人在說什麼。“你沒有資格。”
對方揚起頭笑了,是種父母聽到孩子說著天真的幻想時那種憐愛的笑聲。“事實上我有,我擁有所有的資格——”他抬起手。
埃圖瑪維握緊刀靠近自己的身體,對方扯著斗篷的帽子,讓自己的臉能夠曝露在光線下。
他一瞬間覺得自己身在別的現實中。這是什麼?那牙白色的人和自己面對面立空地中央,他彷彿在看著自己的倒影——年長的自己。那細碎的有些透光的短髮被帽子蹭得凌亂,背後看似著火的小鎮都和他無關一樣,丁香色的淺紫雙眸只映著埃圖瑪維,開口,他沒有來得及聽到對方說了什麼。
耳邊傳來嗡嗡聲令他直覺性地往後跳,對方將這個動作視為接受挑戰的象徵,緊跟著逼近,腿上瞬間爆出一團血霧,就在剛剛埃圖瑪維站的地方。對方在震驚之中仍舊能夠穩住自己不倒下,那份從容瞬間轉為驚訝,轉頭望向哨塔的方向。他周圍的同夥幾乎一樣震驚,沒有人能從那麼遠的地方射出如此強力的箭——就連忒勒和他的弓斯都不能,而且偏差的實在是太多——埃圖瑪維不敢再移開視線。塔里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那人的同伴叫喊著聚集到頭領身邊試圖保護他或護送他離開現場,舉起盾牌或者武器想要阻擋下一波攻擊。那個人只是撥開周圍的同伴,無視腿上的傷口快步走向埃圖瑪維。
他突然理解了當時中箭的自己衝向忒勒斯時對方的錯亂,然而他沒有打算退後。
要是此時示弱那一切都白費了。
“那是你的命令?”
埃圖瑪維很快地瞄向對方話語指向的方向,紅光之中忒勒斯的輪廓站在塔頂窗的開口上,心裡有一部分的他鬆了口氣,剛才無論是什麼打擾了那一箭,現在都已經沒事了。忒勒斯手裡拖著另一個人,腳下掛了一個。“對。”埃圖瑪維說,“帶著身邊的人離開,我就讓他停手。”
伴隨身邊的護衛驚呼,又一個人被吊在塔頂,他們都知道這個動作會不斷重複直到將俘虜用完或者敵人選擇投降。對方只是微笑,虛假到讓埃圖瑪維擔心起自己的威嚇毫無作用,可是另一方面他更怕自己能夠理解這冷漠——他的人被處死毫不重要,就此離開也救不回那些人,只要結果如預期,其他什麼都只是過程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在開始之前就已經失去的東西。
第三個。
第四個。
面前的人終於低下頭,收起刀將雙手舉在耳邊,周圍的互相對視了一陣也跟著收起武器。埃圖瑪維向哨塔招招手讓忒勒斯停下。“我們不應該做這種事情。”領頭喃喃道,幾乎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只對埃圖瑪維說這些般,話中沒有一點威嚇,忽如其來的溫和讓埃圖瑪維有些不適從。“我允許。如你所願這塊地就讓給你了,不要讓‘他’失望。”
“誰?”
他沒有得到回答,那個人已經轉身靠著手下攙扶撤退,居民和部族的人安靜地讓開路,還籠罩在今晚襲擊的恐慌中可能好一陣子都不會能夠恢復。埃圖瑪維環視整個廣場,不知道逃走的有多少,在塔邊的又有多少,認識的面孔所剩無幾,心裡一陣失落,他們這裡也損失太多了。
埃圖瑪維找了個木樁坐下,覺得瞬間全身的力氣都褪盡,他想他自己沒有受傷,閉上眼睛。
我們不該做這種事情。
不要讓他失望。
我們是誰?“他”又是誰?
“埃特!”忒勒斯向他小跑過來,披著的還是敵人的斗篷,看起來身上也沒有什麼大礙,不過他不會信任過快的判斷。弓箭手見到他抬頭便停在遠處,被什麼阻止了似的。“我剛剛……本來瞄準的是敵人,可是突然……”
“沒事,反而被救了。剩下的俘虜呢?”
“交給鎮上的人,在等你去決定。”
“不等家長們回來嗎?”
“對不起……”他嘶聲道。
忒勒斯的反應讓埃圖瑪維的心一沉,表示起初逃離的無法戰鬥的人們遭遇過敵人。“你的任務不是保護逃走的隊伍。過來。”忒勒斯這才慢慢走近,每步都試探著,偷偷打量周圍人的表情,空著眼神在等待什麼又或者在觀察什麼。生氣嗎?彷彿在這麼問道——面對成群的敵人沒能露出這種表情,這種時候倒是沒理由的無助起來。埃圖瑪維伸手,觸碰到對方的肩膀瞬間對方縮了一下。受傷了?埃圖瑪維想。不對,仍是那愧疚感,如此沉重……“過來。”他又說了一遍,也沒有等對方反應就將他攬進臂中,有種感覺只要自己一旦放手便會再也看不到這個人,一旦閉眼他就會趁空溜走,對方倒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用指尖繞著他的髮尾搓著,他想大抵是已經沒有力氣的緣故。“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
“我該把那個混蛋射殺在原地的。”忒勒斯最後只是這麼說。
“我不覺得你可以。”他微笑,明知道自己看起來應該更多的是無奈。“我想,他應該和我一樣。”
忒勒斯踏進他的帳篷找個角落倒下就睡,帶著滿身塵土和焦木的味道在敵人的外衣裡縮成團,他想他是真的很難過,此時他也不打算打擾。埃圖瑪維給他裹上毯子,俯身向前。謝謝,他說。
十四,
埃圖瑪維漫無目的地在鎮上亂走,一方面重要的倉庫沒有太多損失,這個冬天勉強是保護住了,即使如此,看到人們正拾起殘破的布料和木片和那些在混亂中被毀損的帳和木棚,他深吸一口氣,知道那不是任何人能夠擔起的責任。雨仍舊那麼細細地下,有任何殘留的火苗都會被悶滅在其中,沒有人在大聲說話,沒有人會慶祝這場胜利——勝利嗎?他不會這麼形容。
遠處升起幾串細細黑煙。他停下腳步,和那些不久前允許自己同行,並將信任交予自己的人們作最後一次告別。耳邊傳來哭聲,也同樣會被這麼淹沒在雨水裡。在戰鬥結束後他們找到了原本偷偷逃出鎮的隊伍,在聽說長老們遇害時自己還以為其他人也遭遇同樣的不測,看到那些驚恐的面容時腦子停了一拍,剩下的幾乎是孩子,顯然是在遇襲時勉強還能充當抵抗的人讓他們先跑了。
可畢竟都是傷患和老人。其他的部族也沒有比較好,各方參與戰鬥的死傷早就超過一個族群能夠承受的數量,即便有醫者在藥品也不會夠用,他只希望接下來不會為了爭奪那一點剩餘的藥再次發生爭端。他一直都知道,他們既不是什麼聯盟也不是像對方那樣的組織,不過是為了在當下生存組成的烏合之眾,僅此而已。
他想不出來接下來部族還能怎麼辦,少了領頭的人,少了許多主要的人力,剩下不足二十個人,甚至不能在平原上保護自己。
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小鎮邊緣,遠離他們的營地的另一頭,房屋變得稀疏,更多的是臨時搭建的小攤販,這裡因為起火損傷尤其嚴重,聽說敵人是從這裡開始入侵的。小群的商販聚在一起搬地上的木板,一個攤子整理完就一起移動到下一個,眼神掃過埃圖瑪維,匆匆轉身。心裡忽然有些失落,即便自己從來也沒有真正融入過什麼地方,但此他明白從此自己再也不會是平原上的獵人之子或者和氏族一起旅行的旅人,牙白髮宣告著自己和那掠奪者同屬一類——不屬於大地的一類,他想起那雙淺紫色的瞳和和自己過於相似的樣貌,第一次由衷感到害怕。
我有。我有所有的資格。
我允許。
埃圖瑪維聽到自己命令般的聲音。
“絞死。”
“呦。”
埃圖瑪維回頭,忒勒斯就在後面,已經換上乾淨的衣服,站姿仍顯得有些疲累,勉強地微笑。
“你睡那麼久我都開始有點擔心了。”
“已經沒事了。”他走到他身邊,又是平時那種什麼都不在乎似的隨意樣子,一點也不像是那個在自己的吩咐之下,能一句話不問站在哨塔頂端將俘虜一個個吊死的人。“你不休息一下嗎?好像從昨天起你就沒有停下來過。”
“稍微有點靜不下來。”
“啊,原來你還是那種人。我每次幹完都只是很累而已——但現在已經沒事了。”
“抱歉,讓你去……”
對方停頓,半好笑的盯著自己,似乎從未想過有人會和他說這種話。一瞬眼神稍稍亮起來,還有些高興地跟上剛剛落下的步伐。“我不介意,反正本來就是給人僱傭當打手的。與其道歉,不如下次不要在別人背後說謝謝如何?”
被聽見了嗎。埃圖瑪維微笑。
“既然都站在那裡了,能不能勞煩兩位幫個忙?”
埃圖瑪維聽到鈴音,與這嘈雜街市上格格不入彷彿響在了別的世界。他跨過腳邊的殘垣,低頭看到一個蹲在坍塌瓦片邊的孩子,滿身塵埃泥土蓋不住底下衣物的色彩,說起話來有種奇怪的語調,加上眼裡的一圈黑斑應該不是這塊地的人。他看到那手指上滿是傷痕和血塊,心想是不是已經在這裡挖了很久了。對方見到埃圖瑪維愣了一下,擺出微笑。“呀,真是榮幸。”
那微笑令埃圖瑪維有些不自在,他想起了那個白砂組成的夢。“我們見過嗎?”
孩子起身,耳上的鈴鐺又響起來。“小的名叫萊門,專門提供尋找失物的服務。”
“那你倒是自己把丟的東西找出來。”忒勒斯在背後冷嘲了一句,“你不是很能嗎?”
“你們認識?”
“啊,算是吧,之前被梅爾薩的人伏擊,這傢伙就是一夥的。”
“找是找到得到,但是取不取得到是另一回事。”萊門無視忒勒斯繼續說著。“當然不會是無償的,這下面壓著的東西很重要,今日欠下的人情隨大人使用。”
“不用。”埃圖瑪維回答,走過去彎腰抬起破碎的石塊和木板。忒勒斯在背後倒是沉默著,靜靜地看了一會才跳下斷牆一起去幫忙。移開上層的碎片才看清楚那本來是一間旅店的房間,萊門焦急地爬進傾倒的牆和櫃子組成的狹隙間,無視地上散落的小物件和工藝品,從深處拖出來一個陳舊的木盒,幾乎有他半身那麼高,好在沒有損壞的樣子。來到開闊處萊門鬆了口氣似的跌坐在地上。
“謝謝。”他喃喃地重複著這一句話,直到埃圖瑪維蹲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
纖細柔軟的手指,並不像是習慣粗活的人——商人,埃圖瑪維判斷,這麼年輕的商人嗎?“你有同行的人嗎?家人呢?有地方可以去嗎?”
“沒有。到哪裡是哪裡。”萊門回答,喘過氣來又是那種微笑,站起來拍拍衣服,背上那個木盒,從動作看來好像不是很重,甚至可能是個空殼。他深深地向他們鞠了個躬。“還是謝謝大人關心。”
“我不是什麼大人。”埃圖瑪維說,“待在這裡太危險了。跟我來,我幫你處理傷口。”
煙綠色的雙眼暗暗瞄向背後仍舊沉默的忒勒斯,不緊張不害怕,不理會先前控訴,也就沒有為自己辯解的理由,偷藏著的眼神僅僅是冷靜地在觀察對方的態度。他不知道這兩個人之前有什麼恩怨,從梅爾薩口中他知道那次並不是出於惡意的舉動,只是沒想到忒勒斯身上真的帶著重傷——忒勒斯自己都明白。忒勒斯的目光直接迎上,沒有出聲反對,他沒法從他的表情裡讀出什麼,應藏起想法又回到當初那個和誰都自來熟卻也對誰都很敷衍的樣子。
“不用了,好歹也獨自旅行那麼久,我自己可以包紮。”萊門最後說道,“有需要的的話隨時來找我,我大概往後的一週都會在這條街上,本來是打算直接往東邊去的,得改道了呢。”
那孩子離開視線後忒勒斯哼了一聲。“那個傢伙不可以信。”
“他幹什麼你這麼提防他?”
“他讓我想起一個教廷的人……你不懂,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似人非人的東西。”
似人非人的東西。埃圖瑪維開玩笑自己不是人類的時候這個人也沒有笑,自己從未想過教廷對非人類的存在尤其忌諱……他也這麼在意嗎?不知為何本來不在乎的事情突然讓他有點失落,沒反應過來之際弓箭手已經踢踢腳下的塵土,別開了臉。
【三王的特權是強奪,他想要的其實直接搶就可以
ATM的特權是強運,就剛好三王被那一擊暴擊打了】
【LMT這個時候還是人,是TLS特別容易被非人/魔法影響所以不喜歡他】
【還沒出發啊對啊還沒出發因為這是cp文不是公路文】
【ATM直球選手對上他兩個三千心眼的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