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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千山】—
南宋年间,围绕着江湖百家展开的开放型日常养老企,目前一期剧情进行中。
世界观基调可参考金古梁温大师作品,真实系无玄幻。
目前企划主线已更新完毕,进入自由投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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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印象BGM:
http://y.baidu.com/song/173529?pst=player&fr;=altg_new3||-1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念了这两句诗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一身霜色衣衫半新不旧,腰间斜佩长剑,望着眼前粼粼水波,正自出神。这诗是诗仙李太白传世名篇,六岁小童亦可诵得,然而当真来到镜湖、站到若耶溪畔,忽然这两句涌上口边,意趣与在书斋之中学得,自有不同。想李太白彼时虽不得意,乃有古来万事东流水之叹,然而这诗的气象胸襟,大开大合,毕竟不是凡人所有。
正自乱想时,他身侧一老仆弓弓身问道:“少爷,什么吩咐?”
青年回过神,摇头道:“并无甚吩咐,不过自言自语罢了。这若耶溪这般景致,我居上虞,几步之遥,却未曾得来过几次,实在可惜。以天下之大,不知更有多少秀美山川,只怕终生不得一见。”
那老仆身量不高,瘦骨嶙峋,肤色黝黑,头发斑白,一身短打扮。却与一般下人不同,听了青年人这话,也不凑趣,只听得未曾吩咐他,便呆着脸一声不答。青年人也不介意,真个当自言自语,又去看水光。
此刻是晌午时分,虽连日晴天,毕竟入了七月已不太热,这一主一仆,似富家子弟郊游玩耍,闲适得紧。青年人忽然脸色一滞,道:“胡叔,咱们这便走吧。”
说着信手丢给旁边艄公一块碎银子,快步走上早备在一旁等他二人的小舟。那胡叔仍是不答话,低着头跟在他后面上了舟。艄公得了银子,喜笑颜开,解了绳索,也跳上舟来,长长念一声:“走嘞——”,便要撑船。
胡叔忽道:“且住。”
艄公刚拿起篙竿,尚未沾水,抬头赔笑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想是那小块银子功劳,这艄公方才还爱答不理,此刻热情了许多,便是对胡叔也恭恭敬敬起来。
那青年人原本容色和善,眉眼间总带一丝盈盈笑意,此刻蹙了眉,轻轻跺跺脚道:“我说,开船。”
胡叔唤道:“少爷。”拿眼去看他。
青年人虽不愿转头,渐渐被看得不自在起来,终是叹了口气,道:“唉,是我的不是,胡叔莫怪。”转眼见艄公一脸怔忡不知所措,又微微一笑,安抚道:“船家不必慌,我们说几句话就走。”
此时方有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骑奔了过来,至岸边方有一人滚鞍下马,向青年人行礼道:“可算追上少爷了。”
青年人此刻倒舒展了颜色,笑道:“章师父,何事劳得你老人家出马?我爹还是不放心么?”
那章师父是个苍头老人,看去筋骨却是硬朗,和那胡叔对视一眼,苦笑道:“少爷,老爷说了,请少爷回去。”
青年人没半分异色,仍是含笑道:“我不回去。”
那章师父似也料到,干笑两声,道:“少爷,有什么话,回去自可跟老爷当面谈,还请少爷别叫老章头为难。”
“我岂能叫章师父为难?”青年人忙道。这章师父是他拳脚启蒙师父,他向来以师礼待,此刻章师父这话很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他不能叫他不卖,却也不想买。一边思量,一边细声慢语答道:“只是这一趟,我非去不可,也非我去不可。烦章师父跟我爹说一声,我必将找……带那人一齐回去,请他老人家安心才是。”
那章师父一脸难色,道:“少爷有所不知,此事……此事老爷自然安排别人去,”青年人不肯明说何人何事,他也跟着含糊称呼,“倘若真是不得,老爷说了,他可亲自出马,断没有不成的道理,叫少爷不必担忧,还是先回去商量商量再说。”
青年人沉吟片刻,忽道:“章师父,你在我陆家,有三十年了吧?”
这话风马牛不相及,那章师父一脸莫名其妙,答道:“老章头自徽宗爷元年便在陆家服侍老爷,今年是……第四十三个年头了。”
青年人点头道:“我今年才十八。陆家的事,章师父知道的,是比我多的。”
那章师父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答道:“不敢。”
青年人微笑道:“章师父不必紧张。章师父是个聪明人,胡叔也不是外人……我便明说了吧,阿爹为何唤我回去,姊……此事是如何起的,我约莫也知晓。章师父自然更是心中明镜一般。”
那章师父便拿眼去看胡叔。胡叔仍是低着头,呆着脸,一言不发。青年人道:“跟胡叔无关。章师父还不晓得胡叔?最是惜字如金,若一次跟我讲话多过十个字,我便可去上炷香了。”
章师父赔笑了两声,再开口却道:“老奴不明白少爷的意思。”
青年人不以为意,挥挥手道:“那也无妨。章师父只消跟我爹娘说:养育之恩深重,依明粉身不足报春晖片缕;姊姊也是爹娘亲骨肉,我亲姊姊,自我幼时一处长大,待我极是友爱。我陆家只这四口人,素来相亲相爱,一体同心,自当毫无嫌隙,亲密无间。当此乱世,更是如此。世道不太平,我不放心,一月……两月,最多三月之后,必然归还。”
章师父寻思半晌,方道:“好罢。说不得,老章头回去传这一段话。也请少爷务必小心为上。”
“多谢章师父挂心,依明自会多加小心。”
章师父拱了拱手,径自上马去了。青年人转回头,见那艄公呆呆站在一旁,望着他们。他心下多少省得,江南多水路,舟楫是常见,骑马却是难得,况且金人不断滋扰,马匹多为军用,百姓人家有匹马骑,着实并非易事。果然那艄公按捺不住,问道:“非是小的乱打听,只是适才听得,少爷莫不是陆家庄的大少爷?”
这话问得不伦不类,青年人笑起来,点头道:“正是,陆家子陆依明。”
艄公啧啧连声:“原来是上虞陆家!怪道怪道,也是小的愚笨,看少爷这气派,原该知道,这绍兴城内也没有哪个能有?便是知州老爷家的公子,也难得少爷这么……这么……”
陆依明听他胡吹大气地奉承,末了又卡壳,心下好笑,自不当真,正要开口叫他开船,一直默不作声的胡叔道:“这船,几钱?”
艄公发愣:“啊?”
胡叔索性抓起他手,拿过篙竿,又将一枚银锞子放在他手心,道:“这船,买了。”那银锞子少说有三两重,这条小舟不过几块木板钉钉,说值半吊钱都是抬举,决计是不亏。那艄公呆立那里,似乎转不过来弯,银锞子是立时攥住了,面上还是呆呆傻傻,张口结舌地瞅着胡叔。胡叔伸手示意他下船,那艄公又浑浑噩噩回到岸上,胡叔自行撑起篙竿,深入水底用力一点,小舟登时离岸丈许,向下游漂去。
陆依明默默看他施为,待船离岸,方道:“何不留那舟子撑船?倒要劳动胡叔亲力亲为。”
胡叔道:“吵。”
陆依明不禁一笑:“确实。”
胡叔又道:“不是好人。”
陆依明却是一怔:“呃?”
胡叔用脚点点船板,弯下腰揭开,上面是薄薄一层木板,下面露出真正船板,竟掏了一个大洞,又拿一块圆木板堵上。陆依明不是笨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登时皱起了眉:“这?”
胡叔点点头,重新把薄板盖上。陆依明思量片刻,道:“我水性也还过得去,家住还这么近,想必他也不敢害我。”
自朝廷南渡,北人也纷纷过江来,倘或是北人商客,不识水性,又在当地无亲无故,船行至中游,那艄公悄悄把这洞一扒开,再不会有人知晓有些人就此彻底消失,盘缠细软自是落到艄公手里。如此妥妥当当,确实不必害陆依明这等本地大户。这在江湖之上原是不值一提的常见戏码,但陆依明毕竟听闻不多,虽自我安慰一句,终究是有些寒心,又点头道:“是了,就是他不去害我,我们又何必跟歹人同船?兼且,当真太吵。”说到末一句,又笑起来。
胡叔仍没理他,自顾遮好船板,又去撑船。陆依明早惯了他寡言,自坐在舟尾看水,这日亦是天朗气清,水面映着日头,宛如撒了一江碎金,又都活过来跳跃攒动。陆依明心不在焉地看着,暗自等着胡叔开言。
船至中流,胡叔才问:“你怎知?”
陆依明故作不解,反问道:“我知什么?”
胡叔寂然良久,方道:“你晓得。”
陆依明看他半天,终于不再玩笑,轻轻叹口气,道:“唉,胡叔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瞧着就跟长辈也近似。只当预演罢,我还真不知异日如何跟阿爹禀明。”
这胡叔看去有五六十岁年纪,其实是老相,实际尚不及五十岁。他母亲是陆家现任家主、陆依明父亲的乳母,陆父幼时与他一起长大,亲如兄弟,是以胡叔在陆家确实地位超然,陆依明这话说出也并无不妥。而陆依明自幼便得胡叔照料,虽然胡叔寡言罕语,但待陆依明也是十足好,陆依明心里,有时比威严过头的父亲还要亲近三分。只是他酝酿半天,仍是不知如何开口。踟蹰着又叹口气,方道:
“先说姊姊吧。姊姊性子是不大好亲近,但人是最好的,素日也最守礼,我原本还奇怪,怎会突然留书出走呢?又是不解,又是忧心,而此事终究也不便太多人知晓,便禀明阿爹出门。也幸而胡叔肯随我出门,不然,我看爹娘再不能松这个口。”
原来陆依明长到十八岁,还是初次不随父母独自出远门,而这一出门,便是为了要寻他出走的姊姊。他陆家在绍兴府如何他不知道——观方才那艄公,也是有些名气——在上虞县城,也算得有头有脸的人家,陆依明虽不在意,并且觉得他姊姊约摸也不会在意,但一个未许人家的小娘子擅自跑出门,就算他们习武之家不比那些个读书人狷介,终究不甚好听,陆依明也很不愿有人议论他姊姊,是以方才有旁人在,他提起时都只说“那人”“那事”。
他又叹了口气:“刚出门时心急如焚,到处乱走,却也没撞到姊姊踪迹。而这时阿爹叫我回去,我也未曾多想,立时就要回去听阿爹安排,却刚好探听到姊姊是往临安府去了。我自然是要过去看看,却不料阿爹竟然拦我……我心下便有了猜疑,悄悄找素练姊姊——就是姊姊的贴身大丫头,胡叔兴许不熟,我知姊姊是很信重她的,向她问了当时姊姊离家情状,约摸八九不离十,晓得姊姊为何离家了。”
他看了看胡叔脸色,胡叔脸上还是毫无牵动,恍若不闻。他只得再叹口气,续道:“后来我跟娘说了出来,便不甚着急,是为有了缘由,我想姊姊的身手不比我差太多,虽然说不上高手,偶然遇上一两个小毛贼还伤不了她,运气若不是太差,或许还吃不了大亏,因此不再着紧,慢慢找来……唉,是了,这是托词,实是我也不知如何见她才是。而阿爹今日竟然请章师父直追到若耶溪边,我只有愈发笃定,姊姊必是无意中得知了,一时想不开,才跑了出去……最怕是,一时半刻,也不愿再见我。但她孤身女子,怎好留她一人在临安府乱闯,少不得要寻她回来才是,且此事既然由我起,也当由我结。我不听阿爹话回去,胡叔不会怪我吧?阿爹,唉,阿爹也不要怪我就好了。”
胡叔抬眼看他,道:“为这,不回?”
陆依明道:“自然是为这个,还能为什么?”
胡叔难得说了句颇长的话:“怕是,为你,一时半刻,不愿见老爷。”
陆依明一时间哑口无言,心中忽而飞过无数旧事,三两岁初次记事时,他阿爹,端方严肃的陆家老爷,在阿娘撮弄下笨拙地把他背到背上,玩“飞高高”,十年后偶然提起时阿爹的脸色黑如锅底,称绝无此事;四五岁时跌了一跤手臂骨折,一贯待下人温柔可亲的阿娘,罕见地大发雷霆,把当时跟随他的侍女们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是他自己开口“替姊姊们求情”才算过;六岁时第一次见到自幼在峨眉修行的姊姊,那时比他高了一个头,拍着胸脯说姊姊回来了,再也没人能欺侮你,被阿娘一通教训女子怎可如此粗鲁;……还有便是,那之后一两个月,他无意中听到家下老仆交谈,突然得知的那桩事:起始他如何肯信,然而私下里悄悄探听,诸多印证,却只是越发凿实了。
一晃十二年,若是姊姊那位峨眉的师尊——那位不知有没有过百岁的苍云禅师看来,想必也只是白云苍狗不过转瞬,然而对陆依明而言,他活才不过是活了十八岁,十二年,已经是相当之长。他真心微笑起来,恳切答道:“虽是不知如何跟阿爹禀明,但我其实……六岁起就晓得啦:我并非爹娘亲生子,乃是阿爹拾来的弃婴。”
胡叔的面容终于略有松动,他面带疑惑,直直看着陆依明。陆依明柔声道:“只是那又如何?阿爹阿娘待我如何,我心里是知晓的;而阿爹阿娘不愿叫我知道,那我便不知道。唯有姊姊……”他最后又叹了一口气,道:“只望姊姊不要太生我气啊……”
胡叔早不再看他,背过身去撑船,留他在一边默默出神。然而这件事他早已想了无数遍,焉能此刻突然有了什么新鲜主意?到底只能苦笑摇摇头,问:“胡叔,咱们这走水路到临安府去,还需多久?”
“三个时辰。”
“如此近。”陆依明叹道,“我竟从未去过。”
只曾听闻,临安城如今是行在所在,鱼龙混杂,居行皆不易,不知姊姊这一个月辰光,是在何处渡过,又过得如何?
但愿相见不会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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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了一下小少爷身世。
感觉露了好多马脚……看到什么bug大概不是错觉(。
实在不擅长考据,无论历史人文水文地理,有任何舛错都欢迎指正,十分感谢;当然懒得说就当是架空放过去的也多谢宽容……orz
上接:
江湖定·第十七章·元宵灯会【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573/】
相关剧情
①【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860/】②【http://elfartworld.com/works/95518/】
很短,但是跟后面的剧情都接不起来,就还是单独开一篇吧。
还在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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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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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灯光却点点通明,街上人声鼎沸,正是元夕夜晚熙熙攘攘的景象。这天小雪断断续续的,到这会儿也还没有停。在这种热闹的地方雪在离人头顶几丈高的地方便会被人气给冲化,多半落不到地。
冰糖铺子的和掌柜看了看柜面的糖果,弯腰从一旁的盒子里又各色抓了些,补上码好。抬头时眼前好似飞过点点晶莹,他连忙伸头朝天上瞅了瞅,还好,雪没有下大,刚刚大约只是不知哪里枝头颤落的雪点儿。这日子,这摩肩接踵的人群,生意人没有不开心的。想到这里,他脸上便情不自禁地堆上个了和善的笑容,今天明天铺子关得早些,后天打个烊,和老婆孩子出去走走也是不错。正踅摸着,就听到有人说话:
“和掌柜,恭喜发财呀。”
说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身着褐色长袍,外面加了一件狐裘领披肩,旁边还跟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儿。
“哎,这不是陈掌柜,您今天不做生意?”
陈掌柜笑着点点头答道,“难得过节,陪孙子出来玩……哎哟。”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从身后撞了个趔趄,正准备训两句谁家眼瞎走路不长眼,回头却看见撞自己的人一头栽在地上,竟半天没起来。“这……?”
陈掌柜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见和掌柜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连搀带扶地把地上的人拽了起来:“这不是李三爷!三爷您怎么了?”
陈掌柜一听是熟人,也不计较,忙过来查看。被叫做李三爷的人大口喘了两三下,才像是缓过劲儿来。低声说:“哎……我头晕……”
这位李三爷碰巧陈掌柜也认得,不如说临安做生意的多多少少都认得。他赶忙帮着将人扶起来,又试探着问“这……李三爷是不是有什么旧疾?”和掌柜摇了摇头“没听说,怕不是路上滑跌倒摔着了……”
李三爷坐起来之后就一直头晕、头痛的哼唧,二人连忙叫了马车把人扶上去,又嘱咐了车夫一番,看着马车远去才放下心来重新回到铺子里。心道大过节的跌跤也是倒霉,李三爷年纪也不小,这一跌别落下什么病根。二人回到店内,只见铺子里的客人一脸无奈地等着,和掌柜连忙迎上去,客人见他回来,收起表情问到:
“老板,这冰糖能不能尝?”
“当然当然。”和掌柜用专门的小刀轻轻撬下一角,递给对方。陈掌柜见状也不多打扰对方做生意,同和掌柜打了招呼,又带着孙子出去逛了。
那年轻客人将糖放在嘴里抿了抿,然后笑着让他打包了几小份,又道:“刚刚那位是……?”
和掌柜一边熟练包好糖果,一边摇头道:“客官您说李三爷?那可是赏心楼的东家,临安有谁不知道呀?”赏心楼是临安有名的酒楼,兼造酒卖酒一身,和望湖楼、熙春楼并称临安三大家,如今的东家李睿,又称李三爷,更是手腕人缘都经营得不错,他接手不过七八年,赏心楼已超过另外两家,成了除去官营之外临安最大的酒家。
“这天气还冷着呢,要是生病了可不容易好。”
“是啊是啊,来,客人这是您的糖。”和掌柜把小包交到对方手上。和记冰糖晶莹剔透,切成均匀的小块,每一粒都包了糯米纸,紫色、褐色和白色的又分别装在了三个小袋里。对方接过,付了钱,又剥了一粒放进嘴里,把剩下的小心揣好,抖了抖斗篷,离开了。
和掌柜伸头看了看外面,演傀儡戏的摊子像是演完了,声音小了下去,他琢磨着差不多了,便起身走到门边,抬起靠在一边的门板,准备关门打烊了。
2
唐珏正欲抬头,忽闻一声巨响,头顶天空团团白光炸裂开来,周围的人群喧闹声顿时大了起来。他眯起眼睛看了那烟火一会儿,便闪身没入人群里。身边的男女老少脸上都笑盈盈的,有两三个孩童尖叫笑闹着同他擦身而过,戴着玲琅珠翠的少女一边嬉笑着一边结伴走走停停。他身形灵巧,虽是逆着人流行走,却几乎没碰着人。
没多久他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挺拔的身影。雷慈个子高,又站得很直,在烟火映照下分外惹眼。此时那人只是定定地站着,向着唐珏的方向,却又像是没发现他似的,不知在看什么。
3
唐珏晌午时分离开雷慈院子的时候,正巧遇到唐真回来。唐真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张纸,分别写着一个名字和几行小字。信纸右下角有几笔点墨洇成竹叶的形状,正是唐礼的标记。
一张纸上写着“李睿”,另一张是“叶謇”。
赏心楼的东家李睿,和两浙丝绸商人叶謇。唐珏看罢,将纸随手叠起,思考了一瞬对唐真道:“正巧了,今晚我就去饭局上露个脸吧。”
唐珏在霹雳堂住了两个月有余,和雷家人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通常他都会点两三样小菜,吩咐人做好了送到他屋里去。虽不像那些纨绔子弟般铺张浪费,唐珏却也相当挑剔,什么原料,怎么做,配什么吃,都有讲究,那张被成都厨子养刁的嘴不是一般难伺候。好在霹雳堂本身也是世家望族,请来的厨子不说百里挑一,也算是见过世面,总算应付得来他出的难题。他自然是懒得与其他人同桌吃饭,更何况霹雳堂这门亲事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也不用真的去跟人家培养什么感情,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因此雷家上下也都随他去了。
好在今日与平时不同,元夕晚宴是雷家上下都会出席的家宴,平日不聚在一起的人也都会到场凑个热闹,他若去了倒也不显得奇怪。更何况,霹雳堂的长公子都开口邀他了,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
他想起刚刚雷慈邀他的口气,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4
那人留了椅子等他,却又总是赶他走。
他说得多,那人却不爱接,还听得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什么,只看得出一直在走神。
他每天去临水居,那人应该是对他厌烦得紧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开口邀他出来。
5
唐珏跟在雷慈身后半步,雷慈抱着雷音正好替他分开人群,他时不时看看四周,倒像是被这热闹的景象吸引了,真的在逛街一般。
雷慈每走几步就会侧过身来等他,看他跟上又会转身继续向前。
几次下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是怕我丢了?”
“嗯。”
唐珏忍不住失笑,笑意还没从嘴角爬上眼梢就又被另一种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这感觉很熟悉,却是从白天就有了。他在临水居的时候也好、晚上吃饭的时候也好,还有现在,这感觉数次出现,一闪而过又飞快地消散。他出身唐门,对这种事异常敏感,前几次没有仔细去想其中的缘由,到了现在这感觉已经有些让他不得不介怀。
雷慈走在前面,声音不大,却因为中气饱满而显得字字清晰。他说“我记得你说过不喝酒”,又说自己酒量还过得去,还说他当唐珏是自家兄弟。听他解释过后,唐珏没有多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就在这个字出口之后,唐珏的气息忽地熄灭了。
他还站在雷慈身后,却像原地消失了一般,仿佛那里原本就没有人。雷慈一步一步向前走,身后的人群渐渐合拢起来,没几步唐珏的身影便湮没在人群中再无踪迹。周围熙熙攘攘的路人、甚至雷慈本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件事,只有唐真默默地加快了一步,不远不近地跟在雷慈后面。
6
唐珏跟在李睿身后有一段了。他非常有耐心,也不喜欢太快动手,通常来说,唐门想杀的人,就一定会死。而被唐珏盯上的人,是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他的。
这位赏心楼的大东家今日也是少见的兴高采烈,一个人逛了大半条御街,还时不时在各种铺子前停下来把玩一阵。他走到和记冰糖铺前的时候,唐珏差不多赶上了他。擦身而过时他侧了侧身子,扯了一把衣领,好让斗篷不卷到对方。唐珏抬手的同时,两枚细如雪片的小针一高一低没入李睿后脑的发髻之中。
李睿抖了两抖,踉跄着朝前摔了过去,撞在一个身着褐色狐裘、领着小孩儿的男人身上。唐珏刚迈步进了店里,就看那店的掌柜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这不是李三爷!三爷您怎么了?”
7
唐珏停下步子,他和雷慈之间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对面正巧有彩灯五颜六色地照着,衬得自己这里一片昏暗。刚刚吃的冰糖已经全部化开,甜味退去后反倒剩下些酸涩不清不楚地留在嘴里。
唐珏想到那块只吃了一口的糖糕,雷慈不知道用了什么原料和做法,虽然比这冰糖甜上三四倍,入口却没什么刺激,余味也只有桂花香,见不着一丝酸涩。除了实在不合他口味之外,可算得上是无可挑剔。
那人作为霹雳堂的长公子,当然也无可挑剔。
这么看来,错的必然是自己了。好在他对“自己”一向是不太在乎的,既然有错那就更不是什么值得留着的玩意了,就像他丢弃过的很多东西一样——他偶尔也会对别的什么事情产生一点点兴趣,然而事实证明大多数时候那些东西都毫无用处,花了心力、最后还是要丢掉。
他细细回想,脑子里却只剩雷慈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
“你扮作女子,一定很好看。”
“你来我这里总是要受气,倒不如…”
“我以为你不喜欢。小佳说见你去映柳轩买桂花糕,我还特地加了桂花糖。”
“……会遭报应的。”
会遭报应的。
这句话从心头闪过,就像是一阵风,原本萦绕在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竟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他熟悉的空洞。唐珏不禁扬起了嘴角。
那不是正好。
他弯起眼,笑道:“你们走的太慢了。”
8
他丢在书桌上的那些纸,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心”字,唐真见到之后问:“少主你练字啊?”
9
慕容峯曌对他说:“唐家没给你心。……你这个人啊,还没有心。”
10
只有唐珏自己知道,他想写的不是“心”,只是另一半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下笔罢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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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叙述顺序如此混乱到底在讲什么?
A:唐珏接到鹧鸪令是白天从雷慈那里出来之后。
杀人是在他们逛灯会中途(消失了一阵子),
被慕容说教是在初六,
写字是从初六开始晚上经常(。
Q:唐珏一直感觉到却又忽略的是什么?
A:“被注意到了。”
作为习惯隐藏自己的刺客来说感到微妙不自在(。
Q:为什么想到那句诅咒(不)唐珏反而轻松起来
A:唐门经常被人诅咒,一种突然回到了熟悉的操作环境的概念。之前念头纷杂的状况其实他不是很习惯。总而言之天音仿佛在说“别做傻事当个唐门就好”
Q:他想写的完整的字是什么?
A:这个字半边心,半边是……我觉得应该很明显了?
Q:这个赏心楼……?
A:和历史上的有出入。
Q:叶謇?
A:就是白萍他爹。
Q:临水居?
A:就是雷慈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