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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千山

AID1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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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千山】—       

      

南宋年间,围绕着江湖百家展开的开放型日常养老企,目前一期剧情进行中。        

世界观基调可参考金古梁温大师作品,真实系无玄幻。                  

目前企划主线已更新完毕,进入自由投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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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印象BGM:                        

http://y.baidu.com/song/173529?pst=player&fr;=altg_new3||-1   

  

 

2015/08/20-2055/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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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83381/

    开头略写的部分详见korrri:http://elfartworld.com/works/83668

      

      

    倒不曾想那个“改天”来得这么早。

    嘉会门外桃花正艳,少年公子们冶游的马蹄上满染的都是馥郁香气。比花香更堪夸的却是那两场神乎其技的比试:谭家的郎君对阵段家的公子,素来温和谦让的谭郎君意定神闲,却稳稳偏压嚣张跋扈的段公子一头,教平日里没少受段亭一口恶气的人很是幸灾乐祸了一把;另一场却是枢相家的朱小郎君和度支郎中家的纪公子,十五枝连珠箭对射,箭箭相咬枝枝相缠,与其说是比试还不如说更像一场默契的表演,直看得观众目眩神驰张口忘言。

    朱翊本来天之骄子,万众瞩目的对象,倒也没什么。那纪舒平本来不过只在中下级官员子弟的圈子里活动,纵然骑射颇为出众,也没到惊世骇俗的地步,这回却叫这场连珠对射推上了风口浪尖,一时竟成了仕宦子弟圈子里最为热议的谈资。那些素不搭理他这样出身的望族贵胄,平日里只拿眼尾轻飘飘掠过他的,如今见着却也会停下目光友善地笑一笑;往日里的点头之交甚至于一面之缘,更是寻着场合上来攀交情。倒叫纪舒平实在有些苦恼,每日里揖来送往,多半还得陪着笑脸纠正一下那些被传成了不知什么夸张模样的流言。

    “不,我并无荣幸与朱小郎君交谊……之后也未得机缘再见过的。”

    “没有没有,朱郎君年纪虽小武艺却俊得很,两下只是平手,怎好说我压他一筹。”

    “是,只十五枝,并不足一壶……怎么可能,这个数目的箭我两只手怕都抱不下。延章兄?延章兄那天不是在场,怎么也跟着来挤兑我?”

    皇都里从来最不缺的便是新鲜事。纪舒平本以为这些流言无非也就像这春暮桃花,热热烈烈开过一茬便自谢归春风去,却不曾想芳菲未尽,他竟又得了那位朱小郎君的青眼。

    这一回是下了帖子规规矩矩请的。梅红色的厚笺,字写得洒脱,措辞却客气,邀他十日之后往净慈禅寺西门外一叙。说是一叙,却偏生提了那日里与他对箭时酣畅淋漓实在心折,又请他随身带上惯用的兵器,倘不是因为那帖子写得格律周整,还附着朱府公子的名帖,倒真像是什么江湖人士寻衅拜山的帖子。

    度支纪郎中素来在同僚之中处事谨慎,瞧着名贴上显赫的“朱”字未免有些忧虑。舒平自己倒没觉得太在意。他还记得那位朱小郎君扬着笑意和他说,来日相会还当再比过,语气爽快又直率。时人提起枢相家的那位小郎君,多半评说是骄纵傲慢了些,可他却觉得那少年性子直接,不矫揉造作,处起来倒比某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要叫人舒服得多。朱翊既邀,他便打算坦然去赴,没必要做什么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姿态。

    及到约定的那日,纪舒平携了弓箭并他日常使的一杆枪,依约往净慈禅寺而去。西门并不是香客常用的出入口,这会儿也安静闭着大门。舒平按了马辔缓步踱过去,门边的梧桐树下立着两匹马,一黑一白,他目力好,远远已经瞧见正是等在那里的朱翊,以及和他形影不离的谭枢。

    朱家小郎君似乎偏好穿白,四月已是孟夏,地气温暖,他便除了那件碧色斗篷,换一身轻薄的衣衫。衣料精工细织,仿佛是内造的样子,颜色却仍是通身一色清爽的白,托得那小郎君整个人也如玉琢的一般。谭枢倒一以贯之地穿得简素,靛色的衣袍沉敛,总显得他比实际的年纪要老成些。

    朱翊也瞧见他来,便笑着偏头和谭枢说了句什么,谭枢没接话,只垂着眼睫笑笑,再抬眼时便朝纪舒平的方向看过来,目光清亮,礼仪端正地遥遥打个揖。舒平便也在马上含笑回他一个礼,略略催马朝他俩的方向过去。朱翊瞧着他两人打招呼,自己却不动弹,也不等他,径自把马头往相反的方向一带,靴跟磕磕马肚,一面先朝着禅寺背后的方向纵开了马,一面才头也不回地隔了空朗声冲他喊。

    “纪公子,这边。”

    谭枢似乎也给他这个转身便走弄得略微愣了一愣,抬眼看了看朱翊的背影,又带着点歉意回过头看向纪舒平。他的马动了动,似乎是想跟上朱翊的马,却被他收缰勒住,有些不太满意地甩着头。舒平便冲他笑,抬抬下巴示意他不用等,膝盖上稍微加了点力,转眼已经赶过谭枢身边。谭枢便也松了缰绳放马并肩跟上去。

    “……实是有些抱歉,朱翊他……”

    谭枢和他并辔而驰,低了声音替朱翊朝他致歉,纪舒平却只笑着摇头打断,没让他说下去。

    “不必,我也没觉着被冒犯。谭公子,我可拿你当朋友,这些场面话快休提了。”

    说着瞧一眼在前头一骑当先遥遥像是要跑出视野里去的朱翊,倒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何况朱小郎君这是考我呢,我要是不接,可不是白负了他这一场邀?”

    朱翊的马好,一溜小跑起来又快又稳,尾鬃丰厚,如同飞掠而过的一抹流云,然而后头的纪舒平和谭枢却也衔尾跟得颇紧,并没有落下多远的距离。愈往南屏山里去,山路愈显得崎岖,马力的优势便没这么明显,渐渐叫身后的两人赶了上来。朱翊挑的路线刁钻,不沿既有的山道,偏拣着没什么人走过的地方往上爬。南屏山草木葱茏,落叶在地面上铺了厚实一层,却也掩盖不住底下嶙峋的乱石陡坡,动辄还有几尺阔的地堑深沟横贯而过。路根本谈不上好走,可那三人全都提缰控马走得轻巧稳当,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似的。

    朱翊不说要往哪里去,纪舒平却也不问,只按缰跟在他身后,谭枢的黑马殿后,三人并不交谈,气氛却并不显得沉闷,倒像是有种特别的默契似的。直到朱翊打头穿过几棵枝叶垂得特别低密的合欢,视野忽地豁然开朗起来。

    眼前这一片林间空地,许是经过山火,或是别的什么缘故,一路来时所见的茂密林木在此处让出了一块开阔地方,地面平整得像是有人特意整理过,连蔓生的矮草都生得疏疏落落。踏进这片空地的朱翊便单手勒了马,回过头去瞧纪舒平,笑容里似乎带一丝得意的味道。

    “这地方我和谭枢哥哥先前发现的,寻常没什么人来,还算宽敞,就马也能跑得动。好过在城里那些场子,动辄叫些无聊的蠢人围上来,没劲得很。”

    他这话说得分外不客气,叫谭枢忍不住拿眼睛去看他。朱翊见他眼光扫过来倒似乎真有些怯怯的意思,按了话头不再提,避过他的目光只抬眼去看纪舒平。

    “纪公子,上月见时我说了咱们当再比过,你可还记不记得?”

    纪舒平坦然笑笑。

    “自然是记得的,否则也不敢来赴朱小郎君的邀。却不知怎生个比法?”

    他答得直率,朱翊的眉眼间显得很是高兴的样子。

    “先不是写了让你带惯用的兵器来么?嗯,你使长兵的?这很好,我倒不常对上枪使得好的人,可当得切磋一把。”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轻巧地翻身下马。回身一看纪舒平却仍在马上,表情里略带些犹豫,朱翊挑了挑眉。

    “怎么?纪公子不敢么?”

    这话可是激将了。纪舒平没应他,只跟着从鞍上下来,看一眼朱翊腰间佩的刀,容色间还带着些笑影儿,却正色摇了摇头。

    “朱小郎君,非是我轻视于你,只是你使的单刀,我若用长兵,武器上的便宜也占得太多……”

    “你占便宜?”

    朱翊抱着手眯了眯眼睛,语气里似乎显出些被冒犯着了的恼怒来。

    纪舒平心里其实还藏着一句“况且你年纪尚小身量未足这不公平”没说出来,见他着恼,更不再提,只瞄了一眼边上的谭枢,想给他递个台阶下。

    “不妨这样,若是谭公子愿意将佩刀借我……”

    “你刀使得比枪好?”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不客气地打断了,纵然纪舒平脾气再好,未免也微觉有些恼火,沉了声音简短地答他。

    “不及。”

    “那你便用枪。”

    朱翊已经从自己腰上解了佩刀下来,抬着下巴带些示威意思地看着他。

    “我不与二流的人过招。”

    纪舒平盯着这出言狂妄的小公子看了片刻,反而却出声笑起来。笑声里透着爽朗,谈不上是觉得惊奇更多些,还是被他挑起的跃跃欲试更多些。

    “既如此,多蒙抬举。”

    他便回过手去摘背后的长枪,唇边笑意宛然,持了枪端正冲朱翊抱一抱拳,身形颀长挺拔,不卑不亢。

    “敢不负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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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更两篇叉腰一秒……NPC当然也有新的!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6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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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情回放:      

    阿羡眼望灯笼照亮的羡归飞招牌,灯笼的光晕昏黄而温柔。“田公子,临安剪缕之辈自有门道,你想自己寻回玉砚,就如海里捞针。不如去找一个人,求他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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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造之才            

    “先生今日觉得怎样?”吴勾收起薰药用具,他做这些小事很细致,没发出一丝多余响动。何道歧穿好外衣起身,他朴实的面目与“先生”这等斯文称呼不大相衬,眼角堆起的细线让人不觉苍老,反而平易近人。“风痹的老毛病虽磨人,倒也死不了,看你一脸踌躇,可是想问什么?”            

    吴勾恭敬道:“是,属下入会时日尚浅,想请教先生,燕怀疆燕堂主究竟是何等人物?”这句问话他考虑很久,对于何道歧,他向来都是极尊重的。            

    何道岐知吴勾是“争斗将起,好做防备”之用意,笑着拍拍他,目光渐渐远了。“他不是你想的任何一种人。”            

    那时他刚过完十八岁生辰,父亲何谦对会主东方鹤收入室弟子的事在书房争执,父亲身为隐虎堂主,脾气却急躁,没说几句就怒声连起,对会主也不客气。何道歧原是好奇,这样一来不敢再偷听,只好溜去后山散心,正撞见一个小少年在树边的沙土中拨划,神情之专注,连他靠近也不以为意。那平平无奇的树枝在他手中,流泻出连绵不绝的山峰峭壁,流水人家,何道歧瞠目呆立,许久后才发出赞叹,“画的真好看!这山在哪叫什么名字?倒比我们飞镜山还好。”            

    “世上本没有这么一座山,当然也没有名字了。”仰起脸的小少年点了点心口,一双笑眼神采灼灼,“山在这里。”            

    何道歧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缓缓道,“燕怀疆聪敏过人,更有出乎寻常的耐心,这十年间他不仅收教了数百孩童,还让总会轻易多了能养起这些人的外财。多年来临安派人探查,竟全无收获,你说他何等人物?”            

    吴勾不曾想何道歧给出如此高的评价,总会来人那天他还在花家书院,一切都是听人转述,“那日比试老会主传下的功夫,当真让几个小娃娃赢了去?”            

    “老会主当年博采众长传下的武功,分别是玉轮刀,璇波剑,松烟掌,撷红手。这四门功夫各有不同,尤其是撷红手变数繁复,需得聪慧伶俐,骨轻筋柔者自小修习,且要在第六个年头开始,将内功阴阳逆转,从头再练。”            

    吴勾失色道:“这算什么练法?岂不走火入魔?”            

    何道歧道:“我少年时喜好大开大合的雄浑招式,不爱繁复功夫,所知不深。本会带艺投奔者不少,未必要修习会中武学。据我所知,临安会众里无人会撷红手,其他三门虽有会者,但看那日姓江的孩子璇波剑上的造诣,就知武学一道不进则退。”            

    吴勾打个哈哈,“若是比别的……嘿!小娃儿尽占便宜。好在先生见识广,用天山玉、千里梦、碧舌珠三种宝物为题,难倒了他们。”            

    “潜龙隐虎,前尘如土,这是祖师爷创会的本意,可惜有人以渊为池,不甘做池中物。燕怀疆既说遵从旧例,正好借此机会做个了断。”            

    吴勾拱手道,“我等任凭先生调遣。”            

                

    饕餮之客            

    “胡兄斟酌良久,不知意下如何?”            

    脸大如盆肚圆似瓮的胡三尽摸着柔软的双下巴,目光又在田知甚带来的竹盒上巡了一回,里头的东西圆润如耳,碧绿可爱,似乎还散发着新鲜的气息。“你说的事不好办,虽带了东西来……”            

    四饕六餮胡三尽人如外号,眼光辣抽利高,是临安鬼市有名的中间人,但于好吃上又比贪财多两分。他平日有道极爱吃的菜,需用到一种长在玉皇山峭壁之上的珍稀菌菇,此物名为翡翠耳,每半月方能得一小篓,需在日出前一个时辰内采摘,且采摘后只能保持几个时辰的鲜美。            

    万贤山庄之主也好此物,便有一户山民专门驯养灵猴采摘供应,偶有多余,就卖给城中有名的花月楼。但去岁万家凶案发生当日,山民恰好送翡翠耳入庄,不幸遇害,从此再无人驱使灵猴采摘翡翠耳。为此胡三尽时不时要去花月楼长吁短叹,直说无物可吃,惹的花月楼老板看到他就头疼不已。            

    “既然胡兄为难,在下也不好勉强,时辰不早,这就告辞了。”田知甚客气道别,将竹盒收走。惹的胡三尽在背后干瞪眼,可眼珠子瞪的快出来,也不见田知甚回头。            

    田知甚现借住在城外天庆观,得按天庆观的规矩,在闭门前回去。刚走到城门,见胡三尽不知如何提前赶到,等在城门边,没事人似的向他打招呼:“好巧啊田公子,这是要回哪里?”            

    田知甚解释过后,胡三尽笑的越发像裹着锦缎的肉球,“这个时辰出城,怕是天黑才能到天庆观。巧了,我正要去用晚饭,见面就是缘,何不同去喝两杯?”            

    “胡兄的好意心领了,只是须早点回观里,不然赶不上晚斋。天庆观的道长们手艺上乘,翡翠耳做斋饭最合适不过。”            

    “什,什么……斋饭……”胡三尽瞪大眼睛,喃喃的重复的一遍,突然大声道:“牛鼻子吃草就够了,他们懂个屁啊!”            

    说罢挟起田知甚的手臂往前疾走:“走走走,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珍馐。”            

    一个时辰后,花月楼。            

    胡三尽眉飞色舞道:“是不是?这才是绝妙滋味啊。”            

    他将田知甚拉到花月楼后门,直接进厨房找上厨子,厨子见惯胡三尽馋急的模样,将翡翠耳料理后,又做了拿手菜送上雅座。胡三尽说是让人见识,其实那盘翡翠耳本就不多,几乎被他吃个干净,好在田知甚并不扰人兴致,胡三尽吃的心满意足,才拍拍肚子道,“田公子,你知我为什么叫三尽?只因我有个毛病,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里游的,只要滋味绝妙,都想尝尽。”            

    “好吃怎算毛病?世上剑痴书痴亦多,宝剑赠将军,胡兄既喜欢,这点微末就当见面礼。”田知甚一笑,他这一路行动都照着阿羡所授之计,未免有做作之嫌,这话反而说的真心实意。            

    胡三尽连忙摆手,“我是生意人,知道规矩,田公子,你能弄到翡翠耳,本事想是了得,但听你说来,剪你东西的人只怕……我见识浅短,怎么也想不出是何方高人,更别提打探下落,唉!”            

    田知甚道,“胡兄过谦了,我如今留居城外,闲暇颇多,倒想多多见识临安山水风物。”            

    胡三尽见他竟不啰嗦纠缠,不禁笑容满面。“说到临安风物,来来,试试花月楼的名菜,这是红酥水晶脍,那是千香龙须炙……”他说起菜肴如何做来是何滋味,倒比厨子还像厨子,介绍完之后间又喃喃自语:“可惜这花月楼的鱼没意思…可惜啊……”            

    其实到了此时,阿羡所授之计已尽,田知甚见胡三尽说话左推右挡,不禁微觉心焦,但也只能见机行事,忽听胡三尽说起鱼来,不由问道,“可惜什么?”            

    “唉,可惜厨子手艺再好,食材平庸终究没甚意思。”胡三尽嘬了一口酒,“市卖的就不说了,倒是太湖的里有一样还能一吃……”            

    “可是刀切如玉的白鱼?”            

    胡三尽眯起眼睛,“那些凡物有何稀罕,我说的是“沉水参”。这鱼长的通体似雪腹带银线,肚上两寸是人间美味,偏它只在太湖最深处,从不往浅水来,去年五月间,平江府尹弄了十条全须全尾的往清河郡王府里送过,啧啧……”            

    田知甚听到这话,真觉的冥冥中自有天意,一来胡三尽开出高价他付不起,二来若要他做些背德之事相抵,他也不愿做,但论潜水抓鱼,那是他幼时玩惯的把戏,待他年纪稍长,修习了蓬莱岛内功心法,便将练功与平日游戏结合,悟出一套在水中呼吸的窍门,以至于在水下能待的时间远超常人,师门平辈弟子中无人能及。            

    “这不难,若我潜下太湖,假以时日当有所获。”            

    胡三尽摇头:“太湖深处暗流环绕,平江府尹召善泅者百人,轮流潜入湖底拉网月余,才有十条的收成。就算田公子你精通水性,如何能比百人之力?我不过说说,要这么轻易能得,我岂不比皇帝老儿还有福气,那可万万不敢。”            

    要知如今朝廷下令节俭,却还有官员甘冒风险献宝于王府,可见清河郡王府权势遮天,而此等暗中进行的事,胡三尽偏偏知之甚详,可谓消息灵通。            

    田知甚笑笑,阿羡让他来求此人相助,果然有道理。“胡兄若知详情,可否细说一二?”            

    胡三尽见他气定神闲,不像是随口调侃,“你当真要去?”他站起身来回走了一趟,又坐回来定定的看田知甚。“田兄,你若能了我这心愿,白玉砚台就算给天王老子取走,也设法给你弄来。只有一问,田兄平日一口气能没水多久?”            

    江湖上怪人无数,但像胡三尽这么好吃的,真是前所未见。田知甚道“按胡兄的说法,太湖底未必比海里轻松。至多……”            

    胡三尽听他说至多二字,心里有些泄气,手里不由摸了杯酒,只盼他快点说完。            

    “至多半个时辰。”            

    当啷一声,酒杯跌碎在地。            

                

    太湖之变            

    绍兴十三年,五月二十四,太湖深处。            

    哗啦一声,水花涌起,少女从水里窜出头来,胸口起伏喘气不止,头上的红发带在碧水中红鱼儿似的沉沉浮浮。            

    “哥,还得游多久啊!”            

    水中翻起个满面络腮胡的男子,一指前方。“快了!总不能让那些船夫讹咱们盘缠,三两银子摆渡一人,可不是抢么!”            

    少女扁扁小嘴,“都怪要上岛的人太多,撑船的太奸,那大侠都包下太湖边的酒家给大伙住了,怎么就不顺道包几条船送咱们上岛呢,真笨哪。”            

    “雁妹,无名大侠不但没藏私,还把藏宝图的内容告诉天下英雄,又关照大伙住宿吃喝,你怎么说人笨,咱们东来派弟子可不能忘恩负义。”男子游过来伸手在妹妹身上一托,让她借力休息。他这粗声粗气满脸胡须的走在街上,多半要吓哭孩童,但少女半点也不怕,借着他的力慢慢往前游动。“知道啦,可游那么久也没瞧见半个人,别是错了方向吧?”            

    “怎么没人,你看——”            

    卢雁四处张望,果见离小岛岸上不远处的湖面上,一叶小舟悠悠荡荡,船头有个矮瘦的人披蓑独坐,半天不动,她嘻嘻笑道:“怕不是睡着了,待我吓他一吓,顺道问问这是不是乌龟岛?”说完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悄无声息的潜到船底,猛的从船头钻起:“呀!!”            

    卢泰大惊失色,忙游到船前,定睛一看不由发笑,“雁妹,你上当喽!”            

    原来那披蓑的根本不是人,只是竹架子支着蓑衣,顶上插着蓑帽,故而背后远看像人。            

    “谁这么坏,故意做这个吓人!”卢雁翻身上船就要去掀那蓑帽,突然蓑帽一颤,凭空飞上船篷顶,岸边大树的树影里有人悠然道:“暗吓私拿,也不知是谁?”            

    人既在树上,刚才卢雁水里的小动作自然看的一清二楚,卢雁有些发窘,但她毕竟年小天真,听那声音既不难听也不凶狠,就不大害怕。“谁,谁要吓人了,只有偷偷摸摸躲树上的才是吓人鬼。”            

    卢泰连忙爬上船头躬身道:“小孩子不懂事,做哥哥的给赔礼了!这位兄台,我们想去乌龟岛,能不能请您指个路?”            

    “这座岛上没有路。”            

    卢雁道,“怎么会呢?是不是刚才我得罪了你,所以才不愿告诉我们?俗话说能屈能伸才是英雄好汉,要不我过去给你道歉,道歉完就不生气了,好不好?”卢雁长在山野,性子爽利,说罢就打算跳下水到岸上去。            

    忽见树影中有人一掠而下,卢泰感觉船头微晃即止,仿佛船上本就有三个人,不禁惊讶,卢雁却好奇的打量来人,只见他面上并无怒容,看着二人湿淋淋的模样奇道,“这里离岸有十多里,你们为何弃船不用?”            

    他自然就是与胡三尽定约的田知甚,一个多月前已来到太湖之畔。太湖水天无垠,素有三万六千顷烟波,四十八岛七十二峰之说,他向本地渔家细细讨教,才入太湖深处寻到“沉水参”出没的地方,只是这鱼生性狡猾,去岁遭人围捕后,今年想抓难上加难,只能摸熟其习性,等待时机。            

    田知甚来则安之,晨观远山笼雾,暮赏重林霞光,惬意之余不禁想起年前回到蓬莱岛,将自己在地宫与螳螂死斗之事一一禀明孙霁,气的孙霁直叹蠢材,说本门乾坤剑何等玄妙,内力到达化境时飞花亦可伤人,难道你学清灵指,就只会肉搏?若将剑气化入指法,又当如何?这终归是用功不勤之过。            

    此后在岛上的两个月,田知甚白日要同孙霁拆演剑招,夜晚要防孙霁梦中突袭,两个月里没半日松懈,在乾坤剑上倒是精进不少。            

    又思及花家一役,自己手中无剑不能以乾坤剑法御敌,虽可倚仗轻功欺近,但平心而论,花髓内力深厚,临敌经验丰富,清灵指顶多能伤她几分,却不能致命,不提孙霁所说的以指代剑,就是想如柯行之一般以源源不断的内力灌入钢索克敌,完全不受兵刃限制,也是极难。            

    好在田知甚生性无争,不易气馁,索性在湖光山色中潜心修习,他本门心法早已练到第四层,这一月间更是大有进展,对近日江湖上发生的事,反倒不知。            

    卢雁笑道:“原来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如今江湖上人人都说,太湖乌龟岛里藏着前朝宝藏,金狗知晓后派了许多人来抢,我们来这就是为保护本朝宝藏,不让咱们大宋的东西落入番狗手里!”            

    卢泰见妹妹说的豪迈,很是高兴,又补充了许多详情。只道一个多月前朝廷发出新的赏罚善恶令,宣称去岁丢失的千里江山图已被寻获,并得知宝藏藏于潭州云母山中,为此广招天下英雄,为的是尽快取出宝藏避免落入金人之手。此令一出,不少江湖人摩拳擦掌,只求立下功劳名利双收。            

    谁料本月初临安的大街小巷突然贴满告示,告示上自称是嘉兴城外刺杀金国将军完颜宗秀,夺得藏宝图真本之人,行此义举只为阻止金人阴谋,壮我大宋国威,无意独吞宝藏。如今宣告天下,太湖乌龟岛才是真正的藏宝之所。自己虽为无名之辈,亦愿贡献微薄之力,于五月二十四日起的七日内包下太湖边诸家酒楼客栈,供各路英雄休憩议事,望群雄明辨真伪,为国护宝。            

    此告示直指朝廷消息不实,可谓胆大包天,虽在几个时辰内尽被官府撕去,但贴告示者棋高一招,所贴之处无不是乞丐聚集之所,丐帮为江湖第一大帮,最重侠义,当即十传百百传千,口耳相传不断,不到十日便天下皆知。            

    卢泰道:“不过没想到来人那么多,船家坐地起价,船费涨了十倍,我们坐它不起,只好游来,多费了大半日功夫。”            

    田知甚问道,“不知包下客栈的是什么人?”            

    卢泰挠挠头:“听掌柜说银钱字条都是夜里悄悄留下的,想是无名大侠不愿扬名,真是大仁大义。”            

    卢雁眼巴巴道:“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啦,你就说这里是不是乌龟岛?怎么走?”            

    田知甚心道,为国护宝理所应当,大仁大义却也未必。他在花家听诸人说起,得知朝廷持有的千里江山图中所藏的秘密就是星罗宫宝藏,星罗宫何故失落本门宝藏虽不可考,但多年为寻回宝藏,做下无数恶事,已成江湖隐祸。            

    藏宝图既落在朝廷手里,寻得宝藏是迟早的事,偏在这时有人以告示撼动人心,逗引众多江湖人来太湖,不知有何居心。这种请君入瓮的情形听起来似曾相识,莫非花髓那伙星罗宫人铩羽而去,却逃来太湖故技重施?            

    田知甚想起星罗宫诸多残酷手段,看了卢泰卢雁一眼,这两兄妹满腔热血,武功却似平平,上岛寻宝的人要都是这等水准,可真是糟糕。其实他每次来这只在岸边小憩,不知岛内情形,若真是藏宝之地,入口应有防人擅闯的机关,两兄妹有本事进出自如,自己就懒管闲事,要是知难而退,不妨顺道用船带人回岸。            

    田知甚道,“乌龟岛无人居住草木遮天,没有现成小路,既然小姑娘说的很是有理,令兄又相告良多,干脆我与二位一同上岛。”            

    “好啊,那再好不过, 今日又多个朋友!”卢泰听罢笑道,“在下卢泰,这是我妹子……”            

    卢雁听田知甚赞自己说得很有道理,不禁喜笑颜开,不过她天生肤黄发枯,虽有十七岁,却像十四岁,生怕别人当她是黄毛丫头,连忙抢话道:“我叫卢雁,可不姓小呢。”            

    三人互道姓名后,立即往岛内走去,行了许久,见脚下荒草渐渐分作两边,显是坐船上岛的人早已从别的方向上岛,踩踏而成,果不多时地面渐斜,走到尽头发觉四周野草都被削个干净,露出深入地下的石阶,卢家兄妹直奔而下,下去后却傻了眼,卢泰瞪眼道:“这……是怎么回事?”            

    眼下这间石室建作八角之形,每面石墙上都有一道石门,原本八面是门就已经够让人惊奇,现在八道石门竟都开着,每道石门都被铁杖之类的坚硬兵器架住,看来先到的人有备而来,将八道门同时打开并强行卡住,分别进入不同的门内探路,不知是何方人马,行事如此老练,却不留人守候?            

    田知甚微微皱眉,此地果然与星罗宫有关,这石室和万贤地宫的八卦阵同出一源,只不过地宫的八卦阵占地广阔,让人身在其中如堕迷雾,此处却开门见山,稍通奇门八卦者即知其中门道,如此安排,只怕更无好事。            

    卢雁喜道:“是谁把这些门都撑住了?做了大大的好事。”            

    卢泰上前敲了敲撑门铁杖,见无一不是精钢所制,哈哈一笑,“管谁开的,随便捡个进去一探,走不通就出来。”            

    田知甚不料他长脚一跨就进了门内,“卢兄!此处依八阵图而建,门内恐有机关,你先出来再说。”            

    卢泰胆气冲天,几个大步身影已没入黑暗中,粗豪的声音传来,“原来田兄弟懂这些门道,那是好极,我这就点火看路,不走远了!”            

    突然,卢泰一声闷哼,随即悄无声息,在门前探头探脑的卢雁喊了两声不见回应,急的双足一蹬越过撑门铁杖就要奔入,田知甚听甬道内传来遥远的轰隆微响,随即八面通道都传来这种声音,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卢雁后心拎起,卢雁惊叫一声,“干什么!放快开我!”腰肢一拧,双手紧紧扒住门边,手上力气居然不小,陡然石门一震,巨大的力道下撑门铁杖竟被碾的扭曲弹出,转瞬就要闭合!            

    田知甚心道倒霉,自己缩手抽身容易,小丫头躲闪不及怕是要当场碾做肉饼,他一掌拍开弹飞的铁杖,抓起卢雁冲入门内,刹那间支住其余七门的铁杖尽数变形,石室地面振动,八门同时关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NPC防失忆提要:      

    何道歧:潜渊会临安分会之首,由于十年来分会与总会不和,趁总会来人刁难,提出以三宝之约与总会一较高低,争夺潜渊会会主之位。      

    吴勾:何道歧随从,临安著名的彩棚匠,外号“彩棚吴”,蜀中白帝门弟子。      

    燕怀疆:潜渊会池州总会之首。     

    =====================================      

    可有可无的名词解释:       

    没水:古代潜水称没水。半个时辰很久吗?传说春秋时期,齐国将领古冶子在大江中逆流百步,顺流九里,杀死大龟,何况这是武侠世界呢❤        

    东来派:沂山东来派,沂山东海向的内陆第一高山,在第14章时,孙霁曾经用东来派拊狮拳指(殴)教(打)田田,这个门派究竟如何,后面会继续提到。        

    风痹:风痹之症,走注疼痛,上下左右,行而不定,遇寒痛增,得热痛减。(大概算类风湿)         

    花月楼:临安城内有名酒楼,在阿羡剧情的第3章时曾提过,阿羡喜欢花月楼的点心“蜜浮酥”,因此常去。

      

    二十二.五湖风起有无间(太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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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余椋
    懒癌末期 2
  • 话本一:所谓的过去就是一本流水账

     

        临安大香茶楼的跑堂小二二狗子,他有一个江湖梦。  

     

        这个乡下小镇出来的孩子,对快意恩仇地江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憧憬,那是和他生活毫不相干的另一个大千世界。可若你要问他究竟喜欢江湖的什么,他是说不出的。喜欢一把刀剑走天涯吗?不是不是,刀剑无眼,抓在手里都怕掉下来砸到花花草草。那是喜欢携手美人纵情山川吗?不是不是,男女那个什么不亲,姑娘家的手不能乱牵的。还是想成为一方豪强镇压四方?不是不是不是!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不过有一点还是确定的,二狗子对江湖的热情是听说书带出来的。  

     

        二狗子的老家余镇上有家不太正规的私塾,教书先生姓苟,自称苟子,一个花白胡子的干瘦老头。苟子先生的教书水平如何有待商榷,但他的说书水平是一等一的好,往往把那些个英雄演义、沙场征伐说得荡气回肠,儿女情长又能说得如春花般烂漫,总之是听得二狗子天天跟着他屁股后面转,恨不得能时时有书听。就因着他这跟屁虫的行径,镇里的小伙伴便开玩笑地喊他二狗子。  

     

        是的,二狗子并不是真的叫二狗子。他打娘胎出来的时候他娘大概也曾给他取过一个好听的名字,但自从这个花名儿喊开了后就再也没有人叫过他的本名,连他的亲娘也“”儿啊“二啊”地喊得糊涂,久而久之他也就接受了这个名字。他想:二狗子总比狗剩要好听些吧?  

     

        待得年岁稍长,二狗子便离开了家去寻找真正的江湖。拜别精明能干的大哥和走路尚摇摇晃晃的双胞胎弟妹,遥远地和甚至不曾出来送别的爹娘道了声再见,一个人踏上了旅途。他跟着商队,遇到过大雪封山,遭到过拦路的大盗,最后终于屁滚尿流地来到了临安府,站在了大香茶楼面前。  

        大香茶楼的地段不是很好,和总是热热闹闹的西湖隔了九条街,只有在二楼最漂亮的那间雅间才能透过西湖边那一圈琼楼玉宇地包围看到西湖的一个角。大香茶楼的装修也不是很好,半新不旧的楼子搭上半新不旧的瓦,里面是半新不旧桌椅,唯独门口的牌匾擦得锃亮,大香茶楼的四个大字和匾额的金边都闪耀着金光,有时午后的日光太刺眼,能硬生生把“大”字看成个“天”,和隔壁八条街外小有名气的天香茶楼差点重名,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巧合。  

     

        大香茶楼老板姓贾,掌柜也姓贾,但贾掌柜夫人说他俩不是亲戚。二狗子从来没有见过贾老板,他只见过胖胖的贾掌柜和他那风韵犹存的夫人,包括在那个风雨欲来的沉闷的傍晚里,拍板决定收留初来乍到仿徨无门的二狗子的,也是贾掌柜……夫人。  

     

        对于掌柜夫妇俩,二狗子很是感激,是他们让他躲过了一场暴风雨,避免了流浪街头,并且包吃包住虽然不给工钱,但贾掌柜偶尔会偷偷塞几个零钱给这个半大孩子让他能够买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掌柜夫人也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二狗子的日子过得很是开心,感觉像是多了两个亲人,在大香茶楼过了大半年的好日子,甚至不怎么想念余镇那个没什么温情的家。直到某个晨曦微露的清早,一抹青翠的身影从大香茶楼后院的院墙上飞掠而过,让二狗子平静的生活和心房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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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悄摸更新!已经无视文风匍匐前进……        

    还是决定遵从本心,能在剧情里讲的梗就不变成Q&A;,总之就是不讲清楚不爽斯基……        

    所以这篇可以改名叫武林八点档,狂抖包袱的同时八卦乱飞……        

    为了不寂寞如雪……又不要脸的响应了(头埋沙堆)       

    上接元宵夜剧情: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7975/        

    ======================================        

    绍兴十三年.二月十三        

    鱼亭山        

    春来桃花烂漫,半壁山崖如霞光环绕般灼灼生辉,山道之下虽是深渊百丈,但此山少有猛兽,樵夫歪在山石上鼾声震天,睡的心安理得。        

    偏在这最不适宜骑马的地方,突然响起了轻且急的马蹄声,还未听的真切,就见满山嫣霞里奔出一道黑色电光,眨眼间已近山石。马背上的绯衣少女杏眼桃腮,声如黄鹂般滴溜溜的明快: “这位大哥,借问一声黟城离这儿还有多远?”        

    青天白日荒郊野外,哪冒出来的人?樵夫被搅了美梦正自嘀咕,少女勒马在原地打了两个转,又催道:“大哥是知道路还是不知道呀?”        

    “向东还有三十里,可不近哪!小娘子要不下马歇歇再走?”见是个娇憨少女,樵夫指完路又好心劝道,哪知她已迫不及待的兜转马头,樵夫只觉掌心一坠,十枚铜钱已落入手中,待他惊诧抬头,那笑声早已去的远了:“多谢大哥!那是酒钱——”        

    “泷泷,此番出门本该谨慎行事,你倒好,仗剑策马四处乱闯。”        

    桃花林里聚集着十来个人,其中一半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脸上仍显稚气,却个个身姿挺拔。为首的白衣青年年约二十五六,人站的尚远,声音却已清晰的灌入耳中,可见内功之精纯。        

    腰悬黑色佩剑的少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紫色剑穗随着动作飞扬,煞是好看。        

    “水路不走非要钻山,不找人问问我闷的慌!离官道还远着呢,大不了进城前再好好的把剑包上,哎呀!”        

    江泷泷的后脑勺挨了一记爆栗,浓眉大眼的红衣青年背系长布包,抱胸而立,“私带呼雷下山这笔账还没算,废话倒挺多。”        

    少女揉着脑袋做了个鬼脸 “又关你的事了?呼雷愿意跟我下山玩,你嫉妒啦?虽然它最亲的不是我,可也比你强多了。”        

    朱渔恶狠狠的大眼一瞪:“闭嘴。”        

    “好了,歇够就启程,日落前入黟城。”白衣青年平和中自有一股威严,截断两人斗气,“泷泷呆会不许骑马。”        

    少女一跺脚:“樵哥!”        

    “我没意见。”朱渔不以为意,区区三十里山路对他来说不在话下,江泷泷却有些心疼,她虽不怕累却最爱美,这么走下去新绣鞋都要磨旧了。        

    “小师姐莫要生气,沈师兄是为我们好!”        

    “等一下比赛看谁先到,试试脚力!”赶上来的少年们热烈劝慰着。        

    江泷泷被围在当中,指头挨个戳过去:“就你们瞎操心,谁生气了?”她悄声笑:“听说啊,临安分会多是商贾匠作之流,想想也知道,能有多大能耐?”        

    这一行人正是从池州飞镜山下来的潜渊会弟子,此次虽身负任务下山,却不敢懈怠修行,少借车马之力,多以轻功赶路。        

    一百多年来,潜渊会的行事作风已与从前大不相同,究其原因,乃是会主东方鹤早年有感乱世安身不易,召集会中百位杂家高手,糅合淬炼后自成一派武学,从此会中演武之风日益兴盛。然数年前正值两堂关系微妙之际,东方鹤突然留书离开,交代由弟子燕怀疆代掌会中事务,对此会众虽有微词,但燕怀疆年少英才,武艺见识拔萃超群,确实无可挑剔。        

    燕怀疆代掌会中事务后,提拔新人,尊崇武道,一反潜渊会平和隐秘之风,定下种种严峻规条,使部分对此不满的会众愤而出走,当时的领头人何道岐乃隐虎堂主何谦之子,何谦因寻访东方鹤而失踪后,隐虎堂中不少人视他为主,何道岐聪敏多智,善于经营,落足临安后将人手重新整合,以金铺酒肆等方式不断扩张势力,除却明面生意,更倚靠诸多巧匠之力暗地里向黑市提供珍稀货品,收聚大量金银。        

    而后两地所行之道渐远,临安潜渊会明面上虽仍称池州一声总会,却从不以分会自居,反有一较高下之意。        

    不过在总会弟子们眼中,这些都不足忧心,临安分会归并是迟早之事,他们行的是正道,做的是义举,怎能不坦荡磊落?        

    这正是——年少辞家意难平,狭道相逢仗剑行,不知寒江伤马骨,谈笑乘风扫碧云。        

            

    临安.灯儿铺        

    一笔写不成“人”,哪怕埋作土馒头,也总得有刨坑的。        

    这是刘狸认定的理。        

    比如说,近来给雷府供应菜蔬瓜果的菜贩有些烦恼,聊起来才知道,自从雷府多了位上门姑爷,厨子对菜蔬的要求愈发挑剔,常常突然遣人要些不曾备下的东西,惹的菜贩抱怨,问要的是些什么,不过是蜀芥,艾油等物。        

    又比如说,常给雷府少爷们做衣裳的王织匠虽是临安仙杼馆里手艺第一,这回的喜服却不经他手。问他是何缘故?老织匠眯着眼回想,去年在雷府偶遇的公子哥一身素锦,凭他几十年于布匹针线中的浸染,一看就知是金贵料子,隐约的丝光如水中浅游银鳞,握在手里必是流水般轻软,与江南织造手法不同,那是蜀地特有的隐鳞锦。        

    “还有……”        

    刘狸一双丹凤眼里精光闪动,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咧出个诡笑。        

    说来说去就是他早已知道答案,却大卖关子。        

    但有人偏偏不配合。        

    “江南霹雳堂的姑爷,岂能是平民小户呢?我猜……姑爷多半姓唐。”        

            

    阿羡依桌支腮,无不遗憾,“唉,还是猜错了一点,本以为霹雳堂是要求娶唐门娘子,没想到却是聘姑爷。”        

    “莫非你是个听墙鬼?”刘狸大惊失色,他才布好疑阵怎么就被猜破了?        

    一旁的梁灯适时解释,“是你查的不细,顾头不顾尾。此事江湖略有传闻,说去岁霹雳堂曾向唐门提亲,虽是捕风捉影之说,现今看来倒有九分真切。”        

    阿羡将袖中一物举起,“巧了,这也有一件多多少少和有关唐门的东西。”        

    刘狸心急,劈手夺过那卷陈旧的皮制手札,因为处理的极薄,展开后比想象的长许多,梁灯看过几行字后神情渐渐凝肃起来。        

    ——自天下有道始,未有久传不废者也,皆因碍之门户,传以人情,消于盛名……        

    寥寥数句后,开始历数武林暗器名家,又品评诸多擅长暗器的门派,其中不掩对蜀中唐门的浓厚兴趣,于其轶事野话武学渊源上不吝笔墨,有时一段文字旁边又标注更小的字,似乎常做推敲,时时补遗。        

    兽皮纹理颇深,字又极密,刘狸看了几行早已心烦不耐,一旁的梁灯深深吐了一口气:“这就是百窍匣里藏的东西?”他手点其中一行 “我虽见识浅,但也听过百指穿花萧大娘,织罗翁,离魂手等人的名声,这些人成名已久,见过他们真面目的人多半已经归西,程老究竟什么来头?”        

    “可听过江陵府,百兵谱?”        

    提起“百兵谱”,就绝离不开“江陵方氏”。        

    百年前,江陵府方氏善制刀剑,技艺独绝不传外姓,鼎盛时期曾有天下神兵无出方氏其右之说,当时不少名门大派都以拥有方氏所铸的兵器为荣,可谓炙手可热。但方氏遭逢剧变后族人凋零,最后的传闻是三十年的武林大会,有无名少年仗宝刀之利连挫二十人,但第二十一人却以奇形暗器连击刀刃,致刀身有隙后再以掌力断之,少年落败后立即弃刀离场,有好事的捡看弃刀,发现刀上有方氏徽记,但自那之后,再也没有江陵方氏的传闻,仿佛彻底消弭于江湖。        

     “程老儿厉害哇,拿武林大会试刀,老子佩服!”刘狸知一通百,兴奋的猜测起来:“是了,他必是为雪断刀之耻才研究多年,说不定本就和唐家有仇,又搞了这卷东西……完了完了,按规矩咱们是不能插手私仇的。”        

    “若唐门知晓,只怕会以人命要挟,再把知情人清理干净,哪里容你在这闲话家常?”阿羡对刘狸管中窥豹的能力心生佩服,“不过如今也不见有人前来交涉,确实有些费解。”        

    梁灯一怔,暗觉哪里不妥,正欲开口,忽然有人求见。        

    “池州飞鸽传信,令各堂口知晓,总会人马五日前已经下山,不日将抵达临安协助调查失踪之事。”        

    来人正要退下,阿羡突然问道:“可知来的是谁?”        

    传令人表示信上未提,阿羡略显失望,随即柔声叮嘱:“高瞻,传信辛苦了,先去歇歇,待会还要劳你一趟。”        

    高瞻目光微亮,他是个毫不起眼的传信小卒,只来过灯儿铺一回,没想到还能被记住名字,他顿时心生敬意,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哼,协助调查,”刘狸翻了个白眼,仿佛用鼻孔说话,“之前不见了人也没见总会刨天掘地,如今咱们刚上报失踪的事和万贤地宫关联密切,总会就知道了?我看是来者不善。”        

    梁灯忍不住纠正:“什么咱们,若不是羡娘子向何先生力证万贤地下的石廊箭阵可能和本会失踪的“活石菩萨”俞柏秋、“铁鬼铜精”张六九有关,凭你刘狸,恐怕找不到让总会感兴趣的线索。那幅帮了大忙的画不知是何人手笔?一砖一瓦倒活像在眼前。”        

    “当然是幅好画。”阿羡眉眼微弯,答非所问。        

     “对了,刚才我与刘狸看过那卷手札……”梁灯终于问出被传令人打断的事,程放留下的手札牵涉颇多,可自己已不经意看过……        

     “俗话说知己知彼,二位既然看过,接下来寻亲访友礼尚往来的好事,自然要有福同享了。”阿羡起身朝门走去:“何先生已派下好手助我们擒人,估摸着时间也快到了,可要出去看看么?”        

    看着素来沉稳的梁灯突然瞠目结舌,刘狸哈哈大笑,阿羡分明有意拉人下水,却又情理皆通,只怕参与计划的人无一幸免,没什么比这更荒唐刺激的了。        

    前庭,几人正由藕桂二婢引着大步而来。        

    为首的汉子筋骨壮实,衣袍上的补丁整齐细致,同他的脸上的笑容一样让人心生暖意。        

    刘狸眼中光彩暴涨:“你?”        

    “你”字出口,两道人影同时掠出,转瞬对了两掌,刘狸陡然后退瞪着腰间,原本垂下两截的腰带被扎出一朵花结,中间还夹杂了一截彩绸。        

    “好功夫!”刘狸由衷赞叹,又呸了一声:“上回我怎么瞎了眼!白帝门?”        

    汉子仍在原地,闻言肃立抱拳,“见笑、见笑,白帝门吴勾。”随即介绍同伴:“这几位是我同门兄弟。”        

    两边再会后俱是刮目相看,梁灯邀吴勾等人商议具体事宜,刘狸一同走了几步才想起房里还有被捆来的程锋程羽,“那俩孩子能混进探查的人里头,有些小聪明。”        

    “嗯……狸狸说这话,莫非怕谁为难他们?”阿羡摆了摆袖示意他先走,刘狸悄悄念了声佛,匆匆朝议事堂走去。        

    刚才三人谈了许久,完全不把别人当回事,此时阿羡刚进房门,捆成一团靠墙堆放的程氏兄弟立即怒目瞪视,奈何口中破布塞的实在,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她面带歉意的蹲下身解绳子,“这牛筋绳专捆不听话的骡马,越挣越紧,捆疼了吧?”那怎么也挣不开的绳索在她手下飞快松脱,程锋首先蹦起三尺高:“你骂谁畜生!”程羽已从怀中掏出件东西塞进程锋手中,低声道:“哥!”        

    程锋将东西紧紧握在手里,顿时有了无限底气:“刚才我们听的清清楚楚,今日你不答应让我们兄弟俩一同救人,我就……”        

    “就要怎样?”        

    程锋手中的东西一扬,直指阿羡心口:“就不客气!”        

    眼前的程锋有一对飞扬的浓眉,他身后的程羽更文秀些,但抿唇沉默时很是坚毅,阿羡垂睫轻叹,这对兄弟相互倚靠时,当真什么都不必怕似的。        

    “说话!别以为我们不敢,‘朝天笏’一旦开射,神仙也难——”他的手指已按到开启之处,耳朵忽然一热,有东西擦过耳垂射倒了身后的程羽,他骇然转身想要查看,一张脸已贴近他眼前,几乎鼻尖相触!        

    “威胁人可不靠话多,记住了?”        

    程锋闭眼惨叫,手中紧握的银匣应声飞脱!        

    阿羡骤然倒退,抬手——瞄准——扣下机簧————        

    程锋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想要大喊,嗓子却哑的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刹那间身上又冷又热,脚软的仿佛不着地,何时跌坐在地,又是何时扑住程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咔……银匣发出轻微的声响,却没有意料之中的银针爆射。        

    “朝天笏?好会骗人的名字。听说暴雨梨花针的机关匣最初由姑苏巧匠所制,一次能射出二十七根银针,就是过于笨重,这个倒方便携带。”阿羡手指摩挲着银匣,那银匣长约五寸,厚约半寸,表面阴刻花纹,比起匣子更像块短了一截的笏板。        

    程锋心中大震,他不料阿羡所知甚深,更不明白演练多次的机栝为何突然失灵,呆了半日才憋出话来,“何,何止!暴雨梨花针的机关匣算什么,朝天笏展开后射程开阔,能连发两回,一次四十八枚银针,只是你不知用法!”        

    阿羡若有所思的抬了抬手:“哦?是这样?”        

    程锋惊的要扑回地上,又听她哎呀一声:“九分银虽轻便,弹性却不佳,该用七分乌银掺三分紫铜,簧片才不易卡住,莫非程老没教过?”        

    “说的轻巧,乌银炼制就要月余,哪里来得及!”程锋从臂弯里冒出半张脸反驳,估摸着安全后,翻身起来揉了揉手,暗自庆幸骨头还没碎,刚才他拇指关节处挨了一记重击,才疼的将机栝甩了出去。程羽迷迷糊糊的抬手摸了摸红肿的脑门,搞不清自己到底被什么放倒,坐起来时,一枚细小的东西从胸前滑落,他拈起一看,突然背冒冷汗,这镖三棱开刃,只有镖尾是钝的。        

    再看一眼阿羡,她已回身落座,居高临下的问,“万一敌人就在眼前,机栝却失灵,你们该如何是好?”        

    程羽的额上也开始冒汗,“这几率也太小了……”        

    阿羡将朝天笏往桌上一搁,“时刻心存侥幸,凭谁也救不了你们。”        

    她语气平淡的几近于淡漠,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长时间的沉默比责难或嘲笑更加难熬,两兄弟惴惴不安的垂着头,用余光来回偷看了几十眼,那秀雅的眉眼似乎仍含着笑,又或者所谓的笑只是他人善意的想象,根本就不曾存在。        

    其实在那一瞬,她的心已不在这里,而是飘的很远,很远。        

    池州来人了。        

    从池州到临安,车马二十日足够到达,若仗轻功之便则更快。        

    无论程放的事和地宫留下痕迹的两位失踪会众有无关系,总会人马到达后将全盘接手调查,灯儿铺作为下属堂口将无从置喙,连重要的证物说不定也要拱手他人。        

    更值得在意的是,池州来的……会是谁?        

    阿羡眉间浮起轻微的郁郁之色,有许多东西在脑海中接连闪现,蛛丝般粘连蜿蜒。        

    三年前遇到世所罕见的高人已是运气,若以封穴闭脉的状态就此平静的过下去,或者真有伤势痊愈的那天,可她等不了。元宵夜虽有意试探,无奈郑曦疏于练武,内力不足的情况下金针术难以达到即刻破穴的效果。        

    费丹的画不能交出,困局也须解决,侥幸之心救不了任何人。        

    既然如此,倒不如借力东风。        

    阿羡的眼神在极短的时间内变了又变,最终缓缓回到了的两兄弟身上——        

    “你们呀,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门户大开,阳光从屋外夹杂着细弱的尘烟涌入,逆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眯了眯眼,原本柔润的唇色仿佛鲜妍了起来。        

    “若是赢了我,百窍匣里的东西,全数奉还。”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Q&A;:      

    1.费丹的画起到了什么作用?        

    非常重要的剧情道具!        

    费丹死前将自己在地宫中的所见所闻以写实手法画成了最后一幅画,阿羡得到画后认真看过,发现石廊机关,玄铁箭阵的手法很特别,和潜渊会两个名匠有关,所以元宵夜她拿到失踪名册进行核对,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这两个工匠已经失踪,但曾在万贤地宫替人改造修补机关。而程放也正好无故失踪找不到人,虽然两边的失踪未必有联系,但她将这两件事都上报,获得了支持和全权调查权。        

    2.暴雨梨花针……?朝天笏和暴雨梨花针有关系吗?        

    本文的暴雨梨花针沿用了古龙的设定……原本是机关类暗器,但过了那么多年,唐门应该又有机关版又有人手发射版,唐少和真真都使过呢~        

    朝天笏是程放根据暴雨梨花针来的灵感,全面改进的机关类暗器,不过这里出现的是程家小麻烦鬼们的偷工减料版。        

    3.蜀芥和艾油是什么?  

    芥菜果实磨成粉是芥末,蜀芥是四川出产的,味道格外浓烈。  

    艾油是食茱萸捣汁制作,食茱萸川人俗称“艾子”,四川流行的辣味调料,北宋宋祁《益部方物略记》言“蜀人每进羹臛以一二粒投之,少顷香满盂盏”,羹臛就是菜羹和肉羹。  

      

    铺垫了好几个章节终于把一堆包袱抖了…尽管隔得太久应该没人记得,但还是爽~!        

       

      

     

    十五.我辈行藏君岂知(上)
    痒兮兮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