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二】论坛开放http://orzpen.com/moon/forum.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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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千山】—
南宋年间,围绕着江湖百家展开的开放型日常养老企,目前一期剧情进行中。
世界观基调可参考金古梁温大师作品,真实系无玄幻。
目前企划主线已更新完毕,进入自由投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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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印象BGM:
http://y.baidu.com/song/173529?pst=player&fr;=altg_new3||-1
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74660/
因为是自由角色所以擅自借用了陈瑜大哥!OOC请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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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南宋年间,临安府招贤坊中有一夫子鳏居;夫子姓胡,自号薄谷先生,平日在私塾讲学,以束修度日,闲时便反复研读程李之学,倒也清闲自在。唯有一事烦恼,便是私塾顽童将夫子雅号讹了去,起个诨名唤作胡不古,想夫子饱读经书,尊古崇贤,蒙此污名自是气结,却又奈何顽童不得,只好横眉拂袖怨一声“人心不古”……此应是夫子诨名之所以。
一日胡夫子行于朝天门外清河坊街中,忽见三五个地痞样打扮的大汉围作一堆,定神一看中间却是一个年方及笄的少女。看那少女:身着素罗衫,青丝作双鬟,未识傅脂粉,更无钗钏繁;那眉眼间神气倒尚称得上机灵可爱,虽五官格局隐隐不似中原人氏,但想来也是良家之女。只听得那几个地痞言辞粗鄙,分明是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妇人,无奈这清河坊素来人如潮涌,三教九流皆聚于此,路上行人竟也无人敢于妄管闲事,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胡夫子?夫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得暗暗道一句“人心不古……”
再看那少女,被莽汉团团围住却不见一丝惧意,只那一双杏眼滴溜溜乱转,待几人纠缠半晌,少女才终于笑盈盈开了口。
“诸位大哥莫要见怪,阿秀听不懂汉文!”
倒真是带着几分西夏口音。
地痞们初是一愣,当中一人随即换上一副野卑笑脸,作势便要把少女往无人的胡同里带。那少女也不见抵抗,想是未曾识得人心险恶,附近小贩行人及夫子在内是再不忍看,就在这当儿,却是地痞之一惨叫了一声。
“这位大哥,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不知何时从何处出现的男人面上赔笑,拧住地痞两手的力道可是一点没放松。这男人身材高大,脸上大刺刺一条刀疤,只是两眼无甚精光,一手随意插在怀里,形容懒散,自把那一股凶蛮之气去了九分,看起来倒也不至于叫人心生畏惧。这时他把那地痞的手腕捏得格格作响,却还在一迭连声地朝地痞们谢道:“实在对不住,我家小妹年幼顽皮,不知甚么地方礼数不周得罪了几位大哥,还请各位看在陈某几分薄面上宽恕则个……”地痞们被他兜兜绕绕地说得心烦,正待发难,忽然噫的一声,那被抓住的已经昏了过去。其它地痞看他面色惨白,手腕肿胀如棒,心下各知今个惹错了人,只是嘴上还不肯认输,七手八脚扶起了同伴,仍是骂骂咧咧地去了。原地只剩下男人和那被纠缠的少女,若是男人就此也去了,倒不失为一件行侠仗义的美事,只那男人又上下打量了少女两眼,便躬下身笑瞇瞇地道:“小娘子长得好生可爱,何不赏个光跟陈某去那边茶楼一坐?”少女还以一笑,又要开口说那句“阿秀听不懂……”男人像是早有防备,急忙补道:“前面那茶楼的黄金糕可是临安一绝,陈某斗胆给小娘子做个东,小娘子总不会这么不给陈某面子罢?”少女一听黄金糕三字,双眼一亮,脆生生欢叫一声“谢谢陈大哥!”就跟陈姓男子走了去,看起来再无一丝防备。这横生变故又是谁都没曾想到,愣是把行人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胡夫子回过神来,义愤填膺,直拍着砖墙喊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话说两头,男子将少女带进茶楼,先抢步上去拉了张椅子恭恭敬敬地道:“小姐姐,您坐。”元来这男子名唤陈瑜,乃是闻尘楼门下的传递,少女姓秦名秀,是闻尘楼总堂中一名厨子,论辈分却还比陈瑜高出一些;更不论陈瑜早听说闻尘楼总堂便是厨子买办也个个身怀绝技,自是不敢怠慢。是故陈瑜对着这还没活到自己一半岁数的女娃娃也要称一声“小姐姐”,女娃娃倒是客气,一碟黄金糕就能哄得她千谢万谢,引得跑堂在一旁吃吃窃笑,许是把两人认作亲戚了罢。秦秀一小口一小口吃得高兴,两人东拉西扯些闲话,不多时聊到自己来临安所为何事,陈瑜随口问起:“说到万贤山庄广发英雄帖,听闻贴上有个叫做游月宫的奇珍,不知小姐姐听没听过?”秦秀还在埋头吃黄金糕,听得此言才终于停了下来,边擦嘴边盯着陈瑜笑了起来。
“陈大哥,阿秀只是厨子,这不是阿秀能明白的事情呀。”秦秀笑吟吟地抱过茶壶给两人杯中续上,玉色的细线倾流而下,煞是好看。
“也不是低等传递该明白的事情吧?”
只见杯中的茶水满得堪堪越过杯沿,气泡从杯底慢慢悠悠升上水面,咕嘟破了,水花的声音只比女娃娃最后那一句话略大些儿。
陈瑜哈哈一笑接过茶杯道了谢,顺口又提起临安城里的大小流言,像什么映柳轩中秋被神秘人物订了一大桌酒席,城门外不久前死了个行脚的商人,最近街头巷尾传说着城里出了个采花大盗,这不,那高府的小姐才被盯上了,高家使用人正四处贴告示呢——陈瑜本性风流,说到此种消息总是忍不住多说两句,秦秀也是个最恨恃强凌弱的性子,自然只有这采花贼的话题两人是越说越起劲。正到兴头时,秦秀突然闭了口,只顾看着杯里倒影,却不再搭理陈瑜。过了半晌,秦秀才又小声开口问道:“……陈大哥,您说的高府可是那户高墙大院人家?”
“那是自然,高府再怎么也是大户人家呀。”
听得此言,女娃娃小脸刷白,包住茶杯的手似也有些颤抖。这边陈瑜一开始仍是云里雾里,随即低呼一声探出了半个身子。
“我的小姐姐,该不会那是您……”
“好像,可能,是我……”
“我的小姑奶奶您还有这癖好?”
话音未落就被女娃娃猛抬起头来狠狠剜了一眼,陈瑜自是识趣地不再作声,静待女娃娃自己开口。原来秦秀自幼醉心厨艺,又是少年心性,若是听说哪里有什么珍贵食材或者时令新菜,那是非要去瞧上一眼才肯甘心的。两天前她照例出门散步,无意中听见高家丫鬟跟人闲聊,说自家小姐的远亲姨妈来家里暂住,今晚要施展手艺做一道“龙吟凤鸣羹”,须知临安乃是帝王之都,城中之人大都喜附风雅,秦秀又不懂得太深汉文,只听名字竟完全猜不出是什么用料、何种菜色,当下坐立难安,循着那说话的丫鬟认了高家的门,好容易捱到夜里,原路摸过去三两下无声无息上了墙,待到屋顶上站定却来寻思:“他家院子好大,我又不知道路,怎么找得到后厨?对了,饭菜做好了肯定是要端上来给人吃的,我从最大的屋子一定没错。”心念甫定,忽然听见白日里那丫鬟敲着一间房的门叫道:“小姐,姨娘夫人担心您身子,特地给您单留了一碗龙吟凤鸣羹,您就在房间里吃罢!”又听房里一个年轻女子轻轻柔柔地应了一声,心里欢喜,知道这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也不用找啦,这就足尖发力,再跃过二重三重屋顶,小小身子已经到了那小姐房上。彼时院中来去巡逻的家丁护院虽多,却又有谁能看得见她?她急着要看那龙吟凤鸣羹长什么模样,到了屋顶上也不看周围就想伸手揭瓦,不想突然听得一声女子轻呼:“哎哟,么子卵?”
声音是从秦秀脚下不远传来,这一下把秦秀吓得不轻,心想这位千金大小姐怎的内力如此深厚,不仅一瞬之间就发现自己所在,念起咒来还直透梁瓦?再一想不对,这声音和先前听到的似乎不甚相似,一抬头便看到一个黑影跳将起来,月光一映也是个少女身形。那发声的陌生少女神情比秦秀更为惊惶,指着秦秀又念了些“恩是啥人?”“你要哦改咯?”之类的咒语,秦秀听得咒文知道对方是出家人,但借着月光看少女衣着不似道人,她本就没有语言天资,打小跟旁人学些汉文已感吃力,又听不出是哪派真言,胡乱说话又恐触了法家禁忌,把个秦秀急得舌短气结,只说了一句“我只是想看看……”就再也说不下去,她心急起来西夏口音又重,故是对方似乎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两人比划之间那神秘女子脚下又坐起两个黑影,一个看起来像少年,一个却是只猴儿。两人看对方均感奇怪,又不敢先行背转身离开,僵持之下只听房里的小姐颤声叫道:“春雨,你去……你去看看窗子底下屋子顶上,是不是有……”春雨想是丫鬟的名字,亏那丫鬟答应极快,快步走出门来点了灯笼四处乱照,两人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别人家屋上,若是被发现了纵有千张口也未必说得清,当下心随念动,齐齐往外抢出一步,那猴倒是跑得比人还快,只剩那少年还在原地略略一愣,两人如何等得他?一人一边挟了起来就往墙边飞奔,原来这神秘少女轻功却不在秦秀之下,只是拖着一个人,步子不免粗重,翻过外墙时才不慎碰落了一片瓦,这是悬赏榜上高家护院所说那飞贼毁瓦的由来。秦秀边逃边想:这位道姑怎么也半夜上人墙头,难道是跟我一样来看龙吟凤鸣羹的?心知不可能,却是慌乱之下怎么也想不出答案。待到逃至街上,秦秀终于回过神来,指着少女轻喝:“你,你难道是去偷人家东西?”少女似乎本想说些什么,听了她这一句既惊且怒,念道:“果夺路吾一不晓嗲!”便领着少年和猴儿扭头急冲冲地走了,秦秀虽听不懂,但想中原出家人总不至于就下毒咒的,在路上呆站了一会儿,无法可想,只得回了客栈。
秦秀说完了这一段缘由,气忿道:“虽然女子当不了采花贼,不过既然三番五次去骚扰人家小姐,那位道姑果然是不安好心,想来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教,我要去抓她起来,不然小姐太可怜了!”陈瑜听她说了,总觉有什么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正自想着,随口问道:“小姐姐仗义助人是好事,抓那女子起来之后又要做什么?”这一问像是难住了秦秀,只见她沉吟半晌,小声问道:“陈大哥,饺子您喜欢荠菜馅儿的还是白菜馅儿的呀?”他一口茶险些喷在桌上,定了定神才回答“……只要不是剁了我做肉馅,小姐姐做的我都喜欢。”话音未落,秦秀已经翻身往门外出去,他急忙招呼跑堂结了帐追出去叫:“小姐姐,您这就去追那女子么?临安城恁样大,您从何找起?”女娃娃停也不停,只回答:“他们一男一女一猴稀奇得很,我用心找找总能找得到。不过现在要紧的可不是去追他们。”说着,女娃娃在大太阳底下颤抖了一下才又道:“要是被师傅知道此事,我可要变成滚刀肉了,先把悬赏榜撕下来才是要紧!”说完催动身形疾奔而去,留下陈瑜在原地发呆。
正是:
堂前本自无风波,波风自起惊春阁。
不虞新燕衔枝去,却恼寻芳是谁何。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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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冷静地听我讲。我本来在愉快地唱歌种地打怪兽,突然有人按我门铃,我打开门然后就被奇怪的卷心菜教信徒推销了据说可以边睡觉边自动打印文言小说的机器。虽然我是个有常识并不会碰奇怪机器的人但做人没有科学探究心跟咸鱼还有什么区别呢于是我打开机器调到南宋档然后就昏迷了,醒来之后发现机器自己停在了明清白话小说档而且发出一阵焦臭味内部自爆掉了。总之之后悬赏榜就被撕了。有没有真去追我也不知道。湖南教真言咒的部分感谢百度,讨论剧情的时候我跟花心小姐中之人讲人家在吟風舞月弄劍帛我們在上房揭瓦翻墻頭是不是画风不太对会不会被拖到墙角打死啊我好方。对方说没事我们跑得快。所以我就跑了。因为以上原因所以下回分解是骗人的。没有下回分解。我的回合结束了。谢谢观赏。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2249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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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到这篇,一口气抖完超出预计的包袱,离完结又近一步!
借用了岳文心和季然,有OOC请告之,我一定好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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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请回放:田知甚与阿羡好不容易逃离星罗宫禁地,却又在山洞中遇到花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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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爪的乌眼鸡,大言不惭。”
花髓一阵错愕,根本没想过田知甚胆敢讥讽她上回的惨败,新仇旧恨顿时烧做一团,她手一扬,灯笼连柄插入洞壁犹如没入豆腐,“臭小子,等我将你的肚肠挖出来喂狗,就知道谁大言不惭!”
田知甚与阿羡心中俱是一沉,花髓明明在书院身受重伤,怎么功力反似更胜从前?两人四目一碰,既不可退,那就进攻!
田知甚似鹤穿云,出指点向花髓脸门,阿羡猱身奔近,自袖里拔出一支分水刺,划向花髓双膝。
玎——
两柄雪亮的短刀忽自花髓背后飞出,阿羡旋腕撩开双刀,才看清是两名紫衣童子,二童一男一女,身法轻快,短刀交错急斩阿羡颈部,这一合击又快又狠,阿羡仰身急闪,右手分水刺长挥,疾刺男童小腹,男童连忙回刀防守,却见阿羡倏然弹起,左手如蛇缠绞女童手臂,女童只觉关节剧痛,短刀已然脱手,眼睁睁看着阿羡回手掠过衣襟,她要发暗器?!
男童急急跳起拉过同伴,舞出一轮刀光抵挡,岂料阿羡轻轻一笑,拈起短刀,自空隙处冲过,二童发觉受骗,都露出愤怒之色。
此时田知甚与花髓斗入山洞,田知甚早知花髓的铁爪带毒,十招内虽未能得手,却也未落下风。一轮寒光旋割而来,花髓铁爪反挥,轻易将那短刀打的倒飞回去,趁这一瞬之机,田知甚双掌突入,叉击花髓咽喉,而另一股劲风已刺到花髓腰腹,飞刺她的人便是射出短刀后潜过来的阿羡。
花髓眼见两人夹攻,铁爪下抓,在她数十年功力之下,分水刺一头歪折,阿羡被其猛力一带,不由自主扑到她身前成为盾牌,田知甚立即凝掌不发,花髓怪有趣的看着他的表情,“你倒是打啊,最好用上十成力……气……”
花髓心神大震,尽管她在瞬间弓腰缩腹并踢出一脚,但腰侧火烧似的痛感太过难以置信,她不认得阿羡,也根本没把她看在眼里,可阿羡趁她吐气出声的微妙时机,在她腰侧抓开四道血口。
“烈炎真力——臭贱人是你什么人!”
阿羡双手护头,硬受一记重踢,滚落一旁,笑道,“什么刀人呀剑人的?难道是你的亲姐妹不成?”
花髓气的咬牙切齿,似乎阿羡所说的话强烈刺激着她,“小贱人闭嘴!贪狼死在无名小卒手里,丢尽星罗宫的脸,不要说她们已死,就算活着我也要她们再死一回!”
田知甚为之动容,原来“恶盗螳螂”仅是世人误传,真正之名乃是贪狼?贪狼与阿羡又有何关联?
花髓察觉田知甚神情有异,眸光转动间红唇勾起,“怎么?臭小子还不知道呢?让姐姐来告诉你,这小贱人使的烈炎真力与从前那两个臭贱人一模一样,她急着杀我掩饰呢,可怜你还被蒙在鼓里,真是可怜啊。”
若是平时,田知甚绝不信花髓半个字,可今日他心浮气躁,这些话就似响雷般字字打在耳边,就在田知甚一怔之间,两名童子已奔近前来缠斗,花髓面色乍变,转头朝阿羡抓去,阿羡猝然迎击,两人势若疾风,眨眼对了七招,所过之处爆开数团血雾,血腥之气充斥山洞。
花髓的铁爪变拳横空扫击,阿羡指骨立刻被砸断两根,分水刺脱手飞出,她急以右足飞踢花髓下颌,花髓翻掌挡握,猛力下折,她要先折断阿羡的手脚,再来慢慢问话。
刹那间,剧痛袭来——
花髓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背后已晕开一片血色,她好不容易才想清楚,正是方才被自己砸飞的那支分水刺,不知阿羡以何种手法扬出,撞上山壁后倒射回来,虽然仅入肉两分,但无疑是种耻辱!她正要发作,突觉扣住阿羡一足的右掌一凉,薄薄的刀尖泥鳅般攒入掌心,自掌背破出。
“呀,你就这么喜欢我的鞋?”阿羡言语轻快,眼中一点笑意也没有,说话间另一足刃已踢出,原来她鞋中藏刃,足尖施劲便可弹出伤人。
“臭贱人少张狂!”花髓脸肌微搐,怒痛交迸,也不拔出手掌,反而五指前挫,利锥般扣入阿羡足踝,将人狠狠掼向地面,田知甚远远望见,不禁骇然,这下阿羡非筋断骨折不可!
二童见田知甚正欲相帮,突如街头无赖般手脚并用,一上一下夹抱田知甚四肢,若是寻常敌人,田知甚大有办法将人打的半死,但面对两个小童,实在难下重手,只得将二童点穴后摔开,也因此不及救援。
阿羡人在半空,避无可避,但其应变亦快。
只见她双掌击地,借反挫之势拧腰,力贯双足,鞋中刃顿时在花髓肉掌中绞过小半圈,这一下花髓吃痛摔手,阿羡趁机蹬踏拔足,两柄鞋底刃矫如燕尾掠空,倒剪花髓咽喉!
花髓见阿羡反扑如此凌厉,一时不敢硬拼,双掌急推,掌风猛吐将阿羡震飞,又拔下背上的分水刺掷出,眼见银光追入阿羡身体,她放声大笑,痛快至极。
田知甚抢上前弓步伏首,以肩卸力,令阿羡沿着自己的背脊顺势滚落数丈远,才消除强劲的撞击之力,他赶去将人扶起,满手湿润的腥气令他悚然,尽管阿羡已全力躲避,但分水刺仍贯入右腿,加之多处爪伤,鲜血正自创口不断涌出,他刚触碰到那半支钢刺,一只手按住他手背,“别拔……”
田知甚心下一酸,飞快的替她点穴止血,“我不拔它,你可有中毒?”
阿羡摇头,痛楚令她的呼吸发抖,但她眼中神采亮的异常,直如血中盈珠,透着浓重的杀意,“她还在,她右掌受了伤,你取小符的佩剑……”
田知甚猛然抬头,他突然明白,阿羡的目的一开始就是杀花髓,她恨花髓毁画。而自己因一丝疑心,让阿羡独对花髓,以至如此重伤,他感觉无数锐刺随着热血冲上脑门,正想开口解释,阿羡脸色惨变,田知甚顺着她的目光,瞧见花髓提起一名动弹不得的小童,一手按其额顶,顷刻间小童的肌肤收缩干瘪,而花髓周身劲风流动,几乎能看见面上饱涨的血管。
“为什么……变了?为什么变了?”
一时间,阿羡的耳边响起无数声音,花髓也好田知甚也好玉面伥也好,很多人说着无稽的话,花髓吸取功力的情形与自己所练的六藏经何其相似,花髓却说贪狼和自己的真力相同,田知甚说她珍视的画是他师叔的,花髓……贪狼……星罗宫……潜渊会……有什么在无法控制的崩朽,露出不堪的内在,她的内息在这一刻紊乱至极,自己却毫无察觉。
田知甚听见阿羡连问数个为什么,呼吸变的更乱更急,不由有些焦心,花髓在书院时吃人,现在却有了更可怕的变化,恐怕更难对付。
“你歇一歇!”田知甚将阿羡放好,朝符千的所在急跃,起落间已抓起长剑,花髓的攻势亦再次发动!
田知甚飘然转身,双手斜举,连剑带鞘卡入头顶铁爪之中,剑鞘在铁爪扣紧的瞬间变形,剑光似白练横空,抢先出鞘。
田知甚后跃两步,立即前奔纵起,身体凌空翻腾,登时变下为上,剑随人出,势如长风吹羽,剑意远在剑刃之前,正是乾坤剑意中的“银汉倒悬”。
花髓只觉头顶剑风浩荡,急以铁爪平撩剑刃,剑爪相接,发出一连串锵然之声,却不见血光,花髓一怔即悟,不禁笑道,“好个蠢材!就凭这把烂剑也想伤我?”
田知甚一剑无功,丝毫不见气馁,第二剑贴身赶上。“要说蠢材么,你比贪狼确实强上许多。”
花髓目光收缩,“你——难道贪狼是你杀的?”
田知甚嘿声不答,“比起她们…你…哈!”
花髓听他讥讽,身上伤口随着怒气上冲而隐隐刺痛,她生平最恨不如贪狼天赋异禀,即便曾情同姐妹,贪狼也能为可笑理由毫不犹豫的杀她叛逃,此后江湖时时流出“螳螂”的传闻……无论是星罗宫的贪狼星君,或是江湖上的螳螂巨盗,人竟能嚣张横行至此,令人恨煞!
“等我神功大成,你们……呼呼……谁都不是我的对手!”
花髓以雷霆之势扣剑下折,乒的一声,长剑立断三寸,她右掌挥到田知甚胸口,田知甚别无选择,只能硬接这一击!
两掌乍接,田知甚只觉一股无法言说的滔天巨力压向自己,腕骨立即被震脱,胸口热血涌到喉头,他一声不吭抬肘撞出,花髓掌势不停,田知甚臂骨立断,两人距离已不过一尺。
阿羡勉力支起身子,焦灼的望着田知甚孤身抵抗花髓,那柄寻常的青钢剑数度刺出,又被节节抓断,功力悬殊至此,再这样下去,他就要粉身碎骨——
就当花髓以为下一掌就要击碎田知甚胸骨时,她得意的脸产生了奇异的扭曲,她竟瞧见自己那无坚不摧的铁爪碎裂飞散,这情形太不可思议,仿佛战场上的将军突然发现自己没穿盔甲。她想不到在田知甚如强弩般反复剑刺之下,铁爪早已满布细痕,以至无法承受她暴涨的功力而碎裂,她以爪功见长,没想到右手受创后左手再失去保护,这打击远比其他更令她心神大乱。
田知甚恰时倒转剑柄,猛砸在花髓印堂之上,花髓如遭雷击,身子摇摇欲坠,陡然尖声长啸,田知甚受她饱含真力的一啸,双耳胸口无不剧痛欲裂,断剑脱手,身子不受控制的倒退七八步,就在此时,两只手掌一左一右自后伸出,稳稳的将他托住,只听左边那人冷叱一声,如飓风般前冲,“妖妇受死!”
右边那人这才放下手,“可是东来派的田侠士吗?在下玄清宫岳文心。”
田知甚强忍下喉头热血,他曾听闻临安有道门以剑法著称,名为玄清宫,不由精神一振,“原来是岳少侠,你们怎会到此?”
岳文心冷静道,“方才在洞口听见说话,我便猜是否是田侠士,果然不错,幸好为时未晚,田兄暂退一旁,待我与师兄对付花髓!”
花髓受田知甚一记狠敲,脑中嗡嗡直响,忽见多了两个敌人,以夺来的断剑戳骂道,“哪来的缩头王八,连姓名都不敢露,也赶着来送死?”
首前一人丝毫不为辱骂所扰,剑尖森然前指,“妖妇记着,斩你的是玄清宫季然!”
岳文心仗剑扬声,“季师兄,你我联手对付妖妇。”
话音乍落,两剑并起,数十点剑花如飞瀑流泉,泼向花髓,季然岳文心联手使出本门涌泉剑法,霎间山洞中剑气纵横,衣袂交错,浑然难辨敌我。
田知甚得了喘气的机会,却不敢放松半点,断骨和肺腑间的钝痛令他冷汗盈额,汗如雨下。
“……田知甚,你听着,”
离他不远的阿羡突然开口,她倚壁蜷坐,浑身浓郁的血色令她像隐没于黑暗的幽魂,“花髓所练的内功可能令穴位偏移,寻常手段难以致她于死地,除非……除非能重击她玉枕下一寸处,她功力深厚,一击不中再难有机会,你要看准时机……杀她!”
田知甚本就奇怪阿羡如此唤他,听完几乎难以置信,“这是罩门?你怎知晓?”
阿羡咬了咬唇,伤重之下语气很是疲弱,“你不信吗?也罢了,只是有件事……我没有见过贪狼。”
田知甚全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此刻才略微一松,深吸一口气道,“有机会,我杀她。”
“你一定会找到那个机会……”
两蓬鲜血溅起一尺来高,喷洒在地上。
战局激变,田知甚已飘然而起,没能听见阿羡最后那句话。
只见季然和岳文心的剑双双砍中花髓前肩后背,花髓的断剑亦刺中季然肋下,两人翻掌急对,衣角鬓发如遇狂风激荡,季然闷哼一声,趔趄而退,岳文心见师兄失利,旋剑急削花髓颈项,花髓抽剑横扫,空中两剑全力互斩,星火飞溅,岳文心被震的半身麻木,长剑几欲坠落,田知甚正好抢近,沉声道,“岳少侠!借剑一用——”
两人擦肩,岳文心松手,田知甚接剑,唰唰唰三剑,急挑花髓双目、咽喉、胸口,花髓连施辣手杀伤二人,自已也血如泉涌,乍见田知甚搏命,急忙虚晃一剑,自他受伤无力的左臂下方空隙扑出,落地之后发力滚远,她扑向的地方,正是唯一活着的小童所在。
田知甚此时再悔不该点住二童穴道也是枉然,只得掷剑而出。
铛——
花髓头也不回,反手背剑,险而又险的挡下掷来的一剑,一把拎起地上的小童,小童抖如筛糠,吓的半点声响也发不出来。
天地间突然绽开一蓬银光,如一团雾气飞罩向小童,阿羡于暗中潜近,蓄势已久,这一刻忍痛挣起,发出“朝天笏”,虽因距离较远准头减损,但仍有十来根银针打入小童后脑,小童抽搐了几下,身体软塌下去,花髓眼见救命的希望落空,简直恨怒欲狂,狠狠掷开尸体,十指齐张朝阿羡扑去,“我要你死——”
阿羡重重跌伏在地,花髓抓向她的咽喉,她却无半分力气躲闪。
电石火光之际,田知甚自后头追上,飞身展臂,十成内力尽贯指尖,重重点在花髓玉枕穴下一寸,一股巨大的真力反震他的心脉,但他绝不撤手!
花髓尖叫一声,前冲数步,口鼻渗血,显然身受重伤,但强烈的恨意令她不顾一切,双手如铁箍般狠狠掐中阿羡脖子,瞬间阿羡面色发紫,就要被活活扼死。
就在这生死交关之时,忽有黑影自洞穴深处一掠而至,朝花髓天灵拍下,紧跟着又抢出两道人影,转眼间三道影子前后脚奔出洞外,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想到洞穴之中尚有他人!
阿羡如梦中惊醒,吃力的掰开花髓双手,瞥见花髓的尸体迅速干枯如老妪,她脸上毫无半分死里逃生的欣喜,反倒流露出异常恐惧之色。
田知甚见阿羡转危为安,忽然一大口鲜血喷出,他早已遍体鳞伤,如今再也忍耐不住,坐倒在地,数度呕血。
阿羡眼看着他伤势垂危,终于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杀花髓之法会被她的内力反挫,就这样死了,你后不后悔?”
“总胜过追悔…莫及……”田知甚低咳数声,淤血窒塞胸肺,让他每说一个字都艰难万分,但有句话他非说不可,“那张画,我并非有意毁坏………”
饶是他素来硬气,也觉浑身上下痛的要命,意识无法控制的模糊起来,他打心底希望师父不再为陶师叔的离世而耿耿于怀,希望阿羡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会是陶师叔的女儿,希望逝者瞑目,生者安心,希望早日回到蓬莱岛,他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身子晃了晃,倒地再也不动。
阿羡蓦然眼底一烫,这人自玉皇山地宫救过费丹,在花家助柯行之出头,于太湖乌龟岛带出刘狸,领着自己和符千逃出星罗宫禁地,总管些不相干的事,又坏过许多的事,可看他伤势,恐怕过不了今夜。
暗涌的恨意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乏力,阿羡抬手握住衣襟,她随身之物丢的丢,用的用,剩下的唯有一只白玉小瓶,里面是郑曦离开时相赠的丹药,据说于内伤有起死回生之效。
岳文心赶来察看田知甚的伤势,原本平和的脸色转为凝重,那伤势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田兄伤的极重,恐怕……”
一旁的阿羡自怀中取出白玉小瓶,“用这个……也许能救他。”
“这是什么?”岳文心见阿羡浑身是伤,气息奄奄,更觉得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才能救治两人,反倒忘记自己的伤。
阿羡轻轻摇头,手指一松,答非所问,“不,不是我的。”
岳文心只得接住玉瓶,揭开蜡封,一股清湛的药香扑鼻而来,他出身道门,略识药理,心知这小小一颗红丸不似寻常,也管不了其他,先拗开田知甚牙关迫其服下。
“师弟,”季然已拾剑归鞘并查看过周遭,冷峻的面上丝毫不露伤痛之色,背脊依旧笔直,“只有你我二人,难以带三人回船疗伤,我知峨眉派今夜歇在山谷口,不如去请他们施以援手。”
阿羡没有听岳文心季然二人商议如何救人,她伸手掩额,浑身难以抑止的战栗起来,神思渐渐飘散,自足少阳胆经起经脉一路闭塞,很快上升至肺腑之间,她旧伤未愈,借唐门针法冲破封穴已大伤元气,又在数月间重练内功,真气驳杂至极,若能及时回到燕怀疆身边,由他引导炼化便可无碍,但如今又受重伤,犹如百孔之堤一溃千里,再度走火入魔。
“哎呀都这时候了,还请什么人哪?”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一面自洞口走入。
岳文心与季然对视一眼,心下骇然,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竟没半点声息!
只见一名老者如入无人之境,长须在胸前微微飘荡,垂垂老矣的面孔毫无出奇之处,但岳文心才按剑柄,他已一指刺倒阿羡,袍袖拂卷间将人挟起,一迭声的叹气,“早说少年人不可逞勇好斗么,这下可怎生是好?”
季然提掌击出,老者恰巧背身,掌风擦耳而过,他回头道,“唉?怎还顾着玩耍,快快带着地上两个小子,跟我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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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定大放送 :
【贪狼】:星罗宫十四星君之一,靠实力夺得的名誉称号,之前写过的“恶盗螳螂”里面的姐姐,就是从前的贪狼,贪狼叛出星罗宫后没有掩饰名号,但江湖传说可能带口音叭?再加上武器是锯齿弯刀,就成了螳螂,本人根本不在意。
(详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96266/manga/
【六藏经】:百川东逝,六虚归藏。阿羡所练的内功,与星罗宫“万象星罗”同出一源,在潜渊总会漫长的吸收改造后有了很多变化,但总体来说性质相似。阿羡第一次看花髓吃人时没察觉,但看到花髓不再吃人,而是以近似方式吸取功力,才会突然醒悟而大受打击。
【烈炎真力】:不是单独的武功,而是六藏经练到一定阶段,可短时间内催发数倍功力所呈现的效果,练到越高阶催发的功力倍数越大,贪狼是个中好手。
【朝天笏】:潜渊会工匠程放所创的机簧暗器,长约五寸,厚约半寸,表面阴刻花纹,比起匣子更像块短了一截的笏板,能连发两回,一次四十八枚银针。阿羡手上的朝天笏是程放徒弟仿制的,在太湖江泷泷曾拿去折磨黑水寨的人,所以只余下一次发针机会。
(详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0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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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
1.山洞里到底有哪些人?
PC除了田知甚/阿羡/岳文心/季然,还有暗中观察的黎鹂和完美避战的唐珏雷慈,追着黑衣人出去的是他们俩。NPC是花髓/两小童/黑衣人/符千,真是个了不得的山洞。
2.岳文心怎么认识田知甚?
“击杀恶盗螳螂的少年英雄是东来派田知甚!”这个消息已传遍两船侠士,岳文心听到田知甚和花髓的对话,就猜到了。(详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5863/)
3.怎么角色那么倒霉?
通过太湖古墓的侠士因沾染晦气,此后三个月内运势下降。苍天饶过谁!
4.阿羡是不是人格分裂?
没有,一切都符合她自己的逻辑,花髓毁画可恨,田知甚是始作俑者也可恨,她气疯了。阿羡猜测自身内功和花髓的内功同源,为了证明,她冒险说出自己的罩门并杀小童刺激花髓,为田知甚制造机会。如果猜对,花髓散功而死,田知甚会被花髓的真力反震重伤致命。最终她猜对了,一切如她所想,但她觉得后悔,所以给了田知甚珍贵的药。不过这些是建立在她不知道自己走火入魔的前提下,她没想死。
5.最后的老头是谁?
随船医官虞丹丘,确有此人,但登船的是易容顶替的江湖前辈柯云,三年前救过阿羡劝她别再练武,可惜阿羡并没听。后来他给岳文心和季然讲了一个为避世仇,全家改名改行入官府当医官的故事,若是暴露,不但世仇上门还有欺骗朝廷的大罪,岳文心深表同情,答应绝不泄露关于他的事。
柯云时年77,逍遥派第42代掌门,有弟子柯行之和郑曦二人。
=主线·黄龙岛相关=
洞里打起来的人参见这里: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737/
上接这里: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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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流水账注意!!!
……反正我写完了,可以愉快的去期待已久的下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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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齐兴言远远看到了雷慈。雷慈刚上船,一身紫色滚金边长袍,头发整整齐齐束起,身段挺拔,昂首阔步,在人群中颇为显眼。
最近这些年霹雳堂对江湖事不管不问,闷声不吭,一心赚钱的势头更明显了,无论对官家还是对江湖大派,身段都放得极低,让那些个想找麻烦的人都像黄鼠狼看到乌龟似的,只能绕着团团转却始终下不了嘴。
雷慈打扮得一件不落,简直像是来参加宴会的,看上去一点出力的心思都没有,估计也是受了王府之约答应为黄龙岛出力,才勉强露面表个态,不然以他们一贯的作风,定会对这些风口浪尖子上吃力不讨好的事能避则避,哪还会往前冲呢。
然而即使是露面,也要做得隆重严肃,一丝不苟,倒还真是霹雳堂的做派。
岳父宋秀成管着江浙一带商品进出和签章,和霹雳堂也打了很多交道。虽然霹雳堂事事做得合理得当,但却占着个官商的名头比私商少了那么几分讨好,态度不冷不热,始终让人不怎么舒坦。
雷慈这次只身前来,身后没有跟着家丁仆人,倒是和平时十几双眼睛盯着的交际场不同,是个私下里随便想做点什么都无妨的好机会,想到这里,齐兴言忽然觉得这次旅程会颇“有意思”。他轻轻提了提嘴角。
霹雳堂在江南根基雄厚,免不了碰到熟面孔,雷慈上船之后被两三拨人打过招呼。虽然他对这些浮文虚礼颇有不耐,表面上还得做足态度,表现出大家风范来。只得耐下性子,一一招呼过去。
这边齐兴言等得有些不耐烦,眼看着雷慈半晌也没挪出七八步,现在干脆站定了跟人聊了起来,他撇了撇嘴,只好自己迎了上去。
“雷公子,巧的很哪。”雷慈抬头看他,先是想了一瞬,立刻回礼道:“原来是齐都尉,不知宋监司……”
“哎,我是以江湖散人身份凑这个热闹,可跟我岳父没关系。”他大笑了几声,又附身道:“回去可别跟我岳父通这个气儿,咱们就当是偶然同路,我看你也没带霹雳堂的人过来,你也别叫我齐都尉,朋友之间不要拘礼。”
说罢拍了拍雷慈的肩膀,顺势看了雷慈身边的人一眼。那人之前正在同雷慈说话,看他来了便站在一旁,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旁人若是看了他跟雷慈这幅熟稔的样子,这时也该有个眼色自动退让,可此人却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颇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对上齐兴言目光时还冲他笑了笑。
齐兴言纳闷了一下,只好开口:“这位是……?”
“是我的…一个朋友。”雷慈说完便不再言语,好像并不打算介绍二人认识。
齐兴言又是一愣,笑道:“我听说霹雳堂的雷大公子颇不好结交,能被雷公子当做朋友,可不容易。”
“哪里。”
齐兴言心说这雷慈私下里可真难讲话,可今天他就是来敲这块顽石的,总不能无功而返,便又提议道:“我仰慕雷公子已久,却一直擦肩而过,没机会好好攀谈,今天既然有缘坐同一艘船,不如进去喝壶好茶,好好聊聊?放心,不谈公事,不谈公事。”
说着就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雷慈身后站着的年轻人见状收起扇子,对齐兴言笑道:“那我能不能也去坐坐?”
“当然能当然能,雷公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
雷慈看了对方一眼,道:“去我那里罢。”
霹雳堂是应王府邀约而来的贵客,雷慈的房间自然是船内最好的上房,床铺桌椅齐全,招待一两个客人也不显得挤。雷慈进屋看了茶,齐兴言上下打量了一番跟着进来的青年,对方一袭淡绿色长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随意找了个窗边的椅子坐下,就笑盈盈地喝起茶来,还真的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这位公子,贵姓?”
“我姓连。”
“噢噢,连公子,幸会幸会,在下姓齐,齐兴言。”他寻思这人看上去弯眉笑目的,怎么跟雷慈一样是个惜字如金的主,打扮也一点也不像是江湖人士,多半是哪个世家的公子,这样一想,跟霹雳堂的长公子是朋友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若有这么个人,怎么会从未耳闻,江南几个说得上名号的大家里,也没姓连的。
只是对方说完那句就一副“你们聊,别管我”的样子往远处挪了挪,他也不好再追问,只好将话题转回了雷慈身上。
“雷公子,今天我可算见识了你这个大忙人有多忙啊,想跟你说句话都让我好等。”
*
李永贵看了一眼小窗透进来的月光,天已经黑了,但月色不错,估计外面也挺亮堂。那一小块灰白的月光刚好照在他铺上,像一个小月亮。
他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来。
月光像月亮,月光是月亮生出的。那他床上这块儿白斑,其实就是月亮本身啊。
他轻轻下床,跨过旁边熟睡的人走了出去。
李永贵所在的船舱是江湖散人的客舱,可就没那些贵客的客房住着舒畅了。不但床板是大箱子拼的,还二三十人一大间。此刻大部分人睡了,呼噜声此起彼伏,比八月的蝉还闹人。
他来到甲板上,果然外面十分亮堂,清白的月光把粼粼海面照得清晰无比,估计现在掏出本书来,都能清清楚楚看到上面的字儿。他朝船尾走去,此刻甲板上一丁点人声都听不到,却满耳充斥着远远近近的波涛闷响。这波涛和江河湖泊的浪花完全不同,像是一张广阔的大网,把整条船轻松地罩在里面。
他走了没两步,却见前面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袍子,在月光下泛起星星点点的萤光,和船舷外一望无际的粼粼海水倒有几分相像。李永贵一愣。就在前一刻,他还觉得甲板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此时那人却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出现在他面前。那绿袍的年轻人显然已经站了很久,甚至可能在他出来之前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他完全没有发现。
一个大活人,还穿着仿佛落了几百只萤火一样显眼的袍子,他却直到此时才看到。
不,应该说,对方现在是“想要他发现自己”了,他才看得到。
他不禁心里打了个突,鼓起勇气朝那人望去。
绿袍青年只是随意站在那里,目光看向远处,不像是在专门等他。可待他看清那人的面容,整个人却像是被雷劈了个正着,背后噌地浮出一身冷汗来。他心中大叫不妙,收回刚迈出的步子,稳住身形,强做镇定地想要转身离去。他这一连串动作也只是瞬息之间,在旁人看来,倒像想从甲板回客房又找不着道儿的客人,只是无意间走到了这里。
李永贵刚转身,身后的青年开口了:“留步。”
他心中骇然,表面却不动声色。“公子可是……在叫小的?”
对方不答,只是负手而立,但他却如芒在背,不敢再迈一步。青年站在他身后约摸四五丈远的地方,这样的距离对一般江湖中人来说,还远远够不上什么威胁,但他知道,身后的人——一个唐门,而且是唐门中的唐门——取他性命只是瞬息之间,甚至不需要多动一根指头。
他实在对唐门再熟悉不过,对对方也再熟悉不过了。
李永贵一边讪笑一边小心回身,“嘿,瞧我这笨的……甲板上没别人,公子不是叫小的又是叫谁?公子有什么吩咐?”
“公子?”对方冷笑道,“三年不见,你就这么叫我?”
李永贵汗如雨下,他咬咬牙,不等对方再开口,神色一凛,弯腰鞠躬下去。
“唐笑见过少主,请少主息怒。”
一礼施毕,待他再抬起头来,整个人挺背垂肩,完全不见了刚才驼背弓腰样子,脸上也不似刚刚贼眉鼠眼,却无端盖上一层寒霜,仿佛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哟,你现在想起来我是谁了。”
唐笑虽然挺直着身子,却不敢抬眼,低声说道:“唐笑自知有罪,没脸见少主。”
“你的脸既然不用了,就剥下来丢到海里去吧。”
“少主!”
唐笑惊慌抬头,正好对上唐门少主的目光。让他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从唐珏的眼中看到意料之中的冰冷狠厉,反倒是有些无奈。
他冷硬了三年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三年前,他反抗唐门之命,叛出家门,那之后他全靠让自己变得铁石心肠才熬过这么多日子。他总想着,只要能为妹妹报仇就行,其他都是可以抛掉的东西。为了妹妹,他可以不再当个唐门;为了妹妹,他甚至可以不把自己当个人。
他也想过一旦自己的行踪被唐门发现,会是怎样一种险恶的境地。唐门对叛徒向来毫不容情,他不需要、也没机会多说一句解释,就会被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他小心地避开一切唐门可能出现的地方,一步一步实施自己的计划。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船上碰到唐珏。更没想到对方竟然用一个眼神就击溃了他建筑了三年的防线。
“少主……我是……为了点点……”他发誓绝不会说出口的话像是自己有了主见似的,接二连三从嘴里逃出去,拉都拉不住。“我知道唐门不让我做,我也绝不会给唐门添麻烦,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我能处理好这件事……我就快成功了……我……”唐笑颇为激动,却又不敢惊扰船上众人,只得压低声音哀求道:“少主,求您今日放过我。”
他要杀一个人。
他妹妹死在那人手上,死前受了很多很多苦。
可唐门不让他杀。
他懂唐门的难处,却更放不下自己的妹妹。
所以三年前他与唐门一刀两断,把自己当做一个死人。
只有死人才能离开唐门。
兜兜转转了三年,已经颇为接近目标。他在齐兴言身边呆得够久,已经没人能查出他的来历。而齐兴言,这位宋监司的女婿,也是他接近宋秀成最合适、最有利的途径。
“生是唐门的人,死是唐门的鬼。”唐珏转过身来,背对着月光,脸上的表情变得晦暗不清。“谁也摆脱不了这个命运。就算是死人也不行。”
唐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他除了这么做,又有什么办法呢?
点点死了,她的尸体上全是触目惊心的痕迹,脸上全是干涸的血和泪。如果他这个亲哥哥不为点点报仇,这世上还有谁会帮她?
想到这里,他有些哽咽地开口:“点点是我妹妹……”
“也是我妹妹。”
唐笑听出唐珏的恼意,才发现自己因为想起唐点,悲从中来,情不自禁竟说了荒唐话。他与唐点虽是外门子弟,但唐门中人多少沾亲带故,唐珏算得上是自己堂弟,点点自然也是唐珏的堂妹。更何况从小唐珏便与唐笑唐点一起玩耍,外门之中除了侍奉唐珏的唐真之外,就属他们兄妹与唐珏走得近。
他看向唐珏,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唐珏会用那样的表情看他。
唐点身死,唐珏必然也伤心过,但他贵为长孙,立场却需隐忍自持,一切以大局和唐门为重,不能任性妄为,更不能节外生枝,就算心有不忍,又能做得了什么?
话说开来,其实整个唐门又何尝不是如此。唐家向来极重视骨血亲缘,若不是宋秀成真的动不得,怕是早被唐门报仇追魂,灭了满门。
他知道唐门想做的事从来都有理由。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他身为一个唐门,最应该做的就是接受这个理由。
但是他不能,他做不到。唐门可以做唐门觉得正确的事,但总有人得继承这份感情。
唐珏依然背着手一动不动。唐笑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唐珏不说话,唐笑不敢抬头,二人在甲板的角落就那样僵持了许久。后夜雾气渐浓,露水沾在身上,皮肤微凉,跪着的人却只觉得脑袋发热。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唐笑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你叔父把衣冠冢安置在清水溪了。”
唐笑闻言鼻子猛地一酸,差点流出泪来。他是唐门“叛徒”,叛徒是进不了祖祠的。在他反抗唐门之命那一刻起,他家就没了这个儿子。他幼年便失去父母,妹妹唐点三年前香消玉损,如今没了他,他家便彻底空了。叔父是父亲的亲弟,对他和唐点也是极好,往后这份失亲之痛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我……”
“别跪着了,起来吧。”
“少主您不答应我,我不能起来。”唐笑的言语中已经带上几分绝望,“就算少主在这儿亲手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但我不能……”
“今天我是连山尽,你是李永贵,我杀你做什么?”
唐笑愕然抬头,却见此刻唐珏脸上的肃杀之气早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浓重的哀伤悲戚。
“少主……”唐笑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理解了唐珏的意思,心中翻江倒海,也顾不得思量唐珏到底是怎么摸到他的底细,只觉心中水浪像是真的从眼眶中涌出来一般,啪嗒啪嗒地从脸上落下来。他低下头去,抵着甲板哽咽道:“谢少主成全之恩……杀宋秀成之后,我定会……亲手替唐家清理门户。”
他又在怀中摸索一阵,将一枚方形玉佩交到唐珏手中。“自我决定报仇之日起,便将所有与唐门有关之物都尽数毁弃。只有这玉牌……如今交由少主保管,唐笑再无牵念。”
唐门中之信物,对外乃绿玉戒指,对内为翡翠玉牌。戒指全都一样,见戒指如见唐门;玉牌则每人不同,见玉牌如见人。唐笑隐姓埋名数年仍旧小心保管着这枚玉牌,此刻见唐珏接下,知他真的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心中大石落地,才察觉到背上胸口早被汗水浸透,在海风吹拂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永贵,你到甲板上来做什么?”唐珏轻声道。
“我……小的睡不着,出来走走。”
“天晚浪大,还是回去吧。”
“谢谢连公子提醒,小的这就……回去睡下。”
李永贵起身抹了把脸,又恢复了那个佝偻驼背的样子,蹒跚着朝船舱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
唐珏又站了一会儿,等甲板上彻底没有了人声,才忽然想起应该回去看看。他出来的时候跟雷慈说“只是透透气”,可没说这就走了。
等他转到船舱,还没等进去,就发现雷慈站在门口。他笑着摇摇头,那人果然把他每句话都当真,也不知道该说是守信诚实,还是钻牛角尖。
“你怎么还不睡?修仙呢?”
“我在等你。”
“他什么时候走的?”他是指齐兴言,雷慈自然明白他的问话,皱眉道:“亥初。”
唐珏奇道:“他还真是不舍得你。”
雷慈听罢脸色更黑了一分:“我跟他说要睡了。”
“我还以为他打算住下了呢。”唐珏在房间里听齐兴言和雷慈聊天,就觉得这人啰嗦无比,而且没安好心,听得让人颇为火大,“他是故意找你茬。”
雷慈轻叹了一口气,权当承认。
唐珏不耐烦跑出来之后,齐兴言又对着雷慈说了有半个时辰,结果雷慈上了船的这半天,全都耗在了他身上。而齐兴言这个人,说白了是来打听消息的。
但他并不想打听出什么好消息。
他就指望着能从雷慈这里旁敲侧击出些什么霹雳堂的动向,最好是能抓到些霹雳堂暗中谋划什么的蛛丝马迹——安分守己的生意人?他可不信这个。
可雷慈的防线坚如磐石,几番下来竟真的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他又改了主意,问不出什么,折腾折腾也好。
他看着雷慈越绷越紧的肩膀,感到这个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他就喜欢看对方生气,生气还不能发作,生气还只能忍着,对方越忍,他越高兴。齐兴言就差把得意写在脸上了:霹雳堂算是个什么东西,雷慈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给他们三分颜色还开起染坊来了,这不,还不是得捏着鼻子做人,怂得跟条狗似的。
雷慈耐到亥时起身送客,心满意足的齐兴言总算放过他,大摇大摆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结果反倒是唐珏,这一整天没和雷慈说上几句话。
“那他到底打探出什么没有?”不等对方回答,唐珏又道:“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不用说了。”
“嗯。”雷慈低低的应了一声,却是已经带了些气音,显然是疲惫不堪。
唐珏道:“你快睡吧,真不知你熬到现在做什么。我说回来又不是骗你。”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唐珏等着听他说话,却半晌没动静,也不见雷慈下半句,他正要回头问,发现对方靠着床头,双目微闭,呼吸绵长,俨然已经睡着了。
“好……我回来就是专门看你睡觉的。”唐珏嘟囔了一句,替雷慈拉上被子,自己坐在床边的矮桌旁,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好,竟发起呆来。
他上船来自然不是为了黄龙岛。但也不仅仅是为了唐笑。
更重要的是为了雷慈。
他也有些话要跟他说。虽然不知道雷慈原本打算说什么,但他要说的事肯定比雷慈的事重要、也严重很多。
可他竟到现在都没下定决心,这对他来说也是十分少见。
唐珏很少在没想好一件事的时候就开始行动。他总是事先想好每个细节,甚至每件事都想出三四个可能,并且对每个可能都完全掌握了之后才去做。
这件事他倒是早就想好了,可他不想做。
虽然不想做,却又不能不做。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盒,随着打开的动作,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梨花香气,有两粒椭圆形的白色半透明药丸躺在盒子里。
他喜欢这种清淡到几乎没有的味道。
“我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傻的事呢……事到如今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是个聪明人。唉,这真是证明我够傻的了。”他自言自语。
***
雷慈总是起得很早,即使在海岛露宿也不例外。他的起居习惯很规律,晚饭后读书,然后熄灯睡觉;早晨日出起床洗漱,练拳,之后才到一般人吃早饭的时间。他不是很喜欢出远门,出门通常意味着生活规律被打破。就比如启程那天夜里,他等唐珏回来,就等到差不多快睡着——当然那不是唐珏的问题,而是齐兴言的问题,若不是那人纠缠不休,唐珏也不会跑出去。后来齐兴言跟他说了什么他已经有点回忆不起来,因为从天擦黑起,他就开始走神了。海浪推着船微微摇晃,再加上对方的话题实在是很催眠,雷慈居然感到有些昏昏欲睡。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才不至于让对方看出他在神游,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打岔送了客。大概是自顾自聊得也尽兴,齐兴言走的时候还有点兴高采烈。
也是个怪人。
唐珏则习惯到了子夜之后才歇息,但早晨一样起得很早。这一度让雷慈很疑惑,他到底需不需要睡觉。后来他发现晌午过后唐珏总会打个盹儿,趁午后补眠。唐珏仿佛已经养成习惯,即使前一天没有熬夜,到了时间也会闭目养神一会。
虽然都是世家的长子,但唐门和霹雳堂如此不同,唐珏的成长过程定是也和自己大相径庭。
他很想知道。
想知道他的各种事,就算唐珏滔滔不绝地讲上三天三夜多半他也不会觉得不耐烦,说什么都行。
今天是船靠岸的第二晚,前一晚他们就睡得不太好——倒不是因为露宿,雷慈不在乎住宿条件好坏,唐珏更是习惯了。只是到了半夜,却少有地撞到了刺客。他不等唐珏出手便迅速制服了对方,却发现是个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的紫衫少年。少年被伏之后忽然抽出短刀割断了自己的手腕,趁雷、唐二人错愕间闪身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中。
他不是个喜欢凡事追根究底的人,但难得的唐珏也没有动,就随那少年逃去了。
结果第二天天黑,唐珏又不睡,拉着他到白天看到的山洞里,说是要研究研究那些诗词。虽然比起跟霹雳堂生意对象应酬,和唐珏一起出来可算是轻松惬意了,但他坐在山洞的石凳上,还是浮出些许困意。
雷慈忽然就想起几个月前,慕容叫他们俩晚上去皇宫的事。
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一宿都清醒得很,把平日该睡觉休息的正经事抛在脑后,完全不觉得困。
雷慈眼睛看着墙上那些字,心思却向着周公去,眼看着那些石刻要变成重影,他忽然明白了。
“我知……”
“嘘。”
雷慈刚要说话,却被唐珏按住。唐珏的目光盯着石室的入口一动不动,雷慈也像对方般屏息凝神了一会儿,却好像听见些什么,又好像没有。
“有人打起来了,五个……不,是七个。”唐珏说罢,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应该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怕是在三四个石室外。”
雷慈点点头。如果不是必要,他并不喜欢动手。唐珏也不喜欢。
“我们走吧。”
二人将抄好的诗词放进怀里,轻手轻脚地向外绕去。他跟在唐珏身后,唐珏每走过一个石室,就要停一息,然后选一个方向接着走。他知道那是为了绕开刚刚战团。对方显然也是边打边走,唐珏时刻注意着对方的动向,始终保持相隔,免得撞个正着。
黄龙岛瀑布的山洞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被人有意开凿,大洞套小洞,层层叠叠,虽说不到迷宫的规模,绕开他人却也容易。二人走到最外的大洞,正准备出去,一道黑影却忽然贴着二人身前掠过。
黑影掠过雷慈左手,雷慈下意识踏步扭身,抬掌送了出去。对方虚接他一掌,却借力冲出了洞口。雷慈回击是出于本能,甚至没能看清对方样貌,可唐珏却眼尖看到了那人怀里揣着的一样事物。
黑影掠出山洞的同时,他也像一道闪电般跟着飞了出去。
雷慈追了两步,想到自己未必追的上唐珏,又停了下来。他寻思这人定是和刚刚打斗的那群人有关,多半山洞里还有其他人在,久留此地未必有益,便提气出了山洞。
绕过瀑布便是一汪深潭,再远处是层层叠叠的树林,此刻一个人影也没有,唐珏和黑衣人都不见踪迹。雷慈沿着水潭朝下游走去,心想如果找不到唐珏,就先回歇脚的地方等着。谁知走出不到一里,就看到唐珏那身在夜里十分显眼的绿袍。
唐珏坐在溪边,四周都看不到黑衣人的踪影。
他快步走了过去,唐珏像是在等他似的,待他走到了可以说话的距离,便笑着打招呼:“你来啦。”,一副在这里等了很久的样子。
以唐门的轻功造诣,这一里地不需几息就能走完,就算是轻功再好的对手,唐珏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就把人追丢了。
唐珏见他眼中疑惑,只好答道:“我没追。”
他等着唐珏告诉他为什么又不追了,对方却直直扯开了话题:“你刚刚在山洞里想说什么?”
“嗯?”
“就是我说有人之前。你说你知道了,是什么?”
雷慈略一沉思,说:“我想到了墙上的诗是什么。”
“哦?”唐珏闻言眼睛一亮“你弄清楚诗词的意思了?”
“没有,不过……”雷慈走到唐珏旁边坐了下来,“那应该是写盘诗。”
山洞内的诗词,若是光看意思浅白飘忽,杂乱无章,有些甚至有为了押韵强行填词之嫌,来黄龙岛的人多半都从中寻不出什么头绪。雷慈心不在焉,没想着诗词的内容,却将刻着诗词的石壁整个落入眼里。那方方正正的小字如同布满繁星的天空,又像是落满棋子的棋盘。碰巧他对后一种十分熟悉,可以说驾轻就熟的程度。
星罗棋布。
这四个字浮现在脑海的时候,他就豁然开朗了。四首诗对应棋盘春夏秋冬四角,共计三百六十字对应天元外三百六十个眼位,正是用来记录棋局过程的写盘诗。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
“写在这里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写盘诗。”
雷慈思考了半瞬,答道:“那需配合别的东西,比如……”
“棋谱。”唐珏接上。
二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雷慈又问:“你为什么不追?”
唐珏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岔开话题竟没成功,雷慈还惦记着之前的问题。
他主动追了出来,没走两步却又放弃了,的确任谁看来都有些奇怪。唐珏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我……有些发烧。”
雷慈吃了一惊,连忙抓起对方的手,果然掌心的温度比自己高出不少。他又想起昨日上了岛,唐珏已经将衣袖都挽起来,还时不时抱怨太热,跑去用溪水洗手洗脸。
“多久了?该不会昨天就……”
“昨天开始。倒也没多严重,我已经服过药啦。”唐珏满不在乎地抽回手,“只是还没恢复,就不想管闲事了,追来又不好玩。”
雷慈有些疑惑自己一直同他在一起,并未看到他吃药;但又想也许只是自己疏忽也未可知,走上前说:“习武之人,生病不是小事,今日也别再流连了,还是回去休息吧。”唐珏点点头,倒也没有反对。二人便动身回了歇脚之处,雷慈看他果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倒出几粒药来吞了,又看着他睡下,这才渐渐安心。
第三日黄昏,众人得知官家要起锚回程,便纷纷又回了大船。眼看着小岛的轮廓离自己越来越远,渐渐没入沉沉暮色之中。
*
雷慈回身看向唐珏,此刻那人已经蜷在他的榻上睡了。唐珏上了船之后便一直有些恍惚,不到子时就已经躺下,果然应该是还未康复。雷慈刚想去吹了灯,却听见对方问:“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他扭头,发现唐珏正睁着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根本没睡着。
“什么?”
“那天你说有话要跟我说。”
他看着他半晌,心中渐渐被温热的海水灌满。他轻声说:”我是想说……有你在真好。“
唐珏愣了一会儿,竟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他以为对方终究是困了,正想用手去颌上对方双眼,却听唐珏问道:“那我要是死了,你会伤心?”
他的手指停在了唐珏的额头上,唐珏问得很奇怪,虽然这两天他总是说一些怪话,不过数今天这句最怪。他叹了口气:“你不会死。”
“谁都会死。”对方似乎颇有不满。
“年纪轻轻,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那你到底伤不伤心?会不会想我?会不会哭?”唐珏竟对这句玩笑话颇为坚持,干脆坐了起来。
雷慈沉默半晌,他皱起了眉头,但没多久就舒开了:“你要是想看我哭,我现在哭给你看便是。”
谁知唐珏竟瞪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好像真的在等他哭给他看。他有些哭笑不得,终究还是绷不住严肃的表情,败下阵来。“……我不爱听。”
这回唐珏倒是没坚持,转身背对他又躺下了。“好,我不问。”
唐珏背对着他,又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雷慈听不清,只好附身下去,用手撑着床沿,问道:“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唐珏翻身扯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飞快向上一捞,手里就多了一支金色的发簪。唐珏笑嘻嘻地说道:“我说也不知道谁帮你把头发梳起来的,难道那人不知道你这么梳很好笑?”
雷慈被他拽得重心不稳,直直趴了下来,散落的发丝扫过两个人的脸,细微地痒。唐珏轻轻将手指插进他头发里,眯起眼睛:“还是这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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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雷慈在甲板上又遇到了齐兴言,这次齐都尉没有像来程那般对雷慈诸多为难,只是远远地冲他行了个礼,算是打过招呼。
唐珏跟在雷慈身后,也看到了那人,忍不住微微皱眉。雷慈心道这位齐都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把唐门的长公子得罪了,这一笔账指不定要记到什么时候。不过好在对方似乎突然知趣了起来,招呼过后迅速进了船舱。
齐兴言——或者说唐笑——转过身去,没有再望向甲板。他知道唐珏在看着他。真正的齐兴言现在正在东海冰冷的海水里漂着,也许早就进了几条鲨鱼的肚子。而他回到临安还必须面对更大、更困难的挑战。他要接近那个很难接近的宋秀成,杀了他,然后再杀了自己。不能用唐门的毒药,不能用唐门的暗器,身上不能装着任何跟唐门有关的东西,更不能被人看出易容的痕迹,最好不被人发现尸体;就算不小心被找到,也要确保自己的尸首被检查个一千遍都不会露出一点跟唐门有关的蛛丝马迹。任何一步出了差错,他的一意孤行都有可能将唐门立于危墙之下。
对唐门来说,他已经是个彻底的死人。唐笑在三年前已经“死”了,他当过伙夫,当过账房,当过侍卫,三天前是李永贵,现在是齐兴言,杀了宋秀成之后则什么也不是。
他原打算替代齐兴言之后将玉佩也丢入东海,现在交给了唐珏,心中便生出莫大的安慰来。如果玉佩能回到蜀中,死后七日,他的孤魂野鬼说不定还能回家看上一眼。
此时的唐笑还不知道,老天马上就会帮他一个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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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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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
齐兴言以为雷慈被他气得快哭了,其实雷慈只是快睡着了;
雷慈以为唐珏感冒了,其实唐珏是快死了;
唐笑以为唐珏只是伤感自己堂妹,其实唐珏还有一半是在伤感自己;
雷慈以为唐珏看齐兴言是因为记仇,其实他是在看自家七哥;
……总而言之大家都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其实什么也不知道的故事(你等等啊
Q:唐笑是谁?
A:此人在前面N多章之前提到过一咪咪,就是那位“唐家易容最厉害的七哥”
Q:李永贵齐兴言宋秀成是谁?
路人。李永贵是齐兴言的下属,宋秀成是齐兴言的岳父,他们的身份差不多就是文里提到的那样。
Q:唐珏为什么会发烧?
A:其实是火蛤蟆让体温升高。他本来想去追黑衣人但却怕调用真气太多导致发作于是改变了主意,雷慈问起来只好假托自己发烧。
Q:老天帮什么忙了?
A:老天掀翻了一艘船,李永贵名正言顺地【葬身大海】,假齐兴言的身份丝毫没有引人怀疑,他很快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标题取自:陆龟蒙的《中秋待月》
还在铺垫过度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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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萍又倒上茶,却坐着沉思到茶凉,听到窗外打更已是四更天,于是歇下。
次日辰时起身梳妆好,她稍微开了窗户望了眼窗外,即便天尚未晴开,街上的人群却多起来。
这时房门却被敲响了,“谁?”
“客官叨扰了,小的是这客栈的跑堂的,来给您送早膳来了。”
季白萍稍微放松下来,“进来吧。”
送早饭的跑堂却不是昨夜给她开门的大个子,望上去年纪较大些,眯笑的眼睛透露着生意人的精明。
“敢问客官昨晚休息得可好啊?”跑堂拿随身带的抹布擦了擦桌子,将托盘放到桌上,一双眼珠骨碌碌地却打量着屋内。
“还好,多谢。不过,我不曾记得有劳烦送早膳。”季白萍倚着窗子看着跑堂的一举一动。
“小的姓张,客官只管称呼小的老张便是,”季白萍点点头,等着他往下说:“只因昨儿个听大柱子说,客官是夜里才回来的,昨晚上下了雨,夜深寒气重,所以小的特给您送了姜汤驱寒气。”
“真是有劳您费心。”
“哪里哪里,出门在外,客官务必多保重才是。”
“昨日难得走运,赌得尽兴,所以回来的晚了些。”说着季白萍自包中拿出3块碎银子,“昨晚赢得不少银钱,这两块银子,就当谢您和昨夜帮忙开门的跑堂兄弟的挂心。”
叫老张的跑堂连声道谢地接过了银子。“这另外一块么,还有一事麻烦,请帮忙准备些纸笔,我需要写些东西。”
直至老张答应了,退出客房后,季白萍才沉下脸来,大概闲禺客栈也不能再久住了,不过在离开之前却有些事情却有必要做。
季白萍手里端着茶,目光却未离开斜对过的大门。大门紧闭,牌匾上书“上元镖局”四个大字,大门却紧闭一上午,此刻已快临近午时,镖局大门才打开,只见两个男子结伴出来。季白萍定睛看着其中身形较矮的男子,只见二人说着什么出了门后却往她相反方向而去。季白萍盯着这二人的背影,直至他们走远不见了身影,她的目光才又回到镖局的门上。
她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未再见有人出入,便来到上元镖局门前,抬手扣了扣门环。
没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个少年的脑袋瞅着季白萍,“咦,来客人了吗?”
季白萍抱了下拳,“敢问此处可是上元镖局?”
“正是正是,来者都是客,姑娘快请进!”少年一见像是来了生意,赶忙请她进了会客用的前厅,刚让季白萍坐下,又想要忙着去端茶,被季白萍抬手止住:“不必了,只是想问问您家主人可在?”
“姑娘来得不巧了,镖主才和总镖头一道出门了。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季白萍眼睛转了转,微笑着说:“那真是不巧,是有东西想托你们押运,虽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毕竟——”季白萍说到这里声音放低,“是我家传之物,所以想和镖主商议,敢问您家主人和总镖头去了哪里?若是方便的话,我便直接找他们了。”
“镖主和总镖头出门说是要见客人,刚走不久,俺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要不姑娘您在这里等等?”
“这趟镖说急也不急,既然小兄弟也不知何时回的话,我改日再来便是,告辞了。”季白萍说着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那个少年愣了愣,还没来得及送人,季白萍就已经出了镖局大门。
回到客栈,当她进门时与一个要出来的人轻轻撞到了肩膀后,手里多了一张字条。季白萍不动声色地拿着字条回房里展开一看,发现是一张药方。上面写道:
藿香三钱、菊花三钱、白茅根三两、薄荷二两、乌梅一两
其实是一张普通的防暑的药方,落款为一家药铺的名字。
组织在各大城镇皆设有各种各样的接头地点,多是通常可见的铺面,平日都是做的正经买卖,却暗地里却是组织所派执行者联络或领取任务必备用具和信息的接头处。如上层有命令下达,亦会通过各处接头处转达。临安任何接头处季白萍从未去过,那么自然是上面下达了直接转交给她的指令。
她捏了捏眉心,是怎样紧急的情况能使得他们需要直接将纸条塞给她?
季白萍来到接头处将药方交上,药铺的伙计只看了看,也不自药柜里取药称重,只单独拿出几包早已包好的药给她,不多说一个字。季白萍取药回来途中,见得有酒楼已贴出了中秋之夜宴席之约,她粗略看了下,瞧见菜单内容,便直接进去预定了雅间。
映柳轩接待她的是位很和气的公子,打听之下才知道是这饭庄的少东家,季白萍向他订下露华后付了一两银子作为定金,却又另外拿出一吊钱。
“这吊钱是想额外烦少东家一些事情。中秋当晚需得琴声助兴,奈何我在外却无处找琴,请麻烦掌柜公子准备一把琴。”
“客官客气了,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再次回到客栈房间内时,发现之前请跑堂准备的笔墨纸砚已放在桌上。季白萍却一挥手将笔墨纸砚都扫至一边,将抓回的几包药都分别拆开,一把一把抓起细细地闻味道,直到藿香时,她一顿,从一把藿香中翻找出有异味的两截藿香,反复翻看后将其自两头掰开,并排拼凑至一起,显出一枚方形的朱印的印记,这是首领亲自发出的禁杀令,即自收到禁杀令开始,所有任务皆须停止执行,也难怪组织的其他人会如此紧急地找到她。
禁杀令,季白萍闭眼,也有好几年未见过了,非重大要事不出此令,此令一出,违抗者必死。她将包裹藿香的整张纸抽出,点燃灯烛后在火上轻微烘烤,上面便显示出了几行字迹,上面写道:
鉴临安已有数人逾期未归,为防不测,特下禁杀令,解除时日待定。
季白萍看到此处变了脸色,难怪会发出禁杀令,再晚一些大概未归之人会更多。
往下看去却有一首诗: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狡兔空从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
灵槎拟约同携手,更待银河彻底清。
她随手把看过的信朝灯上一挥烧去,将禁杀令的藿香掰断揉碎,重新混入整包藿香内。接着把刚刚扫开的纸笔拿过,思索一阵写下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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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诗句为李朴的《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