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二】论坛开放http://orzpen.com/moon/forum.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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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千山】—
南宋年间,围绕着江湖百家展开的开放型日常养老企,目前一期剧情进行中。
世界观基调可参考金古梁温大师作品,真实系无玄幻。
目前企划主线已更新完毕,进入自由投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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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印象BGM:
http://y.baidu.com/song/173529?pst=player&fr;=altg_new3||-1
暗搓搓的来更新一下……打破月更BUFF……
这回画风剧变走的是神叨叨路线,主要是因为有个神叨叨的挚友(X)
从这一章开始终于慢慢解锁阿羡的个人线了!(筋疲力尽的摊成一团)
上接自己: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5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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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五,西湖之畔。
冬夜飞雪寂寂,洋洋洒洒的将黑夜的寂寥渐渐掩盖,费丹的园子临近西湖,入冬后更是风寒水冷,阿羡拢了拢身上的兔毛斗篷,看了一眼不算太高的院墙,墙根下的雪已积了一层,月色下白茸茸的,很是松软的模样。
小桂提起灯笼照了照,有些嘟囔:“就这里了吧?费郎君伤的莫非是脑袋,好好的大门不让进害得我们……”
“有你啰嗦的功夫,早就进来了。”
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墙头的小藕打断了小桂的絮叨,伸出手来,阿羡搭上手,歪着头笑眯眯道:“小藕就是干脆。”
“也就这种小事能为娘子效劳,哪里敢当呢。”小藕平日里举止娴静,此时却干脆利落,手劲也出人意料的大,她轻松将阿羡拉上墙头,两人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园内,锵然堂。
今夜的金枝依旧睡的不太安稳,他揉了揉眼睛,在好不容易热起来的被窝里挣扎了一会儿,咬牙爬起来穿好衣服,摇摇晃晃的端着油灯走了出去。
他本有自己的房间,不用将就在冰冷透风的锵然堂,然而金枝心内的担忧却不允许自己回到离书房略远的下人房酣睡。
自从费丹从千金堂回来,便呆在书房甚少露面,金枝也曾从门缝里偷看过,只见满地废纸上尽是些繁复凌乱的线条,既不像山水也不似园林,与费丹平日所画大不相同。
但费丹不许他进去他便不敢进去,只能定时将饭菜与汤药放在门外,再痴痴的盼着郎君能吩咐些什么,可费丹却很少说话,送去的饭菜与汤药常常是热了又热,有需要便写了字条压在门下,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想必今夜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而自己依旧只能默默看着窗棂上映出的熟悉剪影,但即便如此,也足够金枝回到凉透的被窝中安心入睡。
堂前数盏灯笼被风吹的直晃,明亮与阴影在摇动中的交错不定。
金枝被晃得眯了眯眼睛,稚气的小脸上满是困惑。
“羡,羡娘子,你怎会在这里……”他本想问你怎么进来的,但困意还尚未散去的脑中一片混沌,只能呆呆盯着堂内站着的人。
阿羡正对着眼前高大的书架出神,这里满墙的书卷都坠着竹签,用小字仔细做了注释,看得出主人十分珍爱。她从前来时也曾翻看过几本,书里的字迹端秀,似是女子所抄。
寒风从半开的门外灌入,竹签互相敲出细碎的清响。
“听说你家郎君吩咐不许任何人进门探访,所以我从墙上进来的。”
雪夜的风确实有些冷,阿羡合拢双手呵了口热气,大大方方的解释。
这理所当然的答案让金枝更加困惑:“不,不是的,郎君的意思是……”
“好啦金枝,进都进来了,一起去看看你家郎君可好?”阿羡揉了揉冰凉的指尖,对此似乎有些不满,她细心的将手捂在斗篷里,熟门熟路的往书房走去。
金枝急忙跟上,连连摇头:“诶!羡娘子,郎君说过不见客的!”
从锵然堂到书房不算太远,以青石碎瓦铺成的小道于花草间蜿蜒,园中虽种了不少花树,却唯独不栽柳树,阿羡也曾笑问,这园子曾叫柳园,却偏偏不栽柳树,是让客人留下好还是不留的好?
那时的费丹是在观花还是在赏石?阿羡边走边想,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说:“什么柳园,也不知是哪一任主人取的,我的园子,没有名字才好,无柳自是不留了。”
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回想着,便到了书房,房内灯火烨烨,里头的人自然也未睡下。
金枝远远立住脚,屏息看着窗户上映着的人影,他不敢靠太近,生怕打搅了书房里的人。
阿羡走到门前,她步子很轻,在风雪声中几不可闻。
那剪影正自挥毫,只是惯用的右手的改成了左手,运笔间尤为滞涩,不复往日的行云流水。
然而挥毫之人专注如昔,就算只看影子,她也能想象到费丹那副风云变色也事不关己的表情。
那日——
“我倒是想去看看。据闻万贤山庄背山临水,高低有致。佳苑难得,官府一封,开启便不知何年了。”
听了女子兴致勃勃的描述,专注于笔下的书生眼神微动,难得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不就在眼下?你要是真想去,喏,钱塘湖门外大理寺贴着募集告示呢。”
女子半开玩笑的一指,拍拍手将掌中的点心碎屑尽数喂了雀儿。
一句玩笑,竟至如斯。
阿羡叹了一声,她甚少叹气,只因叹气太多的人据说运气不会太好,所以她一叹即止,伸手往门上推去————
费丹的声音也是这时恰到好处的响起————
“阿羡?”费丹声音有些低哑,颇显倦意:“别进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阿羡不由笑了起来,手扶住门板:“也许是金枝也说不定。”
“金枝才不会在我窗外叹气,何况不听主人言,半夜三更进园子这种事,别人做不出来。”房内费丹好像也笑了。
“费郎君当真知我也,”阿羡微微一笑:“那么,我可以进来吗?”
屋内沉默了半晌,见费丹未表可否,阿羡索性在门前石阶坐下,将斗篷能灌进风的地方一一掖好:“王子猷雪夜放舟访友,幸好是刚至门前就兴尽而归,否则吃了闭门羹,岂不是佳话变笑话?”
“从未见有人敢自比王子猷,丹更不敢与戴安道相提并论。”
阿羡笑眯眯托腮:“若他不服,便来找我,你怕什么?”
“羡娘子还是这般像雀儿,成日里叽叽喳喳的。”
“那你也还是画个不停。费郎君博闻广知,阿羡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阿羡眨眨眼,她甚少不待人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下去:“我有位好友,许是听了我的玩笑话去了险地而受伤,如今他伤未好全又闭门谢客,我想知道,他最近还好吗?在做些什么?可我却见不着人。”
“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分别,我自然还是画个不休。”
费丹放下笔,他画不下去了:“其实这事与你无关,何况此番行来,也非毫无获益。”
阿羡轻轻应了一声,她所坐之处正好能瞧见窗下的“映心湖”,那是以整石凿刻而成的小小盆池,只能容下寻常铜镜大小的一汪清水,月夜推窗而望,水中皎月沁人心湖,是此园的妙趣之一。
此时石上已积了一层薄雪,所幸水面尚未结冰,那轮娇小的月儿倒映在她双眸之中,潋滟生辉。
费丹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从前我喜画写意,只道是意在笔间,观画之人也无非是文人雅士,心中自有丘壑。可人人心中之念皆有不同,观者观以本心,未必是画者所想,在此之前,我竟从未想到过。”
夜风似乎变小了些,细雪被屋檐悄然挡在了数丈之外,好似飘飞的珍珠绡帐。
“玉皇山一行,丹方觉身临其境之人尚不能将心境道出十分之一二,又何况寥寥数笔?写意写的不过是画者自身的意,岂能苛求观者解之。”
他似乎不在意门外之人是否在听,又或是知道门外之人一定在听:“如今我只希望无论观画者是谁,都能如我所观,虽不知有无人可解我画中之意,也不知我这番领悟是否为正道,但我此时此刻,只想将这幅画完成。”
“要很久吗?”阿羡叹了今夜的第二声气。
“尚未可知。”
“闻道岂争朝夕,你……无所谓吗?”阿羡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浮生有尽而道无尽,人固有穷,何惜朝夕。”费丹的尾音有些飘忽,似乎有些怅然,又满怀热忱。
阿羡听罢,又叹了口气,起身拂了拂斗篷:“既是这样,那我便回去了。”
她当真说完便走,款款离去。
金枝原本听的云里雾里,突然回过神来,瞧一眼阿羡的背影,又瞧一眼房里,左右为难的开口:“郎君,那金枝……”
“去吧,好生送送羡娘子。”
费丹温声说完,重新拾起了画笔。
归家时风雪渐停,小藕小桂在前执灯引路,月照白雪的光亮耀人眉目,阿羡被晃的眨了眨眼,忍不住抬头张望,今晚的月色盈盈滟滟,似乎格外空灵,又似与每年的每一个十五之月并无不同。
这时的阿羡尚未知晓,这已是今年的最后一抹明净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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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不够补充说明来凑,没啥用的说明随便看看
1.为什么阿羡三更半夜爬费丹家的墙费丹也没生气,因为他两是神经病之交……行为方式都有些特立独行,不那么看重男女之防。
2.阿羡的话中用了“王徽之(字子猷)乘兴访友戴逵(字安道)”的典故,出自《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3.“闻道岂争朝夕“这个出自《论语.里仁》——“朝闻道,夕死可矣”,阿羡只是拿它的表意反问费丹了,虽然费丹又用表意回答了。(只是剧情化用,就别辩证内在哲学问题了???)
4.费丹的行为难以理解也很正常,因为他就是个追求艺术的神经病(淡淡)。
5.费丹园子里的布置都是他自己的捣鼓的,阿羡从前看到有女子笔迹的书,是费丹唯一的姐姐(已夭折)所抄。
6.金枝,十岁,是费丹家的书童,这娃儿十分爱慕自家主子…所以费丹真是个害人不浅的家伙…(这种隐藏到地心的设定作为挚友就不客气的直说了) (隐藏在说明里的疯狂吐槽)
新篇开机!(NO)事隔半年终于冲进书院!!
造谣和强行搭戏的功力日渐上涨!
若有OOC/各类错误请鞭打指正千万别客气,给荔枝一个改过的机会……
这个副本最大的乐趣就是可以一口气催坑,那个…大家是不是该铲铲土了?(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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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神州,千里胡尘,孤山抚剑,西湖敷粉。”
绍兴十三年三月十八,有人于西子湖畔以剑代笔刻下这十六字以泄胸中之气,尽管字迹很快被官府抹去,但其中的愤闷讥讽却能略窥人心。
之所以有这十六字,全因临安清河郡王府突然公开宣布,去岁丢失的千里江山图乃是藏宝图,金人觊觎天家宝藏已久,千里江山图失窃和万贤山庄惨案正是金人所为,之前朝廷张榜招募江湖人士探查万贤地宫也是为查清此事。如今地宫疑云已解,只待有人献上藏宝图,便可免大宋宝藏落入金人之手,盼江湖俊杰为国为义尽快献图,朝廷必定论功行赏。
此消息一出朝野轰动,尤其对参与过缉拿盗宝贼人和探查地宫的江湖人士来说,他们的所见所闻各有不同,短短数日江湖中流言四起,某些门派更是借机相互诋毁争斗,其中涌动的暗流人难尽知。
不过对于习惯及时行乐的临安百姓来说,这些并没有在他们的生活中留下丝毫痕迹,还不如另外一些趣事能勾起满腔热情。
绍兴十三年.三月二十七
临安府钱塘县
“哎,城隍爷显灵的事听说了?”
正午的酒馆,人满为患。
据说这家小酒馆最拿手的不只是酒,还有面,大碗的牛肉面。
味美汤鲜的牛肉面正冒着热气,细嫩的小葱被乳白汤汁一浇,越发翠绿油亮。可美味在前却无人专注于筷下,大家的心神俱被说话的人吸引,哪怕竹筷夹起的面条正缓缓坠回碗中,也舍不得听漏精彩细节。
一名行囊轻便的年轻人在最热闹的时候驻足于酒馆前,他年纪至多二十一二,面目逸如清溪,神情淡似薄冰,不像是爱往嘈杂处厮混的模样,但他很快寻了角落里的空桌坐下,打发过店小二后,迅速检视每桌客人,可惜越看越是失望。
分明见目标先去了旁边的脂粉店,又进入这家酒馆,自己是何时花了眼,竟连两个女子也看不住?田知甚暗忖形势,握紧了茶杯,四周的谈话愈发热络,源源不断的钻入耳中。
“哪个不晓得!城西那间破庙荒废多年,就神像头顶还剩几片薄瓦,半个月前有行商夜晚赶路,听到地底鬼哭,便说是本地城隍爷公正廉明,香火少也没忘开堂审恶鬼,没过几日就回头捐了银钱重修庙宇,可真是大善人!”端着几碗面经过的店小二虽满脸疙瘩形象不佳,插嘴却和干活一样麻利。
掌柜哼哼半声,从账本里抬起头:“晓得个屁!”
客人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讲?”
“也没啥好说,净是吹牛皮……”掌柜含含糊糊的又要将头埋进账本,有机灵人立即喊了声:“掌柜的,再来两壶好酒,添些下酒菜!”
掌柜的八字胡往两边翘了翘,拿出柜上好酒:“其实也不能说净是吹,淘井的刘大通是小店常客,前日里收了钱去淘庙后头的废井,谁知井底淤泥臭的出奇,沾一点上身三五天都甩不掉味道,猜说里头死过人,挖来挖去又不见骨头,邪门喽。”
旁人一拍大腿:“这几天招亲的花家不就在城西么,怪不得书香门第招亲还要比武,想来花家小娘子闺阁弱女,听说这种事后吓的不轻,才想招一名英武男子为婿嘞!”话题立即又转向花家小娘子年方二八,貌若天仙等传闻,听得一干男子心痒难耐,只盼一睹芳容。
“去他妈的百里成风!好好的老婆不要,非他妈的要跑这里来和老子抢老婆!真是不要脸!”突然有人趁着酒兴热血沸腾的吼了一声,紧接着隔壁桌拍案而起,双方大声争辩起来。
江湖名人做任何事都容易引起关注,铁剑大侠百里成风不顾脸面,抛弃发妻只为迎娶十六岁美娇娘的香艳传闻早已在江湖人之间传的沸沸扬扬,田知甚对大侠的情史兴趣缺缺,更没耐心听吵架双方互撂大侠的壮举和丑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事吸引,原来他从目标处听到所谓的“招亲”,指的就是这附近花家书院的招亲,虽不知缘由,但他跟踪的人定是要去花家无疑。
吃完面后,田知甚放下钱正欲起身,迎面有人不邀自来,一屁股落了座。
“生意太好找不着空位,这位兄台,同桌就是缘分,看兄台一表人才行色匆匆,莫非也想做花家的乘龙快婿,小弟刘——”
来人年少瘦弱,左右肩都搭着布口袋,似是街头卖货郎,若非左眼到颧骨一道旧疤破了面相,实在算得上俊俏儿郎。田知甚只当他热情寒暄是要兜售货物,为免纠缠只做不见,抬了脚就走。
“狸……”少年憋住嗓子里剩下的半截话,跳起来瞪着远去的背影:“好家伙,眼睛长后脑,嘴里塞茄子啦?你等着!”
沿路往西,渐渐远离了繁华,田知甚既不是真的去娶亲,自然无意抢先,待行至花家书院,周遭早已喧如菜市。花家大门旁的墙边贴着一幅白宣,上书“九十九”三个大字,便是拦门的第一道试题。
门前除了认真排队的答题者,无论秃的瘸的,甚至抱孩子的妇人都要瞧几眼试题,再进行热烈的讨论,就在众人乐在其中之时,乍然响起女子震天的哭喊:“官人啊!丢下奴家跑来招亲!你好狠的心!”人群眨眼间扩开一个大圈,只听女子哀求泣诉好不可怜,原来是未婚夫婿不顾婚约,见异思迁想要另娶佳人,人群里好心劝架者有,出谋划策者有,戏谑讽刺者也有,倒把探讨试题的热情暂且丢开。
闲人一散,花家门前只剩数人排队,田知甚轻松绕上队尾。最先几人皆猜不中,轮到前头二人,高个子的朝家丁道:“我家表弟脸虽受过小伤,但脑子灵光嘴又巧,包你家小娘子一万个中意。”
家丁打量汉子身旁的少年,恭声道:“只要年满十四,答对这道谜题就能进门。”
少年转头同汉子说话,目光触及身后的田知甚,不由得露出笑容:“真巧啊,兄台先请?”
田知甚微觉诧异,这分明是之前在酒馆搭话的卖货郎,此时通身焕然一新,罗衣锦带,腰垂琥珀,举手投足间洋洋得意,腔势十足。
既然有人相让,字谜又极其简单,田知甚提笔就写,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在后面探头探脑的捡便宜,家丁熟练的接过字条送入内门,片刻后出来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很快少年和汉子也大摇大摆的进了门,几步追上田知甚笑道:“一日之间见了几面,实在有缘,小弟刘狸,请教兄台大名?”
“客气,在下姓田。”
“同来招亲就是朋友,看田公子不像本地人士,不知仙乡何处啊?”
“这是小弟的表兄吴勾,田公子来招亲肯定身手不凡,不像我倆只会粗鄙拳脚,有机会可要多多赐教……”
田知甚不喜寒暄,奈何刘狸格外聒噪,吴勾温厚客气,真是难打笑脸人。三人一路直至前厅,田知甚正打算找个机会脱离苦海,就见有人远远朝这边挥手:“知甚?这边!”
田知甚没想到会在这遇见熟人,不由脱口而出:“烨——”
另一白面书生赶上前指着自己笑道:“叶什么?我是白京,这是家兄白华,许久不见,田郎君莫不是忘了?”
“……京兄,华兄,二位怎会在这?”田知甚福至心灵,顺势改口。化名“白京”的百里凉头带逍遥巾,身着竹青衫,扮起儒生来似模似样,而百里烨仍是武人装束,见到田知甚也很高兴,刚要回答,百里凉压低声音提醒:“前厅人多口杂,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田知甚余光略扫,发觉刘狸和吴勾已不见踪影,真是求之不得。阔别数月,再逢故人,连日来憋闷的心情被重逢的惊喜冲淡了不少,他欣然应允,与二人同往后院。
从前厅到后厢房的路上遍植花木,目之所及,只觉庭院深深树影重重,将外头的喧闹尽数摒绝。铺路青石的缝隙中绿意绒绒,本是主人家疏于打理所致,但田知甚心有所感,不由脚步渐缓。
野草岁有枯荣,尚能随春再生,人世无常却无迹可寻。
他绝非闲来无事就伤春悲秋的人,但连日来所遇所闻,实在难以言喻。
两日前田知甚重返临安,本打算探望过费丹后再次入地宫调查,不料费家已化为焦土,他向周遭打听过原由后很是震惊,念及当日在地宫中费丹曾想借白玉砚台观赏,终究没能如愿,如今斯人已去,自己却不能失了信约,便决心往坟前拜祭了却此事。
主意既定,田知甚立即前往羡归飞,他在千金堂养伤时曾与掌柜阿羡有两面之缘,知她与费丹既是近邻亦是好友,必然知道费丹安葬之地。
谁料……
“若是田郎君以后有意出手,请一定记得小店,价钱绝对让郎君满意……”
田知甚忍不住皱眉:“羡娘子叫住我,想说的只是这个?”
刚才他告知来意,并将玉砚给阿羡看过后,她对正事轻飘飘带过,倒是看上了玉砚,见他不愿出手虽没勉强,但终究舍不得宝物,又赶了上来。
阿羡的说辞无比热忱,田知甚一言不发的听着,想起此女当日在千金堂说过一番为友应当如何如何的大道理,没想到区区数月就变了嘴脸,即使他素来淡泊,也觉一丝心寒。
“此物于在下眼中无价,掌柜的可以省些记挂。”田知甚淡淡道,连称一声羡娘子也免了。阿羡倒不介怀,又随口问起他下榻何处,田知甚勉强答了两句,只觉话不投机,便告辞返回了客栈。
谁料仅仅过了一夜,玉砚就凭空消失了。他将客栈摸遍,并未寻到任何蛛丝马迹,暗忖若是窃贼,将包袱整个儿偷去岂不是更省事,如今银钱俱在,单单不见了这个……而前一日玉砚只拿给阿羡瞧过。
为证实心中猜测,田知甚悄然潜返羡归飞,无意中撞正阿羡与侍女的谈话,他离的稍远又隔着花木,只隐约听见言语中提及宝藏,招亲等字眼,又见羡归飞很快挂起盘点歇业的告示,一主一仆却悄然离店,行踪诡秘,他索性一路跟踪看看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岂料途中失去二人踪迹……
“田郎君在想什么?我和兄长的厢房是这边。”百里凉见田知甚驻足不前,忍不住提醒,田知甚闻声将她打量一番,心想若阿羡与侍女早就打算混入花家,必然也要扮作男子,但女子改装终有破绽,他心下释然,为了拿回玉砚,莫说这里的三四十人,即使来一百人,花家再大上十倍,他也要翻个底朝天。
“你们都站外面干什么?快进来说话。”百里烨手提茶壶从门里探出身子,花家仆人不多,茶水送的慢,姐弟倆干脆要来小炉在厢房里自行煮茶,百里凉眼见弟弟左手茶壶右手茶粉,打的是水滚就要直接冲的主意,赶紧将东西夺下,又从包袱里抽出紫竹茶筅来,将茶事全权包揽。
恬淡清幽的茶香浮起时,百里烨已将来意大致说清。
去岁他将从地宫带出的芳菲双剑交与轩辕会后,闻讯赶来的峨眉派还特意上白山谢过还剑之义,只可惜万贤地宫凶险深邃,“螳螂”又已身死,无法得知被害的峨眉弟子尸骨究竟在哪个位置,未免再有人无辜丧命,峨眉派只能在地宫入口焚香告祭,发誓定报大仇。
对此百里烨一直遗憾没能帮上忙,谁料前不久轩辕会突然与他接触,核对地宫中“螳螂”二人的身份。原来轩辕会作为监管武林秩序的第一组织,会中眼线遍布大江南北,定时上报武林动向。今年二月,总舵收到一封来历不明的密函,信中称隐匿百年的神秘组织星罗宫野心勃勃,暗中以数股势力渗入朝野,只待一朝发难,望轩辕会以天下苍生为重,激扬正气,扫除魑魅。
此事本不该宣扬,只宜暗中查证,但轩辕会与归剑门的关系不比其他,归剑门前任门主贺流霜曾是轩辕会成员,而今亦有归剑门弟子在会中行走,所以轩辕会干脆派出的归剑门弟子向百里烨核对细节,以求证星罗宫之事。同门之间自然好说话,如此一来,百里烨多少得知一些关键,近日又听说了花家书院的奇异传闻,似与星罗宫有所关联,便自告奋勇要替同门前来一探究竟,有所收获固然是好,若是无事正好天下太平。
“星罗宫?听说星罗宫位于海龙吐云,星辰荟萃之地,历代主人坐拥异宝,能知天命,很不寻常……”田知甚还未说完,百里烨已吃了一惊:“坐拥异宝倒和传说无差,但其他的你怎么知道?”
田知甚也不打算隐瞒,“师门流传的老掉牙故事,说某位长辈曾偶遇星罗宫人,就观星术辩论三日胜负未分。不过我从小到大都未见过那位传说中的长辈,你们听听就罢,不必太当真。”
百里凉哭笑不得,哪有人会拿着自己门派的传说不当真?百里烨却完全听了进去,露出醍醐灌顶的表情:“我倒觉得很真,不过什么叫海龙吐云?”
不比百里烨满怀热忱想要探究到底,百里凉双手握着茶盏笑的有些勉强,这回她定要跟来,一是担心弟弟以身犯险,二是自恃心细,说不定能看出端倪帮上点忙,可一天下来也没有发现花家哪里可疑,这本该值得庆幸,但她心里终究有些不安。
田知甚目光微转:“传说只是传说,片面之词多谈无益,倒是二位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必客气。”
百里烨闻言哈哈一笑,“既这样就说定了,若你需要帮忙,也别客气。”
田知甚朝百里烨点点头,又转向百里凉。没有外人就不用叫化名,他自然而然的开口:“那正好有件事,想请凉姐帮忙。”
百里凉先是惊讶,接着想笑,可笑出声来实在失礼,只好勉强憋住。
田知甚见她表情古怪,方想到她是书院先生,恐怕最讲礼数,在他眼中百里凉同师姐们年纪相仿举止相近,这样称呼是习惯成自然,并没想那么多。啰嗦解释本不是他的风格,要是旁人冒犯也就冒犯了,但这回他难得微觉不妥,垂着眼正忖度说辞,百里凉反倒先开了口,“不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叫阿凉也可以呢。”
她莹眸噙笑,真挚中闪动着几分好奇:“倒是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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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表达的都在文中,这篇居然没有想补充的……等想到再添吧!
上接这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84677/
万贤山庄,东院阁楼顶层
“雕栏能得几时好,不独凭栏人易老。百年兴废更堪哀,悬知草莽化池台……”
有人立于雕栏之上,一身青灰色衣裳素雅无华,腰间却挂着精巧绝伦的白玉连环佩。
山风猎猎栏杆甚窄,他双足大半悬空,衣发皆飘。
吟罢诗后,他又淡淡加了一句。
“还是蓬莱岛更好,至少没有这么多落叶要扫。”
言下之意,来此实在情非得已。
他姓田名知甚,乃是东海蓬莱岛弟子。
数月前,奉命出岛送信,当时他还略有疑惑,飞鸽传书岂不更快?
但师父面色凝重,说此信不容有失,故而托付重任。
田知甚听罢,毫不迟疑整装出门,谁知数日后送至目的地,接信人又将一封信和东西托他送往别处,这回的目的地竟是一家驿站。
一名仆役牵马而来,恭恭敬敬的禀道:“这位少侠,这是您的马,付钱的人说少侠这就可以启程,一路上驿站的换马住宿饮食之费将会人付账,少侠不必忧心。”
田知甚怒开信匣,只见信封上潇洒的写着“爱徒亲启”四个大字。
“爱徒知甚,汝入本门已近二十载矣。多年来悉心听教,为师甚慰。今尔略有所成,但仍需雕琢,本门虽求羽化飞升之道,亦不可遗世独立于江湖。故谴尔往京师一行,替本门寻回失落之宝。汝从未涉足江湖,此番前去,需谨慎行事,京师或有本派弟子,可自行联络……”
余下是失落之物的线索等等,田知甚心想难怪出门时师兄师姐们格外热情,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若不去,又当如何?”
“这也无妨,付钱的人说了,如若少侠无意前往,只需付一百两现银即可,因一个月前就已传信沿途驿站将最好的驿马留给少侠,若取消出行,期间等待少侠的损失将由少侠自行垫付。”
“……………”
如今多想也是枉然,田知甚瞟了眼腰间玉连环,此物与信一同附上,信中特意叮嘱需随身佩戴不容丢失,他一向不喜拘束,挂上这玉环,简直是在提醒他不完成此行任务,就不能回蓬莱岛。
所以他一路搜集线索,很是勤勉。昨日原可入庄内深处一探,然而远远瞧见官府召集的人马声势浩大的往西院而去,他不欲与官府之人撞上,便找了处高楼观望。可直等他一觉醒来,依旧没见半个人出来。
看来赵四前日那番颠三倒四的话,多少竟是真的。
是时候一探究竟了。
根据之前得到的讯息,田知甚未费多大力气就到了赵四所说的“寒水潭”。
只见这水面狭窄,一路往下斜走,深不见底。与其说是水潭倒不如说是一条水道。
田知甚心道这山庄主人实在无聊,难道凭这条水道就能拦住人吗?
他利落的解下包袱,褪去外衣鞋袜。摊开的包袱布呈黯淡的灰白色,但若凑近细看,竟泛着幽幽鳞光。
他将衣物放入包袱后缚紧,身影迅速没入水中。
入水才发觉这潭水异常冰冷,不知是从何处引来的水源?
田知甚暗暗加速,他本就熟识水性,在水中可谓是来去随心。
身后黑暗之处诡异的冒起了阵阵水泡,田知甚只觉得脚踝处有东西拂过,猛然往前冲了一段后回头凝望,难道这水道看似无害,其实饲有毒蛇?
水中有一大团黑影挣扎了几下,迅速往下沉。
……是个人!
田知甚当机立断,过去拽住那团黑影,急急往出口游去。
眼前光线骤增,田知甚破水而出时,正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神晕内敛,幽深无波的眼睛。
“你是何人?”男子问道。
这人方才似要入水,见到自己突然窜出,却连睫毛也未多动一下。田知甚心下虽奇却不废话,抬手递上一大团湿淋淋的“东西”。
“喏,救人。”
男子顺手接过,开始救人。动作流畅毫无多余。
田知甚任其救人,赤脚沿池边慢慢走了一圈。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赵四说自己是靠运气出去的了。
乍看之下,水池四周环绕着诸多长明灯,灯油充足光线明亮,似是专为引路而准备的。
然而随着空间的延伸,远处有石墙蜿蜒曲折,切割出无数晦暗不明的通道,极目望去,漫无边际。
这地方看起来格局奇特状似迷宫,难怪只见人进却不见人出。
“咳咳咳……咳咳……”溺水者剧烈咳了数声,渐渐恢复了意识。
田知甚的目光转了过来。
啧。
溺水之人身着粉色儒衫,腰系大红丝绦,髻簪木花,状甚娇俏,却是个年轻书生。
救人的男子向茫然的溺水者解释了原委:“方才费郎君不慎溺水,是这位少侠出手相救。”
“原来如此,多谢柯兄。”溺水者起身道谢:“在下费丹,多谢少侠援手。”他浑身湿透,一拱手溅起两溜水痕,但姿态从容,颇有风度。
田知甚还礼:“客气客气,在下田知甚,此番为寻人而来,不知二位到此又是为何?”蓬莱岛几十年来逍遥世外,早已是传说中的门派。未免惹上不必要麻烦,田知甚一路行来,从不说出身何处,更不会说出真正来意。
“真巧,我们也是为寻人而来,少侠身负“玉鲛罗”,莫非自海上而来?”
问话的正是刚才救费丹的男子,此人年约二十四五,容貌俊秀神色淡漠,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润,他指的自然是田知甚身上的包袱。
“好眼力。”田知甚眼睫一挑,他身上的包袱布料名为“玉鲛罗”,看似其貌不扬却大有来历,说是布其实是皮,乃东海深处一种罕见大鱼的鱼皮,剥下来做过特殊处理后水火不侵。但正因为世所罕见,故他随意拿来做包袱皮以避雨雪,也无人在意。
但眼前这个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玉鲛罗”!
他是谁?
二人对视不语,刹那间空气似要凝固一般。
“原来这就是玉鲛罗啊,真是闻名不如一见,果然是入水不濡!”费丹乃临安有名的丹青妙手,家中藏书丰厚博学广知,对各种传说轶事信手拈来:“据闻此物出自东海,是罕见的宝物。没想到今日竟有幸得见。既然田少侠与我等皆是寻人,不如就此同行,也好互相照应?”
“如此甚好,在下是临安千金堂的护院柯行之,到此正是受托寻人。”男子忽然淡淡一笑,并不反对。此人不笑时冷如冰峰,但一笑之下更胜春风化雪。实在是难以琢磨。
一下就遇见两个认识玉鲛罗的人,岂非更加罕见……田知甚心想。
“如此,那就请二位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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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最怕写过渡桥段,再改要崩溃了还是发吧,谢谢大家借我卡QVQ,如有角色揣摩的不对的地方,我一定改……TAT
2.本来过水池这段是脱光的……最后考虑到风纪委员会的追杀还是忍痛(并不是)穿上了里衣……他没有裸奔!没有!但……要理解为只穿了裤衩也……(真是亲妈啊)
3.身上的玉连环和玉鲛罗都是师父给的,因为是爱徒呀……师父是个妙人,以后会继续出现的。
4.小田是2号进入副本的,但是1号午后就已经窜上了山庄东院阁楼里藏身……所以看见了官家人马进入。
正月前的日子过得飞快,无论临安还是家乡都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
林鹰扬也乐得清闲,没事逛逛路边的书画摊,看看湖中画舫上品酒对诗的人,又偶尔在德庆楼听听书饮酒或品茶,恍惚间竟是连除夕都过完了。
转眼就到了当初在地宫与金春燕约好再见的日子。想着横竖不能空手前去,林鹰扬便早早出门,盘算着采办些女孩子家家喜欢的东西带上。
可惜还是漏算。想的虽好却忘了羡老板随性,几时开张全凭自己喜好。果不其然吃了闭门羹。不过这春节正是热闹的时候,也不怕无聊。羡归飞既然进不得,林鹰扬便沿街溜达了起来。
晃晃悠悠逛到了涌金门外,倒是热闹非凡,似是有什么新年擂台的样子。既然来了,林鹰扬也不想错过,他往人群里挤了挤,借着高大倒是两边都看了个大概。
这擂台分为两个。
一边斗武,比的是梅花桩。远远的二十来根木桩上已经站了几个人,隐约有些熟悉的影子。
而另一边则是文擂,诗词书画,样样都有。又有几个人在写画扇面,看架势都是个中好手。只是林鹰扬对文人大多是只闻其名,却未能谋面。此时虽有心求一份墨宝,却又担心叫不上诸位大家的名字,贸然上去太失礼数,心中满是遗憾。好在上月偶得一柄苏仙的真迹,才不至于在此处迈不开步了。再看另一方斗诗更是热闹,有个青年男子佳句连连,引得周围叫好声不断。
“这诗细致有余,然气势不足。”
耳畔突然传来如此一句,林鹰扬转头一看,说话竟是个和比自己年轻的少年。路人见他疑惑,悄声道:“这人是陆家三少爷,陆游。未及舞勺便授了登仕郎。”林鹰扬听他年纪轻轻却颇有盛名,不禁好奇追问他道,“此话怎讲?”
少年人谈吐大方,“国难当头,这些文人却只知道山水秀美,儿女情长。却忘了这山这水都是国的一部分,没了国哪还有什么山水。”
林鹰扬听陆游用少年人特有的嘶哑声音说着而立之年的感叹,笑问:“你倒是说说该写些什么?”
“就譬如方才‘万里’一题,我便要写我驰骋沙场,保家卫国,屠尽犯我大宋之人!”陆游话说的大,脸上露出符合年纪的张扬来。
“可你不也是个文人,难道想上战场?”林鹰扬又问。
“七尺男儿谁不志在四方!我曾上书朝廷,却如石沉大海……可是你若不去做,就还那些懦弱的人在保卫大宋,让人怎能无动于衷!有朝一日待我参加了省试、殿试,便要主动请缨,为国效命!”
陆游才清志高,短短几句听的林鹰扬不禁赞叹,正想再问,却见陆游旁边的人拉他袖子。这么一提醒,少年也不再多说。正好擂台又出新题,他便转而思考题目,不再答话。林鹰扬这才注意到时候不早,只好急急忙忙赶羡归飞去了。
还好羡归飞这下是开了。
林鹰扬在临安常听人提起这家珠翠铺子,就算是极挑剔的人都夸赞其做工用料无不考究。今日既然要给春燕带件新年礼物,羡归飞自然成了林鹰扬的首选。
羡归飞的店面开在西湖边上,门面乍看是个精致的民宅,细看则其实是家布置考究的商铺。外堂里站了在挑选的几位客人,多是趁着新年来置备几件首饰的年轻夫妇。而招呼客人的两名女子虽做侍女打扮,却是光鲜亮丽,丝毫不亚于前来挑选的小姐夫人。
店铺里面各式头面配饰琳琅满目,令人难以取舍。林鹰扬在店里转了好几圈,却是没见到特别合心意的。
不甘心无功而返,林鹰扬只得向其中一名侍女询问是否还有其他可以挑选。侍女倒是一副了然的样子,带他到了内堂坐下,又端了些茶点上来。
不会儿,后院施施然走出来一位女子,虽不施粉黛却从容闲雅,更显得整个人风姿绰约。想必就是羡归飞的老板阿羡了。
羡老板自然接待惯了各种要求的客人。听说林鹰扬没有相中前厅的款式,也不随便推荐定做,倒是先问他想要些什么样的款式。
林鹰扬只是想着金春燕平日喜欢些珠宝首饰,便想买两件讨她欢心。可这真到了店里,反而挑花了眼。此时被羡老板这么一问,更不知如何回答。
羡老板也不催,又问了他用途。得知他欲赠与小妹,对身旁侍女耳语了两句,侍女就躬身退了出去。羡老板又向林鹰扬推荐了几件茶点,未等林鹰扬一一试吃,侍女便端了一个红木首饰盘从后院回来了。
首饰盘中间卧着一把缀了金银珠花的白角梳,活泼又不失华贵。雕工精致,梳齿上部刻了“羡归飞”三个小字。字虽小,笔划却清晰干净。
也难怪羡归飞深受好评。羡老板果然经验老道,仅凭几句话便帮林鹰扬选出了款式,正是他想要的样子。
“这梳子是临安的程师傅的手艺。程师傅的眼光和功夫相信郎君一定知道的,”羡老板用帕子垫着,把白角梳拿到林鹰扬眼前,“这只白角选的均匀细腻,镂空又精巧,在程师傅的作品里也算是精品中的精品。用来配令妹想来再合适不过了。”
羡老板声音轻柔,伴着金银珠花的声音,倒有了奏乐般的感觉。外加她举手投足优雅从容,端的是有大家小姐的气质。反观金春燕,却是不知什么时候能才能有这幅样子。不过想到她现在这般行事应是更加开心,林鹰扬又不知该喜该愁。
定下了白角梳,林鹰扬又拉着羡老板推荐了几样配饰。唤作小藕的侍女把梳子与珍珠琥珀璎珞细细包好,嘱咐了保养的方法,便为他引路回去了外堂。
有幸得羡老板帮忙推荐,林鹰扬从羡归飞离开时天色尚早。他又买了几样点心,赶着冬日短暂的日光,去往金春燕居住的院落。
到了地方,开门的是林水成,脸上还是往常一般讨好的笑。院子里金春燕远远地向他招呼,手上和脸上沾的都是面粉,还把想帮忙的厨娘们赶到了一边。
金春燕性子活泼,随身的侍卫侍女也不那么拘谨,闹整个院子都吵吵嚷嚷的。没有祭拜也没有大宴,只是做了一桌子家乡菜,倒也真是有了种寻常人家过年的感觉。
先前听陆家少年一口一个保家卫国,林鹰扬也只是当个少年人的凌云之志,虽听了却没怎么细想。此时见了这番光景,倒也品出些滋味来。
自己本就没什么雄心大志,家国之事也轮不到自己担心。不过也是有些要保护的东西,不放心交给别人。
只是那陆游比自己年轻,懂得却是要多的多了。
总之老子过完年啦!!!质量什么的已经放飞——
感谢刚刚失去丹丹的阿羡卖货给我!!!
有生之年竟然能OO陆游的C我也是万万没想到……
以及终于点出了柿子线的一个关键词,爽(
什么?你说这个林水成还是怪怪的?
东海篇开始啦,期待东海豪华游轮之旅(……)
感谢烨烨友情出场!不要脸的响应了!
持续开闸信息量较大,要说的尽在文中,感谢观看TOT
上接: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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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放:田知甚等人顺利闯过太湖宝藏宫,田知甚不但如愿捕获
太湖奇鱼“沉水参”,更得刘狸以金钗玉璧相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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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三年.五月二十八
临安.齐云客馆
“烨兄在信中说,让我替他说明一件事,不知是什么事?”
“此事说来话长,这里说话不方便,还请田少侠先上马车,到了地方本派大师姐自会细述详情,三位请。”
一辆马车缓缓从客栈门口离开,驾车的人是个腰横长剑的青年,看他的气质,实在不像奴仆,但偏偏在替人驾车,过了几条街后,青年听着马车内隐隐传出的胡说八道,面上尚能保持着镇定,心里却止不住的叹气。
想不到峨眉派身为当今天下八大门派之一,今日要靠无名小辈挽回名声。
马车内部宽敞,少说也坐得下七八人,青年心中所想的无名小辈田知甚正舒服的坐着,任由另外两人斗嘴。
昨日田知甚等赶回临安,胡三尽见梦中珍馐就在眼前,喜的双目生光,立即要整备鱼宴,田知甚知他遇到稀罕食材便爱吃独食,谢绝了邀请,胡三尽大喜之余另备酒菜招待,席间宾主尽欢,胡三尽对太湖古墓里的宝物兴致盎然,说金钗玉璧皆是东汉古物,若有一日想要出手尽可寻他,散席后又送三人几套剪裁雅致的夏衣,连姑娘家的首饰脂粉也备了一份,颇有交结之意,应允田知甚一个月后必有消息。
此事开头极为难办,结果却相当顺遂,不仅田知甚放下心来,卢家兄妹更是比田知甚还高兴。
卢雁少女心性,一早将新衣首饰穿戴上身,又逼着卢泰换,卢泰老大的不情愿,直说料子太轻袖子太宽衣裳太长云云,直到上了马车,还在和妹妹打商量要换回行囊里的旧衣。
卢泰指着田知甚道,“雁妹,像田兄弟这样的,穿件白衫倒也合适,我穿这个绿的像什么样?”
卢雁小嘴一扁,“那是哥哥的胡子太多才不合适,快把胡子剃啦。”
卢泰护着络腮胡,“剃什么胡子?小孩子家,胡子的好处是体会不到,田兄弟,你说对吧!”
卢雁鼓着脸,“我又不长胡子,怎么体会得来啊?田公子要是也觉得好,怎么没成哥这样,哼,就知道哥半点也不疼我,不说了。”说罢转头撩开车窗帘子,遥遥望见街心一家飞檐绘彩的酒楼前水帘如瀑,咦了一声,“他家门前怎么下雨?”
田知甚望了一眼,“这是“自来雨”。”
卢泰朝田知甚连使眼色,“啊呀!名头有意思,到底是为什么?”
田知甚见他眼色,又道,“此法乃唐时自西域传来,在江南多水之地易于施用,其实引水上檐不算稀罕,只是规模大小会有所不同。”
“这一定是书上说的了,不知道是什么书啊?可惜我不爱看书,不然可得借来瞧一瞧。”
卢泰是为逗引卢雁才随口乱说,田知甚听了不知想到什么,片刻后微微一笑,“是小时候师父说的,说陶师叔在家里挖渠引水,夏天用水车载水上檐,堂内放上风车香花,可以借着水气纳凉品香……”
卢雁忙不迭的转过头来,“你师叔真好玩,他家是不是好多好玩的?田公子去没去过?”
田知甚微一摇头,“没有。不过师父常说,师叔喜欢做些稀奇古怪又无甚大用的事物,像是书房中的自亮灯烛,落座就能奉茶的木猴……”耳边浮现许多听过的故事,像是尘封多时的匣子抖落微尘,露出里头光洁鲜艳的色彩。
他所做之物从不卖与商人,却愿意不收分文散与乡里孩童。
又或嫌家中人多,让仆婢各自回乡,实在没去处的,就让他们留在祖屋,自己带着妻女在山脚下挖塘养鱼,造院种花。
他一向舒和守信,唯有一次固执己见,说什么也要回乡终老,再不谈武功,再不入江湖。
卢泰听罢摇头,“令师叔本事挺多,可惜只躲在家里,要是能做些对苍生有益的事,那不是更好?”
田知甚道,“人各有志,陶师叔是性情中人,听说陶夫人生女后身体孱弱难以出门,师叔就做些机巧玩具珠玉器皿,博夫人一笑,至于身外名利,是全然不顾了。”
卢雁听的入神,痴痴道,“唉,要是他们还在世,真想看看这位陶夫人是怎样好看的美人,让人这么牵肠挂肚……”
说话间只觉马车外人声渐杂,还有快马奔过的声响,卢雁往窗外张了张,上前将车帘掀起一角,“峨眉派的乔大侠,怎么路上多了许多江湖人?”
青年剑客笑道,“大侠不敢当,这里是嘉会门,我们快到了。”
嘉会门外即是钱塘江,马车行驶不久,停在了码头之上,三人下了马车,但见江波浩淼,白鸟行空,两艘官船正泊在岸边,衬的江上渔船如薄叶一般,码头上众多江湖人来来往往,满耳都是幸会久仰之声。十几名腰悬长剑的男女聚在一处,见青年引着田知甚三人过来,一名年纪稍长的女子越众而出,抱拳为礼,“峨眉派赵盈池,幸会田少侠,幸会两位江湖朋友,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田知甚不喜说套话,回礼道,“赵姑娘客气。”
“原来是盈眉剑赵女侠!在下东来派卢泰,这是我妹子卢雁,幸会幸会。”
赵盈池为峨眉派年轻一辈的大师姐,无论阅历还是名声都远在“芳菲剑”之上,被称女侠早已习惯,田知甚这声赵姑娘令她有些愕然,幸好她颇通世故,轻松掩过后直入主题,“事出无奈,还请少侠勿怪峨眉派行事仓促,只因此事非田少侠不可为,容我细细说来。”
去年峨眉派成名多年的美剑客“朗月疏风”萧悦明被恶盗螳螂围杀于峨眉山上,八名得力弟子又为追凶断送在万贤山庄地宫,此事令峨眉名声大损,年初江湖上传出恶盗螳螂为两名美貌妖女的消息,不久流言四起,皆云萧悦明为螳螂美色所诱,多年来尽享齐人之福,同练长生邪功,谁知两名妖女争风吃醋,萧悦明不堪忍受逃回峨眉,被二女杀人灭口,峨眉派追凶名义上是为同门报仇,实则掩盖门派丑事,谁料反被螳螂杀个干净,可见峨眉实乃沽名钓誉藏污纳垢之地。
峨眉派原本身正不怕影子斜,无奈三人成虎,此等不堪秽言流传甚广,以至于行走江湖的峨眉弟子常被人以此讥笑,惹出几桩恩怨,所以赵盈池才欲请当日诛杀螳螂的人出面,告之天下真相,但百里烨经过花家书院一役,决意在门派潜心修行,短期内不再下山,赵盈池得知百里烨与田知甚素有往来,便请百里烨写下书信邀田知甚出面。
“原来是为此事,既然烨兄不便下山,我替他说明真相也无不可。这里的这些人,莫非都是峨眉派所邀?”
“田少侠心怀侠义,令人敬佩,何况我等已从百里少侠处知悉,原来当日是田少侠还将两位秦师妹的佩剑带出地宫,峨眉派在此一并谢过。”赵盈池与众峨眉弟子一同道谢,人人神情欣喜,“不过岂敢为此劳动少林了悟禅师,武当云阳道长和中原各大门派的英雄?此处盛况,乃因官府以赏罚善恶令召集各大门派,前往东海黄龙岛取回宝藏。两艘官船酉时就要起航,我派也要前往,有田少侠相助,也可趁此良机洗去流言。”
田知甚才回临安,尚未得知此事,“东海黄龙岛?原来宝藏不在太湖。”
赵盈池道,“听说前阵子有人在临安大肆宣扬宝藏位在太湖,貌似言之凿凿,实乃惑乱人心,本派应官府之召,曾派几名弟子前往潭州云母山,虽未获宝藏,却从石顶的刻字中得知,宝藏真正之所在为东海黄龙岛。”
田知甚蓦然想到乌龟岛深处,被炸毁的石室中散落的刻字碎石,“赵姑娘可知那石顶是何样式?”
“这个……我确实不大清楚,时间不早,还请少侠先与我们一道登船,等会我让去过潭州的师弟和少侠仔细说说。”
“也好,不过我这两位朋友能否同行?”
卢家兄妹满心想见识一下各派好手,听田知甚这么说,不禁万分高兴,赵盈池自无不允,立即从十几名弟子中点选随行之人,在守船官员处录下姓名后便要一道登船。
已近黄昏,满江金红由淡转浓,忽有阵阵铃声远远传来,那铃声清脆动听,码头上的人们被其吸引,不约而同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只见八匹骏马马蹄翻飞,顷刻间已奔到近处,当先两匹马一白一黑,装饰华丽的白马上一名少女飞身急下,红衣分拂如花,落地后有意无意的朝四面露了露脸,惊起一片啧啧之声。后面黑马上的女子勒马停步,江风中淡黄罗衫舒卷翩飞,自有一股动人气韵,余下六骑虽远不如黑白二马脚力,但少年们同时下马动作潇洒,亦为意气风发。
黄衫女子抚了抚黑马的鬃毛,放开了缰绳,黑马却十分眷恋,踢踏几步又上前抵过头来,它虽不似白马高大又装饰的繁复耀目,但毛色生光,俊骨有锋,惹得懂马的人频频张望。
红衣少女瞧着黑马的亲昵举动,幽幽道,“好个没良心的呼雷,我有哪里比不上你对它的好?转眼就不和我玩了,早知这样,才不带它出来玩呢。”
“泷泷新得的白马难道不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呼雷性格有些执拗,可不如白马那么温顺听话,任你捉弄,又任你打扮着玩。”
“是了,我这匹更好更乖,呼雷不亲我,我也不要它了。”
说话间,几人将马交给一名未下马的少年,少年一声呼哨,带着群马离开。
码头上多么稀奇古怪的江湖人都有,这一行少年女子虽然惹眼,却不像什么大人物,众人注目了一会儿也就消了好奇心。田知甚早已看清迎面而来的其中一人是谁,没有装作不认识的道理,上前两步道,“阿羡姑娘。”
阿羡显然也看见了田知甚,笑眯眯的往这边走了几步,“巧极了,在这里也能遇到田公子。”
田知甚心想在这遇到才是古怪,此时阿羡淡黄罗衫,鬓插珠钗,盼顾间容光秀润,毫无刘狸所说的落难之色,看来在太湖不仅全身而退,连皮也不曾蹭破半点。“原来是刘狸多虑。姑娘这回是对宝藏有意,还是打算出海游玩?”
“狸狸?想不到田公子与他相熟呢。”阿羡微微含笑,向官吏出示赏罚善恶令之后,执笔在官府名册上书写起来,“人同此心,田公子会在这里闲谈,想必上回之事已有眉目?不知那只刁钻饕餮,最后要了什么呢?”
“太湖里的一条鱼。我捉了来,他就答应一个月内给我消息。”田知甚垂目见名册上写的是“姑苏神针山庄霍梨霜”,心想还真敢写啊……
听刘狸说神针山庄少涉江湖,不知有没有“霍梨霜”这个人?不过他无意插手潜渊会内斗,这回只打算道谢。“阿,嗯……霍姑娘,之前多谢你的指点。”
“田公子果真如此好运,想来很快能一偿心愿,猜谜只猜中一半,也算不得什么指点……”阿羡微笑颔首,侧身让过那一谢,与同伴率先登船。
卢雁的目光早在阿羡脸上转了几十个来回,见人终于走远,连忙问道,“田公子,她是谁呀?朋友吗?”
田知甚一时难答,朋友?好像不算,但要说不相干的陌生人……也不算吧。
暮色渐深,众人陆续登上两艘官船,不多时候船上号角齐鸣,酉时已到。
官船分为三层,第一层是上房,一应用具无不齐全,与客栈几无区别,用来招待武林中名声显赫的门派世家,第二层虽有简省,房中也干净舒适,第三层一半为江湖散人所居,一半为水手仆役所居,环境却杂乱得多。
田知甚等既为峨眉派所邀,便同住第一层,与少林,武当,江南霹雳堂,华山派等待遇无差,晚饭后,赵盈池果然叫上师弟,与田知甚细述潭州云母山宝藏宫之事,卢雁听完也将太湖乌龟岛的情形叽叽咕咕了一番,对照才知,两地的宝藏宫的机关布置颇为类似,只是潭州宝藏宫中却没有古墓,峨眉派两人心想,潭州有官府开道亦不免有所死伤,田知甚三人年纪轻轻,居然闯过了太湖宝藏宫,不禁有些佩服。
田知甚听说潭州宝藏宫也有一间刻字的圆顶石室,宝藏在黄龙岛的消息正是从刻字中得知,便让卢泰取出太湖中拓印下来的字迹对照,众人好一通努力,拼出了雪,天,海,博,于等字,海上行船颠簸起伏,田知甚毫无不适,其他人却有些禁受不住,不多时便昏昏欲睡,只好相约明日继续。
亥时三刻
第二层客舱
一灯如豆,柔荑如玉,极小的画卷被人从油纸中抽出,缓缓展开。
画虽陈旧,但保存完好,画的是个锦衣绣鞋的女童,并脚坐在大石上,手里抓着大大的桃子,像是听到谁的呼唤,睁大了乌黑莹润的眼眸张望……
这幅画并非常见题材,甚至只是出于想象而并非实景,但画面情意深婉,女童纯稚俏然的神态跃然纸上,即使因年月已久,纸张磨损发黄,也不减色半分。
暖黄的灯光下,看画的人与画面相映,宛若画中女童突然长大了十岁。
阿羡放下画,已经很久没再看它,但其实早已将每一笔看进心里。
她上飞镜山时年纪尚幼,因罹患离魂之症,连名姓也说不完全,有个人却觉得这些无关紧要,将她留在身边,以画温言宽慰。这人文武全才,丹青不过是他所会的众多小技之一,还有个据说是老会主所赐,与他本身殊不相称的名字——燕怀疆。
一幅画和几句温言,能在孩童心中留下多少分量虽也难说,但后来她诸事勤勉至极,无论哪方面都以这个人的偏好为准则,无比苛刻的要求自己,这一度令燕怀疆很是满意。
池州潜渊会所传内功“六藏经”精妙深奥,往往女童更易有成,记忆中山上数百孩童,先后达到“洗骨”的不过二十余人,她十七岁已达“洗骨”,成为随侍燕怀疆的“采药使”之一,进入“采药易骨”的同修境界,采药使地位特殊,可以奉命下山,修为一日千里,寻常弟子绝难比肩。
可惜这种事事在握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十九岁时她修习到达瓶颈,因为急于求成,也因为好奇玉面伥所说的话……
其实……她从没想过要带玉面伥逃走,只是想印证玉面伥所说的话,十日内再抓回来,可惜玉面伥处心积虑留有后手,出了灭罪池后立即将她打下悬崖,她自知重伤难愈,再无“采药”之用,才想放舟而去,随江埋骨。
谁料天意无常,得逢高人侥幸不死,辗转来到临安后偶遇临安分会的程放,与之打赌获胜。临安分会与池州总会素来不睦,多年不通消息,且不屑总会大兴武道的风气,她有程放担保,自言曾为总会弟子,因武功低微不堪所用而被逐,兼因身负“封穴固脉”的疗伤之法,乍看来功力不值一哂,不但瞒天过海,且无意间入主分会堂口灯儿铺,这些全在她的意料之外,而总会在长久的时间内没做任何追究,却隐隐在她的意料之中,“采药使”不止她一个,区区如她,也许真的……无关紧要。
阿羡的眼睫微眨,换了个支颔的姿势,心神不自觉的越飘越远。
临安分会的作风全然不同,放任人员混杂,不会武功者颇多,尽管能赚取大量金银,却常用于不留名的义举,于自身毫无益处,这样的存在,却要与总会作对………作对的理由也简单,只因总会尊崇武道,擢优去劣,不做无谓的义举,不再庇护普通工匠的家人后代等等,对此她从未觉得多有道理。
如果她不曾受伤……不曾到临安,那时就不会说出那种话,费丹是不是就不会死?金枝是不是就不会被月娘所杀?如果她不曾受伤……是不是不用看着郑曦在花家为保他人,竭尽全力的东躲西闪?
……他们对自己实在很好啊。
少有的纷杂思绪令阿羡轻轻叹了一口气,收敛了心神,时隔三年突然获得了回去的机会,且是燕怀疆亲笔所召,她毫不犹豫就离开了临安,可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也许是获得碧舌珠的时机太过罕有,无形中施与了压力,也许是她久在燕怀疆身边侍奉,深知堂主心意与常人不同,越是揣测越是难测,这是对她无比的重视,绝对的信任吗?
江泷泷以暗劲缓缓推门进来,她趁着夜色去甲板上透透风,原本笑吟吟的,见阿羡手中的画,脸色颇为哀怨,她幼时见阿羡独得赐画就哭的伤心,直说长大也要得堂主之画,可惜始终未能如愿。
“还带着啊,小时候就算了,可这次……为什么只让阿羡亲手取回碧舌珠,碧舌珠……唉,那个传说是真的吗?”
阿羡眸光流转,已是深夜,江泷泷发上仍插着几支镶赤玉的金钗,泷泷比她小了几岁,如今也是采药使了,爱美爱娇的性子始终不变。
“堂主只吩咐不让临安的人得到天山玉,却令我们取回碧舌珠,想来碧舌珠除传说之外,还有别的用处也说不定,至于其他……若是符千他们不说,谁取回又不是取呢?”她眉眼微弯,符千是跟在江泷泷身边的少年之一,这几个少年各有所长,对泷泷言听计从,尤其是符千,对泷泷可谓是百依百顺。
江泷泷听阿羡这般说,不禁展颜微笑,传说碧舌珠能令容貌平庸者变美,姣好者变绝代佳人,虽不知是真是假,但她自负美貌极重外表,燕怀疆令阿羡亲手带回碧舌珠,她虽不敢违拗,心里终究有些失落。“是了,符千他们都听我的,不会说的。堂主也不知怎样神机妙算,知道碧舌珠在黄龙岛,偏在这时候官府的船去黄龙岛,倒省得我们自己出海,这可不就是天意嘛。”
江泷泷双足在床边一荡一荡的,从袖里拿出阴刻花纹的小银匣,捏在手里把玩,“不知道这回有没有机会让我再玩一玩?那天你让符千穿了大丑八怪的衣服,再画上贺老二的丑脸,虽说把贺老二吓掉半条命,可符千出手太准好没意思,我还想让贺老二也尝尝脸上多百千个针眼的滋味儿呢,看他敢不敢小瞧我……”
阿羡笑道,“这只朝天笏虽只是试作,但威力霸道少见于江湖,与其惹人注意,倒不如还我为好呢。”
江泷泷眨了眨美丽的杏眼,“好阿羡,再借我玩几天吧,在太湖我已经让过你一回咯?黑水寨的人功力虽不怎样,好歹人多,拈拈捡捡的疗伤早就足够,怎么样?”
“采药使”摄人为药,以药炼气,同气连枝又互为竞争,这种做惯的事江泷泷说来毫不在意,言语间颇为轻快。黑水寨皆是逞凶斗狠之辈,劫掠目标多为过往客商,见到一船少年女子很是轻视,何况先有神针山庄之名震慑,后有太湖宝藏为饵,早已不知眼见为虚,入瓮为实。
“那么下一回,泷泷还是少让些罢,别忘了我们为何而来……”阿羡垂睫微笑,纤指抚平油纸,将画像重新卷好。
“二十年一次的天象,绝不允空手而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我……我终于守住了没有拖过季更的尊严(吐魂
谢谢亲cp帮忙挑了很多bug,你要相信虽然写得慢但我爱你的心还是不变的……(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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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时间线,大概发生在正月廿五到三十左右。
腊月还未走到尽头,江南的冬天便已经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结束的意思了。元夕夜里还飘过好一阵细绒绒的雪花,落在地上却已经积不过一个白天。廿日开始放了几天晴,之后便没再落过雪。今天晨起天色又有些朦胧,飘落下来的却只是些零星的雨丝,那般细小,几乎连地面也无法完全濡湿,总叫人想起些沾衣欲湿、润物无声之类的温柔典故。
西湖边上的倚香阁是一座华丽气派的高挑楼阁,浸润在这濛濛烟雨之中的时候倒显得多了一份婉约的气质。纪舒平到的时候是申初,还并不是这座秦楼楚馆晚间开门迎客的时间,檐角朱红的灯笼尚未点起,门庭亦冷清无人,透着几分慵懒的闲散气。一个脸上带几点浅浅麻子,却仍不掩眉目清秀的小厮迎上来问过他的来意,便引他穿过彩楼欢门进到阁里。宽敞的大厅内并未接待来客,上层雅间窗口的竹帘也都低低地掩着,只从楼外透进一点薄薄的天光,因着天色不好的缘故,颜色也是淡淡的,像是隔了一层灰色的纱幕。不知从哪里传来稚嫩生涩的几声丝弦,像是初学的新手,那声音亦如同蒙了一层纱幕似的,凝神去听又没有了。
小厮只将他引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另有个小婢立在那里候着领他上楼。倚香阁二层以上俱为花娘的住处,换句话说,也就是恩客们的销金窟,廊间半系半挽着颜色柔和的薄纱,一脉旖旎的温柔乡风光。只是现下时候尚早,四下里清清静静的,便减了三分甜腻的味道,反透出些疏淡雅致的意趣来。
他要访的人住在第五层。小婢客气地请他在外间略坐,撩了帘子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便见秦何限掀开纱帘出来,苏枋染的绛色裙衫颜色明丽,一迎上面,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美眸未语先弯弯地笑起来。
“纪郎君怎生这般客气?不过碰巧拾着了个腰坠儿,物归原主可不是理所应当的?怎值得烦纪郎君亲自上门来谢。”
说着眼神稍稍朝下一溜,果然见那枚小巧玲珑的象牙球依然端端正正悬在纪舒平腰间,禁不住抿一抿嘴,俏皮地又揶揄一句。
“……难不成是哪家娘子素手亲赠的定情信物?”
纪舒平站起身与她致礼,答得坦然。
“见笑了,原是亡妻遗赠。”
这个答复让秦何限相当意外,不禁有些懊恼方才把话说得太过轻佻,赶忙恳切地道了声歉。
“郎君与先夫人深情眷眷,可真叫人羡慕。”
纪舒平闻言只微微一笑,意态看起来并没觉得冒犯的样子。
“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事,只是遗失了总归对逝者不太尊敬。万幸秦姑娘拾着了,的确是件值得来面谢的事。”
他并不称呼她为秦录事,摆明了态度并不拿她当寻常歌妓来看待,然而却也不好用良家的“娘子”,秦姑娘这个叫法大致是个折中,听着颇为新鲜。秦何限便也笑,请他坐,一面回身去往墙边的柜里取了团茶出来招待。
“今年的新茶还早了些,我这里只有去冬陈的阳羡茶,纪郎君来得不巧,只好烦你忍一忍这寡淡的味道了。”
她亲手点了燎炉,煮滚了山泉水。细碾重罗,调膏继刻,素手执了竹筅,指绕腕旋,击盏的声音清脆,姿态娴雅又熟练,赏心悦目得像是一幅画。待茶汤将成,她手上茶筅的动作亦变得柔缓,沿着盏缘轻拂一圈勾腕而起,茶汤表面浮起的乳雾咬盏凝而不散,细看去,依稀可见一幅断桥残雪的水丹青,和窗外遥遥能见到的风景相映成趣。
秦何限含笑奉了茶,纪舒平便接过来品了一口。
“有一事,想请问秦姑娘。”
他问得坦率,并不做什么弯弯绕的客套和开场白,秦何限便从睫毛底下抬了眼去看他,唇边挂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柔和而又讨喜。
“绍兴四年的时候,我在麯院附近碰巧从两个匪徒手里救下过一位小娘子。”
纪舒平的语调平和,目光却直接,没有漏看她听见这话之后目光微微的一凝。他了然地笑笑。
“那时候的,就是秦姑娘吧。”
秦何限没马上答,浓黑的羽睫轻柔地垂下去,挡了一挡眼睛里的表情,再抬起来的时候仍带着雅致的笑。
“哎呀,纪郎君记性真好。那么久以前的事,我还以为郎君早忘记了呢。”
绍兴四年的秋天,离现在已经八年有余。当时她十三岁,生得瘦小,看着仿佛还只有十一二,怀里抱着母亲留下来的琵琶独自一个人走在栖霞山脚僻静无人的官道上,便有两个闲手游逛的山匪起了歹心。她身无长物,连一枚多余的铜钱都没有,唯独强做镇定的一张小脸尚算得姣好,那两名匪徒便打算劫了她去发卖。她人小力弱,求饶无用,更加挣扎不过两个成年男人,连呼救的声音湮没在秋叶嘲笑一般的簌簌声响里,然后她听见了羽箭破空的声音。
那支箭从正在拉扯她手臂的男人手臂底下掠过,洞穿衣袖,力道似乎颇大,拽得他趔趄半步,紧紧抓住她的手就脱了开去。另一个男人原本抱住了她的腰,这会儿大吃一惊,手上便下意识地松了松。她趁机狠狠踹他一脚,从他身边挣脱出来踉跄地跑开。疯狂地扑向在之前的拉扯里被随意丢在一旁的那架琵琶,也顾不上逃走,先抱了起来飞快地摩挲一遍,又颤着手小心地解开包着它的布套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再查看了一遍,仿佛那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似的。
那两名匪徒在临安北郊也是跟着首领据山称霸的人物,过惯了耀武扬威的日子,自然并不是什么被一支飞箭就能被吓破胆的寻常地痞。回过神之后一面骂骂咧咧着打扰他们生计的兔崽子,一面从腰后抽了明晃晃的长刀出来,眯眼去看箭来的方向。踏尘而来的骑手看起来离得还远得很,瞧不清面目,却显然只是孤身一人,并无同伴的样子。领头的那个山匪便嗤笑一声,抬一抬下巴,示意他的同伙先去按住那个小姑娘。
可那个匪徒最终并没能再碰上她一手指头。也没瞧清那飞驰而来的骑手究竟是什么时候上的箭,只见一连串箭羽的影子呼啸而至。第一枝箭准确地穿过他持刀的右腕,钻心的疼痛让他惨叫着松了手,第二枝箭已经从后面追赶上来,铮地一声敲在坠落中的刀面上,击得那柄刀斜飞出去,直到三步开外才失了余力落在地面上。他本还想上前去拾,第三枝箭这时才到,划过低低的弧线径自深埋进他小腿肚,他膝盖一软,当即就跪了下去,下意识伸手去撑地面的时候用的是带伤的那只手腕,疼得他杀猪似的叫唤起来。
就这么几息的时间,还不够领头的那个匪徒反应过来做点什么,却已经足够射箭的骑手飞驰到了面前。他兜马急促地停住,手里的弓不知何时已经收回背后,换作一杆刃光锐利的长枪。执枪的人肩阔背直,从马上俯视下来,表情里带几分冷然的怒意。
“青天白日,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许是慑于他手里泛着寒光的枪尖,那名山匪明显地犹豫了片刻,最后恶狠狠地啐他一口,扶起受伤的同伴掉头离开。纪舒平在马上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回转马头的时候正撞上不远处秦何限停下来回头张望的目光。见他看过来,她似乎吓了一跳,似乎先定了定神才露出一个有些紧张的微笑。纪舒平便也冲她笑笑,催马上前几步,见她忍不住下意识朝后缩了缩,想了想特意翻身下马,牵着走了过去。
“小娘子安好?可有哪里受伤不曾?”
被这么关切地一问,秦何限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她用力抱紧怀里的琵琶,似乎能从这个动作上汲取什么力量似的,随后垂了眸,轻轻地摇一摇头。
“不妨事,我没有受伤。多谢这位郎君相救。”
“惭愧,见着姑娘的时候只觉得面善,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
纪舒平倒是坦诚。面上还带着一点笑,语气里却有一丝细微的感慨的味道。
“……只是不曾想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再相见。”
秦何限莞尔,抬起手拢了一边的鬓发。
“这样的场合,不好吗?”
那自然是不太好的。倚楼卖笑,声色娱人,在纪舒平看来,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是个与故人相逢的好场合。然而他只是微一摇头,并没有让惋惜的神色露出来。
“那时我还以为你在临安城内尚有亲眷可以投靠,并不曾想……若是早知道,我该多问一句的。”
秦何限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很有意思。
她是倚香阁的名伎红伶,察言观色八面玲珑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反应。见惯了欢场上信手拈来的耳鬓厮磨、风流缱绻,却记不得上一次见人像这样微微皱眉,露出并不明显却真心实意的懊恼,是在什么时候。
她禁不住微微地笑起来。
“多问了一句,又如何呢?”
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率地看过来的时候,并不带有什么谴责或者质问的意思,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反而让纪舒平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局促感,似乎不管说什么都有点不太合适似的,一时有些犹豫。秦何限抿了抿嘴唇,抬手为他添茶。细白的手腕上层层叠叠几个金钏子随着她的动作互相碰撞,发出轻微而悦耳的泠泠响声。她笃悠悠地开口。
“好教纪郎君知道,那日我往临安城内去,本就是打算自卖自身的。”
纪舒平明显地吃了一惊,可她说得坦然,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谁家出的价码高,我便卖与谁,原是两厢情愿的事。纪郎君问与不问,并不会有什么区别。”
纪舒平皱了皱眉,分明是并不同意的样子,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她弯一弯眉眼,含笑又不着痕迹地挡了他的话。
“纪郎君觉得这里不好,我倒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盈盈地笑,美目流转。
“人贩丝麻布匹,我卖声色歌喉,难道不都是营生?况且在这世上,求一瓦遮头、一饭果腹而不可得的人比比皆是。我现在不但衣食无忧,尚有余暇调管弄弦,我觉得我活得很好。
“纪郎君心好,可世间苦的人那么多,郎君哪能一个一个救得过来呢。”
那时候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纪舒平问她家在何处,她不答,只说自己要往临安城内去。毕竟年纪小,受了这样的惊吓,纵然言语里强自镇定,终究还没完全缓过来,手脚都还在微微发颤,却勉力不想让他看出来。纪舒平看在眼里觉得怜惜,便笑说,左右顺路,我送你一程。
他本想搭她上马共乘,然而秦何限似乎从未骑过马。他的坐骑是北地种,又高又壮,秦何限站在边上还不到马背高,看着有些怕它的样子。纪舒平想了想,牵过马头低声令它卧下来。栗色的马儿块头虽大,在他手底下却温顺得如同羔羊一般,眨着黝黑的大眼睛一声不吭地屈膝跪了下来。纪舒平便稳住马鞍,伸了一只手给她,说,扶着我上去。
秦何限看了看马,又看了看他,几乎下意识似的把怀里的琵琶又抱得更紧了一些,稍退小半步,说,不劳烦郎君。
纪舒平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忍不住便笑,说,琵琶交给我,你先上去。放心,不会贪没了你的。
然而秦何限只紧紧抱着那架琵琶,态度十分坚决似的,抿着嘴唇不说话。纪舒平有些无奈,只好道一声得罪,连人带琵琶拦腰把她抱了起来放到马鞍上。秦何限吃了一惊,想伸手出去扶,又担心磕碰了怀里的琵琶,只能佝偻着身子努力坐稳。纪舒平瞧她坐好,才拍了拍马颈让马儿站起来。尽管在纪舒平的授意下,马儿起身的动作已经放得十分平缓,还是吓得秦何限浑身僵硬,紧抱琵琶,动也不敢多动一下。
纪舒平替她把马镫收到她可以勉强够得到的地方,指点她踏稳,见她仍一副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情知她紧张,也不说破,只牵稳了马缓缓走起来,一面走一面和蔼地问她一些琐屑的问题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秦何限答得不多,措辞也简短,可听得出来谈吐文雅,不太像是粗陋鄙薄的村妇之流。纪舒平猜测她是乡野塾师的女儿,问她时她却只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到后来逐渐适应了马背柔和的起伏,慢慢地也放松下来,她的话才稍微多些,纪舒平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拼凑起来的故事颇为令人唏嘘:她的母亲早逝,父亲又身染重疾,为了给他父亲治病,她只得孤身一人到临安城里筹一笔钱,却不想差点被山匪掳去。他觉得悯然,便问她需要多少钱,秦何限低头看他一眼,微微地笑。
“郎君问这个又是做什么呢?萍水相逢,郎君救了我的性命,是郎君心好。可世间苦的人那么多,郎君哪能一个一个救得过来呢。”
这话说得透彻,几乎近于冷酷,惹得纪舒平忍不住诧异地抬起头去看她。分明只是个连身形都未长满的少女,平白说出这一番旷达中带点沧桑的话来,一时竟教他觉得有些敬畏,却又说不上什么话来宽慰她。事实上他隐约觉得,她亦并没有需要他宽慰的意思。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别的,却拙于言辞,正琢磨间钱塘门已经遥遥在望。秦何限示意放她下来,郑重地问了他的姓名,他却忘了问她,一回首那瘦小的身影已经掩没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像一点涟漪消散在浓静的秋水里。
纪舒平先是怔了怔,随后微微地笑了起来。
“秦姑娘一贯看得通透,是我被俗见蔽了眼,抱歉。”
他这句抱歉说得率直,并不是虚文客套的意思,秦何限便也只笑吟吟地看他,浅浅道一句纪郎君客气。游刃有余的模样让他禁不住想起那时候她紧紧抱着琵琶,抿了嘴唇一言不发的样子,不无感慨地随口问了一句。
“说起来,秦姑娘那架琵琶,可还在么?”
秦何限似乎是觉得意外,梨涡里噙着的软和笑意仿佛都微微地滞了一拍,方才不着痕迹地重新泛开。
“……已经,收起来了呢。”
她转了眸光去望两旁墙上悬饰着的各式乐器。乌漆油亮,螺钿妆镶,一件一件都是名家珍品。
“那架琵琶,有些旧了,音色不佳。倚香阁的藏品大多出于名手,这几件更是个中精品,自然比那一架,顺手多了。”
一面说着,秦何限索性起身走到墙边,信手摘下一架紫檀描金的琵琶,抱在怀里拨弄两下,琵琶应手发出几声柔和的低吟。她回过头去看纪舒平,笑容明丽。
“难得来一次,纪郎君不如赏脸听一曲?”
纪舒平也看着她,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并没有说。
“……好。有劳。”
【注】
• 小秦的主题花(?)是红山茶,本篇的标题典出(划掉)小秦男神(/划掉)苏轼的《邵伯梵行寺山茶》。难得整首的气氛都很合适所以顺手引一下全文:
『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会,烂红如火雪中开。』
• 引纪舒平进倚香阁的小厮是燕子……因为太酱油了不好意思响应就在这里提一下⁄(⁄ ⁄•⁄ω⁄•⁄ ⁄)⁄
• 秦姑娘的称呼纯属魔改,这个时期并不应该有这样的称呼。上一封信函里其实也用了娘子,不过是跟在称呼后面当做敬辞用。总而言之高兴就好,反正称呼瞎混用也不是第一次ry【。
• 小秦当时说她要到临安城内不是bug,因为她去临安城内外所有的青楼都问了一圈最后选了一家够魄力和够价格买她的青楼,倚香阁,就是你了√
• 最后应亲cp特意要求特别做一下年龄注解:回忆杀里的纪舒平此时18周岁,小秦13周岁(一般我不用周岁但应求……)。纪舒平在17周岁的时候结的婚,所以是的,这一篇的回忆杀里的纪舒平,是,有妇之夫。……只是个英雄救美(还)不是糖,不要乱吃,对npc好点【×
入夜,万籁俱寂。
白日里路遇水匪,虽有惊无险,却令船上伙计惴惴不安,不想光天化日竟也有此遭遇。船过急流,水势减缓,船家寻了一处浅滩停靠,唐贯又里外打点了些银钱压惊,伙计们方才定下神来,淘米做饭,早早歇了。
船舱里外三进,唐礼占了最里一间,晚饭后觉日间有些劳累,便早早歇下;唐贯伺候在一旁。唐珏唐真二人占了中间这进,唐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唐真席地而卧,不多时气息渐长。唐珏想起近日所遇,但觉以往行色匆忙,诺大世间只见得一二;本以为身出唐门,对江湖各事已了然于胸,行走江湖定当一帆风顺,然而对江湖事却也只知皮毛。此去临安,诸事未知,面上虽作出副淡定样子,此时静心细想,期待与惶恐混在一处,也说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唐珏思来想去,终是有了睡意,正当他浑浑噩噩似睡非睡,忽听舱外窗下一声响动。唐珏立时睁眼,没了睡意。唐真鼾声乍停,随即一切照旧。唐珏伸头看去,见唐真已睁开双眼,只是假作鼾声,二人对视,唐珏向窗户使个颜色,唐真微微颔首,坐起身来,断了鼾声,悄无声息挪到窗下。
唐珏翻身坐起,侧耳细听,只听得江水滔滔,船上鼾声阵阵,窗外又没了动静。唐珏静待片刻,蹑手蹑脚下了床,屏气凝神,凑在窗前。今夜月朗星稀,过了片刻,借着月光,唐珏见窗纸一角从外点破,随后自孔中探进一段黑色小管,吹入一股白烟,香味刺鼻。从味道分辨,约是什么江湖上不入流的迷药熏香,闻之令人昏睡不醒。唐珏屏住呼吸,捂住口鼻,心中好笑:平日里只听说过此等勾当,也只是听来笑笑,不料今天竟有毛贼,放迷药放到了唐门头上。
唐真探手,欲钳住这根小管,唐珏忙按住唐真手臂,又是眨眼,又是歪嘴。唐真心知长孙少爷又起了什么性子,收手后退半步,静观其变。唐珏自怀中掏出粒药丸放于舌下,又递了一粒交与唐真,眼珠不错盯着窗户动静。
不多时,迷烟散尽,小管撤回,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窗缝中伸进一把小刀。小刀在窗缝间来回走了几趟,被插栓挡了去路,便以刀刃使力将插栓一点点拨开。插栓落地,一声轻响,在夜间分外扎耳。小刀立时撤回,再没动静。唐珏耐住性子,只想看看是什么胆大的毛贼,走了大运,今夜撞到自己手里。
过了好一阵子,窗户被打开一条缝,鬼鬼祟祟探进一只手,手握钢刀,左右划动几下,似是探路,见屋内没有动静,探路手正待撤出,唐珏手疾眼快,探右手一把叨住这人手腕,扣住手上脉门,三指较力。舱外窗下哀嚎乍起,钢刀嘡啷落地。唐珏右手加劲,拽住此人腕子,左手跟上攥住小臂,双手往怀中猛带。
窗户大开,窗外摔进一人,一身夜行黑衣,“啊呀”一声面朝下栽在地上。黑衣人单手撑地刚待起身,唐真纵身上前,一脚踏住黑衣人后心,低声喝道:“别动!”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晃过两条黑影,唐珏大惊,手扣三颗飞蝗石,推窗查看。借月光见远处岸上两条黑影,三晃两晃,隐进岸边蒿草之中,没了身影。
唐珏摇亮火折,点燃烛灯,扯掉黑衣人面上黑巾,借灯光观瞧,见此人腰挎兜囊,中等身量,面上两撇黑胡,扫帚眉下一对漆黑眼珠滴流乱转,约在三十岁上下年纪。唐珏伸手在他兜囊中划拉,掏出些形状古怪的玩意儿,细看不外乎是些溜门撬锁的家伙,熏香蒙汗药之物,还有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不知究竟拿来做什么勾当。
唐珏还待细看,忽听里间舱内唐礼唤他:“珏儿,发生何事?”话音刚落,唐贯举灯推门而出,唐礼紧随其后,身着中衣,肩披外袍。见外间舱内情形,唐礼先是一愣,随后命唐贯去舱外取些捆扎行李的麻绳回来,将黑衣人捆了。唐贯点头称是,自里舱取来裘氅给唐礼披上,再去拿了麻绳回来。唐真抢过麻绳,手蹬脚踹将黑衣人捆成粽子,直勒得此人龇牙咧嘴,哭爹喊娘。
一番折腾下来,船上伙计皆从睡梦中惊醒,各自手持木浆棍棒,长起灯烛火把,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呼啦啦冲进四五人,乱糟糟在舱里挤作一团,为首正是刘二。刘二敞着衣服,脚上汲着布鞋,举着截杯口粗细的柴火,带头冲进舱内。见舱内地上横躺一人被五花大绑,不知哪来的心气,跳过来照黑衣人后背便是一柴火,喝道:“小贼!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也不瞧瞧今天的黄历!你可知道这几位是什么来历?这几位可都是唐门的老爷,你惹了他们,可还要命吗!”
黑衣人听闻唐门二字,连连磕头道:“小人只道是寻常客船,万没胆子惹到唐门头上。还望各位老爷饶过小人性命!”
唐珏冷笑一声,斥道:“你这条命我们要来作甚!”
唐礼摆手道:“罢了,不过是些临水的小贼,待到天亮扭送官府便是。”
黑衣人跪爬几步,哀声求道:“各位老爷高抬贵手,便饶了小人这回罢!小人平日里也不过做些个谋财的腌臜勾当,从来不曾害人性命。今夜本也道这天黑路远,何苦做这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只是那人说,小的只管用迷香迷晕了船上诸位,便给小人三两银钱,其余事情便不干小人的事!小人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个娃娃,还望各位老爷行行好,莫要将小人送去官府……”
唐珏道:“慢着,你方才说今夜另有人付你银两?是何人主使?你若如实讲来,或许饶你这次。”
黑衣人忙道:“小的姓杨,以前和人学手艺时排行在五,都称我杨老五,平日也就做些下作的们道。今日晌午过后有人找上门来,说有个好赚的买卖,小人也从未见过那人,只听别人称他……”
舱内众人皆凝神细听,就待这人说出主使。突然“嗖”地一声,窗外一支袖箭,正中杨老五颈嗓咽喉。杨老五双眼一翻,立时没了气。
众人一阵大乱,船家伙计哪里见过这等景象,吓得扔下棍棒,挤出舱门,四散乱逃。唐珏纵身踢破窗棂,跃身窗外,唐真紧随其后。月光下二人影绰绰见一黑影,几起几落,顺水边芦苇从向南而去。
唐珏压身提气,二人施展轻功,紧随其后。唐珏自诩轻功不俗,同辈人中也属佼佼者,这黑影却始终飘在数丈开外,任唐珏脚下加紧,也未曾拉近分毫。唐珏不由心中暗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日后行走江湖,切不可自大狂妄,需多加留神。
拐过一片滩头,前方行至一片树林,黑影三晃两晃,不见踪迹。四下无人,只听江风阵阵,唐珏叫声不好,莫不是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唐真方才赶到,唐珏顾不得多说,转身顺来时路急行便走。
唐家族中高手众多,下人也多会些拳脚,但此番出门仅带几名寻常侍从,若遇有心人只怕难以防备。今夜不知何人兴风作浪,先杀人灭口再调虎离山,自己一时情急,竟是着了道。此时舱内仅有唐礼和下人,若在此时再起波澜,唐礼不善武功,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唐珏脚下加紧,心急如焚,远远只见江畔船头一盏孤灯,仅如米粒大小,夜色中忽明忽暗,恨不得肋生双翅,瞬间飞回船上才好。
正在此时,唐珏借船头灯笼,忽见黑影在船边一晃,随即消失不见,顿时心中一翻个。唐珏离船尚有二三十丈,当下提气运功,将唐真甩在身后,三两步纵上泊船,直奔舱门,忽听舱内一阵响动,似是桌椅翻倒,登时怒从心头起,掌中扣了三枚银针,飞起一脚,破门而入。
舱内烛火已灭,窗户大开,借月光观瞧,一人黑衣蒙面,擎刀在手,正被唐贯拦腰死死抱住,二人缠斗到一处。
唐珏疾声唤道:“三叔?!”
话音未落,听舱内角落唐礼答道:“珏儿,快将歹人拿下!”
黑衣人见状,双掌猛击唐贯后背,唐贯闷哼一声,双臂松开,向后踉跄几步。黑衣人就势向前,一脚踹开唐贯,抖钢刀直奔唐礼。唐珏怒喝一声,纵身上前,抖腕甩出三枚银针,直奔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忽见几点寒星,不及挥摆钢刀招架,矮身躲过唐珏银针。他见势不好,寡不敌众,虚晃几招,抽身便走。唐珏踮步上前,右手面门虚晃一掌,腿下横扫黑衣人脚踝。黑衣人腾空跃起,唐珏一腿走空,左手又打出三枚银针,同时奔黑衣人颈嗓和前胸大穴。黑衣人空中无处闪躲,情急之下拧腰转身,堪堪躲过两枚银针,第三枚银针钉入肩膀。唐珏虽手快针疾,无奈银针细小,唐珏针上又从不淬毒,黑衣人只是闷哼一声,身形略微沉滞,调转方向直奔窗口。
唐珏惊呼道:“莫让他跑了!”
话音未落,唐真自窗口一跃而入,飞起一脚正踹在黑衣人前心,黑衣人身形一晃,唐真只觉这脚如同踹在石板上一般,不由心中一惊,连忙收腿拧身,探掌直奔黑衣人肩头。黑衣人似是无心缠斗,虚晃两掌,忽地转身,掌挂恶风,劈向唐礼。
舱内狭小,唐礼无处躲闪,唐珏正待上前,唐贯自地上一跃而起,双臂死死钳住黑衣人双腿。黑衣人用力过猛,栽倒在地,二人扭打到一处。唐珏、唐真二人近前,三人合力将黑衣人制住,唐珏点了他两处大穴,又取了条麻绳将他困了,一场风波,方才暂时平息。
唐珏重燃火烛,灯光下见唐贯面色血红,想是争斗所致,又见唐礼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扯下黑衣人蒙面黑巾,仔细观瞧。此人方面阔口,粗眉细眼,左眼下一颗黑痣,年纪约在四十上下,观之并无特色,可谓过目即忘。
唐珏愤愤道:“好个调虎离山的连环计,险些着了道!你是何人,同伙何在?又是受何人指使要伤我三叔姓名?!若是老实说了,便让你死得痛快些。”
黑衣人紧咬牙关,闭口不言,眼珠左右转了转,忽地怪笑两声,颈嗓滚动,圆睁二目。
唐礼一愣,喝道:“不好,这人怕是口中藏毒,捏开他的嘴,莫让他服毒自尽!”
唐珏疾步上前,却还是慢了一步,黑衣人牙关使力,已咬破口中毒囊咽了下去,登时双目一翻,口吐白沫,库嗵一声栽倒在地。
唐珏连道不好,上前查看,见那黑衣人早已没了脉相,魂归天外,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这人来得蹊跷,先以毛贼试探,再杀人灭口,后又调虎离山,显是计划周详,怕是奔着唐礼而来,何况方才所追黑影另有其人,此人必有同伙在外,突然自尽,线索全断,若是还有后招可如何是好?
唐珏向唐真怒道:“让你看好!怎就让他咬毒了!”
唐真低头不语,探入黑衣人怀中细细搜索,又解下黑衣人随身之物细细查看。
唐礼咳嗽两声,拉了拉身上裘氅,俯身捏开尸身牙关,借灯光端详片刻,道:“你也不必斥责唐真,这人有备而来,毒囊藏于牙中,咬破毒囊顷刻毙命,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唐真,你可有何收获?”
唐真摇头答道:“这人面目寻常,身上衣着兵刃皆无什么特殊之处,没有暗器,也未有书信,除了双手有茧,甚至查看不出什么练功痕迹,可说毫无线索。”
唐礼点头道:“不知是何人主使,但既然做了如此布置,想来也不会留有疏漏。方才你二人与他过招,可看出这人师从何门何派?”
唐珏想了片刻,答道:“这人只是闪躲招架,未曾使出什么招式,使得也只是些粗浅步法,怕是不想留下分毫线索。只是内力似是有些造诣……”
唐礼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是个高手,倒是有些可惜。”
唐珏冷哼一声道:“服毒自尽是便宜了他。”
唐礼道:“既然没大碍,这人也已自尽,便莫要再多想。且将这两具尸首安置一下,明日上岸交由峡州官府,让他们头疼去。船上出了两条人命,怕是也瞒不住,那些船家若要走,便多给些银钱,随他们去罢。”
唐珏问道:“事已如此,三叔可要换艘船?”
唐礼道:“也好,报官后怕是还要耽搁几日,便让唐真随着唐贯去安排吧。”
唐真点头应下,随唐贯将尸首拖出船舱,船家伙计先前四散奔逃,此时已三三两两回到船上,舱外又是一阵大乱。
唐珏又问道:“今夜这事,显是冲着三叔。侄儿见您毫不惊慌,是否心中有数,早料有人要害您性命?”
唐礼笑道:“出门在外行商走动,虽不似闯荡江湖出生入死,但也难免会惹人嫉恨。今夜有次一遭,许是有人不想我去临安。”
唐珏奇道:“腿长在自己身上,三叔想去哪里就去得,关旁人何事?您历来不掺江湖事,又怎会遭人嫉恨?”
唐礼道:“唐门偏安一隅,江淮两地鲜少踏足,素来与江南霹雳堂不睦,最近却忽想与他们做个亲家;加之前阵子与江淮两地有些生意往来,虽不过小打小闹,有心者观之,难免觉得是唐门动了心思,意在江淮,或许还会断了他们的财路。若再细细琢磨一番,没准已然认定,一切幕后推手皆是我这个‘不涉江湖事’的唐家老三。”他径自拨亮烛火,笑道,“唐门中人,说是不涉江湖,又怎么可能真的远离江湖。”
唐珏张了张嘴,似是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问道:“侄儿先前也以为,三叔此次去往江南,是同往日一般,为生意奔波。但方才这番话听着,三叔是没打算做江南的生意?”
唐礼答道:“此次南下,一是有些私事,二是为你联姻之事——如此大事总要有个长辈出面,你爹坐镇唐门,不得远行,你娘又不便抛头露面;数来数去,倒是我这个三叔最是方便。至于生意,江南情势复杂,也不急于这一时。我本不想再给自己找些麻烦,只是我这样想,旁人却未必。”
唐珏急道:“他们一击不中,定会再来。此处离蜀地不远,我这就找人,让他们从邻近再调些人手来,沿路戒备护送!”
唐礼道:“他们一番谋划却未得手,还折了个高手,我们已然警觉,他们也会忌惮三分,路上便不会再有所行动。警醒着些,一切如常便是。若真还有什么门道,怕是要到临安才能得见。此去临安,还有件事……”唐礼略一沉吟,话锋一转问道,“联姻之事,你当真愿意?你可想好,若是不愿,三叔就去帮你同你爹讲,终身大事,切不可儿戏。”
话转得突然,唐珏一怔,奇道:“三叔说笑了,此事乃我爹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地到了三叔口中却成了儿戏。既是父母之命,我定当遵从,又何来不愿?”
唐礼问道:“雷家女儿年岁尚幼,何况你又怎知日后不会心悦他人?”
唐珏笑道:“饶是我历练尚浅,也知与霹雳堂联姻,与唐门利大于害。既然有益,侄儿便愿意,再无不满。至于日后……我一人之事而已,三叔不必挂怀——三叔问的好生奇怪,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些?”
唐礼半晌无语,末了叹气道:“如此说来,你主意已定,是我想多了。”说罢起身欲往舱内。唐珏伸手要扶,唐礼摆手道:“我不过体寒,并非腿脚不便,用不着搀扶。天色不早,你早些歇了吧。”
唐礼回到内间舱房,不多时熄灯睡下。唐珏全无睡意,索性反手带上舱门,正遇唐真。二人眼神相交,轻手轻脚走上甲板。
唐真压低声音道:“有一事少爷可曾注意?那黑衣人内力不浅,颇有根基,我踢他一脚,没讨到半点便宜。”
唐珏点头道:“但他双掌打在唐贯后背,唐贯面色红润,毫发无伤,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唐真道:“想不到三爷身边竟跟着这样的内家高手。看他冲撞阻拦,似乎全无章法,若不是我和黑衣人过了几招,还真不会留意到他。”
唐珏道:“不知那黑衣人是何时进了船舱,你我二人被引开,全靠他拖延相护。我三叔不擅武功,四处行走在外,身边有一二高手倒也不稀奇。”
此时东方见白,船上嘈杂渐息,江畔晨风四起,水汽沁骨,吹得唐珏浑身一抖。
一夜过后,一行人先报官,再换船,林林总总诸事繁多,待到再次登程,已然是四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