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那一刻,只觉大脑仿佛被人用勺子连同记忆一起搅过一般。
令人作呕。
站在原地稍作休息后,恶心的感觉总算消散,思绪也因此变得清晰了很多。首先他注意到的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不论如何回忆他都无法想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片海滩的,更不用说来此的理由是什么。明明睁开眼的前一刻他还在妻子的墓前并放下一束她最爱的花。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里是……”
即使这片海滩与天空的气息变得有些诡异,甚至带了些不祥的气味,他还是认出了“这里”是过去他与妻子来过的那个海滩。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自己现在所看到的场景与记忆中的场景差距如此之大?
虽然如此想着,但实际上他并不擅长在战斗外思考这些。于是他就这么简单的放弃了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比起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离开这里才是他首先要做的事。于是他开始检查起了自己的随身物品。与平日一样,两把精心维护过的惯用手枪依旧安静的呆在枪套里,也没有人动过的迹象,见此情形,他便将“是被人搬运至此”的选项除去。满弹的弹匣与折刀也都装在腰包内,不管之后会遇到什么状况也都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危了。将东西装回腰包以后,他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在这空旷的沙滩上,除了自己以外,他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还有别的活物存在于此。转头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大海,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海面此刻是有些平静的,这也让这个地方变得更加安静。然而却依旧带给了他不小的压迫感。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眼前的大海所吞噬,最终消失于黑暗之中。
有些下意识的抬起手,他隔着衣服轻轻抚摸着挂在胸前的吊坠,他感觉到大海带给他的压迫感正在逐渐消散。他再一次的将记忆中的那片海滩与现在所见的这片海滩进行了对比。
真是好一个来自现实的讽刺。
与妻子一同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觉得大海与天空是那样闪耀,甚至令他感觉有些睁不开眼。世界亦是那样美丽。然而此时此刻却是这样的阴沉寂静……毫无生气。而站在这里的自己或许也正散发着一样的气息吧。
看不见“希望”的海滩,失去了“光明”的自己。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在被迫休假前,队长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终有一日你会因为自己而死。”
他的这句话多多少少自己心里也清楚。
在失去了妻子以后,自己的世界开始崩塌了。大脑为了生存下去,本能的去不断地执行着任务,以此来麻痹破碎的内心。然后某一日他发现自己的睡眠时间已无法持续三小时以上,于是他想着“既然已经无法久眠,那就继续执行任务吧”。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也是一刻不停的锻炼自己。
起床、锻炼、吃饭、锻炼、锻炼、锻炼、吃饭、锻炼、睡觉。
不断的反复着这样的作息,只有在身体感到了一定程度的疲劳后才会休息,然后一边等待着新任务的下达。
直到那一日队长注意到了他的反常,这种日子才停了下来。接着队长就对自己下了命令,强制要求他离开部队去休假,没有命令不准归队。
只能服从命令的他离开了部队,回到了原先生活的城市。看着家中的一切,总觉得妻子下一刻就会从房间里出来,拥抱自己,亲吻自己,笑对着自己说一声……“欢迎回家”。
明明参与葬礼时都不曾哭过,为何此时却只是因为这样的想象而失声痛哭呢?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才切切实实的认识到了自己再也见不到她的这种痛苦呢?
呆在家里他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一般。
他再一次的开始了在部队里时那不断重复的作息。
最终身体达到了极限,他陷入了沉睡。事后他自己都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长时间的睡过觉了。不过也因此让他想起了那句他一直想不起来的话。
在分别前,妻子最后对他说过的话。
“不论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活下去。如果没有理由的话,那就为了我活下去吧,然后再一次回到我的身边。”
梦醒了。
看着惨白的天花板,他叹了一口气:“还不到去见你的时候吗……Lucine。”
他终于停止了这种折磨自己的生活方式。
在休假期间,他更多的是利用时间四处旅行。仿佛是为了弥补这些年没能跟妻子一起外出的遗憾。在归家以后,他将旅途中自己所拍下的照片整理成一面照片墙,然后将妻子的照片一张张夹在其中。
他为了她带回了所有美好的景色。
放下相机,拿起枪的他回到了部队。在得到上司的准许后,他再次作为一名军人参与了战争。
然而战争的残酷让他再次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狙击手,是藏于暗处散播死亡之人。
他已不记得自己在战场上夺去了多少性命,亦不记得有多少次被上层叫去执行暗杀任务。同部队的人戏称他为“沉默的死神”,于他,这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所使用的手段而已。但渐渐得,他的行事风格、他的沉默、他对人的疏离让他们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怪异。有时候,仿佛是在看什么不吉祥之物一般。知晓他的事情的其他部队的人曾说过:“就算是同一战线的人,有时候也会担心在不知何时就会被他从背后一枪击毙呢”、“那个枪法真的是怪物,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在无意间听到这些对话的他自嘲的笑了起来,他拿出了妻子的照片,看着照片上展露笑颜的妻子,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顺着她脸颊的线条抚摸着,他说——
“ ”
最终他还是将自己想的太过坚强,他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坚强,他以为他能够因为她而扛下所有,结果却还是输给了现实。
于一场战争,他杀死了队友。
从结果来看,这便是他的事实。但其实部队里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在那一场战斗中会发生这件事是因为那个新兵不服从指挥、不服从命令才导致的结果。但看着他的那副样子,谁也说不出口。然后在移交遗物的那一天,那个新兵的母亲却是掩面痛哭着,用嘶哑的声音指责他:“是你害死我儿子的,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战友们第一次看到了他动摇的样子,于是他们开始抚慰那位妇人,而队长来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一次强迫式的让他休假了。
他将她最爱的花束放在了她墓前,如同报告一般的,他将这两年发生的事悉数告诉了她,他抚摸过墓碑上刻着的名字,轻声说道:“我已经看不到前方的路了,”
到这里,便是他能回忆起的所有记忆。对此他不由得有一些感伤:“反正都缺失了一部分记忆,为何不干脆连妻子已经逝去的事情也一起忘了呢……真是残酷。”
“一定要活下去。”
妻子的话突然在脑中一闪而过,这着实让他感到了一丝惊讶,但这也提醒了他现在这不明状况的地方或许藏着危险,不是感伤的时候。于是他迈开了步伐,开始探索起了这片海滩是否潜藏着危险。
在探查的过程中,他弄明白了几点。首先陆地与天空都被看不见却触摸得到的屏障隔离开了,他只能站在这一侧看着那一侧。姑且将那一侧成为“外侧”好了。里侧能看见外侧,但无法推测外侧是否能看见里侧,而他也不曾看见外侧有人走过。至于大海,他还未探查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贸然飞向大海是不可取的行为,还是稍作观察在决定如果行动的好。
其次,在探查的过程中所遇到的生物都已死亡,这个地方是否还有他自身以外的活物还有待验证。
但……在走了这么久以后,却不曾觉得疲惫这一点着实奇怪。看来他最初对这片海滩的感觉似乎是正确,这片海滩尽是诡异之处。
为了寻找其他活物而继续前进的他终于看见了不远处有一个在动的人影。待稍稍走近后,他发现那一个的确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年轻的白发少年,但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脱力的样子。还在思考是否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对方显然是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只见那个少年似乎很惊讶,然后他向着自己走来。
“你好!那个请问你有没有见过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是我的妹妹——”
“没有。”
“诶?诶等等!先生请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试图离开的他被拦了下来,少年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看起来生怕自己弃他而去的样子。再从少年的言行来判断,似乎没有比自己掌握更多的信息。
“……”
“先生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不。”
“……那先生你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NO。”
“那先生你在路上有看到其他人吗?”
“你。”
“…………”
对话已经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少年看起来有些捉急,然而他并不打算将时间耗在这里,他甩开了少年紧抓住自己的手,拍了拍被抓皱了的地方后他便迈开步伐准备离去。
“等等先生!”
“……”
“那个、先生……不知道……”
看着少年的样子似乎是没办法甩开他径自离去的样子,虽不想扯上关系,但还是尽早搞定这个少年尽早离去吧。
“Mars。”
“诶?”
“名字。有什么事赶快说完。”
“啊、啊!Mars先生!我想说的是————”
停下脚步听少年说话的他并不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里”的真相。
更不知道这仅仅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一切才刚刚开始。
绿林故都,菲薇艾诺。
今日的左城也像平时那样有些喧闹。少女靠在窗户边,出神的望着街道上的人群。看上去有些松软的帽子正戴在她的头上,遮住了本应向别人展示的头发。
“……呼。”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呼吸声吓了她一跳,随之而来的便是头顶上那让人安心的质量消失的感觉。少女迅速转过身,把手按在自己的头上。
“……师父!”
尽管用手去遮掩,但是少女的手显然没有那么大——可以看见的是,之前被帽子遮掩住的头发,是一片本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银白色。那片银白如同群山上的雪一般,从上到下侵蚀着少女的发丝。也许在未来的一小段日子里,少女的发色就会彻底化作银白,再也没有办法用其他东西遮掩了吧。
“怎么了?”
精灵稍微笑了一下,把帽子抱在怀里。在少女有些委屈的眼神中,和她一起站在了窗边。
“雪伦,有些东西是不需要隐藏的。”
“……很奇怪的,真的。”雪伦这么说道,不自在地用手去摸了摸发梢。精灵只是微笑。
“这就像这座城市,雪伦。”精灵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她们面前的窗户,“白色的城市。”
“啊……这么一说,‘绿林故都’这个词的语感,非常……”好像是出神了一般,雪伦把手从发梢上放下来。精灵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
“那是只有雪伦才能理解的魅力吧?”
“我也很想和别人分享的。”
雪伦小声地念着,随后想起了自己的帽子。她伸手从自己的师父那里半是强迫的拿了回来,小心地戴正。
“在家里的话,不戴也没什么关系吧?”精灵笑着说,然后向着屋内走去,亚麻色的长发随着她一起轻轻摇动。她把水壶放在火上,然后对着雪伦摇了摇手指。
“如果时间够的话,回来喝下午茶吧。”
“嗯。”
雪伦笑了出来,然后向着背朝着自己的精灵摆了摆手,从家门走了出去。
精灵和少女的小屋,安在属于珂宁的造物们的城市——菲薇艾诺中。对于体型更大的人来说,木质的屋顶也许有些低矮,但是对于两位住民而言,垂下翠绿的常青藤,摆放着各种植物的家很有森林的氛围。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沉浸于某些事物的雪伦自不必说,精灵也对这样的环境非常满意。
——而屋外,就是与菲薇艾诺的静谧氛围稍有偏差的左城。不管是这座城市中最多的精灵,妖精,还是来自城外的人类,甚至叽叽喳喳的侏儒,都能从街上找到。
穿着旅行者般朴素,却有着出自精灵之手的纤细气息的上衣的少女,现在正走在街道上。她的外衣有些像披风,下摆摇到了洁白的一小截大腿边——由长过膝盖的靴子和短裤组成的空档。像这样散发着属于女孩子的活力的雪伦身上,却有着稍微有些不合常理的装饰。
那是两只枯枝。枯枝仿佛是少女的配剑一般,被好好的别在那件衣服的腰部上。尽管枯枝的颜色不容易被直接看到,但是雪伦也稍微有些难为情,尽量用上衣遮住了它们。
那很像装大人的小孩。站在月河的旁边,喊着自己发明的招式,用粗糙的树枝代替冰冷的铁剑的小孩子——由雪伦做出这些事情的话,就不免让人有些想发笑了。
名为“正午”的优雅弧顶把前方的天穹分作两半。雪伦稍微眯起眼睛,仰望着那里——也许精致的弧顶和白色的城市确实有着值得让人称赞的美,但是像是少女这般展露出像是仰望梦境一般的神态的人,恐怕是少数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雪伦再次向前走了起来。正午的弧顶慢慢地到达了她的上方,然后向后拉远,而那道“午夜”也随之接近,直到少女穿过整个商区。
精灵们的居住所如同往常一样安静而优雅。雪伦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从“黎明”的下方越过。菲薇艾诺四周的森林一样的,要将思维也浸在其中的绿色,在少女的周围蔓延了开来——这是“东花园”。
几乎穿越了整个菲薇艾诺。
雪伦在公园寻找到了能让人暂且休息的长椅,调整好腰间枯枝的位置后坐了下来。出发时还悬挂在天顶的太阳,现在已经划过了大半个天空,几乎就要坠落至地平线。因为一时兴起而来到远在城市对面的西花园,看上去是没法赶回去喝下午茶了——不如说,说不定已经结束了。
少女如此想到。不过既然是自家师父,那么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也不一定吧。
东花园内的公园,有一个比其他地方稍高的平台。少女的鞋子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沿着公园内的小路向着高处走去。从那座平台,可以越过王宫区的建筑,看到坠落时的夕阳——尽管也可以直接待在西花园,但是雪伦似乎对这边的氛围情有独钟。
菲薇艾诺周围围绕着森林“奥伯”,城市内的植被覆盖也很广——位于城市两侧的“东花园”和“西花园”,甚至有一半以上的面积都被绿色占据了。拜此所赐,这里的气温一直非常温和,从左城一直走到东花园的雪伦除了稍微有些疲累外,并没有其他难受的感觉。
高台的地面和城市一样,是由白云岩建筑成的。防止游人掉落的栏杆用木质的细柱支撑,虽然非常典雅而精致,但是不免会让人产生一些“靠上去的话,说不定会跌下去”的错觉。
只是,一向没有什么人的高台,今天却被人先占了位置。
从没有见过的精灵少女正靠在栏杆上,对着手中的白色花束喃喃自语。夕阳从她束好的头发间穿过,落在白色的地面上。
雪伦就那样愣在原地,看着菲薇艾诺中平凡又平静的一幕。
“……?”
女孩侧过头来,看着雪伦。雪伦眨了眨眼,也走到高台边,和女孩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看着下方的景色。
“很抱歉,打扰到你了。”看上去有着很想说出的话——即使对初次见面的人搭话会有些怪异,但是雪伦却忍不住开口了,“刚才的氛围很棒哦。”
“……什么?”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花束。雪伦注意到,她完全没有顾虑似的,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都托付在了那看上去有些脆弱的栏杆上——还真是奇怪的精灵。
“你靠在这里,在夕阳下手拿着花束,那样的气氛非常……嗯……让人感动?”雪伦眯起一只眼睛,望向白色的城市,“因为你自己看不见,所以我很想说出来……如果让你困扰了的话,抱歉。”
“……”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靠在栏杆上。稍微一会儿之后,她叹了口气。
“人类,总是有些失礼。”
这话听上去有些责备的味道,雪伦一下子觉得有些尴尬。
“啊,嗯……这个,我是雪伦•阿卡夏。”
“……很有趣的姓氏。”
女孩说道。出乎雪伦意料的是,她居然没有像是一般的礼节那样,以自己的名字作为回应,反而给出了非常奇怪的回答——少女一下子觉得有些不敢再待在她旁边。
几分钟的沉默过后,远处的夕阳向着地平线坠落而下。王宫区的建筑挡住了一部分视线,没有办法看见夕阳落进由森林组成的线的画面——那恐怕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精灵女孩无精打采地看着那里,手中的白色花束因为微风而轻轻摇摆。但雪伦却仿佛屏息了一般,看着被建筑遮挡了大半的夕阳散发着橙色的光。直到夕阳完全被遮住之后,她才呼出一口气,连自己现在正把身体完全靠在栏杆上的事都没有注意到。
“……”
女孩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她偏过头,用疑惑的神态看着雪伦的侧脸。少女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的“啊”了一声之后,让身体稍微离开了一点栏杆。
“觉得很漂亮?”
女孩问道,有些小的声音中夹杂的是淡淡的好奇心。雪伦很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不好意思地眯起一只眼睛。
“是啊……夕阳被遮挡了一半,从那里渗出的光芒,还有那样的白色建筑,被透过的云朵,以及那道弧顶……”雪伦说着,看上去有些害羞,“那是很难以言说的氛围……很难以言说,但是很美丽。”
女孩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刚才的画面。终于,从她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一声叹息。
“真是无聊的感性。”她评价。
这句话的声音落下,雪伦似乎愣住了——但是片刻之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很可爱哦。”
雪伦点了点头,女孩则相当不满地皱眉。
“德菲卡世界在多元宇宙中,只是不起眼的一小部分而已。你和我都是这世界中渺小的尘埃,有什么资格笑对方?”精灵女孩有些愤愤地念着,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雪伦对于精灵的一贯认识,让她睁大了眼睛,“至于那样的场景,只是广阔中的海洋里的一小朵浪花,到底有什么值得看的?”
她连珠炮似的说完这一段,然后转过身,背靠在了栏杆上。雪伦有点为难地挠了挠自己的脸。
“总觉得你明白很多东西呢……我,并没有想那么多。”雪伦看了看自己所依靠着的纤细的栏杆,“重要的不是‘现在’吗?现在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色……人类、精灵,还有所有的生命被神创造的缘故,也许就是为了不让这些景色无人知晓吧?”
“‘现在’吗。”女孩撇了撇嘴,“生命只是一种绝症而已,因为所有人都会死去,无药可医。”
她的回答让雪伦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这两人又在做什么呢?
在东花园中偶然地遇见,偶然地搭上了话题,偶然地说起了莫名其妙的思想。雪伦只好对这件事一笑置之——
“……呼。虽然现在有点迟了……不过,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女孩没有回答。她用鞋子轻轻点了一下地面,带着那束白色的花转过身来——
花瓣被抖落。散落的白色在晚风中流动,如同盛开在空中的雪。雪伦因为这样的场景而屏息,没有注意到离开的精灵女孩。那女孩用属于精灵的,没有声音的脚步后退了几步,把手放到腰后——拔出了细剑。
钢铁的轻响把雪伦从沉思中惊醒,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女孩身上带着武器。雪伦下意识地把手按到腰间,却只抓住了枯枝。
“你那是什么,小孩子的玩具吗?”女孩非常认真地问道。她面对着因为这句话而脸红的雪伦,剑尖非常礼貌地指着脚前的地面,“我不想告诉你我的名字,因为我不希望让‘故事’开始。但是,你可以先叫我希兰。”
自称希兰的精灵女孩如是说。她稍微把剑尖提起一点。
“虽然非常失礼,但是我希望能和你交手。有一些事情,我想明白。”
女孩的身形端正,持剑的姿势也很完美——想必有和长辈学习过剑术。雪伦知道她一定看见了自己的虎口上薄薄的茧,现在找借口摆脱恐怕也没有用处了。
为什么,我要和初次认识的女孩子交手?雪伦完全不知道事态为何会发展成这样,只能把腰间两侧的枯枝拔出来,做好战斗前的准备。
看精灵女孩的语气和神态,自己似乎没有办法拒绝。所幸即使是在东公园内,这个公园的高台也算是鲜有人至的地方,应该不会引起恐慌——这只是好的一部分而已。
“不会因为那是树枝就放水的。”希兰简单地说,稍微抬起头,以便能和雪伦的视线对上,“开始吧。”
她抬起剑。
在下一刻,雪伦的发丝被风吹起。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寒冷的剑锋从那里擦过,把她的帽子带到了地上。希兰毫不停歇地收剑回身,向少女横斩过来。
在这个时候,如果手中持的是和女孩一样的钢剑,雪伦本可以用那把剑挡住横斩,再用右手反击——只是手上拿的是没有办法挡住钢剑的枯枝,雪伦只能有些狼狈地向后躲开。只是出乎希兰意料的是,少女居然如同挥剑一般挥动了那把枯枝,狠狠地砍在了钢剑的侧面。
木质物体和金属之间传来短促的撞击声,希兰握着的剑产生了些许的偏斜。这是战斗之中,双方互交出一式的情况,应当先收剑调整位置——不过,雪伦左手上持着的枯枝却从另一边挥来,击向希兰的手臂。
精灵的敏捷起到了作用。希兰稍微有些勉强地做了个后跳的动作,避开了这一击。这之后,少女和女孩又再次对立。
“……去捡起帽子也没问题。”
看到雪伦那有些委屈的表情,就算是女孩也有点过意不去。对方的头发已经有一半化作了雪白——也许是疾病的原因。想要遮掩住,别人却让那头发暴露在视线中,想必是很难受的事吧。
“不了……”雪伦重新把枯枝举起来,“总觉得你会在那个时候攻过来……”
“……”希兰没有反驳,只是再次扬起剑,“为什么要用那种武器?”
“师父说,成年前不能拿那么危险的道具……”
希兰叹息了一声,然后平举自己的剑。她绿色的眼眸像是湖光一样闪烁,然后归于沉寂。
随后——
那寒意再次袭来,雪伦的反应并不慢,在那一刻就侧过了身——即使如此,衣领也被剑刃划破了一小段。在少女为这决死般的一剑吃惊的时候,希兰已经用力把剑挥出了大圆,让动作完美的衔接了起来——
第二剑!
剑刃如同流星一般,向着雪伦袭击而来。少女非常清楚,自己即使是拿着真正的武器,也会在和希兰的对战中落入下风,而现在的树枝,更是只能让她不断躲避,连反击的机会都找不到。
每当剑刃的破风声袭来时,少女都只能用枯枝卡住剑身,然后努力把它偏开。平心而论,希兰的剑术不是特别优秀,从稍显生涩的动作中,也可以看出她缺乏与人练习的经验。唯有一点,这一点是雪伦无法做到,也无法相信为什么对方能做到的——
希兰的每一剑,都仿佛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剑一般。
没有退路,没有保留,没有后手。连对手的反击都不去考虑的,“绝境”的剑。
这是希兰最强的地方,也是最弱小的地方。她挥出的每一剑都有莫大的破绽,但是在如同烈枪一般的攻势之下,即使看到破绽也没有出手反击的机会。将对手压制致死——恐怕是这种毫无道理的剑术吧。
那是,不该存在的。
无法存在的。
有谁会在悬崖边缘行走时不注意自己是否会掉落?
有谁在击打障碍物的时候不考虑自己受到的伤害?
有谁能,放弃生命来战斗?或者说,甚至连接下来的战斗都放弃了的,将一切都放弃来挥出每一剑?
雪伦苦苦地防守着,希兰只是再次挥剑,然后又是无比凌厉的一刺——这是很难用武器挡下的一击,枯枝更会被直接切断。而如同用枯枝挥击侧面,所需要的巨大力量毫无疑问会把这枝树枝给破坏。
但是,雪伦却把那只手上的枯枝放掉了。
“……?!”
少女用手掌猛地一拍拍剑身,希兰手中的剑险些脱手。女孩根本没有料到,雪伦能够这么准确的击开高速刺击的剑——那是就练习剑术的时间而言,希兰远不及雪伦的缘故。
希兰向后退去,重新站好。雪伦拍了拍发红的手,微微蹲下身捡起了枯枝。
“那样挥剑,可是不行的。”
少女认真地说,希兰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真的一点也不像一位精灵,雪伦只能在内心苦笑。
“我平时,不需要和别人战斗。”
“我的意思是,那样子身体会受不了的。”
雪伦纠正道。女孩没有反应,只是像之前一样,举起手中的剑。
“再次向你道歉,我无缘无故地对你发起攻击。”希兰说,绿色的眼眸里却有着比“歉意”更加深的感情,“但是,我想确认一个问题。”
夕阳完全落入了地平线。雪伦无端地想起有关东花园的轶闻——晚上在这里行走时,可能会听见珂宁的琴声。她从刚才起,就一直想早些结束这次毫无意义的交手……但是,希兰的眼神,让她有种无法对此弃之不顾的感觉。
两人挥动剑和枯枝接近。希兰的每一击依旧如同决死,风声在东花园的夜晚中作响。雪伦用两只手的枯枝和希兰的剑周旋着,好几次险些被留下伤口。
这根本——不叫练习。只因为希兰单方面的攻击,就完全不是练习的等级。但少女却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你是双巧手吗?”
希兰在挥剑的空隙中问道,雪伦知道这不是她想问的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也许这只是临时想到的,也许这只是因为希兰不愿意那么快就切入正题——
“是。”她防守的很艰难,只能简短地回答希兰,“怎么了?”
希兰没有回答。少女和精灵的女孩在夜晚中舞动,月光塔的塔顶,长明灯也渐渐亮起,在白色的城市中宛若更遥远的天穹中的耀眼星光。
“为什么会觉得那些景色很漂亮?”下一个疑问句从少女的口中吐出,雪伦用枯枝击在剑刃的侧面,向前挥动来推开希兰的攻击。
“那夕阳,那些风,那些雨,那些花,那些雪,那些月光,那些城市?”仿佛念着诗似的,希兰步步逼近般问着雪伦,剑锋如同不断坠落的星辰。“明明那些终究会在未来消失,为什么还要去看?为什么还要去感受?记住那一刻不就好了?闭上眼睛不就好了?我从不相信未来,我只相信现在,你也知道的吧?你也明白的吧?你知道最美的、最耀眼的都是现在吧?为什么还会那样看着世界,露出那种表情?”
“我从不相信未来!”
女孩近乎叫喊地说出这句话,用力挥下一剑。雪伦狼狈地侧身,左手的枯枝被削去了一截。
“也没错。”雪伦苦笑着说,“你也没错。”
她知道,自己和希兰之间有某种决定性的相似之处,也有某种致命性的不同之处。也许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想了解这一点,希兰才冒失地向她发起了交手的邀请——从希兰的剑中能知道她的想法,那么从雪伦的剑中也能看出少女的想法吧。
“不相信未来”的剑。
不会再有未来的剑。
“但是我……相信未来。”雪伦呼出一口气,无暇顾及从侧脸滑落的汗珠。尽管是一副有些弱势的样子,她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我相信未来。”
希兰的剑顿了一下,于是雪伦用两只枯枝,交错地反击了起来。大概是持续挥出这样的剑消耗了体力,希兰居然只能被动地防守了起来。
“那夕阳,那些风,那些雨,那些花,那些雪,那些月光,那些城市。”少女重复着这些,枯枝又被钢剑削去一截,“正因为它们会消失,所以才会去喜欢——”
“——即使‘浪花’在‘海洋’里消失,潮水却永不停歇,不是吗?”
仿佛不甘心一般,希兰向前倾身,猛地挥出一剑。猝不及防之下,雪伦手中的枯枝被斩落一半。她收剑回身,准备再刺出剑锋时——
“雪伦。”
如同月光般安静的声音响了起来。正在交手的双方不由得愣了一下,向后分开。有着亚麻色长发的精灵穿过夜晚的黑暗,慢慢进入两人的视线。她提着小包裹,背后也背着用布包住的长条物体。
“猜到你会来东花园的。”精灵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包裹,“很晚了,不过下午茶的点心还在哦。”
“师、师父……?”
“今天是十五岁生日。忘了吗?”精灵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雪伦愣了一会,才发出惊呼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你只顾着看其他东西,把自己忘了。白发很好看哦。”
从左城出发,几乎穿过半个城市——
精灵把点心放到地上,然后优雅地解下布绳。她一边把布解开,一边对着雪伦和暂时沉默着的希兰说着聊天般柔和的话语。
“不用理我,先把你们的事处理好吧?我在这里等你哦。那里的小妹妹,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吃吗?……啊,对了。”
她终于完全解开了那层布。在希兰和雪伦看清楚那里面是什么值钱,精灵把它们掷了过去,雪伦慌张地接住,差点弄掉在地上。
“这是……”
在她手上的,是一对双剑。
银色的剑鞘没有多余的装饰和雕刻,却有着优美的线条,非常有那位师父的风格。似乎是做过什么特殊的处理,剑鞘没有反射亮眼的光线,比起一般的银色要黯淡一些。
雪伦小心翼翼地把两把剑都拔出来,把剑鞘置于脚边。两把剑的颜色都是精致的银色,却在剑身的中心有一道鲜红色的线条,从剑尖贯穿到剑锷。
尽管两把剑的重量一致,形态上却不尽相同——左边的长剑的剑锋异常锋利,仿佛能透过钢铁看到对面。而雪伦右手上的长剑,处在其中一侧中间部分,没有应有的剑锋——代替它存在的是一小段略有厚度的钝刃,也许是用来挡住武器,或钝击物体吧……少女试着挥动两把剑,立刻传来了悦耳的破风声,连武器的重量都轻盈的不可思议。
“师父……!”
“生日礼物,生日礼物。”精灵用手指在嘴前点了点,“不要惊扰这里的景色哦。”
“……”
希兰深深叹了口气。她和刚刚听从师父的话,安静下来的雪伦对视——对方深色的眼眸中,也许栖息着比寂静更美丽的光吧……这样想着,她今晚最后一次,扬起手中的剑。
无需谁宣布,两人以微妙的默契向着对方接近。希兰最初的目的早已达到,现在只是单纯的,在最后分出胜负而已——而希兰最大的优势,就是还不熟悉自己武器的雪伦。
我没有错。
不相信未来的自己,并没有错。
希兰这么想着。她知道自己是对的,但是雪伦也没有错。有时候,对于世界的回答未必存在错解,无论是决定性的相同点也好,致命性的不同点也好,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具有自己的意义——而那对于希兰来说,对于这位精灵女孩来说——
就是,那样的意思。
“哈啊——!!”
剑锋由左上划到右下,在夜晚的风中产生了明亮的半月。雪伦右手的长剑,被这一剑简单的击飞,旋转着飞到空中——
——就这样吗?
少女轻轻侧身,雪白的长发在夜晚的月光下散开,她用脚踩了一下地面,踏着希兰这一剑的空档,旋转挥剑!
清脆的交错声。左手的剑被希兰漂亮地接住,但是当雪伦彻底转过身来的一刻,女孩就知道,这场也许能称作是“决斗”的交手,到此结束。
少女的右手上,拿着刚才被击飞的长剑。
第二声轻鸣。希兰的剑终于被从手中击落,掉到了另一边的地上。
“……”
两人对视几秒,随后以微妙地默契微笑。雪伦转身拾起那两把剑鞘,好好地把剑收了进去——而希兰默默地走到旁边,把自己的剑重新放好。
“嗯……”雪伦回头看了看希兰,似乎犹豫了那么一瞬,“……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吗?”
“不必了。”
希兰只是这么说,重新站起身。
“我读过白桦树皮编成的书,也读过以浅黄色的羊皮纸写就的故事。”希兰说,有些像自言自语,“故事中最美丽,最让人记忆深刻的部分,永远是‘相遇’……一切都是败笔,一切的一切都是败笔。故事有序章就已经足够,后日谈永远不会到来也无所谓。和冒险、或者和幻想失之交臂也没有关系,就让它这么过去吧——”
仿佛舞台剧一般说完这些,希兰转过头,和少女对视。
“我,从不相信未来。永别了,雪伦•阿卡夏。遇见你很开心。”
她淡淡地说,向着代表“午夜”的弧顶走去。雪伦有些苦恼的闭上一只眼睛,看了看身上有些破损的衣服。
“我倒是,很想和你成为朋友……”
少女喃喃地说,一直站在边上看着的精灵笑着走过来,晃了晃手上的点心。
“虽然有点晚,不过喝下午茶吧。”她稍稍捋了一下自己亚麻色的长发,“雪伦,不打算戴那顶帽子了吗?”
雪伦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下自己的头发,她把那顶帽子抱在怀里,确实没有戴上的意思。
“也该……到此为止了吧。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精灵只是轻笑。
“那么,说到这些……你想给那两把剑,起个名字吗?”
“诶?师父没有起吗?”雪伦眨了眨眼,精灵只是稍微敲了敲她的头。
“命名权就交给你了。”
“……嗯……”雪伦有些为难的思考着,把两把剑好好的安置在原先枯枝待着的位置,“怎么说呢,我想要一个决定性的瞬间……一个更美丽的瞬间,那个时候,珂宁一定会把灵感赠予给我。”
这个答案,似乎在精灵的意料之内。
“真是符合你的风格呢。”她微笑着说。
属于雪伦和希兰的故事,在漫长的时间之河之中连一瞬间都没有办法占据,而且永远不会再度开始。同样因为现在而感动,却不是同样相信未来的两人,在故事的序章就宣告了终结。
也许少女给自己的双剑命名那一刻,就在不远的将来吧——那对于雪伦来说,说不定是真真正正的,属于她的物语开始的钟声。
这之后一年,黑发的精灵女孩为了前往月河而穿过了左城。来到酒馆中买些面包补充体力的精灵女孩,却看到了穿着有些像披风的外衣,膝盖和短裤之间露出一截洁白大腿的少女。她面对着公告栏,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那头已经彻底化为雪白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震动,
“嗯……”
她伸手去触碰公告栏。
在喧闹的酒馆中,没有人发现一位少女的消失。曾自称为希兰的精灵女孩淡漠地扫了扫那里,从老板手中接过面包。
那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那只是代表着——
有一个人的故事,开始了。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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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窝是虚子=w=
希兰的名字取自托尔金的精灵语,意思是“新月”。嗯……希兰和精灵师父,都是我自家的角色w
前段时间捏完角色之后突然决定不参企,有些不愉快的我就写了雪伦的短篇……现代背景。
没想到世事变迁窝又回来了!于是这篇里雪伦和希兰的互动,框架实际上就来自那片两千多字的短篇啦。
双剑是普通的武器!只是质量好而已!
总计字数-8753
浅原咎在海滩上醒来,恍惚的看着微微翻滚的海面,以及尽头相接成线的灰色天空,阴沉的气氛让一切显得失真,但来自左眼的刺痛感似乎又在诉说着另一个事实——
这不是梦。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但当他看到这和大多数海滩雷同的景象却不知为何极为肯定,这,不是他的海滩。
记忆的最末尾,是自己孤零零的沿着海平面飞行,看着被夕阳染成橙红色的海水胡思乱想……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里?这里又是何处?
他眯起眼睛,四处环忘,不远处可以看到灰色的沥青公路,空荡荡的向海滩相反方向延伸,直到消失成一点。他向那边走去,却最终撞上了无形的墙……
这是在做梦吧?
这不是梦。
他转身看向灰蓝色的海面,内心带着恐惧、疑惑,以及莫名的喜悦。
一切正如传说中那样——
Auschwitz。
……
……
清早的太阳并不火热,但却格外的刺眼,他把手臂挡在额前,看着不远处的鸟群。即使已经是“个人主义”色彩浓郁的现代社会,褐鲣鸟却依旧保持着群居的习惯。
毕竟,有人在身边总比一个人好。不止一个长辈对浅原咎如此说道,并不是感慨的语气,只是教育而已。他一直无法融入自己的族群,像一个异类一样,独自在一旁观望。这让大家都很是苦恼,不是他性格多差,也不是大家排挤,像是诅咒一样,从诞生开始就一直萦绕在浅原咎周围——他注定无法与任何人交好。
到了最后,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放弃了,成年之后的浅原咎独自离开了族群,选了一个陌生的海滩,做起了观察员。这对他来说还是个不错的职业,轻松,没有压力,足以糊口,还不用和人打交道,一直孤独在外的自己也早已有足够的耐心去进行观察。
他喜欢这片海,因为她的安静,它的美丽,她的深邃,以及像自己这般无依无靠。他经常漫无目的的在海面上盘旋着,一边做着日常记录,一边把自己置身于那些奇妙的传说当中。他相信科学,也相信故事。
Auschwitz的故事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印在了脑海里,早已记不清是谁告诉他的,而身边的人也从未对这个沉眠于深海的巨大怪物有任何了解——但这件事本身具有歧义,浅原咎身边没有人可以说话,更没有人会给他讲故事。
但他依旧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
沉眠于深海的怪物,身边漂浮着奇异的“星火”,当他苏醒的时候,会把和自己一样孤独的人拉入深海,一同长眠……
这明显是用来告诫那些“特例独行”的人,但却在浅原咎心中产生了特殊的反应。
也许,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和自己一样。
像是镜子里的灵魂一般——
Auschwitz。
……
……
阴沉的天气,看不见的阳光被乌云紧紧的掩盖着,天空被构架成了一个穹顶,本应金色的沙滩也呈现出铅灰色,浅原咎的羽毛并不鲜艳,和这烦闷的气氛很是相称,步行中路过的地方偶尔可以见到贝壳,但往往是破损的、黯淡的,死气沉沉。他随手捡起一个贝壳,用力向海面扔去,几个漂亮的水漂过后,留下了沉闷的“咕咚”声。
这里的世界,是无色的。
各种意义上。
他这么想着,继续往前走,顺着这条海湾周围的独特屏障,现在,即使是浅原咎,也想遇到个什么人。最初醒来时的不安与兴奋现在已经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疑惑与迷茫。他左手触摸着这一箱庭的边界,却无法找出一点点突破口,海风带来的凉意让他有些恍惚,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体内的时钟告诉自己此时已经是午夜了,但天空像是静止了一样,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时间已不再流逝。
也许自己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饥饿的。他想着,右手从自己早应有反应的肚子上划过。
刺痛再一次由左眼顺着神经插入脑内,提醒着他。
你,还没死。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他顺手揉了揉左眼,带下了一丝血痕,大概是晕倒时被沙滩上的贝壳划伤了。
然后,心中留下的只有静默,和这个世界一起安静了,海浪摇曳着,气氛有些慎人。
他不可能像克莱因瓶里的苍蝇一样不通过“墙壁”到外面去,但也不能像死物一样趴在这里,于是他猛地张开褐色的羽翼,迎着海风飞上了海平面,完美的扮演了玻璃瓶中的苍蝇。
事实上,从上空所见的海湾,相比起沙滩上所见的孤寂景象要更加美丽,随着视野一点点的变高,海水从灰色变成了褐蓝色,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飘过,又好像没有。浅原咎从未见过这样的海,但即使是最优秀的观察员大概也没见过吧。
这片海,不属于这个世界。
上升了一定高度后,还是不幸的撞上了奇异的透明屏障,似乎依靠飞行是越不过去的,这个海湾被透明的盖子罩住了。
他只好在空中慢慢盘旋着,偶尔也贴着海面滑翔,不幸的是他还没有见到别的鸟,幸运的是他并没有遭受什么威胁。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
海面的波浪变得有些急躁,似乎被烧开了一样,黑色的影子越发清晰,带着如同星火一般的光亮,它变大,变得更接近海面。
这可比已知的生物大太多了。
浅原咎也发现了这一异变,几乎在“它”冲出水面同时,浅原咎飞到了最高处。
他与“它”对视着,即使只有一秒的时间。
一切正如传说中那样——
Auschwitz。
……
……
那一瞬间,浅原咎思考了很多,他的人生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略过,却发现一切都印刻着那个名字——Auschwitz。
他来不及想太多,那巨大的怪物已经向他冲了过来。
他猛地转身,擦着Auschwitz的脖子滑了过去,成功躲开了那巨大的头颅,而Auschwitz也幸运的撞上了屏障。
他有些后怕,急匆匆的调整着呼吸,小心的躲在Auschwitz看不见的地方,可Auschwitz就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摇晃了几下脑袋就冲他转了过来。他没有办法,对方太大了,他只能扇着翅膀一次次躲过对方的袭击。
但这种捉迷藏显然不能持续太久,高度集中精神的躲避已经使浅原咎消耗了太多体力,而Auschwitz此时像只玩弄老鼠的猫一样,不紧不慢的追逐着他。
“过来。”低沉的声音在浅原咎心底响起,伴着奇异的电流感,但沉闷的感觉又像是来自深海。
Auschwitz在和自己交流。
他努力接受着这个事实,却没有办法做出回应,只能慢慢的巧妙的回避Auschwitz不断探过来的脑袋。
“……过来……我……陪我……”
浅原咎不可避免的愣了一下,Auschwitz顺势咬住他的衣服,用力向下把他拖入海中。
深蓝色的海面迅速在他眼前放大,水花打在身上导致了一阵钝痛,让他迅速清醒了过来,海水特有的咸猩味充斥在他的周围,他努力挣扎着,随着布料的撕裂声,他终于拜托了这个怪物。
作为海鸟,羽毛粘水并不能影响他太多,他竭力浮上海面,以最快的速度飞了起来。他擦着海面,拼了命的向海滩的方向飞去,无暇去顾及身后的事。
Auschwitz的身影不久之后又在他的视野里出现,这一次是在身下的海水里,那些同它一起出现的“星火”此时正绕在它周围,似乎在阻止它的行动。
僧帽水母。浅原咎再一次的发挥了自己作为海洋观察员的优秀才华,认出了那些“星火”的真面目。
他们在帮我。
他一边想着,一边更努力的飞向不远处的沙滩,直到忽然略起的水浪挡住他的去路。
Auschwitz将半个身子伸出水面,不满的摇晃着自己庞大的身躯,而那些阻挠它的僧帽水母早已不知去向。
浅原咎看着Auschwitz黄绿色的眼睛,努力的想看出些什么。
它很生气,也很焦躁。
它在焦躁些什么?
来不及多想,Auschwitz像之前那样向自己冲了过来,张开的大嘴让浅原咎有些恐惧,而恐惧之下的片刻反应又让他幸运的避开了Auschwitz的攻击。他滑倒它的脊背上,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折刀,对着那像翅膀一般的触手刺下。
肌肉紧密的质感让浅原咎险些失去平衡,刀子也差一点从手中脱落。刀刃割开了那美丽的触手,沿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团划了过去。光团在碰到刀片的时候瞬间消失了,也并没有对刀子造成什么损害。触手被锐物隔断的痛苦也顺着神经传到了Auschwitz那巨大的脑袋里,它用力扭动着身躯,似乎想拜托这种痛苦。
但伤口很快就愈合了,不过那些光团却再没有出现,浅原咎一边躲避着Auschwitz的甩动,一边观察着这个怪物。
它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大了。
Auschwitz是孤独的,甚至有人说它就是孤独本事,它沉眠于深海,以自己身边的任何生物为食。
但那些僧帽水母是怎么回事?
结合Auschwitz那焦躁的情绪,以及光团小时候身体的聚变,浅原咎做了一个猜想——它需要光。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理,他用手中的刀,割开了Auschwitz水面之上的其他触手。
它真的在缩小,即使还是那么的巨大。
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刺入浅原咎的耳膜,使他被这可怕的声音包围着。像是痛苦的呻吟,又似乎是别的什么。他的思维有些模糊,恍惚之中似乎看到了深不可测的海底。
现在可不是做梦的时候,左眼不时传来的刺痛感提醒着他。
他努力保持自己思维的清醒,在Auschwitz向自己逼近的瞬间改变了方向,从它的头顶蹿了出去,跪在了它的颈上,用刀刺入它的皮肤,鲜红的血液喷了出来,溅了浅原咎一身。
Auschwitz没有办法转头去够到浅原咎,他甩动着脑袋,身体也在海水中翻滚着,它想沉入海底,但浅滩的深度却不足以容纳它的身躯。
浅原咎抓住它头顶的角,用埋在Auschwitz体内的折刀维持着平衡,他向它的头顶慢慢移动,此时Auschwitz的声音则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他有些想要放弃,想要和Auschwitz一起长眠于海底。
不知从何听闻的关于这一巨兽的故事一遍遍在心底略过,Auschwitz的歌声是麻痹精神的最佳麻药,但他还不想死,即使独一人的生活让他失去了对现实的感觉,但他还不想死。
他很怀念在海边思考Auschwitz的事的时间。
他要活下去,他要离开这里。
他爬到Auschwitz左眼上方,将折刀插了进去——
腐蚀性的眼泪从Auschwitz眼里流出,巨大的嘶吼声几乎要把他埋没,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Auschwitz的头顶滚过,把另一兜里的原子笔刺入不断缩小的它的右眼。
Auschwitz的歌声全部灌入他的脑内,他被甩了下去,海水从他的鼻腔灌入,黑暗掩盖了他的视线。
他最后看到的,是盘踞在深远海底的巨大身影。
Auschwitz。
……
……
海浪拍打在浅原咎身上,沉浮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在船上。
他睁开眼睛,脑内乱成一团,翻滚的海面,灰色的天空,让他恍惚间回到了昨晚的黄昏。
时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但此时已经是早上了。
他努力坐起来,浑身上下都疼得要死,好像被卡车碾压过一般。海浪涌到他身上,又缩回到海里,盐巴留在身上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
不久之前发生的一切像电影一般从眼前略过,却又真实的可怕。
那之后呢?不知道Auschwitz去哪了,也许已经死了,也许已经回到深海继续它千百年的睡梦。
海面平静的可怕,Auschwitz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浅原咎呆呆的坐在沙滩上,看着似乎变得明朗的海面,海水从被打湿额发上滴落,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好像眼泪一样。
它没有把他带走,他知道,它再也不会来了。
即使它给自己带来了生命危险,但他对于与它的相遇还是充满了期待,即使是现在,他心里也有别样的感情。
异样的幸福感。
寒冷从胸口一点点向上攀爬着,即使威胁已经过去,但他却比之前更加绝望。
他又是孤单一人了。
出生以来的第一次,浅原咎无力的痛哭起来。
Auschwitz。
……
……
透明的黄绿色宝石安静的躺在沙滩上,作为Auschwitz出现过的唯一证据,它的眼睛变成了这美丽的模样。
他把它捧在手里,大小恰好可以装进兜里,之前的打斗不仅让他失去了折刀和钢笔,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也不知去处。
上面记满了他这些年来对海洋的观察记录,或者说是对Auschwitz的追寻。
命运开着奇异的玩笑,似乎要让他与和自己一样孤独的另一个灵魂从此断绝联系。
却留下了它的“眼睛”。
自己的影子映在了宝石通透的内部,左眼的刺痛感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伤口奇异的形状和宝石内唯一的瑕疵重合了——
不是巧合,不是意外,一切都是人为的——
带着阴谋的味道,迷散开来——
有着嘲讽意义的编号——
111。
两万一千字,自嗨起来了……
IV的联动(图):http://elfartworld.com/works/64896/
路人角色比较多,都是当初自己和朋友捏了没用上或者用的少的孩子。
玩家角色有六人,里德、陆仁、IV、萨米尔、克鲁鲁、唐宵。
顺便交代了陆仁武器的来历。
第二节试了试用新的方法写打戏,不太顺手,所以结尾还是换回去了【……
最后几节出现的歌:
http://music.163.com/#/song?id=2638914
推荐搭配食用!!推荐 !
「一 - 龙之子」
这是位于遗都某条小巷里的无主仓库,没有任何隔断,大小只有可怜的4×7,只有一个正门,没有窗口,门外堆积着空的木制集装箱,卸货后被随手丢在了此处。
里德•查尔斯和他三个小兄弟发现了这个废弃仓库,它曾经属于谁已经不可考了,不过现在,这里属于他们。陆仁在门墙右上方凿了个仅容一个小孩通过的小通气窗,用黑粗布糊住,厚实且不透光的墙壁将高温、噪音和干燥的风隔绝在室外,萨米尔用几个集装箱自制了一套不好看但结实耐用的桌椅,平日无事四人就在此打盹消磨时光。
里德把帽子罩在脸上,翘着二郎腿躺在他从废品市场低价淘回来的小折叠床,在昏暗的小房间的打着瞌睡。陆仁在角落擦拭着老爹给自己的长刀——虽然对成年人来说,这个长度还算不上长刀。
陆鹰会随着儿子的身高变化给他更换样式合适的武器,幸好陆仁个子长得慢,不会花费太多金钱。不过有时候陆老爹也挺为自己儿子愁人的身高捉急的。
仓库外忽然传来哐啷一声巨响,里德不满的哼了声,翻个身接着睡。
世界寂静了一瞬,接着翻了天一般嘈杂起来。堆在墙外的集装箱山坍塌了,空木箱落地在地上又弹起的声音接连传来,孩子们互相叫骂吵闹,陆仁眼皮跳了下,接续干手上的活,置若罔闻。
“发生了什么?”里德坐起来。
“阿龙索又和诺埃尔他们打起来了。”萨米尔从通气窗探进半个身子,双手抓着凸起的窗沿,借力一个翻身,整个钻到房子里面。他是个半精灵,但从小随着人类亲族生活在遗都,家庭关系不怎么和谐。话多又毒舌,总是微笑,时不时会谈着自己的破琴唱几首跑调严重的歌祸害同伴耳朵。
萨米尔是三人里面个子最矮的,不过最近身高飞窜,眼看有超过陆仁的趋势。瘦小的半精灵带着从自己精灵亲族那里继承的灵活和从人类亲族那继承的厚脸皮,加之遗都混乱的生活环境,才11岁就练成了偷瓜摸枣的好手。不过他似乎不喜欢自己那一半精灵血统,为了隐藏种族总是戴着帽子或者用布乱糟糟的扎起头,把尖耳朵藏起来。
“你怎么不走门?”里德问。
“门被集装箱堵住了。”
“哦。”里德木然的说,“那我怎么出去,你会帮我把那些箱子移走吗。”他不想知道外面为什么打起来,他在考虑现自己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虽然和萨米尔同龄,但里德却高挑匀称许多,为人圆滑,能言善辩,是几个男孩里最像男人的那个。陆仁沉默寡言性子古怪,萨米尔轻浮又不着调,克鲁鲁心太软,平时拉帮结伙捣蛋惹事,都是他组织打头。
显然里德没法从那个小小的换气窗钻出去,此刻他一头柔软微卷的金毛都有点僵硬。
“哎呀,我力气太小,不够干这么累的重活啊。”萨米尔笑嘻嘻的回答。
“我没说谎!”外面传来少年愤怒的吼叫,接着是更多人嘲笑的声音,最后 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孩子们又扭打在一起。
拳打脚踢的碰撞声虽然沉闷却更容易惊起人的警觉,越重视的东西越容易被发现,就好比嘈杂的市场你听不见人与人之间大声交谈的内容,却可以听见金币掉落的细微声响。
拳头击打的声音代表危险,发现危险是遗都所有生物的本能。
陆仁终于将手中的工具放下,抬起头。
“发生了什么?”他问,“我刚才在走神。”
“阿龙索又和他们打起来噜。”萨米尔耸耸肩。
“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那些话,还能有什么。”
“龙之子 ?”陆仁了然,收起刀用肩膀向门撞去。
……隆——!
一下。
外面的人不约而同停手,扭头向这边看来,压在门上的木箱啷啷震动,终于最顶端的一个滚了下来。
隆!
小山像发生了泥石流般坍塌滑落 ,陆仁推开门,把堵在门口的箱子踢到两边,径直向被几个人压在地上的阿龙索走去。制服敌人的得胜者此时才警醒过来,大声让陆仁退后,“你干什么!离远点。”
“你先从我朋友身上离开。”
“啊?”
对方瞪着眼和陆仁对视,两人僵持着,终于陆仁先不耐烦了,活动了下手腕,“你……”
阿龙索突然起身!一仰头用后脑勺顶在敌人下巴上,趁眩晕还在扭身扳倒对方,一拳又一拳雨点般密集的落在那人头脸上,棕红的眸子被额上流下的血一染,仿佛着火一般。他肆意发泄着愤怒和屈辱,全然不管背后举刀而来的偷袭。陆仁叹了口气,前踏一步拔刀,刀柄狠狠敲在来人鼻梁上,看着对方痛苦的蹲下身去捂住脸,又一刀背敲在后脑勺,把人拍倒在地。
“颜面当。”里德出来时正听到自己的小兄弟慢悠悠报上招式,正午到来,太阳移到巷道正上方,高高悬在头顶,陆仁缓缓收刀,刀镡与鞘口合拢,锋刃上映出的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在皮鞘里。陆仁扯着阿龙索衣领,想把他拉开。
“这个牛皮装的好,甘拜下风。”人群里传来毫无诚意的夸赞,一个男孩拨开众人走上前,戏谑的盯着阿龙索看了会,一挥手,“没意思喔,走了走了 。”
“诺埃尔!”滚了一身土的阿龙索在陆仁的怀里奋力挣扎, “有本事你和我单挑啊!缩在后面的孬种!”
陆仁死死抱着阿龙索,他自问力气不小,小山丘般箱子堆也可以轻轻松松推开,可现在却感到力不从心,一张脸憋得通红,话都不敢分心说。
“我就不,你有本事来打我啊!”诺埃尔做了个鬼脸,哈哈大笑,肆意挑衅着。
陆仁感到自己怀中突然有股力量炸开,诺埃尔的戏弄成功激怒了阿龙索,他如同野兽般嚎叫起来,不管不顾向前冲去。
诺埃尔翘着的嘴角缓缓放平,眼神一点点变寒,凉得像他手中的折刀一样。
孩子们互相凝望着,视线死死锁住对方,阿龙索带着荡平一切的气势挥拳扑来,诺埃尔不闪不避,手臂笔直的举着,刀尖指向对方。
孩子虽小,却和这座城市一样带着一股残忍 ,互相践踏撕咬着成长,像某种年幼的野兽一样。
这是毫无技巧的死斗,以命相搏,退却的是懦夫,取巧的是小人。无论哪一种都会被人瞧不起,所有人都放下棍棒,静静看着他们。
除了被阿龙索拖着撞向刀尖的陆仁。
无妄之灾啊!他被这股蛮龙般的力量踉踉跄跄拉向前,一路松手不是不松手也不是,愁的心里发苦。松手他会被惯性扯得扑倒在地,太不体面,不松又会跟阿龙索一起撞在诺埃尔的折刀上,太不值得。眼看指向自己的刀锋越来越近,陆仁咬起牙闭眼,手臂一紧,吐故纳新,气沉丹田。
诺埃尔屏息凝神等着机会,可阿龙索的气势把所有漏洞都遮掉了,他忽然惊觉对方并没想着怎么获胜,只是凭一腔血勇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或许他真的是龙养大的孩子?凡不敬者都要付出代价。
有那么一瞬诺埃尔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紧接着就被抛开专注于战斗,耳后流下丝丝冷汗,心里有些后悔。
又一声咆哮扫过众人耳畔,比阿龙索更加高亢,远处有野鸟惊得振翅飞走。
“给——我——停——!”
陆仁咆哮着向左用力,用拗倒一头牛的劲把阿龙索掀翻在地。
诺埃尔突然动了,反握折刀捅向摔倒在地的阿龙索。他一直很安静,此刻眼里露出一丝斩草除根的阴狠。
反正是个满嘴胡话的孤儿,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诺埃尔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撩翻在地,手上的刀子也不知怎么被夺去了。
“谁!”
这群小弟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自己背后被人靠近都没有警告,他恼怒的抬头,像是被当头泼了盆凉水,目瞪口呆看着来人,安西娅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让他心里发毛。
“妈、妈……”妈呀亲娘嘞。
“不错啊。”安西娅揪着小鬼耳朵,“小畜牲,这点年纪就学会心狠手辣了,跟我学的还是跟你爸学的?嗯?”
诺埃尔老老实实低下头,视线来回梭巡,暗地里寻找通风报信的人。
萨米尔……只有萨米尔不在!果然又是这个半精灵!
“我叫他去的。”陆仁仿佛知道诺埃尔想什么,他狠狠瞪了陆仁一眼,后者无所谓的拍掉身上尘土,拽着阿龙索离开巷道,里德冲安西娅笑了笑,进了自己独居的小仓库,门砰的关上。
“他们不信,你又何必对他们说呢。”陆仁把阿龙索领回自己家,用药酒替他擦拭淤青和伤口,自己老爸是佣兵,这些东西都是家里常备的。上个月陆鹰接了个出远门的单子,少说两三月才能到家。
阿龙索头偏向一边,低声哼了很久,也不知道是因为不忿还是因为疼痛。
“唉……疼不?”陆仁无奈的叹气。
其实阿龙索和他不属于一个小团伙。
阿龙索骄傲又强大,一个人足以打败所有人,里德四人众里也只有陆仁和阿龙索走的比较近。阿龙索不属于任何一个孩子的团体,他自称是龙养大的孩子,流落在此,失去了家的方向,接着零工和简单的委托,几乎所有人都嘲笑他的狂言,拉帮结伙的孩子更是喜欢戏弄他欺辱他。
大家都隐约察觉到了成长中的威胁,一个有能力又骄傲的人不愿融入现状,那他成熟后只有颠覆现状一个选择。大人不愿自降身份重视一个还翻不了天的孤儿,毕竟“龙之子”的说法太可笑,相信这笑话显得自己也仿佛是个笑话。
是以他们也都放纵孩子们野蛮的行为,如果有谁能在冲突中干掉他,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阿龙索就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顽强生长着,形单影只游荡在遗都街头,天为盖,地为庐,足作马,不肯放下骄傲向欺辱自己的人低头,时时刻刻像紧绷神经的野兽,随时都能发起致命一击。他也时常在夜里被风声惊醒,捏着拳头茫然四顾,在心里祈求一夜安眠,又在白天倔犟的挺直脊梁,所有话都咽回肚子里,留下的只有怒吼。
“哎不疼,不用抹这些东西,自己就好了。”阿龙索推开陆仁上药的手,“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
整个世界估计也只有你觉得我婆妈。陆仁面无表情的摸了摸长刀,想。
“露露可不是对谁都婆婆妈妈,你还不领情。”萨米尔趴在窗台上,一张笑嘻嘻的脸从窗口露出来。
“不准喊我露露!”陆仁有些炸毛,“你能不能堂堂正正走门!”
“不能,露露、露露、露露。”萨米尔扮起鬼脸一叠声的逗弄陆仁,他就喜欢看对方嘴笨无法反驳、又不忍心下手打自己,只能像狗妖精一样炸毛的样子,这让他有种被重视包容的感觉。
“噫。”变态啊萨米尔,阿龙索一脸嫌弃。
可恶的半精灵……陆仁脸黑了一半,啪擦捏碎一小瓶药酒。
“今天市场的水果摊子进货喔。”萨米尔勾了勾手,“我们去弄点吃吧!”
陆仁眼睛亮了亮,遗都的水果稀缺价格又贵,经营这项生意的屈指可数,诺埃尔家就是一个,但是有他老妈安西娅在,谁也不敢去造次。有传言说安西娅是黑晶石的成员,她兄长是黑晶石的干部,算起来也算旧贵族遗民,一手细剑使得出神入化,脸上时常挂着狐狸似的笑容,诺埃尔这点深得安西娅深传。
今天是周一,正午已过,送货的车也差不多到了,购货的人多,场面混乱,四人每周都会趁机去偷上三瓜两枣。
“什么弄点吃,不就是去偷,偷不成就抢。”阿龙索嘀咕,翻身往床上一倒,“不去!”
“也没喊你去。”萨米尔嘀咕,“个蛮牛也只会坏事。”
阿龙索不屑的哼了声。
“里德呢?”陆仁问。
“在外面呢。”里德抱怨道,拎着前襟来回唿扇,“快走快走,天真热……”
“马上就到雨季了。”萨米尔的声音渐渐飘远。
“你就在这住着吧,暂时可以不用露宿了。”陆仁离开前嘱咐阿龙索,“我爸出去护镖了,这三个月都不会回来。不要弄坏东西。”
呼噜声随着尾音响起,陆仁也不知道阿龙索有没有听清,他挠了挠头,在桌上留下张纸条向外跑去。
“算了。”又转身折回来把字条扔进垃圾箱。
「二 - 獠牙」
“这段时间遗都的旅者是不是变多了?”
“有一个旅团暂时驻扎进来了。”里德回答了萨米尔的问题。
“做什么生意的?”
“表面上是做酒水生意的,不过那些酒桶里装的也不一定都是酒。”
这令人不悦的声音……萨米尔啧了一声,偏头不去看那小子,这把嗓子他听个开头就知道是诺埃尔。
“怎么啦萨米尔,你不想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吗。”诺埃尔笑嘻嘻的靠过来。
“黑晶石的小少爷还是离我这种人远点。”萨米尔深吸口气,调整好表情,扭头对着小狐狸微笑。陆仁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啃着刚偷来桃子,眼瞅着诺埃尔的表情就有一丝崩裂。
或许是同性相斥,两个小孩都不太喜欢对方。
这家伙真讨厌……小狐狸们心里不约而同想着,努力把持住自己抽动的眼角嘴角。
里德还不满足的在水果摊奋斗,他瞄准了一家新开张的小摊,想尽力多捞几个战利品回来,克鲁鲁带着鸭舌帽在街角不起眼的地方给他望风。街道斜对过诺埃尔家的店面有人被踹了出来,安西娅一脚踏在作乱者肚子上,靴跟用力捻了捻,又巧笑倩兮的折回去。
最近不长眼的人越来越多了……陆仁噗得吐掉桃核,发现能缓和气氛的人只有自己后,终于决定脱离围观状态, “他们酒桶里面还装了什么?”
“小孩子啊。”诺埃尔有点炫耀的说,比别人多知道一点,让他有种有种莫名的优越感,可惜陆仁不吃这套。
“哦。”眼看小少爷已经把目标从萨米尔身上转移开,他也就不再说什么,兴趣缺缺移开视线,转去专注的注视里德,啃着第二个桃子眼巴巴等对方收工归来,再饱次口福。
说来惭愧,在偷盗这门艺术面前,陆仁一窍不通。
“人口贩子?”偏偏萨米尔还要接话,自己往嘲讽上撞。
“这么说也对,不过不太准确。”诺埃尔撇了撇嘴,四下打量一番,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人类小孩只能算附带品,他们的目标是遗落在遗都的精灵小孩。”
“贩卖人口?”陆仁不解,遗都最不缺的就是孤儿,像小畜牲一样多,“这有什么好倒腾的?”
“谁知道呢,卖到大城市给恶趣味的人,卖给想复仇的卓尔精灵,或者训练成战士,什么样的理由不行,什么样的理由没有。”诺埃尔无所谓的耸耸肩,余光瞥见萨米尔脸色发青,忍不住笑嘻嘻的凑上去嘴贱,“怎么,怕啦,也是,你这尖耳朵,小心眼神不好的人把你当成精灵卖给‘旅团’!”
诺埃尔捏了一下萨米尔藏在裹布里的耳朵,柔软的手感让他愣了下,以至于没有躲开萨米尔迎面挥来的拳头,鼻血哗的流了下来,头晕眼花,捂着鼻子踉踉跄跄后退几步。
“谁准你摸我耳朵的!”萨米尔羞愤的脸色发红,扑上去把诺埃尔压在地上毫无章法一顿乱揍。
“嚯,一套黄(wang)发(ba)拳哈(da)的行云流水,有长进。”陆仁冷掉渣的幽默感适时冒出来,叼着桃子啪啪鼓掌,含糊不清的夸赞。
“你这人……你这精……半精灵!”诺埃尔没想到对方会忽然发难,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开个玩笑,毫无防备,被对方抡着拳头胖揍一时也懵了,只能举臂堪堪抵挡。
安西娅在自己店里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托腮靠在吧台上,一只腿弯起来,靴尖轻轻点着地面。除了水果,她还贩卖自酿的果酒和小量糖果,劣质果酒价格不贵,下工的人常来这买一杯。又或许安西不缺钱,开店只是她的爱好,是一种娱乐和消遣。
“那可是你儿子喔。”在店里帮忙的少女说,语气冷静平淡。
“那可是你同父同母小两岁的亲弟弟喔。”安西摸了摸女孩头顶,唯恐天下不乱的怂恿,“阿妮塔你不去帮帮他?”
“爸什么时候回来?”阿妮塔问。
“嗯?”
“他早点回来我就不用陪性格糟糕的妈妈胡闹了。”
“阿妮塔还有一年就成年了,可不能什么事都靠你爸啊。”
“……”
“萨米尔!”阿妮塔快步朝着男孩们走来。
“你够了吧!”诺埃尔终于也被打出了火气,眼看自己姐姐过来 ,原本的心虚立刻烟消云散。
一阵锐利嘹亮的哨声从水果摊子传来,压过了市场里所有的喧嚣,陆仁突得从地上蹦起来,硬生生把缠斗成一团的二人分开,也不管他们站稳没有就拎着两人领子飞奔起来。
哨声消失了,接着是一阵一阵急促的呼哨,诺埃尔稳住身形向后看去,克鲁鲁领着人什么消失街角,里德正飞速向他们奔来,身后跟着手握刀兵的大人,男孩见自己回头,挥手就丢来一个桃子,诺埃尔下意识接住。
只听里德一声大喊。
“快跑快跑!小少爷快跑!”
靠啊!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少爷我想吃果子还用去抢?!
诺埃尔叫苦不迭,可他不敢停下,里德毫不犹豫的拉自己下水,就说明这家水果铺子的人不好应付,后面的大人穷追不舍,凶神恶煞,与其说像伙计,还不如说像打手。何况新来的人不晓得自己身份,会不会给自己面子还不说好呢。
阿妮塔也愣了下,回头看向母亲 。
安西娅一挥手:“去追你弟弟,那家店是‘旅团’开的。”
“这、这怎么回事。”诺埃尔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陆仁干脆把他背起来跑,阿妮塔倍感丢脸,“你们真的只是偷了水果?我遗都人民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平时不是追你们三条街就会作罢吗?”
“我也不知道。”陆仁也有些微喘。
“你放我下来。”诺埃尔说。
“放下来你跟不上,被追到会死的。”
“为什么?”
“直觉。”陆仁说,“你也说了,看他们的架势,像是为了追回果子吗?看他们手上武器,不是棍棒,而是刀,是剑,是必见血的铁器。”
“那你现在去哪?”诺埃尔问。
“随便哪,我熟悉这里,绕几圈甩掉他们就好。”
“在甩掉他们前你就该力竭了。你为什么不放下我,那样你会跑的更快,我也不是你朋友。”诺埃尔好奇的前探脑袋去瞧陆仁,对方紧紧抿着嘴唇,眉毛皱的快要竖起。
“不知道。”他说,“我不能那样做,我们天天见面,我也不讨厌你,虽然你老是欺负阿龙索、嘲讽萨米尔,可你不是坏透的人,放着不管我做、做……不好意思做,要是有一天你们中的谁不见了,我会很不习惯。”
“苍天,我都要杀了阿龙索了,你还说我不是坏人。”
“不会,我会阻止你,你不可能成功。不可能的事,不能拿来做衡量标准。”陆仁说,“我们去里德家。”
“不。”诺埃尔斩钉截铁说,“去你家。”
萨米尔离开了大部队,他在奔跑中几个腾挪勾转翻上了屋顶,和陆仁分头跑路。打架他比不过阿龙索和陆仁,偷盗比不上里德•查尔斯,逃跑技术却是几人里一等一的,他要想走,谁都留不下。
可这次不一样,后面的人也分兵死死咬住自己,架势完全不像是为了追回几个果子。
查尔斯你他妈偷了什么玩意。萨米尔在心里大骂。
又一声唿哨,这次婉转悠长,想来查尔斯和陆仁情况同样不好。萨米尔眼珠转了下,顺着唿哨方向一拐,向陆仁家跑去。
陆鹰离巢虽远,可那儿现在却睡着一条幼龙。
“阿龙索!醒醒!阿龙索!”
陆仁扑倒门边,哐的踹开锁,垃圾桶里那张揉皱写着“不要弄坏东西”的纸条晃来晃去。诺埃尔从陆仁背上跳下来,顺手抄起陆鹰打猎用的弩和箭,向另一条小道窜去。
“搞什么?”阿龙索疲惫的坐起来,揉揉眼睛。
里德的身影出现在巷口,萨米尔不见踪影,紧接着是追击者,一共五人,见孩子们驻足,也慢慢围向小院。
“萨米尔呢?克鲁鲁呢?”陆仁问。
“萨米尔不知道。克鲁鲁安全。”
巷口又出现三人,阿龙索退回房子里。
“好吧,八人,追萨米尔的也回来了。”里德有点紧张。
“刀上没有血迹,他们把萨米尔跟丢了。”
“你们到底偷了什么东西?”阿妮塔问。
里德眨眨眼。
“一只小畜牲。”他说。
阿妮塔瞪大眼:“你抢了他们的货物?你知道他们是‘旅团’吗?那个店面不过是个遮掩而已!”
“我不知道呀。”里德无所谓的摊摊手,“我只知道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么解决他们,要么你也要被捉去贩卖。”
有两人向阿妮塔走来。
“别再靠前!”阿妮塔拔剑,面若寒霜,二人置若罔闻。
一声怒号。
“哪个在爷爷面前造次!”
阿龙索破门而出,举着桌子冲向两人,刀砍在上面发出噗噗的闷响,两个人被拍在上面,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无胆鼠辈。”阿龙索冷哼一声,他顶着二人冲来冲去玩够了,把桌子掀翻在地,压住对方,抬脚一人太阳穴上狠狠一踢,血从里面爆开,汨汨流了一地,“打几个孩子还要拿着武器。”
大人对阿龙索的凶蛮为之一惊,交换了下眼神。
“他们把你也纳入目标喽。”阿妮塔小声说,“估计会送往城市里的角斗场一类。”
“角斗场?”阿龙索疑惑的歪歪头。
“给人带上镣铐圈养,让他们和野兽一样互相厮杀,取悦观众,获得赌资。”
“是这样吗?”阿龙索看向对面,大人们傲慢的点了点头。
“是吗。”阿龙索又好奇的歪回头,“龙你们也敢圈养?”
“有什么不敢?”对方呵呵冷笑。
“一群没有魂灵的渣滓 。”阿龙索怒极反笑,“我现在就杀了你们取悦秩序的夏神。”他一时记不得神灵名讳。
阿龙索猛跃上前,身形拔地而起,下勾拳简单直接,快的对手来不及躲开。他只有14岁,还未成年,却已经很强壮,拳势将尽,他反手掐着敌人脖子过肩一摔一扭,咔擦了结一条性命,顺手拾起砍刀向后抡去,硬生生将同样的武器从偷袭者手中磕飞。阿龙索双手握住刀柄劈斩下来,自水月一路砍到肋下,一切不过发生几息间。
他松手让尸体倒下,抹去脸上的血。
“还有谁?”他指指剩下四人,目光灼灼,眼睛里里像是要着火一般,苏醒时的疲倦一扫而空,威风凛凛。仿佛有的人生来就要战斗,不然一身本领空放,无聊寂寞。
陆仁痴呆呆的看着他。
“你刚才是怎么被诺埃尔压地上的?”里德悄声问。
“那厮骗我有话相谈,靠近了撒我满眼沙子。”阿龙索也愤愤的。
剩下四人掉头就跑。
诺埃尔在巷口似笑非笑看着他们,上好箭的单发弩嗖的发射,正中一人心口,男孩不慌不忙上箭,第二箭射中第二人眉心,第三箭射中第三人腰腹,伏在房顶的萨米尔一跃而下,把对方压在地面。诺埃尔放下弩饶有兴趣的看戏,阿妮塔的剑技传自母亲,他的射术传自父亲,第三箭并不是他射偏了,而是孩子残忍的恶趣味。
第四人大吼着举刀冲来,不向前就没有活路,后面还有个凶神般的人物。
没有时间给诺埃尔上第四根箭了,他张开手,对最后一人露出笑容。
阿妮塔的细剑刺透对方胸膛,她穿着淡蓝与白相间的长裙,马尾垂到脊背中央,头绳扎成个蝴蝶结,腰间像安西娅一样挎着剑鞘,身材修长挺拔,一个少女该有的魅力都在她身上美好的绽放着。
她抽出细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甩干血滴,收剑归鞘。
“姐姐,抱下。”阻隔在姐弟间的人缓缓倒下,诺埃尔的目光正好对上阿妮塔,她把滑落的发丝往耳后捋了捋,俯身抱抱自己弟弟,露出温和的笑来。不同于安西娅和诺埃尔,阿妮塔的笑容没那么嚣张灿烂,而更随和,像她父亲一样内敛宽厚。
这一家子人笑起来都极具欺骗性,个个属狐狸。
“你们可能还没认识到遗都孩子究竟有一颗怎样的心。”唯一一个被射中腰腹趴在地面苟延残喘的人恍惚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话。
“越年轻越天真,越天真才越残忍。
“正因为过于单纯,所以才更加可怕。“
那双黝黑的眸子仿佛蕴藏悲悯注视自己。
陆仁合上他的眼,一刀送进对方心脏。
「三 • 虎狼心」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那IV是‘旅团’给你烙上的代号吗?”
摇头。
“不是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
“那……”陆仁环视四周,把语气放温柔再温柔,生怕吓到面前年幼的半精灵,“我们兄弟四个,就喊你老五好不好?”
“好。”
“噫……”阿龙索打了个寒战,抱起胳膊,“陆仁这么说话真不习惯,好恶心。”
“你别说。”里德捂着眼睛痛苦的呻吟,“这个浑身散发着慈父光辉的人是谁,这不是我们家露露。”
“什么慈父光辉,分明是母性光环。”萨米尔干巴巴的嘲笑着。
“我倒觉得挺亲切的……”克鲁鲁说。
“嗯,特别像你喂兔子时候的样。”萨米尔呵呵,“分明凶巴巴一张脸还非要装好人。”
陆仁拔刀,阿妮塔帮他把刀按了回去。
“那个长的很凶,其实热爱小动物又富有同情心的是克鲁鲁,就是他用自己天生薄弱的存在感把你领回来的。”陆仁说,“是个精灵,老四。”
“明明我年龄最大!”
“心智体型只有人类十二三岁的未成年精灵不要说话。”阿龙索往克鲁鲁嘴里塞了个桃。
“那边的半精灵,叫萨米尔,今年十一岁,老三。”
“我是陆仁,十岁,老二。”
“WTF,我才是老二!!”萨米尔抗议。
“我是。”陆仁强调,Blank看着黑发黑眼的男孩认真盯着自己,点点头。萨米尔扑上去就要和陆仁打架,被诺埃尔笑嘻嘻拦住,两人滚成一团。
“这是里德•查尔斯,十一岁,老大。”
“嗨。”黄毛冲他挥挥手。
老五愣了愣:“狗狗。”
“呃?”里德也愣了愣。
“卷发,金色,软蓬蓬的,面善,是挺像金毛犬的……”萨米尔吐槽的心终于有人懂了,这话他也憋了好久。
“憋说了,这娃留不得!”里德掀桌。
“那边那个灰蓝色头发的小少爷,叫诺埃尔,他旁边的大姐姐叫阿妮塔,他们是姐弟。”陆仁接着说下去,“红褐色眼睛的那个,叫阿龙索。”
“你都记住了吗?”
半精灵迷迷糊糊摇头。
“唉,陆仁,你罢了吧!”阿龙索说,“这娃那么小,才七八岁的样子,又有点痴呆相,怕是脑子有毛病。你突然给他介绍这么多人,他哪认得住,就是我我也认不住啊。”
“我看这孩子是惊吓过度,有点离魂,你那是真•脑子有毛病。”诺埃尔又嘴欠。
“我看你讨打。”阿龙索一瞪眼,诺埃尔往姐姐身后缩去,阿妮塔眉目含怒瞪回去,阿龙索瞥了她一眼,又是一声哼,“不和女子计较。”
“我说,他身上印着IV,你叫他老五,是不是不太对劲?”克鲁鲁问。
“那就老四。”陆仁不负责任的说,“克鲁鲁你老五。”
“我抗议啊!!!”
“抗议无效。”
“罢了,记不住就记不住。”陆仁给IV披上个带兜帽的斗篷,帮他带好帽子,藏起耳朵,蹲下身仰脸看这个小小的半精灵,“那你只需记得我,走丢了就找个当地人,说你找陆仁,要去陆鹰家,要去鹰巢。”
只有7岁的半精灵,真是好小,银白色的眼,绀色头发。
“嗯。”IV点点头,乖乖巧巧,陆仁心里生喜。
“……有人惠说二珠,绀色有光,名曰’记事珠’。”阿龙索叨叨咕咕,“或有阙忘之事,则以手持弄此珠,便觉心神开悟,事无巨细,涣然明晓,一无所忘。说秘而至宝也……”
“说什么呢蛮牛。”诺埃尔听得头疼。
“说有个珠子,和这娃娃头发一个颜色,有啥忘了的拿着它就能想起来。”阿龙索伸手揉了揉IV脑袋,“结果他啥都不记得,真讽刺。”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静注视IV,旅团一下子少了八个人,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到底能糊弄多久,小鬼们心里都没底。
大家心情复杂的看着他们拼力救下的货物,就这么把IV再还回去谁都不乐意,有点跌面子,可这不是足以和杀身之祸相抵的理由。再可是,他们就是不高兴轻易放手,除了孩子天性里的执拗任性,或许还有更深层一点的理由,可谁都说不清。
“给你们添麻烦了?”IV问。
“嘿他一点不傻!”阿龙索拍了把大腿。
“是,不过没关系。”陆仁握了握他手。
IV的嘴唇动了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陆仁看着那双空洞银白色眸子,眨了眨眼。
“不会的,不丢下你。”陆仁回答对方没问出口的话,“爸教我做人要有仁有义,有始有终 ,好人做到底,你现在是我弟弟,我陆仁不做背弃兄弟的事。”
“呃。”IV视线到处乱飘,“不是……我是想说,我是女孩子。”
男孩们狂笑起来,阿妮塔咳嗽一声,别过脸去遮着表情,肩膀耸动。
“什么?”陆仁觉得有一口血堵在胸口,眼前发白,右手捏着腰上刀柄,骨节攥的发青,“好……没事,一样,都一样。”
“算咧,能瞒一天是一天,有人找上门找麻烦就打退,打不过我就带着IV离开遗都,我就不信他们能为了个娃娃追上十万八千里。”阿龙索大大咧咧躺下,头沾到枕头的那刻整个人显露出浓浓的倦劳,“没事别喊醒我。”
明明是个刺杀的好机会,可诺埃尔心里只是动了一下,就失掉了兴趣。
过命之交有时候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可泯恩仇。
“要告诉大人吗?”
“不要吧,肯定会怕麻烦就把IV送回去了。”
“那就不说。”
“嗯 ,不说。”
团团围着IV的孩子们站起身,无声的交换视线,这群曾经互相斗得不可开交的小畜牲形成了某个微妙的联盟,为了一个比他们更小的半精灵保守同一个秘密。这种气氛有点尴尬,也有点新鲜,让人心里鼓起小小的兴奋,跃跃欲试。
“回家吧。”阿妮塔对诺埃尔说,领着弟弟向外走去。
“我和萨米尔回仓库。”里德说,“太阳要落山了。”
陆仁点点头,目送朋友消失在巷口。
“饿不?”陆仁问IV,IV点头。
“有什么忌口吗?”IV摇头。
陆仁去厨房弄了点面疙瘩汤,洒上几滴香油,炒了个菜,又切上几片熏肉,就家境来说,陆家在遗都还是不错的,这都是陆鹰卖了半辈子命积攒下来的。晚饭端出来的时候,阿龙索也闻着味醒了,盘膝坐在床上打哈欠,眸子在没点灯的黑暗里熠熠生辉,像是透彻明亮的宝石,本身就是光源的一种。
“婆娘,我也饿了。”阿龙索调侃他。
“备了你那份,自己去厨房拿。”陆仁点亮灯,“再喊我婆娘就剁了你。”
“就你那小身板。”阿龙索躲开陆仁的踢击,径自去寻吃食,没多久就端着面汤回来,边走边喝,也不嚼就囫囵咽下,呼噜呼噜的几下就下去半碗。
“你……别烫着。”陆仁忍不了。
“哎呦烫不着,这婆妈的。”阿龙索把汤底喝完,碗往桌子上一拍,“小鹿,你喜欢这娃?”
“你能不能好好叫我名字了 。”
“小鹿不是挺好,你看你那双眼睛乌溜溜的,天真无邪,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有点风吹草动就竖起耳朵,可不是小鹿吗。”
“依你依你都依你,你开心就好。”陆仁头大。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问题呢!”
“喜欢啊,为什么不喜欢?”陆仁说,“乖巧听话,安安静静,在你们这群惯于互相撕咬争斗的小畜牲里显得讨人喜欢很正常啊,怎么了,你吃醋?”
“我吃哪门子醋。”阿龙索脸色发红,“其他理由呢?还有没有?”
“有啊。”陆仁轻声说,“他出现后,大家第一次和平共处,我很开心。”
“唔。”阿龙索含含糊糊的哼了声,“想要做一个四处逢源的好人,可是很不讨喜的。”
“?”陆仁茫然。
“也不能这么说。”阿龙索吹灭灯火,在黑暗中倾过身子去,靠近桌子另一端的陆仁,“你可能是个滥好人。”
“你人太好了。想对所有人好,想所有人都好。太无私,会把自己毁掉的,做人不能这样。”
看不清面孔,对声音的感觉就越发敏锐,阿龙索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疲惫和苦口婆心般的殷殷劝诫,呼吸声贴在耳边,清晰可闻,仿佛龙低低呃逆。
陆仁不自在的往后挪了挪,“我会注意。”
“我也喜欢IV,原本整个遗都接纳我的只有你,可现在因为他多出了更多的人。”阿龙索说,“别人是因为IV,那你呢?”
“我……”陆仁嗫嗫嚅嚅。
“直说。”
“我把你……当英雄。”陆仁豁出去了。
“哈???”阿龙索声音都变了个调。
“呃……你很强。”陆仁老老实实地说,“我很憧憬你。”
阿龙索不可思议的看着陆仁,眼睛渐渐习惯黑暗后,对方脸上的每个细节都看的清清楚楚。
“好吧。”半晌他靠到椅子背上长叹口气,“我这辈子还没想过能成为英雄,你这么想也好,一个人的英雄也很拉风。”
陆仁挠挠头,尴尬的傻笑。
“你笑什么?”
“觉得藏了很久的心事被说破了,有点不好意思。”
“这点破事也尼玛值当的往心里去,还藏着掖着那么久。”阿龙索骂骂咧咧,也不知在生谁的气,“你心眼也够小的,心里装不下事,怎么活得久。”
“啊?”
“一般来说 ,人和狮子,谁厉害?”阿龙索问。
“狮子。”
“一般来说,人和狼,谁厉害?”
“狼。”
“一般来说 ,人和苍鹰,谁厉害?”
“苍鹰。”
“那为什么一般情况下,连个普通人都比它们混的好?”
“呃……”
“因为人聪明又残忍。遗都里的孩子个个想小畜牲一样,想成为狮子、苍鹰和狼,你却想成为一个人,又傻不拉几的心善成一汪水,怎么活得下来?”阿龙索伸手揉乱他头发, “人不狠,站不稳。”
“哦……那你呢?”
“我当然是龙。”阿龙索得意的仰起头,陆仁忍不住笑了下。
“你又笑什么?不相信?”
“没有,只是觉得你趾高气扬的模样很好玩。”
“好玩?!”
“诶,别为难我了,夸你很肉麻的。”
阿龙索发出他标志性的哼声,“IV呢?这么安静。”
“你去厨房的时候他就吃完睡下了。”
“吃那么点也能饱!老子的床!!”阿龙索压低声音吼,虽然听起来不悦,可降了又降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和我去挤我爸的床吧 。”陆仁说,“我去洗漱。”
陆仁入睡很快,眉头微蹙。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具体的烦恼,只是天生的责任感让他时时有种莫名的忧虑缠身,这是源于天性的东西,不可抹平。阿龙索想伸手去揉一下,最后还是忍住了。
“赶紧长大吧,小畜牲……”他喃喃自语,“自古英雄如美人,不叫世间见白头,英雄都该早早死去。”
“英雄才最没有办法一直在你身前,为你挡下刀枪剑戟,供你仰望。英雄是这个世上最大的谎言和混蛋。”
“你该踏着他的尸骨向前,直到天之尽头……赶紧长大,长大成人。”
或许是觉得为了一个货物大动干戈不值当,又或许是没找到事件的始作俑者,整整一个月都没有人为了IV的事找上门。孩子们的警惕渐渐放松了,因此而缓和的关系也在这段时间里成为习惯,以往过节统统化作云烟,虽然该互呛的还是互呛 ,火药味却少了不少,他们就喜欢这种交流方式,也没办法。
陆仁决定带IV上街看看,她总要在这里生活的,不可能一直躲在屋子里。
“老四,一会跟紧我。”陆仁给IV带起斗篷上的兜帽,攥紧她的手,领着她走向市场。
“哟,好久没见你啦,最近都安分了很多。忙着带孩子呢?”安西娅冲在自己店外驻足的陆仁打招呼,诺埃尔一溜烟窜过来看IV。
“嗯……嗯??”陆仁眼神一斜,犀利的倪视着诺埃尔。
“哎,瞒不住嘛。”诺埃尔摊摊手,“不过妈也不打算管。”
“无所谓,遗都只是‘旅团’的进货点之一,今晚他们就要走了。”安西娅擦着酒杯,皱了皱眉。“不过越临近离开越嚣张,区区一个外来客真是有恃无恐。”
陆仁不懂这些,只是听到旅团要走让他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唔,好像胖了点。”诺埃尔捏了捏IV的脸颊,上瘾的把对方脸蛋揉圆搓扁,“脸色手感也好多了。”
“做什么呢。”陆仁去拍诺埃尔的手,诺埃尔往回一缩,手一扬掀落了IV的兜帽,一瞬间几道视线从街道的不同角落射来,刺得陆仁如芒刺在背,下意识把IV护在怀里,用身体挡住各种意味的目光。
安西娅眼疾手扯住兜帽,帮IV重新带起,狠狠敲了诺埃尔一拳。
斜对面旅团的铺子有人晃动下,挎着长剑向这边走来 ,IV沉默的低下头往陆仁怀里站了站,尽力把自己藏起来。安西眯起眼,打开柜台的门,把陆仁和小半精灵拽进来,手搭到剑柄上,嘴角微微翘着。男人的脚步顿了下,最终还是笔直像这边走来。
“就知道添乱。”安西瞄了诺埃尔一眼,男孩比个鬼脸,跑远自己去玩了。
“绀色头发,银白眼眸,真是少见的样貌啊,像我一个曾经走丢的弟子。”男人说。
“老四,你认识他吗?”陆仁问。IV从善如流的摇头。
“老四?”
“我们是兄弟 ,他排行老四 。”
“哦。”男人饶有兴趣的看着IV,“兄弟。”
“也不是多罕见的外貌吧,比这更稀奇的在遗都可不少,先生可能认错了,这是我侄儿。”安西娅挡在男人和孩子之间,隔断了令人不快的视线,她声音热情洋溢,脸上笑眯眯的,眼神冷冰冰的,可陆仁从未有过哪刻觉得,这个女人像现在这般可靠温暖。
“也是,”男人释然的笑了笑,“我叫安德烈,在同一条街做生意这么久,天天在心里仰慕女士的容貌气质,还不知道您姓名。”
“安西娅•格伦威尔,不好意思,她名花有主了。”有人替安西娅回答,声音含笑,从背后搭上安德烈的肩。
安德烈猛地回身,下意识挥动小臂向上一击,想拨开对方手臂。
“哎呀。”对方有些仓促的向后退了几步,斯斯文文的脸上挂着吃惊,镜片后的眼睛露出些歉意,“不、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要紧。”放屁,你根本是故意的。安德烈在心怒骂,刚才和对方手臂短短一瞬间的相碰像是撞在了铁锤上,自己右手小臂裂开般翻腾着作痛,偏偏脸上还不能露出来。
“我叫法伊尔•雷诺,安西的丈夫。”男人向他伸出右手,“要喝一杯吗?自家酿的果酒,味道不错的。”
“安德烈,你们同行。”安德烈在心里把法伊尔骂了一万遍,勉力抬起灌铅般沉重的右手,被法伊尔紧紧握住,热情洋溢的甩来甩去,抽都抽不出来,仿佛能听见自己骨头咔嚓错位的声音,“黑晶石的那个格伦威尔和雷诺是……”
“那是安西的大哥和我三哥。”法伊尔不容分说招待对方,“很高兴认识你,喝杯酒吧!”
“20金。”安西娅倒了小小一杯,笑眯眯的坐地起价。安德烈僵硬的笑了笑,法伊尔也想笑,就听见安西捏着嗓子喊了句甜腻腻的“老公~”,尾音愉悦的转了几圈。
法伊尔的笑容迅速风化崩裂,在店里帮忙的阿妮塔打了个寒颤,默默收拾好餐具退入后厨。
“好酒。”安德烈木然的说,“不打扰两位享天伦之乐了。”
抽身而退。
安西娅冷哼一声。
这家人越来越可怕了。陆仁想。
“诺埃尔呢?”法伊尔进了屋,轻轻拥抱安西娅,只有这时候女子脸上的笑容才会完全收起来,面无表情的斜眼看向一边,一副冷淡的不行的样子。
其实她不过是不晓得摆出什么表情合适,她和法伊尔打小就认识,小时候自己还缠着他哥哥哥哥的叫过,长大了也最爱欺负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法伊尔,最后理所应当的嫁给对方。结婚时他们受到各方的热烈祝福,自己兄长庆幸妹妹总算嫁出去了,法伊尔的哥哥庆幸弟弟大功告成,其他人纷纷激动的不能自抑——终于有人把这无法无天的女魔头收了,往后的日子总会好过点了吧?
安西娅也蛮喜欢法伊尔的,不过一直郁闷自己莫名其妙栽在对方手里,心里哼哼唧唧,始终有点别扭。
“出去玩了。”安西娅低声说,拍了拍法伊尔的背,后者得寸进尺亲上去,陆仁抬手捂住IV眼睛。
“怎么了?”IV好奇的去掰陆仁手指。
“别看,会长针眼的。”陆仁推开门,把钱放在桌上,拿了几颗糖和果子,想了想又带走两瓶酒,拜谢离去。
“哎!酒钱不够,下次记得带来!”奸商的心让安西挣扎着把这句话说完。
“我替他付。”法伊尔把钱拍到桌上,“这种时候能不能别想这些了。”
陆仁走得越发快了。
陆仁去驿站把陆鹰寄养在这的烈血马领了出来,带着IV像偏僻处行去,黑马和孩子渐渐远离了遗都。
“糖好吃吗?”
“唔。”IV含着糖球点下头,“我们去哪?”
“你喜欢树林吗?精灵不是都喜欢那个。”
“还好。”
“那我们就去树林。”
陆仁让马小跑起来,人烟越来越少,最后只有一座石头房孤零零立在远处,周围星星点点的绿色在一片黄沙里格外显眼。
陆仁把马拴在院墙外,学着沙狼一声嚎叫,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IV瞪大眼看屋子里走出个比自己还显幼小的男孩,皮肤白皙,头发是深深的蓝色,瘦瘦弱弱,有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生得……十分漂亮。
唐宵无声的弯了下嘴角,就算是笑着和二人打过招呼了。
“老四,这是唐宵。”陆仁介绍,“这是老四,还没名字。”
“女孩子?”IV指着唐宵问 。
“男孩子。”
“男孩子?”唐宵指着IV问。
“……女孩子。”
唐宵把IV放进来 ,任她在林间走来走去观察那些绿色,陆仁隔着院墙把分好的包裹递给他。“这些给你,水果和糖,无聊的时候吃点东西消遣,还有这个……”陆仁掏出那瓶酒,“你家有杯子吗?”
唐宵回屋给陆仁翻出两个,酒香在空气里弥散开,他耸耸鼻子,有点不适的偏偏头。
“尝尝?”
唐宵不停摇头。
“我又不会害你。”
“不好闻。”唐宵说。
“好喝就行啦。”陆仁硬塞进他手里,唐宵皱着眉抿了口,眨了下眼,“你喜欢这个吗?”
“嗯?这个叫酒,酒有很多种,你喝的是果酒。”陆仁摆摆手,他还拿了瓶白酒,给阿龙索带的,“不喜欢,爸说酒令智昏,不过我觉得你天天闷在这个石头屋里,什么都该尝尝。最好你能出来,我带你去遗都,什么都见见。”
“不了,乐行不让……外面很危险吗 ?”
“也很有趣。”陆仁坐下来,和唐宵隔着堵墙背靠背,IV扒在那口井边向里看。
“老四,别掉下去!”陆仁喊。
“里面有另一个我。”IV回过头来。
“那不废……当然吗,水有倒影啊。”
“井里那么黑,她看得清?”唐宵问。
“可能吧,精灵视力不是都很好吗?”
“喔。”唐宵就不再问,“你要是不喜欢这种饮品,可以留下给我吗?”
“可以啊,送你了。”陆仁完全没有未成年不得饮酒的观念。
天色渐渐暗下来,阴云笼罩了天空,树叶飒飒扇动起来,石子从街上滚过,马儿不安的嘶鸣一声。陆仁望向天边,极远处一道更深的灰线横亘在沙漠与浅灰的天空间。
“雨要来了。”陆仁唿哨一声,IV向他跑来,“我回去了。”
他和唐宵告别,驱马向遗都奔去,将未至的暴雨甩在身后,唐宵看着两人一马渐渐行远,最后变成天地间一个小小的点,向着风沙尽头的城市缓缓移动。
「四 - 火连城」
陆仁到家时,阿龙索正坐在桌前,桌子上放着封信,阿龙索拍拍手,招呼他。
“这是?”
“萨米尔留下的信。”
陆仁展开那被揉皱过得纸,萨米尔写了好几个开头,又狂躁的划掉了,最后只留下寥寥几字。
“露露我走了,今天我姨来遗都接我,是精灵那边的亲族。
“以后再回[划掉]不知道回不回来。
“天涯海角[划掉]……在哪都是[划掉]……永远[划掉]
“哎烦死了!!!我们是兄弟!一直是!不准笑我肉麻!!
“萨米尔 留”
下面还有一行潦草的小字。
“对了,提前一天祝你生日快乐。”
陆仁把短短几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始终觉得这是个恶劣的玩笑,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堵着,不是很浓烈却又缓慢发酵。他有点茫然,不知作何反应,反倒显得很冷静。
“他们顶着暴雨去了?”陆仁问。
“嗯。”
陆仁一跃而起,推开门冲向院子里,呼啸而来的大风吹得他迷住眼,雨云已经很接近了,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走。”阿龙索拉着他跨上马,一抖缰绳。“哈!”
“老四好好在家待着,别乱跑!”
烈血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鬃毛在风中烈烈甩动。
少年催马,绝尘而去。
阿龙索一路向北追踪 ,铅灰色的阴云携推山之势连城压来,人马在它下面就像随时会被碾碎的危卵,雨点开始稀稀疏疏的落下,可阿龙索不在乎,他纵马驰聘时有种无往不前的气势,仿佛单骑冲阵的大将,摧枯拉朽,无视一切。
两人一路追到无首之丘,那是沙漠中一片突兀的岩石带。
从最高处俯瞰,整片石群就如同一只俯卧在此死去的龙,血肉化沙,硬骨为石,身躯大的不可思议,脖颈高高扬起,只是没有头颅。本该有龙首望天的地方仿佛被硬生生斩断了,与地面落差足有百米。
此刻他们就正顺着龙脊向上,奔向那处突兀的断崖。阿龙索在崖前吁的收缰,烈血马不安的踢踏着,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起眼看向远方。
“看!”雨点越来越大,击打在岩石上,整个世界都充斥着落雨声,滚雷断断续续响起,阿龙索大吼着伸出手去,指向尽头一排缓缓前行的黑点,“精灵的车队。”
陆仁跳下马,远远目送自己的小兄弟越行越远,这是他生命里第一次经历别离,熟悉的东西从生活里生生剥离的感觉只让他感到胸膛里有什么要炸开了,他大吼起来。
雷声在天边炸开,滚滚而来。
“叫吧,喊吧!让世界都听见你的声音啊!不可沉默,抵抗的姿态大于一切!”阿龙索也大吼起来,“保持愤怒,不要甘心!生日快乐,小畜牲!快长大吧!”
阿龙索趴下探出半个身去在岩石边缘摸来摸去,咔一声从石缝捞出把足有四尺的长刀来,刀柄刀锷刀镡都刻有火焰银与风纹装饰,配有皮鞘,从鞘里露出的小半截刀身在泛着暗暗的青光。
“送你的生日礼物。”阿龙索骄傲的仰起头,“这是‘风火连城’,一把附着了风和火法术的刀,不过风的力量已经快没有了,估计再用几次,或者再放几个月,就要消失了。”
“你从哪弄来的?”陆仁拾起它,挥了几下:“着不了火。”
“我爸给我的,不过我很少用。等你长大,就知道怎么让他点燃了。”阿龙索说,“回家吧。”
“你爸?”
“那条龙。”
“怎么到现在还开这种玩笑。”
阿龙索笑了笑,把陆仁拽上马,拨转马头,一夹马腹。
“驾!”
逐云而来,乘风而去。
“老四,饿了吗?”陆仁把马拴好,看向屋里。
没人应声。门开着,灯没亮,黑漆漆的。
“老四?”陆仁屋里屋外找了遍,其实不用找,如果IV在,早就吱声了。他心里发慌,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天气,又已经入夜,实在想不出IV能去哪。
“别喊了,明显不在。”阿龙索把毛巾往床上一扔,“得嘞,刚擦干身子,白忙活了。走吧,去诺埃尔那里问问。”
诺埃尔家的店面紧紧关着门,阿龙索急促的敲着门。
“诺埃尔,诺埃尔!诺……”
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子里的光线搂出来,阿妮塔站在门口。
“IV不见了?”她脸色不太好看。
阿龙索愣了愣,他知道这家人消息灵通,可没想到灵通到这个地步。
“诺埃尔说的。”阿妮塔说,“他说他看见旅团的人带走了IV。”
“啊?诺埃尔呢?”
“在诊所。”
“诊所?”
“被人打了,额前被人敲了一棍子,腹部一刀,左肩一刀。”正是当日诺埃尔射中旅团三人的位置。“危险也不危险,醒不醒得来全看造化。”阿妮塔咬着牙笑起来,“还知道顾忌黑晶石,不敢痛下杀手。”
“这么说,我今天在街上晃悠的时候,也有几个人来找我麻烦。”阿龙索露出恍然的表情,一捶掌,“原来是旅团的。”
陆仁有些懵。
“你爸妈……那对雌雄双煞呢?”
“寻仇去了。”
“两个人?”
“不,黑晶石内雷诺家和格伦威尔家的所有人。”陆仁才发现阿妮塔腰间挎剑,穿着方便活动的短裤和靴子,一身要出门的样子,“虽然仓促,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筹谋已久的报复啊”
“犯我同胞,血十倍还,命百倍偿!”阿妮塔眼神发寒,“我们家的小畜牲,也是他人能碰的?!”
她关上门走进雨中,陆仁想起来狐狸这种生物,是很护短又记仇的。
“旅团在哪里!”阿龙索大声喊,“我和陆仁去找IV。”
“西面废墟,马上启程。”少女的声音渐渐消失。
遗都很大,实际住人的地方却很少,更多地方荒无人烟,比如西面成片成片的废墟。
安德烈驾车在坑洼不平的巷道间狂奔,他们分了小半人绊住身后穷追不舍黑晶石,对方的反扑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不过无所谓了,旅团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气候恶劣的城市。
“Where do we belong, where did we go wrong.”
前方传来歌声,蹩脚又走调,夹杂着哨声,歌者的嗓音在男孩与男人之间。
安德烈眯起眼,远处的黑暗里驶来一骑,黑马从夜色中剥离,上面坐着两个孩子。
“我们从属何方?我们于何处误入歧途?”小一点的那个说。
陆仁在疾驰中跃下马背,一个前滚翻站起来,紧紧追在马后。
黑曜石让两个孩子来阻拦旅团?安德烈满腹狐疑。
“If there's nothing here, why are we still here?”
“如果这里一无所有,我们为何要停留于此?”
一声唿哨从某辆车的车厢里传来,得到回应的陆仁突得加速,渐渐超过马头,几乎要在雨中冻结的血液重新流动,渐渐变暖起来。
孩子向车队奔来,越来越近,直到接近第一辆马车,安德烈拔剑,陆仁又一次发力,像影子般穿过了剑锋,扳住背道而驰的马车,借力一跃,鹞子翻身似的腾落,稳稳踩在上车顶。漆黑的眼睛在夜里映出一丝残光,像刀子一样。
“装货的车子!看好他!”安德烈吼。
“喝!”阿龙索在马背上立起,凌空一跃,如山的气势拔地而起,向安得烈压来,承受了阿龙索起跳的烈血马前膝一跪,很快又抖擞精神躲进了废墟。
安得烈举剑,阿龙索也举刀,风火连城泛着青光出鞘,马嘶刀鸣的声音压过了落雨。
“Leave it by its pain, leave it all alone.”
阿龙索仍然轻轻哼着歌,随意回应着安得烈的劈斩,他抽空挑断一处处马套,稳稳站在即将失控的马车上。陆仁拿着父亲给自己的刀,将想要爬上车顶的人一个个挑翻,落到货车车辕上。
“随着它的痛苦,离它远去,从此孤单一人。”陆仁嘴唇飞快的分合,念着阿龙索的歌,萨米尔在时,他们常常听那个五音不全的半精灵弹唱。陆仁一下又一下用刀柄敲击着铁锁,最后他用脚狂踹木门。
“老四!”他喊,“你在里面吗?”
“在!”IV回答。
安得烈忽然发出一声怒吼,陆仁回头,那架马车向前倾覆,隆隆的在地上翻滚,马套被阿龙索挨个挑断,车上的两人各自落地,安然无恙。
陆仁最后一脚把门踹开,一道道目光落在身上,他头皮发麻,伸出的手哆嗦了下。
“别……别看着我。”陆仁握住IV的手,把他拉出来,两侧有人纵马赶上。
视线依然密集而沉默,那些孩子的视线压得他喘不上气,心脏越跳越快,像要爆炸。
“陆仁后面!”IV大叫一声,陆仁回头,铁刀当头劈下,他往车厢里一躲,打个呼哨,斜刺里冲出一匹黑马 ,碗口大的蹄子踏碎积水,长嘶着一头撞翻右侧的人马。
“快快快!走!”阿龙索抽身后撤,“陆仁你在干什么!赶紧走啊!”
“……那剩下这些人。”陆仁迟钝的回头。
“婆妈!”阿龙索怒骂,“你还管剩下的,你想害死我们吗!”
利箭破空而来,阿龙索往前扑倒躲开这一击,追在后面的敌人围上来,面带铁甲的人排众而出,手执长弓。他开弓搭箭,瞄准黑马,第二箭射出。
“走吧。”阿龙索挥刀斩破裂风袭来的箭矢,面无表情,“我在这,谁也过不去,谁也追不上你。有黑晶石在,他们无法留在遗都 ,过了这一夜,我们就安全了。”
铁面无言的收起了弓箭,提起长枪驱马向前,安德烈安安静静退到他身后。
陆仁抱着IV,驭马离去。
阿龙索返身挑翻两个想要追上的人,刀进刀出,干脆利落。
“谁还敢走!”他喝道。
「五 • 偏航」
萨米尔往南看去,遗都已经不见了,可他还是忍不频频回首。
“想回去?”女性精灵问他。
“没。”萨米尔摇头,靠在行李上轻轻哼歌。
他在遗都的时候常常唱这首歌,一唱阿龙索就要捂着耳朵叫他闭嘴。
“这趟旅行会很长。”精灵说,“你不一定能再回来。”
“无所谓。”萨米尔说,“我不会迷路”
“Keep the door ajar when I'm coming home.”他唱。
当我回家,请为我留半扇门。
「六 - 得仁」
今天遗都的夜晚很安静,废墟里空无一人,金铁交鸣的声音消失了,陆仁可以听见烈血马粗重的喘息声,也可以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他骑着马在暴雨狂奔,血液却一寸寸凉下来。
“吁!!!”他猛地扯住缰绳,跳下马背。
“老四你骑着先回家,回诺埃尔家!”陆仁飞快地奔跑起来,IV看着孩子不停向前,握着长刀越过那些碎石瓦砾,越过废墟,越过了残垣断壁和街口,背影消失黑夜里。
“阿龙索!”陆仁大叫。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做丢下兄弟的事!”
“来了也好,来了就好好看着。”阿龙索身前横七竖八躺着一地没了呼吸的人,铁面和他的马仍静静的立在原地,“我教你成人。”
“什么?”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比你早一天。”阿龙索笑笑,“今天我十五岁,成人了。”
“心里没有火焰,刀是不会跟你一起点燃烧的。”他说,紧握住风火连城,长刀的刀尖抖动一下,簌的冒出一缕火焰,在风雨里跃动,始终不肯熄灭,顺着刀身一点一点向上蔓延,阿龙索怒喝一声,狂风平地而起,火焰嚣张的摇摆,吞噬了整个刀身,他举着刀就像举着火把,流炎逆风烧上手臂,却留不下一丝痕迹。
“不可沉默,抵抗的姿态大于一切。”
阿龙索说,然后怒吼。火光映亮他的脸颊,少年浓眉怒目扫视旷野,红褐色的眸子越发明亮。骑士铁面后的眼睛红的像血,那是死的颜色,肃杀可怖。
“We never had enough, we never had enough.”他们都轻轻哼着。
我们得到的永远不够,我们总是在缺失。
“不要甘心,保持愤怒。”
铁面甩动缰绳,骑而驰突,奋疾如飞!枪颈上骷髅装饰发出尖叫般刺耳的风声。阿龙索横刀侧身,一手抵住刀背,枪锋擦着刀刃掠过,震得他牙齿科科作响。枪势过去,风火连城向后一荡,铁面甩过枪尾,拍开砍向手臂的长刀。
围成一群的敌人一拥而上,阿龙索反手一刀砍在铁面的马屁股上 ,趁坐骑受惊迎着人潮冲去!连城上的火焰熄灭,所有人眼前一暗,阿龙索在黑暗中疾走狂舞,青色的刀光明灭,像是一轮轮新月在人群间绽开。
“我高歌而来,也当猖狂而去!”阿龙索放声长笑,“还有谁,还有谁!”
铁面调转马头冲来,仅仅十二步的距离就调整好坐骑步伐,阿龙索收刀折身而返,踏碎风雨,仿佛大鹫般跃起,跃过战马,跃过铁面头顶,骑士的目光和他在空中碰撞,仿佛看到了死亡。
阿龙索凌空拔刀!连城上吹起的风托他在空中停滞更长的时间,他借着腰力扭身,斩向对方脖颈!
铁面回身一枪,枪风暴烈浑雄,尖啸声刺耳欲裂,正中少年胸膛!血液从阿龙索胸口喷薄而出,长刀上的火焰突然炸开,蒙住铁面视线,他眯开眼,看到对手咬着牙关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boom!”阿龙索嘴唇轻碰。
不可视的风刃刺向铁面胸膛,阿龙索从空中跌落下来,摔在地上不停咳嗽,每一声都带出一滩血液。长刀上古老的风纹消失不见,青光暗淡,星星点点的光芒碎屑在空气中无声弥散,像是有实体般片片碎裂,附着在连城上的风魔法终于完全失落了。
铁面摸摸胸口,将碎裂的护心镜扔在地上。安德烈提刀向少年刺来,阿龙索睁眼瞪向他,凶光毕露,完全看不出命将去矣。
“阿龙索……阿龙索!”陆仁怒吼着冲过来,摧枯拉朽斩断安德烈的武器,铁面长枪一甩,荡开少年索命的长刀,兵器落地,阿龙索将连城丢给他,叱声一喝!
“握紧你的刀!”
“记得!”陆仁矮身从马下穿过,探手去抓铁面扫来的长枪 ,有股暴烈的力量从掌心传来,手臂都要撕裂。他被拉着划过一个半弧,鞋子和地面擦出火花,血从指缝流下。陆仁低低咆哮,最后放声嘶吼。
他一手握刀,一手攥紧枪颈,铁面忽然舞不动枪了,有股沉稳的力量死死钳制住了他,这力道越来越躁动,最后砰然炸裂!长枪脱手而出。
“给……我……停!”陆仁扬手扔掉长枪,漆黑的眸子在磅礴大雨中猛然点亮。
连城大火冲天而起,未能点燃的火种终于在他眼底灼烧起来。
他侧身送出长刀,将半个刀身埋入铁面胸膛,长枪从空中落下,风流过骷髅的声音像尖啸像鬼哭,枪头扎在地上,嗡的颤抖着。
“声音聒噪。”陆仁抽出刀来,振血。
“眼神……可恶。”铁面终于说话了,他捂着胸口,声音嘶哑难听,血红色的眸子目不转睛盯着陆仁,最后缓缓眨了下,拨转马头消失在人群后面。
阿龙索卧在地面,陆仁不敢回头去看,他害怕自己看过去阿龙索却仍然闭着眼,他嘴唇发抖,却仍挺直脊梁。
“还有……还有谁!”他问。
一声炸雷响起!强光照在他脸上,孩子闭上眼,又睁开,长刀一抖,凛凛指着前方,厉声喝问!
“还有谁!”
“没了。”铁面的声音断断续续湮没在雷声里,“为人成人,求仁得仁;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陆仁眼里落下泪来,他保持着抗争的姿态,直到旅团所有人消失在视线里。
小畜牲在这一天长大,燃起自己的火焰,成了一个人。
「结 - 成人」
“仿佛有的人生来就要战斗,就要反抗这世上一切,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意义何在,抗争的姿态大过一切。”
心怀不安的,四处流浪,像候鸟一样。
心怀迷茫的,寡言辣手,像野狼一样。
心怀诡计的,嬉笑无常,像狐狸一样。
心怀骄傲的,至死方休,像龙一样。
空无一物的,无词可表。
像人一样。
资料:
“风火连城。”
一柄刀,长四尺,重量不详,刀柄刀锷刀镡都刻有火焰银装饰,配有皮鞘,刀身在光下微微泛青。附着在上面的风魔法已经在岁月里失落,标识也随之消失,后更名烽火连城/连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