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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列表(按出场顺序):
石野当间,叙事人。异言杂志社编辑,24岁,山犬半妖。
铃原让治,侦探。Gleiphir侦探社社长,55岁,人类。
白川透,助手。Gleiphir侦探社老板娘(误),57岁,山犬半妖(目前隐藏)。
砂九良(sakuryo)=有栖川景纪,作家。自由撰稿人,????岁,猫又(隐藏)。
雾隐藏之介=秋叶苍海,作家。古董店老板,28岁,人类。
雨生鹭千代,作家。《吉祥寺少女侦探事件簿》作者,22岁,天狗半妖(隐藏)。
樱井梨华,媒体。帝都报社记者,25岁,猫又半妖(隐藏)。
翼=永藤心辉,读者代表。学生,15岁,猫又半妖。
小松壬三郎(NPC),研讨会组织者。出版商,44岁。
真由美(NPC),小松的管家,47岁。
室井谦人(NPC),小松的秘书,3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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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事件,全部是我亲眼所见,亲生经历。
大体的情节与雨生老师的小说中没有太大出入,只是更换了事件的背景和出场人物姓名。事件就发生在上个月初的那几天,正好是假面舞会的前几日。当时我们六人被小松壬三郎先生邀请到他的乡间别墅,没想到竟然遇到了那样的惨事。那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尸体,这感觉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浑人不快。
对了,侦探先生有听说过小松先生吗?”
“小松,那个华族出身的出版商的话说了解也算是了解一些。”
“正是这位。不过您可能还不知道,毕竟新闻报道什么的全都被压了下来,其实小松先生已经在那个事件中遇害了。”
“好歹也是个侦探,这点消息还是查得到的。人死了不说,死因还被当地警方定义为山中妖异入室杀人,连正经调查都没进行就草草封卷了事。依我看是小松本家那边出手了,毕竟是很重视家族名誉的华族,比起追查家族成员遇害的真相,更加优先的却是自家的名字和爵位有没有被和‘凶杀案’‘连环杀人’这类的字眼刊登在一起,真是讽刺。”
“华族的力量吗,原来如此。其实,我们也隐约有同样的推测。当时事情发展地太过诡异,结束的又过于仓促,直到离开那个别墅,真相如何依然云里雾里。按照当时的情况,砂老师是真凶的推测似乎是唯一的可能,但实话说以我对老师的认知,那样的杀戮方式实在不像是他的所为。警方到达以后,先是匆匆忙忙地把我们全都带去扣押调查,不到半天又莫名其妙地全都放了出来。据同样卷入事件的记者前辈说,她个人进行的后续调查也是四处碰壁,不仅现场的别墅被封锁起来,提交给报社的新闻稿件也被打了回来,搞得她十分恼火。这么看来,应该也是受了小松家的干涉。
不过就算没有任何报道,除了几个当事人以外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案件的情况。可未经任何对峙就单方面认定砂老师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我个人实在无法接受。不找到砂老师问个清楚,我总觉得不能安心。这一个月我一直尝试和他联系。只是,他和编辑部的往来信件一向是寄到邮便所的代收处,没有透露过具体的住址。工作之外的时间我也经常去那个邮便所附近等候,却一直都没见到过他去取过信件。之前用来联系的电话番号,从事件结束之后就完全无法接通。前几日跟雾隐老师说起我的想法,老师就推荐了您的Gleiphir侦探社,他说如果侦探先生都找不到的话,帝都之中大概也没人有办法了。”
“哈哈哈,石野君你放心,让治确实就是这么厉害,找人就交给我们吧,一定没问题的。不过你们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案件,我是完全没搞明白。什么小说里是凶手又不是凶手的,所以说,这个‘SAKURA YO’到底干了什么。”
“sakuryo。白川呀,案件还没听就打敢包票?那可是纯种的妖异,找不到的话你来向石野君谢罪吧。话说回来石野君,小说毕竟还是有虚构的部分。我还是想听一下原本的发生经过,来尽量具体地回溯一下整个事件吧?尤其是吉祥寺这篇中没有写到的细节,如果想得起来的话务必要说出来。”
“没问题的!确实是我疏忽了,应该从头讲一下的。实话说事情结束以后我反复想了好久。有些我注意到了但雨生老师没有写到的情节,应该可以起到参考。
这个事情的起源还要从六月末时候主编收到邀请函说起,那一段时间他身体不适,特地委托我开车陪同雨生老师一起赴约。收到同样的信的人还有其他五位,刚刚提到的砂九良老师、雾隐藏之介老师、帝都报业的记者樱井梨华前辈、将事件写成小说的雨生鹭千代老师以及笔名为‘翼’的读者代表。”
“翼,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几乎每期都能看到她的读者信。没猜错的话是个安安静静很懂事的那种黑色长发国中少女,很大几率是半妖,有耳朵的那种。”
“的确是的!铃原侦探真是太神奇了,光看信件就能猜到这种程度的吗……翼君看特征应当是猫又的半妖,黑色长发也是完全准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实在是不可思议。我对她的书信也算是熟悉了,对她的情况也有些猜测,但刚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相当意外,本以为那种书籍的阅读量至少是大学生的。”
“这个嘛,营业机密。说起来,作者,编辑,记者,读者代表。这样的构成,是出版相关的研讨会吧。”
“没错。请柬上确实是这样的名义。小松先生和我社也算是常有合作,最近志怪类型的书籍热度增加了不少,邀请函中他表示想要请这几位作者联合出版一个新的怪谈推理系列,特地邀请了他认为合适的成员一起讨论,顺便参观一下他引以为傲的别墅。
这位小松壬三郎先生虽然是华族,但是为人非常和蔼,完全没有那种大老爷的架子。从会邀请读者参加研讨会这点就能看出一二呢,这样的做法在出版业内也算是崭新的尝试。在我看来,他并不是一个纯粹贪图利益的商人,而是一个对推理悬疑文学抱有着真正的热情和‘爱意’的出版家。不过另一种角度来说,这种爱意确实是有点过了头,已经到了可怕的程度。”
“的确,能够真的自己住的房子建成那种样子人,也算是人间罕见,倒是十分有趣。”
“《吉祥寺》里,雨生老师是完全按照他的别墅来描写的,真是没有半点夸张。见到之前真是很难想象,现实中的人可以做到如此彻底。”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房子?”
“白川先生其实可以看下这一段描写。雨生老师写的很详细,从‘吉祥寺和山冈将车停在吊桥边’开始,一直到‘像是走进了影片布景中一般。’这里。”
“……我看看……悬崖上的别墅……福尔O斯的书房,啊前几年那个侦探的活动写真里的……全都是镜子的封闭房间……真是猎奇。”
“镜子的房间是出自江户川O步的《镜地狱》。一开始壬三郎先生给我们展示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跳。这部作品还没有拍摄成影片,不过如果帝都映画打算制作的话,真应该参考一下壬三郎先生的设计。其实二层这条走廊还有很多房间,据说都是源自不同的悬疑作品。实在惭愧,我对这个类型的小说阅读量完全跟不上。除了这两个最著名的,其他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倒是跟我一同前往的雨生老师对这类推理的作品相当热衷,整个人就像进了游园会一般兴奋。
管家真由美小姐让我们自己挑选一间,雨生在几个房间之间转了好几遍,最终选了镜屋隔壁的欧式风格的火车包厢。她旁边的房间锁着门,据说是有先来的客人已经选定了这间。我则是选了镜屋另一边的房间。与其他诡异的风格相比,那个房间不得不说是正常的很。除了桌上摆着的十个黑乎乎的人偶有些不自然以外,基本就是个普通的洋式卧室。”
“哈哈哈,《东方快车》和《无人生还》吗。石野君,你那间其实才是不得了大凶之间啊。”
“果然!原来是这样的作品……听名字果然是很凶。我记一下,回去拜读。那天雨生看到我选了房间以后也是一直笑,却不肯告诉我原因。我还请教了真由美小姐,结果她也不懂小松先生的装修意图。本来想着稍后有机会请教一下壬三郎先生,谁知道……唉……真是世事难料。
抱歉扯远了,我继续讲。
安顿好了房间以后,真由美小姐带我们下楼回到一层的起居室,那时候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人,那人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听声音我认出他就是砂九良老师。那天他穿着普通的褐色小袖长着,带着一副很小的圆框眼镜。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喝着真由美小姐泡的红茶一边等其他的人来。我还记得他是用双手捧着红茶杯喝茶的,还拿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着雨生往红茶里面放的牛奶和方糖。当时感觉虽然外表超出预期的年轻,但是内里果然还是和文风一样,是个非常传统的人。
之后不久,AKI、咳、雾隐先生就跟翼君一起到了别墅。先生说是在车站看到了一个人在看地图的翼君,两人是旧识,询问下发现竟然是一个目的地,就结伴走了过来。我注意到他们两人的行李都不多,翼君身上只有一个很小的挎包。当时还有些奇怪,我还以为女孩子出门都会带半个家出来的。像雨生,明明请柬上写着预计只会占用两天左右的时间,她却塞了满满两大箱的行李,光和服就塞了好几件。”
“诶?什么,原来雨生是女的吗?”
“雨生鹭千代,听名字就知道是女性吧。还是位年轻有活力的小姑娘呢。”
“……我又没看过作者简介。”
“铃原先生真是厉害,我刚才似乎没有提过雨生老师的年龄吧,杂志上她也从来没透露过个人信息。”
“石野君没发现么,刚刚在说话途中‘老师’两个字省掉了很多次。”
“啊,原来如此,我都没有注意。”
“石野君继续继续。雾隐和翼来了,然后呢。”
“他们选好房间以后,又等了许久。窗外的颜色已经从蓝色变成了深红色的时候,樱井学姐才到达,说是在山间迷路了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狼狈,后来她小声跟我说是没找到进入别墅外围围墙的门,翻墙进来的。
她到了以后,真由美小姐上楼去叫下来了一位带着单片眼镜,头发梳成标准的三七分,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瘦高男子。是那种在大夏天依然一丝不苟地穿着三件套,打着领结,西装裤线笔挺,浑身散发着高级古龙水和发蜡气味的那种教科书一般的绅士。看到他那身装束,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小松先生,赶忙站起来。幸好雾隐老板小声提醒了我一下才不至于当众闹笑话。说起来雾隐先生和侦探先生在这点上真是有些相似,总能未卜先知一样。”
“会造出这种房间的人,没道理穿得这么刻板。”
“对对对,他就是这么说的。其实这个人是小松先生的秘书,名字叫做室井谦一,感觉上是个和名字正相反,从哪里都看不出谦逊的骄傲人物。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一行六人前往一层走廊尽头的宴会厅,一路上他一句话都没有,一直仰着头一副很不屑的样子。到达宴会厅时,壬三郎先生已经坐在主人位的高背椅上等着我们了。他是个非常亲切的中年人,体型有些微胖,留着短短的唇髭,带着一顶福尔O斯在映画海报上常戴的猎鹿帽,嘴里还叼着个烟斗。应该只是装饰,他身上一点烟草的味道都没有。他让我们称呼他为壬三郎先生,理由竟然是觉得这样听起来很有名侦探的味道。还预言说以‘壬三郎’为主角的侦探故事一定会大受欢迎,说不定可以成为最长寿的日本本格推理系列作品。
他并不像我印象中的华族那么高高在上,席间也跟我们侃侃而谈关于本格推理和志怪小说的看法。虽然我个人还是更倾向于阅读严肃文学,不过看到他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身为志怪推理杂志编辑的热血也跟着有些沸腾起来。
不知不觉这一餐竟然吃了将近两个小时,新系列的框架也有了大概的思路。壬三郎先生吃完最后一口甜点,拍拍手跟大家说,‘诸君,研讨会的事宜我们明天再继续。难得有这么志同道合的好友聚在一起,不如大家来玩一个游戏如何?’”
‘进来时候的房间都是由各位自行挑选的,我对于谁住在哪个房间并不知情。除了镜屋之外,每个房间里都了一张卡片,包括室井君在内的七人之中有一个人‘凶手’,一个‘侦探’,还有一个‘助手’。凶手的杀人方法已经写在了卡片的背面。现在是晚上八点,一会大家回到房间,除了凶手以外都不要出门。晚上十点的时候,这里会有一场‘凶杀案’发生,届时请‘助手’协助‘侦探’来进行调查。看看诸君能用多长时间解决我设计的这个案件。’
‘谁会是凶手,现在连我都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可以告诉大家,那就是——’壬三郎先生又拿起那个装饰烟斗叼在嘴里。
‘死者就是我。’
说完,他就让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去找属于自己的卡片。我在那个摆着人偶的托盘底下翻到了一张手掌大小的黄色卡片,上面一边写着一个洋文的名字,一边画了一顶圆礼帽。虽然看不懂西洋文字,那顶圆礼帽我却还记得,是名侦探的助手先生的标志。知道了身份之后,我就一直坐在门口听着走廊里的动静。心里还有点庆幸,我对自己的听力还有点自信的,应该可以帮得上忙。不过,会好好遵守游戏规则的人还真是没有几个。本来以为可以分辨出凶手的脚步声的,结果似乎除了我之外大家全都出过自己的房间。前前后后我至少听到了四五种不同脚步声,还有铃铛的声音和叮叮当当的奇怪声响。走廊上还时不时飘来古龙水味,水果味和咖啡的味道。正当我为这些不守规则的行为感到烦躁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惨厉的尖叫声,我看了一下房间里的挂钟,明明离十点还有四十多分钟的时间。于是我赶紧打开门跟着大家一起往楼下跑。
接下来的事情,侦探先生,白川先生我想你们都知道了。”
“他真的死了?”
“是的,当我们赶到一层他那间酷似电影布景的书房的时候。看到的是壬三郎先生以扭曲的姿态匍匐在一大片倾洒的咖啡渍中,脸色发青,双目通红,嘴角溢出血沫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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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涉及的推理作品:
阿瑟·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集》
江户川乱步《镜地狱》
阿加莎·克里斯蒂《东方快车谋杀案》
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
古畑任三郎系列
由于故事情节保密,没有跟各位荔枝人商量太多,如果出现了bug赶紧敲我更改~~
虽然除了一群npc大家还都没有正面出场……相信我后面会有的!!!
这篇我争取日更……大概3-4篇完结(吐血
那是神明还稳踞于高天之座的时代。
强大的妖异仅仅是定居在山中就会影响周边的土地,依山而生的人类就会将它奉为神明,为它修建神居,献上他们最好的供品祈求风调雨顺与出入平安与他们能想到的一切愿望。
因为他们弱小,所以才不得不向真身不明甚至连存在与否都不明的山神寻求庇佑。彼时有山名爱染,据说爱染山更早些时候的山神是性情温和的白蛇妖异,至死都盘绕在山中云间守护着营营生灵,故是周边的人们将爱染尊为灵峰年年拜祭。白蛇之后的山神似乎与它完全相反,既不关心人类的死活也不喜欢长久逗留在同一个地方,却偏偏喜欢不时现身戏弄山中的过客,所以反而留下了多如繁星的逸话传说,原本的白蛇倒是像突然蒸发一般,翻遍古籍也再找不到更详尽的记述了。
从千年以前就出现于书物记载之中的爱染山主大天狗,真正诞生的时间早已无人可考。既是天狗,就要按照惯例在名字后面加上代表修验僧人的坊字,而人们对山神自然不敢直呼其名,所以要在名字前面再加上代表尊敬的御字。天狗自身的真名只有一字,全部合起来也不过三声,倒是免去了神主祭祀时那一通念白的许多繁复。
“你也真是有趣。”
曾几何时在战争中败逃入山的武士,听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笑嘻嘻地对他这样说过。武士保护着家主的首级逃进山中,却毕竟是体力不支,没支撑多久就昏倒在了山间的小道之上。醒来时抬头不见高耸入云的山体,只得一轮明月现于杉树之间,面前是庄严雄伟的神社,却有一个瘦小的老人看着他笑得和善。武士还道老人是神社的神主,可怜他身受重伤才叫人将他运到了山顶,只是武士明白自己已经回天乏术,便连道谢和疑问都一并略去,只对素昧平生的老人提出了最初也是最后的请求。
我死之后,请您将我主君的首级深埋地下,不让他落入敌军的手中,再受羞辱,武士对老人这样说。
是吗,那么你要给我什么作为报酬啊?老人仍是笑瞇瞇地这样回答武士。
躺在地上无法活动的武士,眼睁睁地看着老人的影子在月光下逐渐拉长。不是月亮移动了位置,月亮的移动决没有这样迅速。木屐叩在山道石板上的声音不紧不慢靠近了武士,影子的主人蹲下身来仔细察看武士一会儿,轻轻笑出了声。
事不关己的——百无聊赖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您是——。”
满身是血的武士痛苦地闭上眼睛,发出了呻吟一般的声音。
您是神明也好,妖魔也好,总是比落入人类手中要强得多了。我身上已经没有可以献给您的东西了。不管是血肉还是魂魄,您都尽可以拿去,只求您——
武士硬撑着说完要说的话,一句话顿了三次。但他毕竟是没能说到最后。不知是神明还是妖魔的人外之物在他身边大笑了起来。
“那些就不用了,我听说武士最重要的东西是家名?嗳,就把你的姓给我吧,你姓什么啊?”
就像是不辨是非的幼儿索要礼物一般的口气。问问题的人本以为武士会被激怒抑或陷入沉默,但闭着眼睛的武士几乎是立刻回答了他。
“狩、津……”
那是武士的生涯之中,最后说出的两个字。
后世的人们无从得知这些故事。他们能看见的只有当时的古籍。古籍上记录着某大名派出军队进山搜寻逃亡的敌兵,那支军队却再也没有从山中回来的故事。被震怒的大名派去寻找军队的斥候出生于爱染山脚之下,从小便听了太多山神大人性情无常的传说,自然不敢孤身入山,而只是朝山上下来的樵夫问清山中确无军队踪影,就回到大名身边,如是报告了上去。
“真累人啊,我想看樱花了。”
他离开的时候太匆忙,没有听到那个樵夫笑着这样说。
在策马奔回大名官邸的斥候头上,一个巨大的黑影掠空而去。
那时是大雪即将封山的隆冬。四处漫游的大天狗其实也并没有真的期待什么樱花,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出去走走。震卦的方位上住着相识百年的稻荷,本来想找他喝一杯雪见酒,却发现畏寒的稻荷早就不知举家逃到了哪里去过冬,只好往前再走一段。他记得几十年前来这里的时候,稻荷之野的背后是一座无主的荒山。
那时候并没有这棵樱树。
“……喔……”
大天狗收了羽翼缓缓降到地上,面前高大的樱树花开正盛,天地间樱落如幕,比普通樱花稍红一些的花瓣纷纷扬扬随雪片埋没了山头。彻底违反了自然规律的生命力与近乎暴力的淡红景色,积雪之下的泥土中隐约有不知名的杂草探出新芽。
“好景色。”
大天狗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拿出随身携带的酒壶盘腿坐下慢慢欣赏这面奇景——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也许是刚才被樱树吸引了太多注意力。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幼童紧紧抱着大天狗的腿,感觉到无言的视线也只是抬起头来小声说了两个字。
“……好冷。”
不知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梳理过了,乱糟糟的长发到处打结,只在他抬头的时候才能勉强从过长的刘海之间隐约看见湖绿色的双眼。外表与人类相差无几的孩子,站在白雪皑皑的山顶上像那棵樱树一样不合时宜。有些下垂的长长耳朵和野兽般的双脚——或者应该叫后肢——衣物之下拖着一条不知是蛇还是尾巴的奇妙物体。也许是刚刚诞生不久的鵺说完那句话就闭上了嘴紧紧抱着天狗的腿不肯松手,直到头上传来天狗同样简洁的回答。
“好脏。”
幼小的妖异直到听见巨大的水声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被扔进了山泉之中。简单洗过捞上来分开吸饱水分的前髪顺手用衣袖擦掉小孩脸上的水珠,再扯断一根绳子把碍事的头发全部拢到后面束成一束,迅速完成这一连串动作之后,大天狗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你可以说了。”
“什……么?”
“名字啊。这樱树是因为你才会在这种时节开花的吧?你让我看到了有趣的东西,我当然要回礼。好了,赶紧说。”
傲慢尊大无礼不敬,将这些词全部迭加起来也形容不尽的冷淡口气却似乎没有对幼小的妖异产生任何影响。诞生不久的鵺只是沮丧地低下了头。
“名,字……”
“嗯,还没有吗?那就给你一个好了。因为是红色的樱花,所以叫染夜。”
真名即咒式,有力量的妖异只是指物定名就已经是强大的言灵。新生的妖异似乎还理解不了这份礼物有多贵重,只是单纯地沉浸在获得名字的喜悦之中,两眼发亮地仰起头重复了一次天狗的话。
“红……樱……?”
“……是染夜。”
“红……樱!”
第二次终于发出了清晰的音节,幼童一脸得意地迎上大天狗的白眼,而后天狗像是突然失去兴趣一样站了起来。
“算了,是你自己选择的名字,这也是你的因果。我走了,等什么时候想起来再来看你。”
“……!那时!我给你起名字!”
正欲展翅飞去的大天狗愣了一瞬,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狂笑。
“等你能让这整座山都开满樱花再说。”
爱染的凶神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很快淹没在狂风卷起的樱花之中。
而后是神明被人类曳下神坛的时代。
人类变强了,强到足够他们认为自己可以与妖异平起平坐。先是合魂法案,然后是百年轮回法案,逐渐变强的人类与力量锐减的妖异似乎实现了一时的平等。彼时距撼动这个国家的天狐暗杀事件发生还有三十年,一个妖异诞生在了帝都之外。
不知“诞生”是不是正确的表述。妖异能回想起的最早的记忆便是自己身处废墟般的怪石乱砾中央。不知为什么,妖异总觉得那像是某座山峰崩塌的遗迹。
他却想不起山峰的名字。
最初的二十年,妖异只能在那座巨大的废墟里勉力移动。也许每个初生的妖异都会有这样的时期,但妖异总有种无法解释的感觉。那是某种东西慢慢“回到”自己体内的感觉。接下来的数年,妖异花在了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上。离开那座崩塌得不复原形的山峰时,妖异没感觉到一丝留恋之情。
“终究还是我赢啦。”
像是有身体深处的什么东西,借他的口抛下了这句话。
十年之后,千年的天狐遭到人类暗杀,以失败告终。
只是妖异从来不关心这些。终于找到满意的落脚之处,是在离开废墟数年之后的初春时节。漫山红樱开得轰轰烈烈,樱落如幕之中伫立着与这整座山有着相同气息的人外之物。
“我叫红樱。”
传说鵺是不吉的凶鸟,这座山的主人却出人意料地温厚平和。活过了数百年岁月的鵺丝毫没有怪责妖异的无礼,反而给了他一个名字。被红樱带去住处的路上,终于有了名字的妖异听到了他的名字。
“因为是红色的樱花所以叫红樱吗?谁起的这么无趣又随便的名字。”
“这个嘛……”
年代太久远,自己也实在是记不起来了呀。红樱苦笑着这样回答他,他也就不再追问。
“那么,大人——天落,需要我再准备些什么吗,食物……之类的?”
原本只是带着少许调侃意味的问句,天狗的妖异却一反常态地陷入了沉思。
“……不。”
不知是在向谁说话,深色的眼睛里映出的只有远处的一面淡红。
“已经……不饿了。”
一枚漆黑的羽毛,随着绯红的樱花落入山泉之中。
反正对于日系手游玩家来说已经是14号了于是我就发了。
“谢谢店长!那么店长再见——”莱安小小的身影从店里跑了出去,脸上充斥着对收到情人节巧克力的喜悦——即使只是义理性质的。
如果算上今天上午的,这已经是Frey今天送出去的第14块巧克力了,至于收到的,似乎比这个数字还要多些。至于他到底做了多少,准备送出去多少,又送给谁,Elvis并不知情。从现下的状况来看,似乎只是给经过自己的店里的熟人,有些他叫的上名字,有些他记不得,单纯脸熟。但是有的好像跟他也并没有那么熟,感觉只是长得好看或者对他胃口,他也就发一块。但无论是表达好意还是单纯的生意经,总归不会有人在这个节日里拒绝一块巧克力的。有人塞给他,他也就笑着边说谢谢边收下,别提拒绝的意思,比他小的就摸摸头,跟他年纪相仿地就抽颗烟,不抽烟地就拉几句家常,说个以后欢迎光顾。
所谓情人节,无论是自己以前在岛外还是在现在的岛上,都是这么充斥着玫瑰巧克力粉红色的节日。他原来以为只有女孩子会中意,然而现在看来似乎这种节日热情跟性别完全没有干系。不远处的花店玫瑰也被抢购一空,甜品店的巧克力制品的销路也是意外地好,时不时还能看到有同性情侣在街上晃过去,总之商家高兴恋人满足,和谐无比。
但是他现在有点莫名不爽,这不爽并非来自身边这种粉红色的少女气氛,也不是看到眼前的人不停地送出巧克力只顾跟客人聊天不理他,更不是因为自己比他收到的巧克力数目少——不,或者说问题正是这个。
他到现在为止,收到的巧克力数目,零。
耍帅一点,可以读作Zero,读作Null,读作虚无,但是即使他脑子里有一百种念法,收到自己手里的巧克力数目也不会因为这个改变的。
……时间倒回两天前。
Frey这次进货时附带了一大堆看起来是香料的东西,他放到鼻子下面闻了半天,才意识到是可可粉,还有个包裹里有枫糖和几小包花式配料以及巧克力的模具,这才让他意识到原来已经又快到一个2月14了。去年的情人节他和Frey刚认识没多久,对方只是普通地送了他个巧克力,不说也知道是义理性质的,大概还无聊地谈论了下曾经在岛外时收过多少,至于有没有幼稚地比了数量,Elvis选择性遗忘了这部分。
然后在情人节的前一天,在家里故作神秘地忙活了一整天。少见地一大早自己醒来的时候身边人已经没了踪影,下楼找他时却又没看见人。如果不是他准备去厨房拿个牛奶可能都要以为对方在房间里神秘失踪——然后他就被Frey从厨房里撵出来了。
“制作巧克力的过程被人看到,包含在内的心意可就会流失掉了。”
……听着有点耳熟,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前两天陪他看的偶像剧里的台词。
但是既然Frey这么一本正经地说了,故弄玄虚也好,真情实感地相信也好,除了在情人节接受过别人的巧克力以外从来和这种粉红色节日气氛与世隔绝的Elvis都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追问下去,他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放空了一会,感叹了下其实酒吧还是挺大的,就出门自己去随便找人闲逛了大半日。等到晚上回来,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非要说,就是他问起时Frey那个眼睛都眯起来的笑,让他觉得肯定是要有什么发生的。
结果果不其然。
从开门到现在,迎来送往就始终没停过。Elvis并不是会特别在意很多恋爱情景剧里那种所谓的“恋人甜蜜的十个约定”这种东西的人,但是从开始正式同居后基本都会有的早安吻突然停掉了还是让人觉得有点难过,非要说就如同一箱Budweiser的棕色啤酒瓶子突然混入了一瓶绿色的Heineken产生的不协调感。当然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然而那个时候Elvis还是在想可能是不是有什么小惊喜一类的。从现在结果来看,惊的成分倒是不少,喜还是作罢了。
惊的是Frey比自己想的还要受欢迎。
更惊的是他居然做了那么多巧克力来送人。这人平时懒得自己明明会做饭却连个三明治都做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只摄入糖分就是靠Eli救济,这次却亲力亲为从可可粉开始做起了了手工巧克力,昨天一整天房间里都弥漫着股甜甜的味道。事实上,他出门也有一小部分是因为这个过分甜腻了的巧克力香气。他不喜欢甜食,虽然并不是不能吃,但是总归是不喜欢。纵观Elvis的成长史,吃下的大部分甜品反倒是认识Frey后被几乎算得上是坑蒙拐骗喂进去的。至于巧克力,应该称的上是十分不喜欢了。普通的巧克力太甜,黑巧却又太苦,吃起来舌头直发酸,属于Elvis食物分类里的“能躲就躲”这一范畴。
但“不喜欢”和“不想收到”这两个点并不能划上等号。
事实上在岛外的时候,他还是很受欢迎的,每年情人节也会被塞不少,虽然大多都被他分给了他Judex里年纪小些的孩子。但知道自己是被人喜欢着的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心情变差。不过自从上了岛之后,他自己不想多和别人打太多交道,所以也就不在意这种细节了。
然后他认识了Frey。
篇幅太长,无需多论。但总之如果说他因为自己“牧羊犬”这一重身份几乎失去了所有,那他现在至少被填满了一部分,一个人的形状,靠在心底,不大不小刚刚好。
所以说要是不在意,那是假的。
然而这种事跟谈恋爱一样,先说出口的就是输家,主动伸手——绝对会被Frey嘲笑的,而且情人节巧克力这种东西如果是自己开口要来的未免也太微妙,好像显得自己像偶像剧里的少女十分在意能不能拿到学长校服的第二颗纽扣一样。
最后,Elvis就这么在无聊的自尊和难以言说程度的在意里,度过了2月14日的白天。
所幸的是,因为节日缘故,今天酒馆门关的比往常早一点。
“居然还剩这么多……真是的,明明我都很努力的在送了。”
是啊,真的是很努力。Frey做的数量比自己想的还要多,原来吧台上放糖的那个盒子,被他自制的小巧包装巧克力都放满了。他一脸遗憾地看着盒子里剩余的数量,随后又补上了一把糖,看起来应该是准备作为今后一段时间的巧克力糖来发了。
“不过你看我送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无趣,本来还想看你忍不住找我要嘲笑你一下呢。”
果然,如果伸手要了肯定要被嘲笑的,这点跟自己预估的倒是别无二致。看着他在那个今天发巧克力时拿的盒子里伸手进去摸了几下,表情像是在感受在那之内匿藏的某样物品,带着探索的神情,然后突然眉毛挑了一下,嘴角又挂上了笑,眼睛弯了起来,似乎是找到了。
“我本来说要是白天拿到就送你,结果埋的太深一直没摸到就算啦——喏,给你。”
“欸?”
视觉往往比听觉能让大脑理解的更快。听见预料之外的言语Elvis愣了一下,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与仅仅用普通包装袋扎起的星星巧克力截然不同的,用个深蓝色缎带包扎起的小礼品盒子。顺着拿着盒子的手腕看上去,刚好对上Frey眨着捉弄意味的赤色瞳孔。烟是刚叼进他嘴里没多久的,烟草气息混着空气里从昨晚起就没散去的巧克力甜香,被中和了一下,似乎也没有那么腻人了。
“其实今天送的大多都是试验品啦,酒心黑巧克力比我想象的还要难做一点,试了好久才配出合适一点的味道,感恩戴德的收下你今年唯一的巧克力吧。”
“酒心……黑巧克力?”
“少废话,赶紧塞进嘴里。”
听起来并不是让他能够问话的时机。他拆开了包装,里面是一层薄薄的铝箔,在室内有点昏暗的灯光下,反着少许暧昧的光。在那之下掩盖着的,就是……。
……
Elvis抬头看向Frey,对面的人摊开双手,摆出一副完全无辜的表情,表达着“我已经尽力了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不测失手这是天命你还是不要在意了”的意思。
“你看,我说了,赶紧塞进嘴里就好。”对方不但没有正常该有的害羞或者尴尬的表情,反而一本正经地开始指责他了。
巧克力通常有个固定的形状。比如心形,比如星形,再比如就是切割工整的长方形。但是这些在通常范畴内的名词和形容词都不足以描述眼前的这一摊,巧克力——Elvis想了很久,比起块,大概还是用摊这个量词来形容更为准确。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块散了不成形的被生硬的切割成了方形,但是表面不平整的地方还是没能剔除,就索性那么自暴自弃地保留着了。
“因为酒心很难做啊,怎么试,都很难裹进去,我想反正是吃的,能吃就好了。”
……说的也是,Elvis于是就放进嘴里了。
意外地味道倒是不坏,不是很甜,却也不苦巧克力的少许甜度刚好被混在其中的酒味冲淡了。用的酒是威士忌,可能还带了一点琴酒。不过比起说是酒心,似乎称之酒味巧克力更合适,因为他从始至终口腔里就没感受到咬破巧克力外壳后流出来的酒液触感。
“还不错吧?我试了好久才做成这个味道,觉得你应该很喜欢。”
空气凝滞了三秒,这是留给Elvis思考和理解这句话的时间。
情人节的最高告白,也不过如此了吧。不过在他幡然领悟过来的同时,解答也随之而来了。
“你不喜欢甜的,我就特别做了。”
他笑着说。
再接下来的三秒,他就抱住了眼前的人。
这个过程用了不到一秒,其余的时间是大脑在直接下达指令,让他做出这个动作。意识已经跟不上心脏的鼓动,嘴里还留着少许巧克力的甜味,顺着血液的涌流,一路汇聚在心脏,然后接下来的每一下跳动,都浸润着似有若无的甜。
“……谢谢。”
“谢什么,这就是回礼而已。早起收到的第一个没署名的是你的吧?还特意装成别人送的,知道我喜欢那个牌子的也就只有……”
Elvis选择以吻封缄。
说起来,比起奇怪或者不循常理,用别致来形容那块巧克力似乎更合适。
如同在0和1的二进制世界里突然出现了0.5这个十进制的存在,虽然突兀,但似乎能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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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打招呼借了莱安一句话,就不响应了
赶的比较急,一直浪大正风格一时回不去了……
总之大家情人节快乐(比心
00.
店外那棵高大挺立的八重樱枝头重新抽出新芽,育出第一朵新嫩骨朵的时候,还是微寒未醒的二月。如今一阵未解冻的料峭春风吹来,空气中氤氲着的甜味就四散逃离,乘着流动的回暖气流飘向更远的地方,幽香静谧,是帝都里不常有的一片详宁。
这棵已说不清年龄的八重樱不知是何人种下,又不知因何而种,只是知道自三重野家三代以上的孩子们记事起,这树便已经扎根在他们家门口了。春夏秋冬阴晴雨雪都没枯根折枝过,不论开春是寒冷或温暖,每年三月中旬这樱花必定蓬勃盛开,年年未断。
每年花开的时候,山上积雪初融溪涧清澈,合适制成立柜挂钟木衣外壳的树躯也正是木质紧凑光泽透亮的好时候,万事俱备,这就意味着现在是该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了。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三重野家也开始添了几分热闹来往人气,渐渐忙络起来。
现任当家的长子三重野月见向来是家中起的最早的一个。天未亮时分,月见亲自将尘封了整个冬季的各式精致挂钟样品从仓库里搬挪出来,在店铺里满满当当摆了二十来座,原本空阔的店面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许多。滴滴答答的指针走摆的声音从没间断,悦耳又清脆。
指针摇摇晃晃来到六点十五分,天边渐渐开始泛白,月见擦拭完最后一座立柜钟,沾着水浸了浸手,便起身走向二楼的阁楼房间。
阁楼最偏角的房间还沉寂在安宁睡意中,房间主人将房中的一切收拾得整齐简练,一处杂尘与无用之物也无,令人惊奇的是屋外樱树的一支枝杈歪斜着从窗口探入房间,悬停在房间向光一侧。
“胡桃,起床。”三重野月见推开门,看见还在地上拱着被子的三弟,有些意外失笑,“怎么还在赖,还当你已经起来洗漱。”
“……我是醒着的。”把自己套在被子里的胡桃抖抖狭长的绒耳朵,很纠结。你要相信你弟弟的生活十分规律,不起来一定是出了事。
“那为何不起来?”不出意料月见皱着眉走上前拍拍被子,“快起,今天没时间闹你,起来给店里帮忙。”
“可是我要上学,今天学校开学祭。”胡桃哀怨地把头伸出被窝提醒大哥,只是一下子冒头冒得狠了些,双目突如其来捕捉到窗外强光,泛起强烈酸楚,便下意识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挡光,泛红的眼眶里嵌着淡晶紫色的瞳孔,噙着水光闪着光亮。只是鬈曲发鬓后原本该是人耳的部位却生着一对巨大的类似猫科类动物的米黄色绒耳,狭长又柔软,此刻正微微耷拉着,看似无精打采。
“但是你至少有可能在出门前看到你那离家一年在外浪的二哥,”月见瞅着被子里还未露出的部分,眯着眼睛和胡桃好脾气讲条件,“他传的电报说他会赶夜路,所以今早就到。你绝对不会希望蓬头垢面见二哥。而且还是在他不知道他亲爱的弟弟现在万分困扰的现状的情况下。”
“大哥,你能不能先出去。”胡桃被他吵得头痛欲裂,很不想继续话题,只想一个人静静。
“三重野家家规,”月见搬出祖宗家法压他,“正确的时候要在正确的地方做正确的事情——现在已经快二十五了,按你平日这个点你早就该起床了。”一点都不留给弟弟讨价还价的余地。
胡桃把自己裹成一个厚厚的茧逃避现实装作听不见哥哥的话,坚决拒绝妥协。
“你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你又长出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月见凉凉道,“我早在你长出猫耳的那个下午就说过,我做好了足够心理准备来面对你日后所有妖异化过程。”
“哦。”胡桃哼哼唧唧。
“所以,我无论你是长了两条尾巴还是九条尾巴,你都会是我的幺弟。”月见伸手呼啦一声把被子全部掀到半空,“但是你得先面对事实。”
“哎呀。”胡桃瞪大眼睛,突然暴露在寒冷早晨空气中,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眼泪一下没控制住哗得涌出眼眶,让他简直不可置信到呆愣住,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哥会如此粗暴不讲理。怎么说掀就掀!没有兄弟爱了好吗。
“……这是翅膀?”在看到胡桃左脊一侧伸展的单薄金色羽翼,月见也小小吃惊了下。难道不该是猫尾巴吗。
“大哥,我从一看到就说我肯定不是猫又啊!”胡桃嘟嘟囔囔抱怨着。哪里有猫耳朵那么长,哥你还有没有常识这种东西。
胡桃不开心地撇嘴,说话同时还不忘小心翼翼生涩地控制神经系统,挪动收折新生的羽翼,翅膀上生长着橘金色的羽鞘与金黄色的柔软的翎羽,羽背发硬,但羽根处却柔嫩松软,像是换羽的雏鸟刚刚褪去幼年的绒毛后长出的。
“要不……今天不去学校了?”月见有些心虚地把被子披到胡桃身上,看他心情如此糟糕,犹豫松口道,“和我在家等你二哥回来。学校那边我让人托话给老师,好不好。”
胡桃摇头。其实真的没有那个必要。去不去学校真的不重要。他很想认真告诉自己的大哥,他并非是在懊恼这一分一寸缓慢出现的半妖化过程,也并非是嫌弃平白无故长出了不属于人类特征的性状而遭人指点会丢面子——诚如月见所说,面对已经出现的事实,身为三重野家的孩子自然要做到理所应当接受这一切,实事求是一直都是他们践行的处世原则。但……
比起努力适应变化,占据心里最多的却是恐惧,恐惧伴随着异化而来的不属于人类应该有的力量,和不明了的将来,扎根他的意识里。所以哪怕这过程已经零零散散出现了近一年,他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类,而并非这样一个特殊的种族——半妖。
虽说从小就被学校教育反复告知,人类妖异半妖是平等的,但若真的从人类身份转换作另一个身份,他是真的觉得无法接受,这种抵抗与种族平等理念的不认可无关,只是这种变化会带来的诸多不便比他想的还有惹人厌烦,而且他是向来不喜欢这些无规律可循的变化的。比起波澜壮阔的帝国国事,他更喜欢过平淡的安慰日子,踏踏实实。
窗外的阳光更多打入氛围冰点的室内,是冰冷的绸缎铺在了榻榻米地板上,那怪异的樱枝枝头,几团浅浅的簇拥的粉红,安安静静地在淡金光芒里沉眠。
“胡桃。”月见突然唤他名字,接着又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他有些发凉的侧脸,语气里有几分无奈和好笑。
他是大哥,又是看着胡桃一点点磨磨蹭蹭长大的,怎会不知晓他顾虑太多的性子,从小时候就总是什么都不说,然后躲在角落哭。
长大了真是一点改善都没有啊……
“我无法保证你将来会遇见什么,也无法保证你会因为这层特殊身份获得什么,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保证只要我和你二哥还在,我们的小胡桃就会一辈子平安喜乐,不受外人欺负。”月见平静道,想了想后又补充,“谁欺负你,让你二哥胖揍他,我负责喊加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二哥那般脾气坏又暴力,我们家总得留一个能挽回局面的。那人必须是我。
胡桃被逗笑,抓住月见的手,眼睛笑眯眯成个小月牙:“我当然知道啦。”
“好了,起来吧。今天我们不去学校开学祭了,你快些去洗漱,然后我们一起等你二哥。别担心,他会喜欢你的新造型,很可爱。”月见开他玩笑。
“嗯。”
门口那棵八重樱在去年的三月盛开的时候,三重野月见和三重野胡桃目送走了家里最留不住的叛逆次子。向来随性生活的他心血来潮说是去参加零式军队的扩选,一旦有了消息便给家里通讯,然后接下来一年来,音信全无的却也不知是谁。直到前几天破天荒的一封电报,打消了月见对他生死产生的怀疑。
校服自然是穿不了的,翅膀根本没地方收起,胡桃正在懊恼怎么处理,月见已经伸手拿走了他的校服,想改改尺寸,让翅膀能够合理伸展,胡桃刚刚想说随便改短就行反正还有披风,就只听叠衣服的月见悠悠叹气。
“居然是翅膀……给你改校服太麻烦了啊……”
所以你才不让我上学对吗!?什么感天动地的抒情!这才是理由对吧!你绝对是因为怕麻烦!虚伪死了!
果真,这种只会做生意的哥哥不能要,容易傻。胡桃失笑摇头看着装傻的大哥,眼底却是一片暖意晴空。
01.
本以为是绵长的安稳细梦,却在迷迷糊间听闻了一些若即若离的事景。
天依旧是碧蓝如洗,连朵浮云都不曾有过;家门外的樱花不知是第几年开放,浓烈的铺天盖地粉红似乎晕染了几分土木灵气;屋外,家业“日时计”的招牌依旧古色古香,一切看起来都是熟悉的事物飘忽在脑海里迷迷糊糊留存印象。
拉开房间的木门,穿过空旷狭长的走廊便是窄梯,小心翼翼躬身下行以免碰着脑袋,然后来到了一楼的偏厅,绕过那盏绘有腾飞巨鸟的屏风便可抵达正厅,里面凌乱摆放着还落着灰未被擦拭的落地大钟,似是刚刚从仓库中拉出,还没来得及仔细打扫。
房门敞开着,外面落满刺眼的白光,直叫人睁不开眼,只能眯缝眼睛不清不楚看见屋外站立的模糊轮廓,都是自己熟悉的人。
想叫但听不见任何声音,心里不知为何有种不妙的预感,上前几步想要和那身影靠近,眼前的光却越来越亮,快将视野悉数吞没……再回神时,自己已在学校的长廊上快步前行。
与之前的混沌不同,在这个场景里。
【他可以听见。】
“……那就是半妖吗?”女孩子用手抚胸躲闪着目光道,“真的不一样唉……耳朵是那样的吗。”
“听说还在上课……突然就长出了不一样耳朵……全班都看着呢。”
“连老师害怕极了……这事儿不会再有了吧?好可怜……”
“喂……他听力很好啊……”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嘈杂的声音穿过狭长的耳朵,捕捉到比以往更精确区分出的杂声与质疑声。无论走到哪里人群都自动让出一条路,将他包围在中重重议论,就像在瞅着动物园里百年难见的异兽奇珍。
于理,对方就只是图个眼鲜——谁叫自己是全校第一个出现半妖化的学生;于情,这些人都是同龄的学生,甚至其中不乏有友人,心知除去惊奇和对未知之物的怯懦外,对己并无冒犯之意。
着实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但自己就是在意得不得了。没有原因。
【他可以看见。】
女孩子们热衷于鸟雀一般聚堆挤作一团天南地北说着来源混杂的消息,她们会放低声音掩着嘴,嘻嘻哈哈地调笑,却也会刻意提高声调让该听到的人一字不漏全听到。男生们则是选择沉默寡言,眼不见为净,碰上不想管的事情便拉帮结派走开,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无。
虽然平日里也是这样,但背上这样一条半妖化新闻的自己身经此事却别有另一番韵味在其中。
在这个大家早已对妖异和半妖概念淡化的时代里,打个喷嚏都会迸出火星的自己自然是摸不透的。所以会怕。
也不明白哥为什么那么认定会喷火星的自己是猫又啊!?题外话蹦出来。
【他可以思考。】
从他记事起,父亲脊背上那条深深的斜穿整个背部的疤痕就一直让他心惊肉跳不敢多看。这条那深及骨脊的伤残让父亲再也没可能挺直身板。后来才断断续续听闻在父亲负伤那个时候,出身名门的母亲刚刚放下一切与父亲结为伴侣,却要在这场婚姻的开头就要担下照顾一个再也做不了重活的男人的重任。
父母在几年前双双积劳成疾病逝,可小胡桃扳着指头数着,怎么算都觉得他们去世时的年纪不能算活够了这一世,他们还很年轻,甚至还没有到退休年龄。老人家本该跟着三个子嗣颐养天年享福延年,相互扶持着走南闯北看花看海。
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时间剥夺了一切。
胡桃常想,若非不是那半妖深深的一爪伤痕,或许父母仍旧精神矍铄,安康健在。
也是动了这样偏激的心思。所以哥哥和他都并不喜欢半妖。
结果他就是一只身份不明的半妖。
或许是因为家里月见大哥老以为自己是猫又,又或许是自己想逃避责任不愿接受现实,还或许是本来家里的顶梁柱跑去应聘军队离家出走一年杳无音讯。造成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真烦。
真的……如果是人类就好了……
【他亦可以选择说出口。】
但他没有。面对叽叽喳喳的围观人群。
三重野胡桃一贯作风是保持沉默。
梦境结尾,他听到大哥的声音:
“胡桃他是个死心眼,亏你还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家出走。还有没有哥哥的样子了?”
02.
胡桃从小就不傻。
不过与其说他不傻,倒不如说傻子都能看出来一群棕色头发里的米白色一点很是令人生疑好吗。
在两个兄长还在为谁能够摸到父亲亲手制作的大本钟微缩版柜钟而打得头破血流时,胡桃已经自我判断出自己肯定不是三重野家有血缘关系的子嗣。
十分懂事。
三重野这个姓氏,并不是自己应得的。小胡桃撇嘴,不开心。
一开始他还会整天胡思乱想,有关亲生父母,有关那个家的一切。但或许是懂事太早,这件事想着想着就越发无聊,最后渐变成了单纯的一点念想。
关于那些事情,他其实并不感兴趣。
每天看着一见面都恨不得撕破对方脸皮的大哥二哥,会蒸糕点的妈妈,和总是开怀大笑的手很巧的爸爸,胡桃就觉得当下生活如此安宁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和他们相处得和乐融融,他是三重野家的一份子,挺好。
但这对于会嚼口舌的小孩子们便不一样了。七八岁的孩子,正处在一种精力旺盛,分不清好赖坏的年纪,自然也从三重野家里看出了端倪。
流言扑面而来,挡也挡不住。
那时的小胡桃经常拖着泪包回家,可怜兮兮,伤心别人老说他不是三重野的孩子,伤心别人说他寄人篱下,还伤心他们动不动就把他推搡在地,一窝蜂抢他东西。
“胡桃你要记住,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你都是三重野家出色的孩子。无论你的身份,你的家世,我们都会祝愿你平安喜乐一生。”爸妈摸摸他的头如此说。
胡桃撇撇嘴,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三重野的孩子!他哭是因为他并不喜欢别人因这件事指指点点,说的他无家可归罪大恶极一样。
对一个把家扎根在这里的孩子,这些恶劣行径和流言蜚语自然是像刀割一样疼的。
而胡桃的两个哥哥三重野月见和三重野欧泊,一个脾气坏得出名,一个嘴巴毒似尖刀,掐起来是真掐,哥俩好起来也是真好,所以在听闻小胡桃受排挤这件事情上,他们当然会选择同仇敌忾……大概。
欧泊盘腿坐在偏厅的榻榻米上,抱着小胡桃教他读书,小胡桃头顶纱布,看着蝇头小字有些晕,却还是在费力阅读的模样有些让欧泊好笑。
“隔壁三郎又说胡桃的闲话,你怎么也不去帮着我打打下手?!”十六岁的月见怒气冲冲撸着袖子冲进门指着二哥骂,“平日里看你不挺能打!”还专往我脸上抓!是不是爷们!
听他喊话,欧泊皱眉:“我前几天刚刚揍过他一顿,别忘了老爸还因这事儿让我禁足着呢。”那人怎么不长记性还来?
当日他回家路上看见胡桃被一群小孩子堵在空地上,揪着领子,额角擦伤还在冒血,那些孩子却笑闹着不打算收手,气极就挨个把他们揍成了猪头,没想到现在的小孩喜欢恶人先告状,晚上回家就挨了老爹的板子。
事后虽然有人上门道歉澄清,但他还是因为斗殴被老爹禁足。连带着胡桃这几天都不敢出门怕遭孩子们小心眼报复。
“你这胆小鬼!软骨蛇!真没出息!”月见牙痒痒,将这一切归结为弟弟不想惹事,分外恨铁不成钢,又转而冲他怀里不发一言专心看书的小胡桃问,“平日他们那么说你你都不带还嘴的?!”
忧心忡忡啊!两个弟弟是不是傻!
小胡桃成功被吓了一跳,然后软软糯糯低声回复他:“还嘴会被打,而且还会被说,所以不理他……”不划算。
“……可是他们那种话并不能乱说。”月见从柜子里抽出纱布打算处理伤口,对胡桃语重心长,“这种话损人不利己,不厚道。”
有本事别来我们家买钟啊!
“小孩子懂什么,他们只知道好玩不好玩,胡桃这样做虽然消极也是无奈之举,总归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欧泊挑眉,显然不赞同月见一直主张的暴力相向,“你八岁的时候还经常欺负隔壁美玲,说人家没人要。”结果后来人家嫁了工头后第一件事是抓你胖揍,想想就丢人。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帮外人说话!”月见气短,非常想把这个帮倒忙的弟弟扔到外面,“就不能教胡桃些好的?”
“我……我……”小胡桃看着两个哥哥又快吵起来干着急,眼泪汪汪一片,手上那本厚厚的书本来就拿不动,这时又一滑哐当一下滑了下去。
“啊!”欧泊本想反驳月见,猝不及防被书硬角狠砸一下,一个没忍住嗷出声。
小胡桃嚎啕大哭。
月见头痛欲裂,抱起小胡桃拍拍背,瞪了欧泊一眼,就不知道忍着点!吓着了不好哄!
欧泊无辜至极,但他还没蠢到在这个情况下反驳自己的清白,强颜欢笑着对胡桃再三保证自己没事,然后迅速转移话题:“其实我们的胡桃可以用自己特有的方式来处理啊!一味沉默带来的只会是更大的问题。”当然太暴力也不行,因为你大哥脾气太爆,我已经受够了。
“……但、但是我不敢打人,也、也不会说他们……”胡桃几乎要把脸埋在月见肩头,性格温和的他自然没有大哥那种武力震慑和二哥的好逻辑,也无法学着那样去解决麻烦问题。
“再埋,脸都要看不见了。”欧泊好笑把他从大哥那边接过来,拍拍他,“下次无论是听见还是看见有人说你闲话,或者刻意排挤你,你就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合力想想你该怎么做。”
“呜……”胡桃哼哼。
“嗯?”欧泊摸摸他的头。
“那……除了三郎,响太和田上也偷偷说过我……”
“好,我们去跟他们爸妈说跟你道歉。”
“巴郎抢过我钱。”
“跟着田上他们一起告状。”
“有纪扯我头发说我白毛怪。”
“好,一起骂。”
“佑太骂我野孩子。”
“……”
“还有阳二和莲。他们戳我眼睛。”
“……”
“还有……”
“胡桃,你先等等。”
“?”
“我们还是把他们揍一顿吧。”欧泊面无表情,冷静在眼前铺开一张草纸,先列个计划,跑路不容易被发现。
“赞同。”月见发自内心不能再同意。
胡桃睁大着眼看哥哥们拍板下的奇袭计划只觉很是热闹欢腾,心里小恶魔报复成功暗暗舒爽了一下,虽然这件事止于爸妈回来后图纸被发现,计划被扼杀在摇篮里,月见和欧泊都因此挨了批,但是在这之后大人们的介入也让胡桃的困境得以解除。
午后阳光正好。小胡桃坐在房间里的樱树枝丫上晃悠悠看书。米白色的发色打上金色的斜影,渐变,暖和。
本应轻松的孩子心里却生出了一种古怪的自问,当日兄长说的话还在耳边响。
胡桃,你可以学着自己处理麻烦,用你独有的做法。
只要告知父母兄长就可以了吗?只要说出来就行了吗?
虽然这个大麻烦解决了,但这不应是解决问题的属于自己的方式。
的确,胡桃可以听见蜚言,可以看见恶行,也可以说出任何令他不爽的事情。
但这终归是身为三重野胡桃他自己的烦恼,某些人不能护自己一辈子,更不可能帮自己打一辈子架。
他拖着眼泪长大的习惯还是没改,他依旧会选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保持缄默,他总觉得,一时的新鲜感总会过去,人也不会抓着一件事不放,那多无聊。
但总归被当成无聊的调节剂也是蛮令人气结的吧?
谁知道呢,胡桃的死脑筋,估计目前也是想不明白这种问题的。
03.
胡桃的新麻烦是一年前找上门的。
那是八重樱盛开的上一个初春,气温由于暖冬的影响比往年稍高几分,依旧是暗淡的樱花香气飘飘,记忆里一个背着行囊的年轻人,离开了家,志在远方。
胡桃记得,那天虽知二哥要出远门,但生物钟规律的他却意外没有按时早起送行。
其实他已经被大哥二哥说话和走路声音迷迷糊糊吵醒,脑袋里隐约有个非起不可的理由浮现,恍恍惚惚迷瞪了一下,彻底清醒时,二哥已经背着包走远,胡桃只有干巴巴望着街角一个似是若无的背影没出息地掉眼泪。
舍不得啊……
后来胡桃无数次后悔,怎么就没起来呢……而且为什么大哥不把我叫起来呢?一定是嫉妒我和二哥关系好……
纵观胡桃成长史,平心而论的确比起凶巴巴不讲理的地头蛇大哥,他更粘性格相对都和气一些的二哥,就连老爸都说如果想找胡桃,就去找欧泊的小跟屁虫看看,这样十有八九都能逮到他。
总有一些人,他们有自己非离开你不可的理由,那天迟早会来。但自那一天胡桃就觉得有一种不好的奇怪预感萦绕在心头,这并不是好兆头。
后来再想,这或许真的是一个大麻烦开始的征兆……这种不好的预感在当天就应验了。
胡桃在班里并不出众。拥有二三个常说话的朋友,和一些和自己关系并不怎么差的点头之交,女孩子们因为他的温和性子也喜欢找他帮忙。天可怜见,他是真的没想过自己会出名啊!
国文课的惯例是轮流朗读课文。当天亦不例外,由于早间二哥的离开多少影响到了他的心情,胡桃思路乱糟糟抛锚,结果就是轮到他前一位同学的时候他才猛然惊觉,心中叫苦。手忙脚乱翻书,仔细听着前一位同学在读哪一处段落。
但前排女生向来害羞不敢大声当堂诵读,声音又小又轻,胡桃心里干着急,努力朝前趴想听得更清又不被老师察觉。
说的大声一点啊……他心中刚起这个念头,耳朵就忽的嗡一声耳鸣,耳膜处还泛着疼,但在嗡嗡声里,那女生的声音却清晰了许多,胡桃顾不上其他,赶紧标了下段落,正好女生朗诵完毕,老师也点了自己起来读。
胡桃清清嗓子,捧着书本站起身来,却听周围一片惊异的倒吸气声,他纳闷四下看着……同学就以一种见鬼的表情看着他,胆小的女生还短促的惊叫一声。
不该轮我读了吗?怎么一副这样的表情啊?胡桃被弄糊涂了,有些尴尬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求助看向老师。
老师也被吓得够呛,好在年纪足够大,年轻时也见过世面,哆哆嗦嗦推着眼镜走下讲台,颤巍巍说:“三重野同学啊……你是妖异吗?”不应该啊……
当胡桃看着女生友情提供的镜子里头顶那毛茸茸的耳朵时,觉得天都要塌了。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好在老师及时联络了校方和家里,在下课前把他送出了学校,才没有在第一天就闹得沸沸扬扬引人围观。
但是这种稀奇事是不可能藏太久的,在胡桃心惊胆战返校后,铺天盖地的看珍惜物种的眼光集中在他身上。
哦。
他保持沉默。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时间一长,学校和社会里出现的人类半妖化的例子越来越多,胡桃的事迹也不再吸引人眼球。
不过在一堆各类品种的半妖同学里,胡桃除了耳朵迟迟不显现其他性征也开始被发现。
不是人,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半妖。于是有好事的同学开始赌他什么时候出现进一步变化,赌他是什么半妖。
胡桃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大哥听闻后可想而知是暴跳如雷。
月见在这期间给欧泊亲笔写去了无数封信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未曾想信件全都悉数退回,原因是查无此人。
“混账!平时风光唱红脸总是他,一到关键时刻人影都没有!”月见暴怒,挥手摔碎正在修修补补的一座小钟。
胡桃晃耳朵,用笤帚扫干净地上的残破碎片,哒哒哒跑去厨房端茶给他泻火。
月见见他乖得没脾气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小吃亏都是闷瓢!你就不能学着保护自己吗!老被传闲话像什么话!”
“哦……”胡桃敷衍逃避话题,“反正传传就不新鲜了嘛。”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从小他们说你不是我们家孩子就不吭气,我当你小不会处理,怎么现在他们还拿你隐私指指点点你还不说话!?”月见胸口剧烈起伏,气的眼前发黑,口气也冲了许多。
对这个弟弟,从小他疼还来不及,下狠话骂自然舍不得,但看他此时这也太没出息了吧!
胡桃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看的月见心里更烦,挥挥手让他走,偏偏胡桃这时候倔脾气上来站着不走了,呜咽着对月见说:“谁……谁想被说闲话啊!但我……呜……我都讨厌我自己!!!”
说完他转身就跑回楼上自己房间,把门哐当关上锁住。不想面对月见。
月见低垂眼帘良久,沉默和翻搅的情绪混作一口沉重叹息。窗外月色如水,倒映门口凋零后光秃秃的樱树枝丫婉丽的身姿。
取些清酒望月独酌,月见撑着木棂盘膝而坐,想着这店大概要关一个冬天,让自己和胡桃都耳根清静一下。
半妖啊,半妖。
化身为自己排斥的身份,还不得不接受的感觉,不知道固执的小胡桃需要多久才能过这道心坎。
人总得不断学着适应生活,磨磨一些原先放不下的棱角。这事想通可能只需要一瞬,想不通就可能憋屈一辈子,临终前落得一个不幸的恍悟。
月见用食指沾酒,指腹在窗台上写下一个水色的“家”字,彻夜无言未眠。
身着宽松的里衣,披着月见的青色宽大外袍,翅膀总算是可以勉强伸开,胡桃低头磨磨蹭蹭吃饭,面前的月见单手撑着头,翻阅着百鬼夜行图。一面等待欧泊进家门一面想试图核对胡桃品种。感叹难道真的不是猫又吗,我还挺喜欢猫的。
由于这一年欧泊和家里是断了联系,他理应不知家中有了如此变故,而偏偏这三兄弟从小就因为父亲的伤对半妖这个种族在情感上或多或少存有隔离感,月见当初就震惊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更别提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的欧泊……
闭上眼就想起近些时段闹得沸沸扬扬的半妖参与刺杀天狐的事件,月见隐隐皱眉头疼。本来就对半妖印象不太好,又出这样的事情雪上加霜,他担心欧泊会用异样眼光看胡桃,想想家里人都可能无法接受,他更不想放胡桃去学校遭那白眼看。
“其实我一直在想,二哥他真的去了军队吗?虽然零式一直是封闭训练,但寄回家报平安的信件和邮戳总没错。”胡桃看了看大哥,“二哥不是那样的性子,他是刀子嘴豆腐心,没道理这次当真和家里断联系。”说罢突然用忧心忡忡眼神看大哥,你不会真说了什么把人气走了吧。也不是不可能。
“我何尝想不到。”月见失笑敲他头,“但每次按照他留的地址寄过去都会被退回,也不知道他去了个什么地方任职。”什么眼神,都是学谁的啊。
“可能有难言之隐吧。等他回来问。”胡桃习惯性抖抖耳朵,突然耳朵一竖,睁大双眼惊奇道,“咦?”然后立马站起身饭也顾不上吃完就往外奔。
“喂!”月见吓了一跳,起身刚刚打算叫他回来好好吃饭,心里突然一空,有了种奇妙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胡桃在门外兴奋喊叫:“二哥!”
回来了啊……月见嘴角蔓延上笑意,他转身收拾收拾餐桌,又端上一副洗好的碗筷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接风洗尘。
远远看着稍微长高了些的胡桃,欧泊也心里轻松不少,几日赶路的疲倦也冲淡了几分,加快步速再走两步看,就突然看见了胡桃那对儿毛茸茸的耳朵,还有明显不合身的外袍,蹙眉,面容一瞬有些疑惑。
胡桃尽收眼底,哑然失笑噎了一下。
但还没等他酝酿出泪泡儿,月见就已经慢悠悠抄着手踱步出家门,慢悠悠看着失踪人口回归,慢悠悠地……出其不意一拳头就往欧泊脸上揍。
月见这一年因为要与大量修表定钟的客人打交道,性子实则收敛不少,但此番见着不分轻重缓急不识大局的二弟,还是莫名其妙怄心。
面前的栗色短发青年却没有躲闪,反而迎着月见的出拳方向微微向左侧侧身让他扑了空,神色一厉,出手握牢月见的手腕,躬身一个横扫从正面直击对方下盘,月见没有料想欧泊会如此还击,一个猝不及防就被仰面绊倒,大脑霎时空白了几分,然后就觉得一只手掌托住了自己后背,把自己稳在半空,眼前清明就只见二弟欠揍的脸斗大一张占据了整个视野。
一气呵成,欧泊只是笑笑,把大哥拉起站好,有模有样鞠了个躬,说了句冒犯请多包涵。
“去哪了!”月见直起身来气极反笑,踹踹他,又拍了拍欧泊的肩膀后背,打趣道,“当真是训练有素,都学会以下犯上了,一看就没学什么正经东西。”
“说来话长。”欧泊面目一僵冷静转移话题,想想就头大。
“长话短说。”月见微笑胁迫。
“真说不清。”欧泊苦瓜脸,下意识看了看三弟,给解围。
被忽视的胡桃在一旁目瞪口呆看完几秒钟的全程直播,觉得对二哥崇拜的五体投地,浅紫色的瞳孔本来就明亮,此刻更似满落晨星般闪烁。
欧泊看着好笑,习惯性伸手摸摸胡桃的头——此刻他的头顶除去原本的米色发,和半妖化一同出现的立耳,还参杂着渐变为金色的头发,看上去鎏金灿灿很是惹眼好看。
“挺适合你,蛮可爱的,”欧泊评价,虽然可以用来摸头地方小了许多。他顺手就揉了把耳朵,称赞,“觉得手感也不错。”
“……”胡桃本来还被摸得舒服,此刻却也觉得欧泊重点完全不对,抬头提醒哥哥,“二哥,我是半妖诶。”你心好大啊,不问问我吗真的不问吗?
“对啊,而且看你这样子应该不是第一天是半妖了吧?”欧泊纳闷,想了想又补充,“而且现在满大街都是,又不稀奇,卖不了几个钱。”
“可可可我是半妖啊!”胡桃很捉急强调,还手忙脚乱比划,“你弟弟!是半妖哦!!”这难道不该很惊讶地问个来龙去脉。
更何况,是现在饱受争议的半妖种族啊……
“你是我弟弟和你是半妖冲突吗?”欧泊茫然,非常不理解弟弟思路,“你逻辑呢?弟弟是弟弟,半妖只是弟弟的一个附加……属性吧?又不会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还好摸。”完全不亏啊!
胡桃语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接什么才好。细想来好像也对,好像又有什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他求助看月见,却只对上对方笑意满盈的侧脸。
唉……想不到最明白的人就在这里。月见哭笑不得。果真是家人啊。
看大家都不说话,半晌,欧泊清清嗓子又问:“是猫又吗?”
不!不是!!!胡桃崩溃,怎么都觉得是猫又!
但他很明显不会吼哥哥,只能张开单翼小翅膀乖乖道:“不是,有翅膀。”
“哦哦,是以津真天啊!”欧泊恍然大悟,笑着走进家门,“先进门吧,好久没回家了,有什么话在家里慢慢说。”
胡桃和月见一边表示嗯嗯嗯好哒我们给你煮了碗面呢你好好吃一边进了家门。
日时计的和风木门轻轻拉开又合起,胡桃进家门前还不忘将门口挂了一整个慵懒寒冬的闭店木牌掉了个头,另一面墨笔提着“开业”二字,隽秀字迹里看出了一片清风暖意。
樱花树开得温暖繁盛,在风中轻摆摇曳,宁静的小町街道因为时间还早行人稀疏,天边月色破晓,鱼肚白与藏青蓝色交接的天顶一角,晨星细碎闪烁,织成一角星河残影,也铺开了帝都日间繁忙热闹生活的第一帧画面。
最是有故事开头那般让人心生盼望的感触。
一切都有好兆头。
“什么!!???你怎么知道是以津真天!???”
咳咳。
————————
全都在写三重野一家……这次三兄弟每人都有一个心中比较偏爱的儿子作为原型,虽然其中两个是npc,但并不阻止我对他们一家的爱——家庭对人的性格影响挺重的,所以这次努力塑造了一个温州老字号手表五金店世家(……,希望喜欢!!
大哥二哥的剧情定位止步于NPC不会再影响秀人和胡桃的恋爱剧情顶多就是为烦恼小胡桃提建议,以小胡桃寻找自己定位的成长线和恋爱腻歪为主。
写完序章真想夺命连环摇晃月见,你们这一家怎么还不炸!!!!好烦哦!!!
*全篇简称乡下人进城。
*好久不写手生了起来,但反正也是个流水账嘛,嗯。
*感谢赫西亚和文森特提供我一个约会的机会。
1.
赫西亚终于有消息了。
连续干了好几周的重建工作,连金汤力都开始觉得心情上有点疲惫,这个好消息着实让人振奋起来。
金汤力得知卢卡斯主动揽下这个任务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卢卡斯离开岛外的世界有段时间了,想念家乡很正常。只是他没有想到卢卡斯会请求自己与他一同出岛。
隔着同一片海域的对岸,风的味道有些不同。经过几个小时的缓慢航行,他们所站立的地方,就是岛外的世界。码头上相当热闹。
卢卡斯联系了赫西亚,按照约定,回程的日期是第二天早上。
“金,觉得怎么样?”
“岛上最热闹的集会也没有这里的人多。”看着漫长的船队和纷至沓来的人群,喧闹的嬉笑声,大喝声,比岛上有着更强大的活力,金似乎也受到这份活力的影响,变得有生气起来。
“莫吉托一定会喜欢这里的,他喜欢凑热闹。”
“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来感受。”卢卡斯笑了。为了多出这自由的一天,他好不容易借着之前重建工作繁重的理由申请了额外的出岛时间。
和岛上比,这个沿海的城镇显得繁华而忙碌。他们一路来到城镇中心,经过了各种区域,当然也有贫民区。和书中、网络上看到的差不多,高大的建筑群连成片,商业中心琳琅满目的商店与广告让人眼花缭乱。行人们或是匆匆行进,或是悠闲逛街。经过几家热门饭店的时候,阵阵香气简直让人挪不动脚步。金汤力认真地看着这些景色,也认真地感受着不同环境中普通人的生活,其实大多数和岛上的人们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莫吉托想要见到的一切,他都在用力地记忆着。
一路上卢卡斯都有问必答,这令金汤力异常地安心。
2.
在卢卡斯推荐的饭店里吃过午饭后,两人来到了书店。在岛上的时候书大多是菲斯从教会里借出来,偶尔直接跟采购的人订购。看到这书的海洋的时候,金汤力只觉得眼前一亮,便沿着书架缓缓翻看起来。而卢卡斯则以柔和的眼神跟随着他。结账的时候两人看着沉重的书堆,决定先找个地方放下它们。离开书店前还顺便在隔壁电影光碟区域游荡了一番,卢卡斯推荐了好几部电影,金汤力毫不犹豫地都买了下来。
在附近找了一家普通的旅馆,放下书之后,黄昏刚开始降临。卢卡斯提议去看电影。最近正热映的片子据说评价很好。卢卡斯熟门熟路地用手机买完票之后,两人便出发了。由于附近的电影院都已经爆满,买到票的电影院是地铁几站之后的另一个商业区。简单吃了顿晚饭后,正好遇上下班的高峰时段。这个时间哪怕在岛上也是相当热闹的时刻。出于过去的习惯,卢卡斯选择了带金汤力坐地铁。金汤力第一次搭乘地铁,即使直升机都坐习惯了的他在地铁站里还是显得有些好奇。然而进入车厢之后,这份好奇渐渐变为了惊讶。
托地面交通堵塞的福,明智的人们都选择了坐地铁。金汤力和卢卡斯被挤到另一面的门边。背贴着门的金汤力不禁有点担心如果这一侧的门突然打开的话他们会不会漏出去。卢卡斯并不知道他可怕的猜想,只是尽可能地挡着背后挤过来的人。地铁里人越来越多,不知道到底要到哪一站才会有人下车。
报站,刹车,有几个没有拉到拉环的人踉跄了一下,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向他们倒来。卢卡斯快速地举起手撑着金背后的门,完美地把金汤力护在自己用手臂圈起的小小空间内。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被身后因惯性和牵连而倒下的人群挤了个正着,以奇怪的类似于拥抱但强撑着手臂的姿势撞到了金汤力的怀里,嘴唇贴着金汤力的侧脸晃过,堪堪避开。他的大脑在飘过“踩踏事故前一刻”这几个字后就变得一片空白。
幸运的是这一站并没有打开他们背后的门。
看着从另一侧门中疯狂涌出的人流,金汤力一边感慨着“每天这样很辛苦吧”一边伸出双手打算扶稳卢卡斯。不过后者很快就靠自己站稳了,并且从那之后一直不敢直视金的正脸。
电影还算精彩,但是卢卡斯有些心不在焉,借着影院里的昏暗,转过头看着金汤力的侧脸。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似乎是比以前要开心一些,这才令他涌上一阵安心的亲切感。奇怪,明明自己对岛外的世界才应该感到亲切才对。金汤力似乎感受到了目光,也转了过来。卢卡斯来不及收回目光,急中生智压低了声音问他电影如何。金只回了句很好就又转回去看起了电影。卢卡斯默默松了一口气,努力将心思拉回了电影上。
3.
回到旅馆,金汤力先冲了个澡,随后是卢卡斯。
房间隔音很一般,他洗澡的时候格外小心,即使他知道金不会刻意注意到浴室,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而在卢卡斯才进浴室后不久,外面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金汤力轻手走到门边想看是谁,但门外一个人都没有。正要抬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踩着一张卡片。他谨慎地弯腰捡起卡片,浓郁的香水味顿时涌进了鼻子。他转过头,挥了几下拿着卡片的手,然后才远远看起这张卡片。粉色的卡纸,上面用花体写着一个明显是女性的名字以及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什么?
印象中并没有听说过还要和别人接头。而且这味道还真的只是香水,要说有没有毒或者有没有害的话,应该是浓郁到让人窒息的物理性攻击吧。他决定等卢卡斯出来之后问一问。他把卡片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然后开窗散了散气味。
卢卡斯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金汤力躺在床上切换着电视频道。他坐到自己的床沿上。两人的距离不到一米,同样的沐浴露的柑橘清香混合在一起。
“累了吗?”他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便找起了话题。
“和平时比起来没什么。不过也的确不轻松。”金把遥控递给了卢卡斯,“你呢?”
“我习惯了。……曾经。”卢卡斯随意换了换频道,但也都没有什么兴趣。“没有什么想看的吗?”
“嗯。对了,”金汤力突然想起了什么,拉开边上的抽屉,拿出刚才那张小卡片晃了晃,“刚刚有人敲门塞进来这个。”
卢卡斯在闻到香水味的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他从金汤力的手中抽走卡片,飞快地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金汤力一脸不解。
“这是旅馆里常出现的小广告,没什么用,不是卖什么好东西的。”
“喔……那么差不多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那张奇怪的小卡片被飞速地丢到了记忆的垃圾桶里。
“也是。那么,晚安,金。”
“晚安。”
关灯后的寂静大约只持续了几秒钟。一阵翻身引起的布质的摩擦声之后,金汤力轻声说道:“谢谢,卢卡斯,外面很有趣。”
“不用谢,正好有机会。”实际上他也还未有睡意。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白天的见闻,但渐渐地,金汤力那边没有了回话,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卢卡斯的意识还非常清醒,心跳声仿佛大到别人也能听见似的。
上一次“教学”的场景浮现了起来。他还没有忘记最后自己单方面生气离开,之后却因为混乱而不了了之的冷战。但经过前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十分明白金汤力就是这样的人,他并非故意作弄自己,反而是自己越想越多。现在想来,可能也是因为感觉到了这一点而生自己的气吧。不。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这样就好。然而一想到金就躺在旁边——虽然隔着一条通道,还是不由地无法冷静下来。
不知几时开始天色微亮,卢卡斯眯着眼看了一眼时间,混沌间甚至无法辨别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4.
码头依然是来时的那副热闹景象,天气依然很好。
赫西亚和文森特准时出现在视野里。赫西亚看起来受了不轻的伤,两人之间的气氛与往常不同,或许也是因为发生了不少事情的缘故。
回程的旅途一帆风顺,岛上专用的船只向弗洛恩群岛的方向驶去,难得的出岛很快就要结束了。离开港口后不久,气氛就又回到了平时一贯的安静。赫西亚盯着文森特,而文森特一言不发。
金独自走上甲板,从怀中取出一个雕有十字的精致小盒子。打开后,朝向岛外的方向挥洒出去。一阵灰白色的细小粉末在海风的包围中散落进湛蓝的海水。
这一刻,他想要船开得快一点,他有点想念岛上的风景,还有和卢卡斯一起度过的日常。
真实②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章未步过去的谜团解锁百分之五十了(
写得断断续续的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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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ipo你啊,真是……真是……”
想说讨厌吗,那你那么悲伤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对你而言刻骨铭心的东西对我而言已然忘却了吗?
不要紧的。
因为
就快要
结束了。
*
醒来的时候,未步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太久没有梦到“她”了,竟然是如此疲惫……
潮湿的气息冲入鼻腔,昨晚是下雨了吧?加上深深的沉重感,真像在水里泡过一样。
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发现了沉重感的来源——有两个小鬼头正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准确来说,是弟弟妹妹,亲的。
未步扶额,他不用思考都能猜到大概:早晨想来叫自己起床的时候,忽然发现时间过早了点。……后来不知怎的就趴在这里睡着了。
——“两个死小鬼,起床了。”
又是属于稚名家的,『平淡无奇』的一天了。
*
牵着她的手心微微出汗,不是因为兴奋激动怎么样的——
“ruri酱,走快一点,有人在后面。”
“是吗。”
“……是我弟弟妹妹,上高二,两个死小鬼。”
“你家人真是和你一样喜欢做些无用功。”
未步不置可否,只是加快了脚步。
再转过两个街角,未步轻车熟路地甩掉了他们。
年龄,思考的深度和广度,经验,
他们不可能追上来的。
未步叹了口气,真的是无用功啊。
*
——“……我…………”
很快就要知道了,很快。
——“……反对……”
*
“周沫同学是我的遐想……”
他所爱着的少女此刻念着对其他男孩子的恋慕之情,他却没有嫉妒——
不是因为他不爱她了,而是因为她念的是另一个女孩子的日记。
而他,此刻正勒着那女孩纤细的脖子。
要说未步认识不认识那女孩,肯定是不认识的。
他怎么可能认识荒木内的每一个同学呢,概率太低了。
他只是『调查过』那女孩的事情。
基本可以想象出的是,那女孩偷偷看着那男孩时的身影,还有那羞红的脸颊。
而且这女孩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星野 爱。
星野爱星野爱星野爱。
爱,真是好名字不是吗。
『爱』,不就是令人发狂的东西吗。
未步加大了双手的力度,不让她胡乱挥舞的双手抓到荒木内。
……就是因为爱啊,此刻我才会是『帮凶』,协助你进行那,自我满足一般的行为。
“……我想要……去到他的身边。”
在荒木内最后一句说出口的瞬间,她终于也失去了力气,彻底离开了这里。
未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双手,那女孩挣扎拉扯的行为……怎么说呢,不出所料,合情合理。
甚至没在他心底泛起一丝涟漪。
就是有些可惜吧?
背对她的尸体为ruri绑头发的时候他这么想,
明明是认真布置的『现场』,却不能拍张照片什么的,
真是可惜了。
*
人一旦闲下来,就开始回忆过去。
虽然『星野 爱』的事情对未步而言不能算是什么大事,
但是却忍不住地一遍遍回想。
从开始弟妹那不成功的跟踪……再到布置她用随身携带的绷带上吊自杀,然后清理痕迹,为ruri绑头发……离开……处理……
一点一滴地,一环扣一环的。
准确来说那事件不是他的安排,ruri思考的已经很全面了,他基本只是照着做罢了。
该怎么说呢,那么……
『本该那样的』感觉。
干涉彼此的人生,或是顺着轨道走下去之类的——
于是未步在随身的本子上写了一个词——
“命运”。
*
家人——麻烦。
对他而言基本可以画个等号的两个词。
这次却没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流言渐起,可信度却都不高。
父母 哥哥,比自己精明事故的稚名家的人,都用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看向自己,
却不多说一句。
只有弟弟和妹妹,会怪腔怪调地讨论几句——
因为他们两个什么都『调查』不到。
连跟踪都用上了还是失败,真不愧是小鬼头啊。
“未步,红牌出局喔?”
“未步,特大新闻吗?”
…….
总结而言一句话——『未步,我(来步/步怜)很在意真相。』
未步觉得很累,莫名想到了“她”的事情。
“死小鬼们闭嘴,我问你们……”
“啊果然吧!”
“?”
“未步喜欢的女孩子类型没有变过!”
“是从国三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
让未步惊讶的是他们话语的内容,而不是这次双胞胎他们自暴自弃的直球。
“你们在说什么。”
“未步他国三时候的女友,对吧步怜?”
“就是那个和那个类型嘛,是吧来步。”
他瞬间就忘了自己本来想问的问题——“她”是谁,因为他——
这次是真的疑惑了。
“我国三……交往?”
在夜见北么,在三年三班吗,在“有的一年”里??和她类型都很像???
脑子昏昏沉沉,心脏剧烈鼓动,耳边似乎响起某个人的尖利笑声,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天旋地转。
——很快、 很 快。
——就 要 结 束 了?
然后来步与步怜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异口同声道:
“是爱吧。”
嘭咚。
心脏好像真的漏跳了一拍。
认真说起来的话,安昙野俊臣的人生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不方便。
从小长大的家里每一件家具乃至小饰品的位置他都已经熟记在心,而在外行走的时候只要知道诀窍也几乎没有什么障碍。六月一日家的少爷到家里借住的时候挑了主馆二楼最里边的小小房间,那个房间从他记事起就一直闲置,既没有特别的装饰也没有多余的家具,女仆们每日打扫的努力似乎也掩盖不住久置无人的房屋特有的尘埃气味,也不知道画家究竟是看上了那个狭小空间的哪一点。
「但是风景很好啊。」
身边的人很少会对他说起风景之类的词,也许是出于某种类似不敢轻易触碰他人伤口的避讳心理,所以声音里毫无紧张感的男人这样回答他的时候,语调自然得让他有些哑然失笑。如果这位画家的回答不是“无心之失”而是性格使然的话,他们接下来的相处大概会相当轻松愉快。
「原来是这样。接下来我和朋友有约,不能亲自带您参观房子实在是非常抱歉,请不要拘谨,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那么。」
失陪了。他这么说着转身出门,暗暗祈祷初次见面的六月一日先生不要像新来的秘书一样过了一段时间才开始为自己的“失言”后悔不已。
踏出房间的时候,窗外似乎传来什么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
说是朋友,其实换成青梅竹马大概更为恰当。就算是在生意场上被暗地里称为“八寻的蜘蛛女”的母亲,毕竟也还是有两个知交好友的。大人的关系好,小孩子自然也容易玩到一起,巧合的是两个青梅竹马结束学业之后似乎分别进入了帝都某处的研究所,虽然月岛梓所在的研究所他从来没有去过,雨宫礼治的工作地点他也是今天才第一次有机会拜访。他慢悠悠地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距离雨宫边说着抱歉稍等边急匆匆地将他按在沙发上似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是接待室的小房间里只有时钟走动的规则机械音。
「……?……??」
不管再怎么说也实在是太久了。比他年长四岁的青梅竹马不知是被什么急事临时缠住了还是真的忘记了他的存在,再等下去似乎也等不到雨宫回来带他出去,机械时钟第二次发出报时音的时候,俊臣终于下定了出去找人的决心。
(只要在路上找到随便一个什么人,大概总是能问出礼治哥在哪里的吧。)
抱着这样乐观的想法离开接待室是十分钟之前,开始为自己轻率的想法后悔则是再十分钟之后。
说起来,他还不知道这里究竟是研究什么的地方。他已经沿着走廊走了很长时间,却还是走不到尽头也没有遇到哪怕一个人。冰冷的墙壁和稍低于室外的温度让他联想到曾经去过不少次的医院,但这里也没有医院那种独特的消毒水气味。走廊沿途除了他刚才待的接待室以外没有一个房间,向旁边延伸的通路倒是遇到了几条,但他也不敢贸然进入。无机质得有些异常的绵延空间。
俊臣不知第几次停下来的时候,有脚步声从他前进的方向走过来,然后停在了他面前。周围的空气似乎暖和了些,也许是刚走过来的人打开了旁边的房间或是什么制暖机器,尽管他始终没听到脚步声以外的声音。现在连脚步声也没有了,来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空气的温度似乎更高了一些。
「啊,您好,如果不妨碍您的话,我想请问一下怎么从这里出去。」
依旧听不到回答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摸索什么的声音,纸张翻页的声音,笔尖和纸张摩擦时让人安心的沙沙声。对面的人在纸上写下什么之后轻轻吁出一口气就再度归于寂静,他想对方大概正在朝自己展示刚才写下的文字,所以他也只能向对方——气息所在的地方——露出带着歉意的苦笑。
「抱歉,我看不见。」
「!?」
因为惊讶而微微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但比起害对方做了无用功的歉疚,一个不祥的猜测占据了他更多的思考。
「……虽然有些失礼,希望您不要见怪……」
几小时之前,带客人参观房间的时候他在想,自己的人生其实也并没有旁人所说的那么不方便。
「……您难道无法说话吗?」
依然没有任何回答。在陌生的研究设施里走了二十分钟,遇到的第一个人,用沉默肯定了他的问题。
前言撤回。
两个人已经保持沉默站在原地有一会儿了,气氛尴尬得像是刚吵完架正在冷战的小孩子。等一下,冷战……小孩子……
俊臣突然伸手敲了敲墙壁,无机质的冰冷材料尽职尽责地发出空洞的声音。
「……不对的话,就是两下。」
对方的气息动了一下。虽然这把年纪了还用这一招有些难为情,不过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由我来问问题,如果答案是肯定,就敲一下,否定的话,就是两下。请问这样可以吗?」
对面的人不知为什么小声笑了出来。无机质的声音响了一下。
「非常感谢。我是来这里找朋友的,请问您知道雨宫礼治先生在哪里吗?」
似乎稍有些迟疑的两声。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他也实在不免有些泄气。
「是这样吗,谢谢……那么虽然有些厚颜,请问可以麻烦您领我出去吗?」
那个人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没有敲墙的声音。片刻之后,那个人直接抓住了俊臣的手。皮革的冰凉触感稍稍阻隔了空气的温度,纤细但有力的手指骨节分明,直到这时俊臣才知道对方似乎是男性。一言不发的男人带着俊臣左拐右拐连换好几个方向之后停下来打开了一扇门,皮革的触感几乎在房间里面的人发出声音的同时就离开了他的手。
「怎么了,鸠……俊臣哥哥?」
「……小梓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时他有些错愕,没想到另一个青梅竹马月岛梓所说的“教授的研究所”居然跟礼治考进的研究所是同一间。想要道谢的时候才发现来时那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开了去,他也只好由着小梓把自己带进房间。
「原来如此,跟朋友约好……原来哥哥在这里还有朋友吗?……咦?那孩子没办法说话的啊,哥哥你是怎么……」
「……那个。」
虽说早就过了难为情的年纪,但在本人面前他还是不太好意思地干咳了一下。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吵架之后是怎么交流的吗?」
隔了一秒,小梓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爆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不愧是俊臣哥哥!」
「……你们这是?」
在最难为情的时间点,罪魁祸首的声音和开门的声音一起打破了房间里和乐融融的空气。
「啊啊……礼治哥吗?抱歉,我见你很久没有回来就擅自走动了。之前忘了和你说,这是我的青梅竹马小梓,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还麻烦你多多照……」
最后的顾字还没说出口,身体就被一股猛力拉向了一边。不知道是在急什么,雨宫跟月岛匆匆说了几句就半是强迫地带着他出了门,也许是寻找自己花费了他太多时间。两个人走出好一段路,俊臣才突然想起刚才忘记问月岛那个人的名字了。
「对了,礼治哥,我想问问刚才带我去找小梓的人……」
「……不知道。」
「啊,他好像不能说话,我想应该挺引人注目的,名字好像叫鸠……?羽斗?波户……?你有印象吗?」
「不知道。」
「礼治哥,你在生气吗?」
「你的错觉吧。」
明显是在生气的雨宫直到把他送出研究所门口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阔别几小时的阳光已经失去了正午时的威力只剩下柔和的余温,所以俊臣也心情上佳地转向雨宫说了最后一句话。
「对了,这样的话以后拜托礼治哥帮忙给小梓带东西感觉还比较方便些,可以麻烦你吗?」
距离雨宫礼治回到办公室连续写错三份文件,还有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