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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其他:基于TRPG规则《暗影狂奔》背景设定的文章,有一部分私设。简单来说就是个有魔法存在的赛博朋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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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翡翠城!
请注意!您已进入翡翠城地界,该城市归属于亲切、开明的伟大巨龙“苍翠疾风”之管辖。这是一座极具包容力的城市,无论您是什么身份,我们都欢迎您的来访。但请记住,任何违背本地律法的行为将受到伟大巨龙的直接制裁。
更多资讯请点击以下链接:
→在翡翠城,我需要注意什么?
→翡翠夜生活
→本地新闻快讯
最后,祝您生活愉快: )
>用户[onenightdream]登入聊天室013
>所以你们这儿的市长真的是条龙?
> onenightdream
>我不明白为什么写在弹窗信息里的东西总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发问
> NAVIgator
>不是每个人都会看注册网站时弹出的用户规约和免责声明的好吧
> 75persent
>我就会看
> NAVIgator
>每一条?
> quicKDuck
>每一条
> NAVIgator
>行吧,你赢了
> 75persent
>以及问题的回答:yes,我们的市长真的是条龙
> 75persent
>又不止翡翠城的市长是龙,甚至十大超级企业排名第一的CEO就是条龙。我还以为大家对位居社会高层的巨龙已经习惯了呢
> dddevil
>人类,社会底层: (
> ALODNOG
>伙计们,你们要把新来的吓跑了
> quicKDuck
>抱歉,我还在。只是……我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龙……
> onenightdream
>安啦哥们,虽然大伙一副对龙很熟的样子,但那只是因为我们住在翡翠城。实际上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亲眼见过龙的
> quicKDuck
>以及,如果你看到天上飞过一道翠绿色的影子,别惊讶,那是我们市长大人每天例行的兜风环节,他不会突然俯冲下来吃几个人类零嘴什么的
> quicKDuck
>呃,多谢提醒,我会注意不让自己尿裤子的……
> onenightdream
>另外一提,隔壁市的市长也是一条龙
> NAVIgator
>拜托别吓唬人家了……等等,什么?这我可是头一次听说??
> quicKDuck
>那条龙已经死去很久了:(
> ALODNOG
>他只是没有任何音信了而已,或许他睡觉去了,你知道龙这种生物一睡就会睡很久
> NAVIgator
>你们讲得好像跟真的似的,我都要被唬住了
> 75persent
>嗯……你们聊着,我先撤了
> onenightdream
>我就说吧,你们把客人吓坏了!
> quicKDuck
>别在意老兄,苍翠疾风还没有亲民到亲自和每一位市民握手,他最多就在天上飞飞而已。至于什么隔壁的市长龙那更是空穴来风。祝你在翡翠城玩得开心!
> quicKDuck
>谢了
> onenightdream
>用户[onenightdream]登出聊天室013
西蒙斯关掉矩阵界面的聊天室窗口,抬头望向客房窗外——晴空万里,没有阴云,也没有“翠绿色的影子”。他重新打开那条欢迎信息,点进“在翡翠城,我需要注意什么?”,仔细查看页面上列出的一条条项目。再三确认之后,西蒙斯终于能放下心来:翡翠城确实如传言所说的那样,并不明令禁止化身芯片的售卖和使用。
“化身芯片”,情境体验芯片的一种,接入脑机接口之后能够让使用者高度沉浸于芯片数据模拟出的情境。正如这种芯片的名字“化身”:它的高度沉浸化源自于对人格的完全覆写——使用者的人格会暂时地被修正为芯片中预设的人格,以便全心全意投入那个数据编纂出的小小世界。当然,要达到此目的,使用者的防火墙会将芯片列入绝对的白名单,无论它想对你的神经中枢兴什么风作什么浪都不会触发任何查杀机制,这也是大部分地区禁止化身芯片的主要原因。更别提脱离这种高度沉浸之后可能对人的精神留下的后遗症,也许性格会就此改变,也许干脆直接发疯。
西蒙斯是个情境芯片爱好者,他相当着迷于各种情境芯片为他带来的幻梦一般的体验,足不出户就能身临其境地周游天下,或是放任自己卷入情感的狂潮,他唯一没有尝试过的,就是被大部分城市所禁止的化身芯片。西蒙斯很好奇,而他的好奇恰好只比他甘愿冒风险的勇气多那么一点点,这就是为什么一番考量之后他选择了翡翠城这个能够合法获得相对安全的化身芯片的城市。
相对安全——没错,虽说翡翠城允许化身芯片流通,但仅允许特定的某一家供应商制造和售卖,并且对芯片内容有着严格的规定。或许其中暗示着该供应商和本地政府暗地里达成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但这都不是西蒙斯需要知道的,他只要确保自己的行为不会“受到伟大巨龙的直接制裁”就够了。
写着“主题:飞行”的简约包装盒已经被拆开丢在了一旁,那枚小小的芯片现在就躺在他的掌心。西蒙斯雀跃又不安,他小心翼翼地将芯片插进了后颈的接口,双臂交叠仰躺在床上,慢慢闭上双眼。困意袭来。
就像沉入深海。
头顶模糊的光渐渐远去,记忆也随之一道远去。
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要去往何处?全部都忘却了。
从指尖开始,四肢溶解了,躯干溶解了,最后连残存的心跳也融化成了柔软的水。
只有流动的水声,温柔地,填满了空荡荡的思绪。
我……
我是……
首先感受到的是寒冷,舒爽的,并不致命的寒冷。
双眼大睁着,视野中的影子逆着光,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渐行渐远,缩小成灰蓝天空下的一个点。脖颈直直地昂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点,身躯被那个影子起飞时卷起的气流掀得凌空翻了一圈,但这毫不影响对那一点的注视。
——想如他一般在天空自由翱翔。
某种期盼与鼓动填满内心,仿佛被激励了似的,背上的薄翼更卖力地拍动。高度一点点攀升,包裹住翅膀的、胡乱流窜的气旋也被仔细梳开,乖顺地向上托举。这是自己天生所擅长的——聆听和驯服风。
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气流在空洞中回转,旋起一阵风,身体便乘风冲上地表,直到远离地面好一段距离后才收住势头。小鸟被这道上升气流冲得往旁边滚了一圈,一根羽毛惊慌落下,飘落到了视野中线的鼻尖上。
仰了仰头顶起羽毛,再一张口,飞羽便含在了嘴里。风从稍远的地方送来了教导者展翅的震动,嗅着那股微乎其微的气流舒展开身子,向着那边飞去。
「在回到家之前」意识里响起了声音,沉稳的,带着令人安心的嗡鸣。「你还有一点时间为学习矩阵做准备。」
好奇心像泡泡一样咕噜噜涌上来,「在矩阵里飞行,能够比在现实里飞行更快吗?」
「如果你喜欢在矩阵里待着的话,能够比飞行更快地到达各个角落。」
背后的翅膀费力地扑腾着,即便有风的推波助澜,体型和经验上的差距仍然让二者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比飞行更快。冒出好奇心泡泡的水底,一点小心思徘徊着。
「你能够选择任何你喜欢的生活方式。」长者的谆谆教导还在继续,「你可以开辟属于你自己的领域。」
「我可以在矩阵上飞行?」
小小的身躯坠在后方,奋力追赶。
「可以,只要你愿意。」
微光透过雪天的阴云,从远处高塔的塔尖散开。终于能看清视野里那个总是飞在前面的影子了——高塔将庞大的龙影一分为二,飞雪,细鳞,龙翼映射着斑斓的色彩。
「你可是龙,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龙。」
我是……
“………………?!”
突然间,无形的手抓住幼龙的身躯,猛地拽下!扑通,水再度漫了上来,然而这次不再温柔,汹涌的水流冲击、推搡着他,将小小的躯体无情打散。他来不及反应,七零八落地碎散在浪潮之中,又被网兜不客气地一把网住,那只手隔着网兜把破碎的意识随意地捏成一团,塞回他们原本的位置。伴随着剧烈的失重感,他像溺水者终于接触到空气一般深吸一口气,意识回归。
他的精神在矩阵中醒来,被遍布整个数据空间的红色错误提示吓了一跳。报错的警告音响个不停,他不知所措,只能慌乱地将自己的精神缩在角落。矩阵原来是这样的东西吗?和他的教导者所形容的完全不一样——
清脆的响指声唤起他的注意,他这才发现矩阵里还有其他人。那人的数据形象是个平平无奇的浅发青年,唯有一对翠色的眼睛在一片通红的背景里给人莫名的安心感。他挥挥手,所有的警报都停止了,数据空间恢复成客房的模样。
“咳,首先我得向你道……”“我的翅膀呢?!”
他唐突打断对方的发言,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背后空空如也,那对载着他在天空自由翱翔的薄翼不见了,维持平衡的尾巴也不见了,他的利齿,他的鳞和羽,他的……
“冷静,冷静一点。你是人类,你没有翅膀。”
他是……人类?
“看来是我强行把你从情景模拟里拽出来导致的,呃,短暂的认知错误,我很抱歉。你是人类,不是龙,你叫西蒙斯。”
西蒙斯。
西蒙斯……
这个名字就像迷雾中的灯塔,为他混乱的思绪指引方向。以名字为脉络,他渐渐回忆起自己的身份,情境模拟芯片,翡翠城,“飞行”主题的化身芯片……
“你……你是那个卖给我芯片的人!”
“谢天谢地我没把你整失忆。”青年松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点歉意,但不多,更多的是某种天生的傲慢。“事情是这样的,因为一些……嗯,技术上的失误,有一张芯片烧录了错误的数据,等我们发现的时候,那张芯片好巧不巧刚刚被你买走。”
西蒙斯又害怕又恼火,他下意识想指责对方即便如此也不能把他从模拟里强制唤醒,天知道这样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但青年在“错误的数据”上的语气让他本能地觉察到最好不要多问。
“……行,你拿去就是了。”说罢,他想要登出矩阵,让精神回到现实的身体里取出那枚芯片。但错误窗口弹在他眼前:<错误,登出失败>
搞什么鬼?西蒙斯又尝试了几次——<错误,登出失败>
“实际上,”青年在短暂的沉默后再度开口,给西蒙斯带来了不好的预感。“那张芯片上的内容是禁止事项,我除了来找你回收芯片之外,还得稍——稍修正一下你的记忆。”
话音刚落,客房的场景眨眼间扭曲,伴随着噪点与马赛克,亮黄的警告窗口和鲜红的错误提示从青年脚底蔓延而出,交错铺满整个空间,他显然并不打算征求西蒙斯的意见。皮质层上新鲜刻下的记忆开始如沙一般从指缝流走。明明是几分钟前才发生的事情,眼下却像被时光冲刷的老照片,模糊的画面再过不久就要完全褪为灰白。
不。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不。跌跌撞撞的飞行,教导者的话语,第一次冲上云霄的体验,还有那片飘落于鼻尖的鸟羽……那是他最重要的回忆,它们被从他的精神之中抽离,就像抽走他的骨干,挖去他的心。身体的任何一处都不觉疼痛,但精神撕心裂肺。
“你看,”青年喃喃低语,一丝陈旧的怀念转瞬即逝。在频闪的矩阵里,在墙纸剥落天花板坍塌从而暴露出的飞速变幻的数据流之间,西蒙斯隐约瞥见那人投映在身后的、庞然大物的影子。“那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西蒙斯的防火墙终于回过神来对这个乱搞它主人脑子的侵入者发起攻击,但为时已晚,青年轻而易举地无效了它。势不可挡,一切都在旋转,一切都在飞速流逝,风的尾巴眷恋地勾了一下西蒙斯的掌心,最后彻底消散,他再也不能感受到气旋那种微妙的流动了。不。他哀嚎着,祈求着,不要带走他的宝物,不要带走回忆里的“他”,不要……
不要……?
不要带走?
不要带走什么?
他的心空落落的,疲惫不堪的精神和现实里的身体一同流下泪来。
<检测到用户失去连接>
西蒙斯从梦中惊醒。他好像做了一个美梦,美梦途中又突变成非常可怕的噩梦,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写着“主题:飞行”的简约包装盒还躺在枕头旁边,尚未拆封,看来他刚刚是为了迎接第一次的化身芯片体验而养精蓄锐,打了个小盹。不过很明显,这一觉睡得让他感觉更累了。美梦或是噩梦留给他的只有空虚的回味,闹得他现在完全没心情品尝什么化身芯片。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出去散散心。他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没料想有东西伴随他的动作飘飘悠悠地落到手边——是一片羽毛。
他怔住了,小心地、小心地碰了碰那片羽毛,像是生怕碰碎了一个脆弱的幻象……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小心。
有什么东西倾注进梦走后留下的那个空洞里,满溢而出,化作泪水从迅速升温的眼眶淌下,滴答,打湿了绒羽,在床单上沁出一小块深色的圆。西蒙斯把羽毛捧在手心,失声痛哭。
作者:轻拍拍
评论:求知
洛马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他没有穿制服,事实上他上班时很少穿制服,而是喜欢穿呢子外套,这样的衣服多少掩盖了他高大壮硕的身材。他认为穿着制服在大街上晃简直就是告诉那些潜在罪犯们,“你们要被捕了”,所以他们便会放规矩点——但他不喜欢这样。他喜欢穿得像个官员,或者是黑手党,听起来有点像同一回事,总之,在罪犯伸手的那一瞬间搞个突然袭击,威风地将对方当场抓获。
他的搭档金不这么认为,准确点说,“完全不同意这种赌徒般地愚蠢行径”。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搭档,而今天是他们搭档的最后一天。洛马罕见地刮了胡子,伸手从衣帽架顶端取下最爱的黑色礼帽,稳稳地戴在头上。他又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两边侧脸,然后才出了门。
宽敞的马路边,行人擦肩而过。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停在一家早餐店前,洛马熟练地打开车门,钻进副驾驶。他把礼帽摘下,放在前挡处,接着从手刹旁边拿起一杯咖啡。
“现在是八点十分,你又迟到了。”坐在驾驶位的金看了他一眼,没有对他和他的礼帽发表任何意见,这让洛马有些不开心。金高且瘦,戴着细边眼镜,包裹在一件干净的褐色夹克里。洛马对他的评价是永远沉稳,“好像没有感情一样”。
“好啦,伙计,我多花了点时间打扮。”洛马摊开手,喝咖啡时发出粗鲁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将车子发动起来,沿街道缓缓行驶。洛马放下纸杯,伸手把礼帽戴回头顶,不满地说,“你瞧,我刮了胡子。”他扬起下巴对着金,粗大的手掌在光滑的下巴上摩挲。
“好的,好的,我看见了。”金盯着前方,毫不掩饰自己的敷衍,“祝你在奥兰克工作愉快。”
洛马眼中闪过一团火,但很快熄灭了。他摘下帽子,掏出电话看了一眼。
“有约会吗?”金问。他的视线从车内后视镜移回前方。
“约会?”洛马反问。他把电话放回口袋,顿了一下,话题转向毫不相关的方向,“你知道我为什么被调走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无非是高层嫌你行事鲁莽,又或者,哪次行动中有上面什么人的小舅子运气不好撞在你手里。”
这是一个上坡。轿车驶过冰淇淋店、中餐馆、便利店和银行,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来,一辆有轨电车正在通过路口。洛马又一次掏出电话,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啦,伙计。很少看到这种情景,因为很少会有人给你打电话,除了我们暴怒的局长。”金的语调依旧平稳,似乎没人见过他语气变化。
“我,”洛马犹豫了一下,“我有点不安,你明白吗,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别想太多,或许是因为一份新工作,人在面对未知时总会这样,这是本能反应。”金又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他看到洛马托着腮,目光涣散,完全没有巡逻的意思。
“或许是吧。”洛马失落地说。他有一种预感,在旧金山的警察生活即将这样平静地结束了,哪怕是最后,也没能实现自己想象中的“在罪犯伸手的那一瞬间搞个突然袭击,威风地将对方当场抓获”的情景。他希望在履职的最后一天,能够碰上一桩案子,让自己的美梦成真,让金的下个搭档知道,自己是个靠着超人的直觉与反应,在行凶的前一刻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英雄般制止犯罪的传奇警察。
金没有再说什么。洛马茫然地注视着搭档。
就在这时,洛马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生机显著地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因为这是警局的内线号码。
接线员接到报警,威弗利街的速来快餐店似乎发生一起抢劫,要求二人迅速前往处置。洛马挂断电话,兴奋地咧嘴大笑。“听到了吗,伙计,老天也不想我就这样默默无闻地被调走,只好命令罪犯去抢劫没什么油水的快餐店!走吧,老兄,让我们提到最高档!”
黑色的林肯轿车在洛马说到“最高档”之前已经果断加速。 “默默无闻这个词并不适合你,就你过去几年惹出的麻烦而言。”金稳稳地控制着方向盘,超过一辆又一辆正常行驶的汽车。
“是过去几年做出的成绩!”洛马纠正,“虽然是会遇到一些小麻烦,但都被我摆平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没能在罪犯伸手的那一瞬间将对方当场抓获,好了,我知道了,把警灯摆出去吧。”
“警灯?不,这次不需要那种东西,那种胡乱大叫的东西会把小贼吓跑的。听着,我有预感,这次我能办成,在他即将伤害无辜的服务生的一刹那,我会牢牢抓住他的手腕,然后像个位高权重的家伙一样低声奉劝他,‘嘿,在这座城市,洛马不允许你这样做。’”
金皱眉,“这不符合规范,我是说警灯的部分。”
“别这么死板,虽然我知道你是个死板的家伙,就这一次,好吗,老兄。抢劫洗车店的毛贼而已,我们可以轻松搞定的,没必要吓跑他……”
“洗车店?”
洛马愣了一下,“洗……哦,是快餐店,我太激动以至于搞糊涂了。别管他是洗车店还是快餐店,总之是那种只有新手抢匪才会光顾的小店。哦,好吧,是这家快餐店吗?我们已经到了?真不好意思,现在打开警灯是不是有些太迟了?”他耸了耸肩,仔细地把礼帽戴好,打开车门。
就像其他快餐店一样,速来快餐店路边是一排巨大的玻璃窗,方便路人看到里面的食客大快朵颐的情景。但洛马和金此刻从食客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享用美食的满足和快乐。
“瞧那个家伙,一个人也敢来抢劫。”洛马轻蔑地说。快餐店里,一名紧张兮兮的年轻人一手持刀,一手拎着个帆布袋,与食客依次交涉,随后食客便会乖乖地将自己的钱包扔进袋中。
“别太大意,暗处可能还有同伙。”金说,然而此时洛马已经推门而入。
快餐店门口的风铃响了,犯人几乎是跳着转过身来,“你们是谁,别过来,我有刀!”犯人的脸很年轻,满是汗珠,带着点幼稚的慌张。
“喔,喔,放松点,好吧,我们只是想来吃点东西,比如一份小汉堡。喔,你有刀,我们可真不幸。你想要点什么?”洛马双手举到胸前,掌心向外推。他居高临下,比犯人要高半个头。金在他后面半个身位,不动声色地打量其他人。
“我可不是来吃什么快餐的!”犯人大步冲过来,直到匕首的刀尖几乎能划到洛马的胸口,但洛马半步也没有退。“钱,钱!把你们的钱包放进来!”其他食客的十几双眼睛都盯了过来。
“好吧,算我倒霉。”洛马单手慢慢地从大衣内袋里抽出钱包。他的钱包瘪瘪的,与他的体型形成荒诞的反差。此刻他注意到犯人不停地颤抖,这已经超出了紧张的范畴,似乎处于某种过度的亢奋中。
“还有你的,你的钱包!”犯人把匕首尖对准金。匕首尖也在不断颤抖。他抽泣般喘息着。
“听他的,把你的钱包给他,冷静点。”洛马感觉有点不妙,这与预想中的情况有些出入。犯人对自己的控制力已经低过了某条界限,随时可能失控。
金紧盯着犯人,左手缓缓伸进夹克口袋。气氛变得凝固。
他胸前的匕首尖,那块小小的金属薄片在犯人的手中震颤,发出耳不可闻的鸣叫。
“砰!”
不知何处传来的巨大声响,导致了接下来一连串事件。
犯人大叫着,匕首向金刺来,而金的手仍在夹克口袋里。
洛马右手闪电般抓向犯人握着凶器的手腕,左手则握拳挥向他的脑袋。左拳成功命中了对方,犯人向一旁倒下。洛马自己也站立不稳,随之摔在一旁的沙发上。这时他才松开右手。
这一连串事件仅发生在一瞬间。
“操,我的腰!”洛马的腰与沙发的扶手来了一场结实的意外遭遇。金身体压在犯人背上,正在给失去意识的犯人带上手铐。洛马朝着食客们大喊,“警察!”,然后找到了先前声响的源头:一只餐盘扣在地面上,那是一名慌张的食客试图逃跑时弄翻的。
“这下好了,你得进局子了,小子。”洛马看着犯人,喃喃地说。他伸手去捡掉在地上的礼帽,手指弹了两下土,端正地戴回脑袋上。然后才看见自己右手正在流血。他摘下帽子,乌黑的羊毛上有好几道褐色的手印。“操!”洛马怒骂,“你他妈得进局子了!”
他狠狠地对犯人踢了一脚。
这个季节的白天很长。洛马和金下班走出警局,天空仍是明亮的。他们一言不发地钻进林肯轿车。
车子缓缓启动。熟悉的旧金山警局离洛马越来越远。
“伙计,我……我没想弄成这样,我不知道他嗑嗨了。”洛马看着窗外,他的右手缠着绷带。
“没事,我习惯了。”金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车子驶过一个十字路口,接着红灯亮起,一辆有轨电车正要驶过。
沉默。洛马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否则他们共事的最后一天就会在这样的沉默中不痛不痒地过去。可是要说点什么呢?难道要告诉搭档,这场抢劫预想中只是自己策划的一场玩笑,只不过碰巧那小子脑子吸坏了?没什么比一个警察策划抢劫,结果还出了意外更丢脸了。
“别难过,我是说,当时你其实还挺帅的。”金目视前方,平静地说。
“真的?”洛马难以置信地用孩子一般的天真语气问。
“真的。在罪犯伸手的那一瞬间搞个突然袭击,威风地将对方当场抓获。你都做到了,伙计。”金的嘴角罕见地勾了一下。
“哈哈哈,”洛马开心地笑起来,“没错,当场抓获!记住这一天吧,以后你可以对其他警员炫耀,你过去的搭档是个靠着超人的直觉与反应,在行凶的前一刻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英雄般制止犯罪的传奇警察!”
轿车驶过旧金山的大街,洛马愉快地吹嘘了一路。
最后轿车停在洛马的公寓楼下。
太阳变成了火红色。洛马停止了吹嘘。他看着夕阳,突然很想哭。他现在最大的愿望是留在车里,留在旧金山警局。他的理性告诉自己,自己会有新的搭档,会有新的生活。但此刻他依然很想哭。
“副驾驶座位底下,给你的礼物。”金指了指洛马屁股下面。洛马眨了眨眼,伸手掏出一个盒子,打开发现是一顶崭新的黑色礼帽,与自己头顶的一模一样,不过没有一丝尘埃与血迹。洛马愣了一下。
“先前送你的那顶已经旧了吧,但你好像很喜欢,所以再送你一顶新的。”
他们长久地对视。洛马不知道自己这副眼眶泛红的模样会不会被对方嘲笑,但他不在乎。
“再见,伙计,祝你工作顺利。”金说。
“再见,伙计,你也是。”洛马勉强说。然后他下了车。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由于作者有独立世界观和故事,此类作品仅作为单篇作品存在,本篇与后续其他作品无关。(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篇打磨不够,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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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有什么能够让人在零下十度的天气还在室外奔波,那肯定是该死的工作了。
车载空调没有开着,但由于过冷的天气,车子罢休了。
两个年轻人打开车门走出来,单薄的衣袍看上去一点防寒效果都没有,但他们一个比一个淡定,就好像脚裸高的雪地只是行走有点困难的柏油路。
雪花随着大风旋转飘飞,让人不由得抬手拉了拉帽檐。车子就这么被丢在路边,只是他们拿取装备的一会,一层薄薄的积雪就出现在车壳上。
个人终端丝毫不受影响地显示着地理位置:兰德镇。
兰德镇远离城市,一度消失在地图上,直到后来重新普查人口,才再次被标上地图。
大雪中看不清建筑,只有一片有一片或白或灰的隐约轮廓若隐若现,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这个小镇的富豪家宅,距离他们车子抛锚的地方还有三百米远。街边没人开门,房屋里也没有灯光亮着,除了风雪呼啸的声音,一点生息都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都没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什么,沉默着顶着风雪接着行走。
这是一座相当气派的建筑物,它相当高大,足有四层,尖顶别墅,墙上有大片枯死的爬山虎,爬山虎后边是泛黄的墙壁。大门后的小型喷泉并未通水,水池已经被积雪淹没,路边的灌木还维持着最后的绿色,在阴沉的光线下也深得仿佛黑色。黑铁路灯没有亮着,或许在大雪来临前,这里还有一位尽职尽守的点灯人在工作。
他们停在门前,没急着敲门通知主人,而是看着红砖栅栏围墙下,一块椭圆的雪堆。它隐约有着人的面孔,拨开一些积雪,一撮干枯蓬乱的头发露出来,还有一只发白的、沾染着奇怪色彩的耳朵。
叮咚——
门铃敲响,有个低沉的声音从机器里传出:“是哪位先生在门外?”
“委托执行人,接取代号:昼夜。”
“……”
对面沉默了,隐约有脚步声快速走远,很快,另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传来:“请进。”
机器上红色小灯熄灭的同时,铁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两人走进小庭院,绕过喷泉,在正门停下,那红木制作的厚实木门很快打开,一位身穿提拔黑衣的中年人迎上来,身后左侧是蓄着白胡的老管家。
根据规矩,两人中的一位拿出了委托文书的打印件,待中年人接过,他问道:“您是查理▪伦道夫吗?”
中年人拿出文件扫过几眼,确认后交换给他:“是的,请进吧,隔墙有耳。”
老管家上前一步:“请将衣袍交于我清洗。”
两人摘下兜帽,借开衣扣,其中一位犹豫了一下,才将袍子递出去。查理▪伦道夫便笑道:“看来两位都是异能者,发色都并非天生啊。”
“您所言极是。”红发的青年随意回应道,而旁边的白发女性则更加冷漠寡言。
来到房屋内部,听着炉火燃烧的噼啪声,查理▪伦道夫进行了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是伦道夫家的当代家主,也是兰德镇的镇长,很高兴见到两位。”
“夏尔,她是瑟琳娜。您不必客气,我们可以直接开始进行委托的了解。”
“好的,呃……说起来其实相当复杂。”查理▪伦道夫摸着指节,看上去有点支支吾吾。
随后就是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叙事:
兰德镇在半年前就出现了人口失踪,失踪的人名叫安娜,在孤儿院上学,父母开了一间小店,平时除了买东西,还帮镇民写信赚钱,一家人勉强维持生活。
半年前春天刚刚到来,积雪刚被扫除,安娜的父母就慌慌张张请求查理▪伦道夫寻找自己的女儿。
那时伦道夫家的家主还不是查理,而是他的祖父路易斯▪伦道夫,那起事件也是路易斯▪伦道夫着手调查,但即使找遍了整个镇子,安娜还是如清晨的雾气那样无影无踪。不久后,安娜的父母便闭门不出,直到他们的邻居莎伦前去讨债,才发现安娜家已经空无一人。
路易斯▪伦道夫组织了搜索,范围一度扩大到镇外数公里,都没能找到任何踪迹。
从这之后,镇子上就开始频繁出现失踪案件,路易斯在第三起失踪案件出现时就向外求助调查,可或许是兰德镇过于偏僻,事件又太小,一直没有人接取委托哪怕他们一再加码报酬,直到一个月前,路易斯成为了失踪者。
大受震惊的查理第二次发布了委托,并将委托金加到了之前的五倍,这才被代号白夜的两人接取下来。
“请您在委托书上签字,我们会马上开始调查。”夏尔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瑟琳娜端坐在一边,只是沉默。
屋子里没开暖气,未关紧的窗户嘎吱作响,风雪吹不进来,外面是一片色彩斑斓的天空。她向炉火望去,看到胡乱晕染的色彩随着火焰的跳动变化。她又看向查理▪伦道夫,这个中年人生动的表演着生前的样子,泛青的皮肤和扩散的瞳孔与尸体无异,而他俯下身在矮桌上签字的动作让他的左眼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挂在脸颊旁摇晃。
松弛的肌肉显然不能完成“签字”这个行为,于是胡乱的线条便留在了“委托人”后面,与临时手写出来的委托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完成了基础的交接,两人婉拒了查理的留宿提议,从耳朵冒蛆的老管家手中接过烘干的衣袍,抖掉几只小虫,他们再次迈入大雪中。
铁门在背后缓缓关上,他们绕开几个鼓起的雪堆,远离了黑暗的大宅,炉火的光还隐隐在闪烁,很快它也将在这个雪夜熄灭。
大雪纷飞,就和他们进入大宅前一样。
瑟琳娜停在一处屋檐下,琥珀般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随后,缓慢向上,看向天空,仿佛丝状云彩那样清冷的声音响起,隐含着杀意,又想是下达冷酷的判决:“伪神。”
……
窗外的大雪停了,夏尔又回头看了眼缓缓闭合的光门,就像是撕裂伤一样——他第一次看见直接将小世界撕开口子闯入的蛮横办法。
模糊的色块构成了门窗、房屋、背景、支离破碎又糅杂混乱的色彩铺满了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中间反复描摹的线条是分界线,艰难地阻隔出物品的模样。除了他们,这里就像是打翻了在画布上的颜料盒,或者整盒融化的糖果,黏腻且充满让人不适的不真实感。
瑟琳娜向前走去,她跨过多跟线条绘画的门槛,夏尔在她后面,正因为被禁止插手而感到无聊,在到处乱看。
在这个儿童画一般的世界中心,祂,不,它正接受着人民的朝拜。
那是个穿着米白色裙子的女孩,棕色的头发中编入花与软枝,头上带着绿色的桂冠,一轮满月悬浮在它脑后,似乎是昭彰她的尊贵神名。脖子、手腕、腰间、脚踝上都戴着纯金的宝石饰品。它正坐在下弦月的秋千上,周围的则是失踪镇民,他们跪在地上,蛆虫在眼睛鼻孔嘴巴里四处爬动,尸体们对其顶礼膜拜。
瑟琳娜嘴角流露出十分明媚的笑容,神并不是那么遥远的存在,尤其对她来说。
她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曾经一个人在教堂里,孤独寂寞时,那位女神将神国降临在她的房间,用星光与她拼接物品和动物,教她认识教堂之外;祂用黑夜的权柄与她玩儿过捉迷藏;她在祂怀里观看过族群的历史;她也向神国中的历史英雄们学习战斗……每天她都在期待夜晚的到来,因为第二轮月亮升起时,神会带她去祂的神国。她甚至不需要去回忆更加宏观的影响,光是那威严美丽的大教堂就能看出族人对于这位神明的态度。
天哪,看看面前这个月神。
瑟琳娜从没觉得这么滑稽过,光铸的匕首在指间愉快地翻转旋转。它似乎真的觉得自己能够用区区一个兰德镇来让自己成为世间唯一的月之神呢。
世界中心的月神温和地笑,看向这位不速之客,表演着一位高位者应有的宽容与和蔼。瑟琳娜也笑得真诚平和,眼里闪闪发光。只有夏尔默默远离了战场并藏好了自己。
伪神笑颜如花,涂抹着红色唇妆的嘴巴刚刚开启,便被一支匕首钉入了眉心——
它还维持着那抹笑容。
瑟琳娜也保持着投掷的姿势与明媚笑容。
“——”
尖啸从它口中爆发,持续了一个呼吸便停下,桂冠破碎,头颅落地。
光铸的刀在瑟琳娜手中,她收起了笑,白发扬起落下,轻易就将伪神斩首。
随后她后退两部,跳开数百米远,画似的世界并未动摇,伪神没有死去。
那只是个躯壳,是个用来示人的形象,哪怕让脸上的疤痕消失、断裂的左小指重新长出,戴上桂冠和金饰,用月相妆点自己,也不可能改变它原本是安娜的事实。
至于刚刚斩的是安娜还是伪神的首,瑟琳娜并不在乎。
流体一样的光从那具躯壳中逸散,却听咔嚓声响,地面龟裂,天空开口,上与下的深渊中探出无数柔若无骨的手臂,挥舞着玻璃碎片组成的餐具和棍棒,拍打袭向瑟琳娜——
她像是一叶扁舟,在仿佛浪潮的手臂中腾挪转移,光铸的武器在她手中出现破碎又出现,每一次闪烁都有数只手臂被斩断,重重砸落的在地上。
微光构成的踏板在空中提供了一次性的落脚地,瑟琳娜游刃有余地躲开手臂的攻击,甚至还能给自己扎一个高马尾。
这些不过是挣扎,结束的方法在进入这个小世界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对常人来说,难度似乎大了些。瑟琳娜分了些眼神去看同伴的所在,发现那一撮红色在建筑间悠闲散步,还有闲心和她打招呼,挥手间不远处的一条手臂被烧成了灰烬。
这人造火炬的要传达的意思十分简单:无聊了,搞快点。
行吧。瑟琳娜单手挂在一根玻璃叉子上,手臂用力,将自己荡上去,活动了一下肩颈,觉得玩儿的差不多了,听那伪神愤怒到就差爆炸了。
“月之母神在上,今天帮您除去尊名下的一只蜱虫。”她在胸口画了一轮满月,神情轻松,隐含愉快。随后,纤细的身影从高空坠下,紧接着就是两只无骨的手臂相撞,发出巨响又一同断裂。
而半空中,她伸出手,一抹柔和洁白的光芒延伸、拉长、凝固,化作有着弦月般刀刃的光铸长镰——她并未向神明祈求,不过是杀掉一只蜱虫,还不需要混入哪怕一丝白金的月光。
她握住它,看向世界天空上,如同小儿作画出来的圆月,收身、拧腰,挥出锋利的一镰。
夏尔摸着脑袋,盯着个人终端上的一片空白抓耳挠腮,瞥了一眼战场,他立刻操作起终端,保存、关闭、打开相机全部预备,按下录像键的那一刻——
只见整个融化糖果般的世界中,那最为显眼、代表着神之名讳的圆月一分为二,无论是恐怖浪潮般的手臂,还是伪神愤怒凄厉的咆哮,都一瞬静止。
在数个寂静的呼吸后,第一片雪花从圆月的光滑规整的缝隙中飘了进来,它缓缓地、悠闲地飘落,仿佛是无声的宣告。在它落下地面的那刻,真实世界的狂风暴雪海啸般灌入,它们撕裂色彩斑斓地天空,淹没粗糙模糊的建筑,很快,雪夜特有的阴沉回到了夏尔身边。
瑟琳娜神情轻松地就像是做完了大扫除,她拍了拍手,细碎的光点散去,经过夏尔时手肘杵了他一下,领先他往车子抛锚的地方走去。
夏尔则不紧不慢地确认了一下终端里的录像,向前几步,从雪里捞出了什么,妥善装入了一个小盒子后,转身更上同伴踢着雪的愉快步伐。
大雪会将他们的脚印掩埋,或许也会让雪地里无处不在的鼓包成为积雪后的“平地”,等到来年开春,兰德镇可能才会迎来清理和改建。
不过,地图上确实不会再有兰德镇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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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兰德镇毁灭的报告书:
撰写人:夏遥旭,白秋夜
附录:幻想童话乡的目录书签
正文:
经确认,兰德镇无人生还,被祭祀者与其他镇民全部死亡。
事件的起因是一枚书签,全知之书上,归类为幻想类,名为‘幻想童话乡的目录书签’,这枚书签被镇民安娜获得,方式不明,后经过安娜对其的想象,制造出了‘童话兰德镇’,并以此书签为核心,在其中具现了‘月亮’的神明(特此说明,此事件与白秋夜信仰的神明并无关系)。以向月亮(实际为书签)进行祭祀的方式,真正的兰德镇不断发生人口失踪。
其次,无法确认查理▪伦道夫所言的“发出过二次委托”,此次任务的委托人为路易斯▪伦道夫,经确认,已死亡。
报告完毕,如有不详将在反馈后再作说明。另,白秋夜的信仰神与此次事件中的伪神并无关系,她仍然全权代表祂的意志,望悉知。
作者:白梓
备注1:原创世界观,怪谈题材,怪物与怪谈设计灵感来源主要为血源诅咒、黑暗之魂、伊藤润二;
备注2:中篇小说,超长警告,当前字数为4万字;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我做了一个很平常的梦,梦里的一切除了有些真实外,并无异常。
“所以,你梦见了什么?”老婆低着头,在床上按着我的脚。因为常年应酬的关系,我得了酒风脚,那两条腿时不时就会肿痛起来,如果没人帮着按摩恐怕连路都走不了。
“梦到了……我坐在我们家里,手里玩着一根羽毛。”
电视开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一片雪花白。已经好久没有节目播出了,可如果不开着电视,我是绝对睡不着的,这是我以前一个人独居时的坏习惯。如果周围的环境太安静,我是睡不着的。
也是老婆体谅我,慢慢也和我一起习惯开电视睡觉的生活。不过我想,如果她睡觉时能打鼾,说不定我也不需要去开电视了。
“那有什么奇怪的?”她没有抬头,继续按摩我那条肿涨的腿。
“那里积了很多尘,像是好久也没人住的样子,没有我们一家人的照片,也没什么镜子。”
我看了看挂在电视机上的镜子,镜子里反射出我们结婚照下的镜子,结婚照下的镜子里又反射着另一面镜子,不断反射。靠着遍布全家每个角落的镜子,就算坐在卧室里,我也能直接观察到整个房子的一切布局。
虽然已经忘了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能掌控一切的感觉让我倍感安心。
“听你描述的梦,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总是这么爱担心,总是担心我喝酒过度,先走一步;总是担心女儿学习成绩不好,没有前途。她什么都担心,唯独不担心自己。
“没事,就一个梦而已,。”我安慰着她,抬起她的下巴,挤眉弄眼地说道:“过几天就是结婚纪念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这种东西不是都要你自己想的吗?我看知音杂志里说,夫妻生活最重要的就是惊喜。”
她光滑的脸上什么也没有,所以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因为我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那你要给我准备什么惊喜吗?”我抚摸着她空无一物的脸庞说道。
我忘了她的表情,忘了她是如何回答,只记得一种强烈的喜悦和心跳感,于是我的心脏便跳了起来。
羽毛也随着我跃动的心开始生长,每个角落、每处肢体,就连她的脸也被一根根羽毛所覆盖。
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幸福的梦。
“哎,小隋啊,你有听说最近有什么流言吗?”
隋昊点着键盘和鼠标,整理着本季度社区内新增共青团员的名单,对老陈的询问不置可否。
“什么跟什么?你说清楚点。”
“哎,就是那种,那种让人听了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流言……迷信,对,有听说什么迷信事件吗?”
“收到什么消息了吗?”
隋昊终于抬起头,看着拿着搪瓷杯左顾右望的老陈。
眼前是一个油滑的老男人,肤色暗黄,眼角和嘴角有不少皱纹,一看就是那种笑口常开的油腻和事佬。他穿着蓝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肚子像怀孕一样突起,暗示着可能的中年危机。
“是区那边的事吗?”隋昊又问了一遍。
“没有,没有,哎,就随便问问。”
对于这位年纪比自己大了一轮,入职更早,职位却低了一个档次的下属,隋昊并没有太多偏见。
虽说总能碰见他偷懒,态度也算不上积极,但安排的工作能正常完成,相比另一个人,也算是勉勉强强可以信任的对象,因此决定不再多问。
“这种事情,你问小雯比较合适吧。”隋昊语气略带不满地说道:“平时老是往外走,今天连班也不上,微信也不回,也不知道干嘛去。”
“哎,小雯还是很努力的,只是努力的方向不太一样。”
“反正她这个样子干不长,虽然我们吃的是公家粮,但也不代表她就能这么干。”隋昊点点鼠标,将团员名单保存下来,“我本来就不算积极分子,她比我还过分,这像什么话啊?”
老陈呵呵笑道:“我觉得你还是挺用心的。”
“干点份内事罢了,我要不干活,居委会就没人干活了。”
隋昊是看着老陈说这句话的,显然意有所指。
“哈哈,也是也是。”
面对肉眼可见的敷衍,隋昊只能叹了口气,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上。
“老陈,你待会照着我新写的名单群发微信,提醒一下社区里的团员参加青年大学习。”
“哎,收到。”
隋昊将名单通过微信发送给了老陈,随后便收到了一个“ok表情”回复。抬头又看了老陈一眼,只见他拿着手机笑吟吟的盯着自己。
“你今天怎么了?”
“小隋啊,你真没听说过什么怪事吗?”
隋昊略有迟疑,回忆了几秒后,回复道:“没有吧。”
“真没听说过吗?有关羽毛的事。”
隋昊面朝老陈,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最开始是新城区那边的发生的,有五个高中生吧,在学校里看见一只白色大鸟飞过。”
“见过鸟的学生里,有两个失踪了。”老陈看着隋昊的脸,迟疑了两秒后,继续说道:“听同行的学生说,失踪的两人是捡起大鸟身上飘下来的羽毛后,突然消失了。”
“失踪了两个学生……这么大的事也没听说过啊。”
“不止两个学生,就目前的消息来看,顺州因为奇怪羽毛失踪的人至少有七个。”
“你不会编故事骗我吧,新闻里也没说这事。”
“那当然没听说,这种怪谈要是流传开来。”老陈显然没读出隋昊的想法,压低了声音说道:“是要完蛋咯。”
“总觉得莫名其妙的……”隋昊眯着眼,一段记忆忽然浮上了水面,“最近倒是有候鸟传播禽流感的新闻,街道办也下了文件要宣传禽流感危害,不要接触野生鸟类和它们的粪便、羽毛……”
老陈嘿嘿一笑,“现在这个季节哪来的候鸟来顺州。”
隋昊挠挠头,说道:“反正我是不懂的,上面说什么就做什么呗。”
“反正吧……”老陈拖长声音,说道:“我们社区,最近没什么怪事吧?”
“没有,这条街现在最怪的就是你了。”隋昊想了想,又补充道:“小雯也是。”
“那就好,不过要是社区里出了什么怪事,记得和我说。”
“你关心这个干嘛?”
“等你需要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老陈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嘴里说着故作高深的话,配上满脸的皱子越看越古怪。
“什么跟什么啊……”
隋昊无奈苦笑,开始工作。他打开今早街道办发过来的禽流感相关的文件,仔细阅读起来。
不知不觉间,一个下午就过去了,小雯一直没有上班,但今天的工作也完成地差不多了。
禽流感预防通知已吩咐社区内的小区物业通知,小区之外的住户也已群发消息,社区公众号已经更新,如今只剩下一项工作要做。
“老陈啊,你去公园贴一下这几份通告吧。”
隋昊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回到办公室,才发现老陈早就下班走人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真不想加班啊……”
隋昊自言自语着,将文件收入单肩挎包里,打算回家路上经过公园顺便贴上。他转过头打开门下楼,却见烫了一头大波浪的领居林阿姨正站在楼梯口等着谁。
而看林阿姨直勾勾的眼神、笑吟吟的嘴角,等的人大概就是隋昊了。
受老陈影响,隋昊有些瑟缩,总觉得今天笑着的人都有些怪里怪气、不怀好意。
“阿姨好,有什么事吗?居委会要下班了。”
自从林阿姨的女儿、隋昊的青梅竹马去了外地读书后,林阿姨有什么事总爱找隋昊帮忙,而作为社区居委会主任,隋昊于公于私都难以推脱,几乎是被林阿姨当儿子来用了。
不过话说回来,社区里儿女不常在家的中老年人几乎人人都把隋昊当儿子来用。隋昊自觉自己是太好说话了,常有想让自己态度强硬一点的想法,但面对看着自己长大的街坊邻居还是很难拉下脸拒绝。
“下班了就好,林琳回顺州了,你知道吧?”
隋昊摇了摇头,老实地回答道:“她没跟我说。
“啊?”林阿姨的表情莫名其妙有些惶恐,“你俩现在没联系了吗?”
“可能就一个月微信里聊两三次吧,地方离太远,她读研又挺忙的……”
“那丫头……”林阿姨表情似有些忿忿不平,“研究生毕业礼有叫你去吗?”
“叫了,不过我也比较忙,脱不开身……”
“你们这么能这样?”林阿姨咋呼得厉害,不满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了,“有事忙很正常,去不了毕业礼也没事,但平时总要多交流一下。你们两个都是年轻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多聊聊天,互相照应一下嘛。”
“阿姨,我和她,已经在学历上隔开了一道可悲的鸿沟。”隋昊半开玩笑地说道。
“学历相差大怎么了,我学历也只有小学,她敢不认我这个妈吗?”林阿姨把隋昊的玩笑话当了真,拍着隋昊的肩膀说道:“况且你学历再差也是居委会主任,怎么说也是地方权贵,虽然地方小,但也是有实权的!你一个国家公务员,担心什么鸿沟?”
“这和是不是公务员没关系吧……况且虽然居委会是靠政府补贴维持,但不算事业编,不是政府单位。”
“所以你不是公务员?”林阿姨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不是公务员……不过以后可以申请晋升事业编……虽然咱们碧玺社区比较小,也没什么机会就是了……”
说这话时,隋昊有些扭扭捏捏,既想说自己前途不是一片黑暗,但又不想过于直白。
不过有一说一,当年隋昊毕业时其他地方居委会都在招本科生,也只有碧玺社区居委会招大专生,从这点就能看出本地居委会的寒酸。
“那你得好好干才行。”林阿姨又恢复了笑容,说道:“有什么事找阿姨帮忙,再不行找老刘也行,他儿子可是在粤州社保局上班的!”
这什么跟什么啊,粤州虽是省会,但离顺州隔了十万八千里,更何况社保局也不管这事啊。
隋昊在心里的腹诽没敢说出口,只能说道:“阿姨,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对,林琳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就想咱两家人也该约个早茶了。你和林琳这么久没见,也该约一下了。”
隋昊想了想最近的工作密度,说道:“我最近节假日都没什么问题,不过得问问爸妈。”
“今早买菜时碰见你妈的时候已经问过了,都没问题。”
“那……那时间确定好了吗?”
想起要见林琳,隋昊忽然有些心虚,毕竟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
“她今晚回来,应该想休息一天……就定后天早上,怎么样?”
“啊……嗯,好。”
收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答复的林阿姨又和隋昊寒暄了一会后便走了。
隋昊松了一口气,骑上自行车开往公园。
此时正值盛夏,是学生放暑假的时候,碧玺街区虽然没什么好逛的,但也能见到三三两两的青春少男少女走在街上,追逐打闹。
因中午下过雨,此时的气温也算怡人,而街道尽头的夕阳正红,温柔的暖光洒在云间、路上,以及两旁的楼宇中,正是一番好美景,惹得不少人举起手机拍摄。
隋昊也有拍照的冲动,但想起还要去公园贴通告,还是有些泄气地放弃了留下美景的想法。
碧玺公园就在太阳落山的方向,隋昊便追逐着落日,来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很小的公园,占地不超过一个足球场,只有中央的滑梯和其他器械能吸引孩童游玩,但绿化还算不错,满目的榕树和气生根间有夕光穿过,照在了公园南面入口的老牛铜像上,老牛仰着头、扬起尾,似乎是对自己的地盘颇为满意。
隋昊揭开通告背后双面胶的塑料薄膜,将通告端端正正地贴到了布告栏上。如今虽然是信息时代,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依赖手机,还有不少老人要靠这种通告才能了解情况。
禽流感预防通知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了,隋昊感觉心情舒展了不少,便骑上自行车,打算穿过公园。
榕树的根须极其发达,因此公园内的蓝白砖路也被破坏了不少,变得崎岖不平,隋昊骑惯了这条路,虽然一路颠颠簸簸,但也没感觉有什么困难。
忽然,公园中央的一道身影吸引了隋昊的目光。他将车靠着榕树上,走到了那个半蹲在滑梯前的少女身后。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隋昊在开口前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你在干嘛?今天怎么不上班?”
少女回过头,大大的黑色圆框眼镜镜片映射出她茫然的目光。
“你还在乎居委会的工作吗?”
刚刚他自觉语气太轻,这次质问更严厉了几分。
“别吵别吵。”小雯又望向地面,头也不回摆摆手,无视了隋昊的质问,“我在工作呢,很忙的。”
换个人来,大概率是要发飙了,但隋昊却感觉到一股由内到外的疲惫。
“这什么跟什么啊?!你说清楚点。”
小雯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回身望向隋昊。
她黑发绑成的丸子头勉强超过了隋昊的下巴,因此即便站了起来也要仰起头才能注视隋昊的脸。
今天的她,上穿吊带白背心,外披蓝底黑纹的冰丝外套,下着棕色高腰百褶裤,手上拿着齿轮和黄铜构成的奇怪玩具,一副外出休闲打扮,全无一点要工作的样子。
“我劝你不要靠太近。”小雯仰着头,严肃地说道。
“……”
隋昊低头看着那张摆出严厉表情的小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微张着嘴,不断眨眼,试图理清现在的情况。
现在、现在应该是自己在质问不负责任的下属为什么不上班吧?
见隋昊不说话,小雯皱起眉头说道:“老陈还没跟你说清楚吗?”
“什么?说什么?”
“羽毛、怪谈,还有我们。”
“啊?”
小雯注视着隋昊那张被混乱和迷茫填充的脸,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还没弄清楚状况。”
“我只了解到你今天没有上班。”
隋昊决定开始反击,绝不能任由眼前的少女控制话题走向。
“不对不对,我虽然人不在办公室里,但一直在工作。”小雯挥舞中手中奇怪的黄铜玩具,“老陈那个老油条,不是说了他来处理你的事情吗?现在就什么都不说等着我来解释?”
“我只知道居委会百分之九十……不对,百分之九十八的工作都是我来做的,你们不是什么活都没干吗?”
“我们。”小雯表情严肃,加重语气说道:“我和老陈,是国家特别任命,潜伏在居委会里,专门处理各种灵异怪谈的专员。”
“哇。”隋昊一脸麻木地回复道。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们?”
“你说呢?”
“你应该相信我们。”
“我应该怎么相信你们?”
“不要问我,问你自己的内心。”
沉默是最好的回应,而小雯也认真地盯着隋昊,以严厉的沉默对抗隋昊无奈的沉默。
隋昊已经在心里拨打了精神病院的电话,现在的他决定先顺着小雯的话讲下去,稳住局面,保持现状。
“那你现在在干嘛?”隋昊问道。
小雯将奇怪的黄铜玩具举到并不富裕的胸前,像玩魔方似的扭动着玩具的机构,“处理3级怪谈的衍生物。”
“所以,这个玩具就是那个什么……3级怪谈的衍生物对吧?”
“这不是玩具也不是衍生物,而是封闭怪谈的收容罐,不要不懂装懂,耐心听我说。”小雯空出一只手推了推眼镜,说道:“现在我们要处理的是梦的正羽,一种可以将人传送到欲望所指之地的怪谈产物。”
“……啊?”
“没听清吗?”小雯皱着眉头说道:“这不是玩具也不是衍生物,而是……”
“听清了 听清了,”隋昊反应过来,打断了正在重复的小雯,听她那机械性的语气,他怀疑自己只要一直说没听清,小雯就会一直重复下去,“哦……嗯……那什么正羽,在哪里?”
小雯转过身,用扬起的下巴指向地面上一根平淡无奇的白色羽毛。那就是小雯蹲在地上时面对的东西。
“嗯……既然这么重要,那你就先忙吧。”隋昊抓出裤兜里的手机,摆了摆手说道:“我回家吃饭了。”
“记住,不要乱碰羽毛。。”
小雯说罢,便重新蹲在地上,屁股对着隋昊,继续面对着地上的羽毛摆弄着所谓的收容罐。
看着眼前的少女,隋昊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不是之前自己给小雯的压力太大了?
隋昊摇了摇头,甩掉自己的胡思乱想,走到了榕树下,拨通了老陈的电话。
“喂,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了老陈的声音,隋昊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复。
“小隋,你没事吧?”老陈关切地问道。
“我刚刚,遇到小雯了。”隋昊终于开口说道。
“哦,然后呢?”
“她好像,是疯了。”
“出什么事了?”
老陈的语气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刚刚说,你和她是国家特派到居委会的怪谈处理专员……她还对着一根羽毛说是可以把人送到什么地方……”隋昊惆怅地说道:“你说,我平时是不是太严厉了,把小雯逼疯了?”
“……”
电话那头的老陈一直没有说话,隋昊也能理解,毕竟朝夕相处的同事突然得了精神病这种事,也不是谁都能立刻接受的。
“小雯说的是真的。”
“啊?”
恍惚间,隋昊似乎看见了一老一少穿着病号服在精神病院的晚会上合唱《难忘今宵》的画面。
“有一些细节问题,她可能没有解释清楚。”
“十年前,怪谈危害极速扩大,全球范围内有不少城市因为怪谈沦为无人区,即便是在国内也出现了两个鬼城,我们这里也差点成为第三个鬼城。”
“怪谈受人类认知影响,了解怪谈的人越少,怪谈本身的威胁也就越少。即便是对抗怪谈的人,也必须身份保密,成为隐藏在黑暗中的守护者。”
“在怪谈的威胁下,国家提出了应对网格化、对抗下沉化、专员原子化的怪谈防治整体策略。”
“我和小雯,就是由异常灾害应对局派驻到碧玺居委会的专员。我们的日常工作就是预防和处理碧玺社区和附近区域的各种怪谈,因此居委会本身的日常工作只能交由你来处理。”
“这一次告知你真相,是因为我认为你态度端正,能力出众,有成为异灾局专员的潜质,希望将你收纳进异常灾害应对局。”
“你能理解吗?”
“我了解了。”隋昊说道。
“本来我也不想说这么多的。”老陈笑道:“原本还想推给小雯来解释,不过也是,她这个性格确实不太能说服人。你能理解我说的就好。”
“嗯。”
“你不用着急着答复要不要加入我们,我希望每个加入异常灾害应对局的成员都能经过慎重的思考。我明天在居委会等你答复,可以吗?”
“没问题。”
老陈挂断了电话。
隋昊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默然不语。他走了几步,看见小雯还蹲在滑梯前捣鼓着收容罐。公园的路灯照着她小小的身影,时不时还有蚊子将她咬上一口,逼得她腾出手拍自己一巴掌。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隋昊掏出手机想道。但这对大家都好。
他通过网站信息,找到了精神病院的电话,并拨通了它。
向本地精神病院阐述了两位病人的情况、身份以及各种信息后,他踩上自行车回到家中。
客厅的电视开着,隋昊的父母没等晚归的隋昊,正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综艺节目。
隋昊先洗了洗手,给自己装了一碗饭,等家常菜入口,才略感心安。
今晚隋昊他爸隋先生做了蒸排骨、蒸鱼腩、胜瓜咸蛋汤,还在楼下的烧腊档口买了一例叉烧,品类算不上丰盛,味道却一如既往地好。筷子夹夹、嘴巴动动,一碗饭眨眨眼便少了一半。
“今晚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居委会那边有事?”隋昊的母亲陈女士一边夹住汁水丰盈的胜瓜一边问道。
面对家人的询问,隋昊并不想说太多,免得将自己的烦恼带给他们。而且以陈女士乐于分享的性格,居委会三人疯了两个的事不过明日中午便会传遍整个碧玺社区,隋昊也不想事情传得太快,便将话题引到了林琳身上。
“也没什么事……林琳回来了对吧?林阿姨找我说去喝茶了。”
“嗯,我还听林阿姨说你和林琳关系没以前好了。”在隋昊不知道的时候,陈女士已经更新了最新情报,“我和你林阿姨一个看法,你们两个还是要多点相处才行。”
“人家说不定已经有男朋友了。”隋昊往嘴里塞了几块烧肉,咀嚼吞下后继续说道:“我还往别人旁边凑,不是害别人关系不和吗?现在已经不是十三四岁了。”
隋昊的父亲隋先生已经吃饱喝足,走了几步就躺在沙发上继续看节目,闻言也回头朝自己儿子说道:“你和林琳关系挺好的,就不能再好点吗?”
隋先生把“再好点”这三个咬得极重,显然是话里有话。
隋昊其实早就察觉到父母和林阿姨的态度,面对如此明显的暗示——甚至已经不能算是暗示了——他也只能正面回应道:“不合适,真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我们年轻人是这样的,不要整天想着有个解释。”隋昊语气平静地胡言乱语道。
隋昊放下筷子,终于把晚饭吃完了。
他的家庭氛围一向比较宽松,父子二人喜欢开玩笑,母亲虽然比较保守,但相处的日子久了,也没那么严厉了。面对亲人时,隋昊的态度和语气相比工作时放松了不少,一言一行也更肆无忌惮。
“不懂珍惜,哪有什么合不合适的,相处久了,不合适的也会变合适。”
陈女士给出了最后的评价后,开始收拾碗筷拿去洗完。
在隋昊家里,一向是隋先生负责买菜做饭,陈女士负责洗碗清洁,隋昊负责坐吃等死。
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隋昊心里的话顺着嘴说了出来。
“合适的意思就是,爸你讨厌洗碗,妈你讨厌做饭,你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天作之合。”隋昊顿了顿,说道:“而我和林琳,都讨厌洗碗。”
陈女士将碗筷放进了洗碗槽,停了下来,想了想,说道:“那确实不太合适,你们两个在一起就只能叫外卖,但外卖也不健康。”
陈女士又开始兜售她的那套“外卖有害”论,隋昊便义正词严地说道:“外卖其实和在外面吃没什么区别,我们出去喝早茶难道就不健康吗?”
“骗鬼,外卖多脏新闻都有说了,你就是懒,才想着整天吃外卖。”
隋先生对外卖保持着中立的态度,没有多说话,只时不时插上一嘴,也不肯当裁判得罪人,最终结果便是母子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了。
晚餐结束的隋昊洗完澡,回到了房间,打开电脑,准备开启自己的的游戏时光。今天经历的事不少,得好好享受一番。
今天英雄联盟版本更新,要等上一段时间,b站的视频又没什么可看的,无聊的隋昊便打开左手边的抽屉。
那是满满一抽屉的大小不一的羽毛。
他拿起一根,仔细端详。
没有异常,仅仅是林琳送的礼物罢了。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有不少羽毛已经微微泛黄,但那也是因为时间的浸染所致,算不上古怪。
“不知不觉就被他们影响了……羽毛有什么好奇怪的……”
隋昊放下羽毛,开始思量着那个已经许久未见,连记忆中的面目都有些模糊的友人,对自己来说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从小认识的玩伴,过去一起犯错的同伙,曾经无话不谈如今却渐行渐远的旧友。
就现状而言,仅仅只是曾经相识的陌路人罢了。
从结成为好友的那天起,林琳都会在每个月的第一天送给他一片羽毛作为礼物,直到她去往外地上大学。
这种赠送羽毛的仪式似乎对她有特别的意义,但林琳从不详述,隋昊也懒得细问,而自她离开这座城市后,谜底就更难揭晓了。
说起来,他也曾想过用自己的头发作为羽毛的回礼——毕竟不用花钱——但结果就是被对方以“脏兮兮的才不想要”为理由拒绝了。
“这些羽毛就很干净吗?”
隋昊又拿起一片最为白皙、新净的羽毛,贴近轻嗅。
明明已经是七年前的旧物,却仍有一股沐浴露的奶香味,就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这种行为多多少少有些古怪,但身旁没人,也就不算什么了。
在社会的规训里,一位男士于他人面前流露软弱的情绪似乎是不可原谅的,但这里只有隋昊一人,即便有两三点愁绪哀思涌上心头也无需斥退。
“这破游戏怎么还没更新完啊。”
隋昊认为迁怒是最不可取的事情,不过现在也没人看见,骂骂游戏还是可以的。
就在隋昊考虑要不要连带网速一起骂的时候,他的手机适时响起,打断了他不断下沉的情绪。
来电信息显示着老陈的名字,隋昊略感不妙,接听了通讯。
“哎,你还是不信我们。”电话那头传来了老陈的声音。
“什么?”隋昊决定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会被误认为精神病,所以异常灾害应对局和各地的精神病院都是有合作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不是很懂,精神病院怎么你了?”
“小隋啊,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现在还会装疯卖傻了。”
“他平时就在装。”电话那头传来了小雯冷静而平淡的话语,听声音的清晰程度,大概率开了免提,“也没什么好谈的,直接清除记忆吧。”
隋昊一时有些糊涂了,也不知自己私通精神病院的消息是怎么泄露的,脑子里不断闪过老陈和小雯的一言一行,最终将一切记忆的画面定格在两人合唱《难忘今宵》上。
“虽然这么说对你们有些残酷,”隋昊下定决心后,坚定地说道:“但是早去医院早恢复,讳疾忌医误一生,碧玺居委会不会忘了你们,我会等你们回来的。”
“你还觉得他合适吗?”小雯无视了隋昊,在通话中对老陈说道。
“哎,别急,如果我处在小隋的位置上,大概率也会有相同的想法。”老陈也是冷静,“明天下午来居委会,到时你就明白了。”
“还有,不用再通知精神病院了,我们是一伙的。”
“哎,这个说法也不太对……”老陈自责了一下,“反正你怎么举报也没用就是了。”
隋昊默默听着,边点头边答应,最终挂断了电话。至于明天去不去……得看警察会不会随行。
身心俱疲的隋昊望了屏幕里龟行蜗步的下载进度几秒,便关上了屏幕和房灯,把自己“嘭”地一下甩到了床上。
隋昊向来不好亏待自己,再烦恼的事,睡一觉就好了。即使问题依然存在,他也能抛之脑后,这种态度是他身体健康的秘诀,虽然还不足以抵消熬夜的负面影响,但至少能让他在上班时不打瞌睡。
能睡好觉的人是最幸福,眼睛一闭隋昊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迷迷糊糊地沉在梦里。在那漆黑的海洋里,他听见了敲门声。
大脑还没怎么运作,身体便先把头撑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漆黑的客厅、走入玄关,打开了家门。
“哟,好久不见。”
她打着招呼,眼睛亮亮的,就像藏了一轮弯月在其中。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以异性朋友的角度来,直称其为美貌似有些不轨的僭越,但话不出口,仅在心中暗叹,便不会让人觉得这段友谊变味。
至少明面上仍能如往常。
“我还没想好七年没见过面的朋友要说什么才合适,”睡意未消的隋昊用不重要的坦白掩饰心中的慌张,“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呗。”
“有什么好看的,多麻烦啊。”
“七年没见了,回来见一面怎么了?”她笑着说,“而且我就住你隔壁,开两扇门就能见到你,有什么好麻烦的?”
“太久没见,你都变了。”有些迷糊的隋昊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轻柔流畅地说道:“你现在对我来说差不多就是一个陌生人了,明白吗?”
“哪里变了?”她用带着笑意的眼神问道。
“变了好多。”
隋昊开始仔细打量起久久未见的友人,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雪纺森系连衣裙,胸前系着一条学院风的领带,贴着成长了不少的胸口。她双手抱在胸前,过去那张需要仰望的脸终于可以平视,正用饶有兴致的眼神望着自己。
“你变矮了。”
“不是我矮了,是你变高了。”少女拍了拍隋昊的头顶,补充道:“不过也没高多少。 ”
她染了一头粉白的长发,常人用这种发色难免对比得皮肤暗黄,她天生肤白,倒是不必担心这点。
“还有你的头发……”隋昊很喜欢,但也要藏着掖着,不能明说,“属实是有些叛逆了,你妈没说什么吗?”
少女闻言,歪着头,顺了顺自己粉白长发,平静地看着隋昊道:“女生就不能染自己喜欢的颜色吗?”
“太张扬了,担心你被排挤。”
“放心,别人怎么想我不关心,你也喜欢就好。”
“我不喜欢。”隋昊下意识反驳,而后又有些返悔道:“也不是不喜欢,只能说不讨厌。”
“嘿嘿,”少女看破不说破,“你也变了很多。”
“有吗?”隋昊不由地站直了身体。
少女双手抱胸,开始了评头论足。
“黑眼圈重了不少,皮肤也黑了很多,有些社会人的油腻感了,在居委会上班有这么辛苦吗?”
“至于这么真实吗?学学做人吧。”
“虽然丑了不少,不过我也没讨厌你哦。”
“听着就虚伪。”
“这主要是对你美好人格的认可。”
“就不能更认可一下我的外在吗?”隋昊拉着脸说道。虽然自己一直没什么女人缘,但他对自己的面貌还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的。
总不至于丑到没人要吧?
“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吧?”少女双手摊开。
“你也就长得还行,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恶劣。”不愿处于被动的隋昊反击道。
“大家喜欢这张脸就好,”她嬉皮笑脸地说道:“反正也没多少人需要深入我的内在。”
她是什么样的内在?
既任性又野蛮,为了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不肯服输,只在乎自己,从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如果不是认清状况前就成了朋友,隋昊是绝不想和这种自私的人扯上关系的。就算长着一张好看的脸也不行。
隋昊是认识到了,自己与林琳是许久未见,才导致对她的看法和认知出现偏差,产生了一些旖旎的念头,如今交谈一番后终于是重新确立了她的形象,不再犹豫。
“所以你今天过来,就是要骂我长得丑吗?”
隋昊抓着林琳的粉发报复性地乱揉,她便只能向后退几步,甩着头拍开隋昊的手说道:“你妈的别碰,我昨天刚洗的头。”
“那就再洗一遍呗,反正不是我洗!”隋昊大叫着,又要去抓林琳的头发。
“你妈的,纠缠不清的男人真的很讨人厌,怪不得你还单身!”林琳边跑边骂道:“你现在的内在也变得丑恶了唉,你妈的。”
两人就这样像年少时候吵吵嚷嚷地追追逃逃,让路灯和月色洒在身上又照亮前路。
这种孩子般的追逐打闹有何趣味,以隋昊的理性的思维难以得到答案,但心中却感到久违的畅快。
等累得不行后,两人终于停下,一人手撑膝盖弯腰,一人扶墙半靠,都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你妈的,三更半夜追着一个妙龄少女跑,你说你是不是变态?”
隋昊恍然大悟,难道自己是激发了身为雄性动物的野性的阴暗的欲望,才进行了这么不理智的追逐行为?!
也不能这么说,自己也就想让对面洗个头而已!
不对,也不是为了洗头,本质上只是一种朋友之间幼稚又无意义的对抗心理而已。
“单看现场状况来说,确实如此。”隋昊不禁有些后怕,“幸好没人看到,不然就直接报警了。”
“什么幸好?应该是可惜!”
“不该这样的。”隋昊自责道:“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太幼稚了。”
“嘿嘿,”林琳嘲笑了几声,“幼稚鬼!”
两人对视着,一起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跑到了碧玺公园附近,两人干脆深入公园,分别坐在了滑梯的顶端和秋千上休息起来。
路灯的光与蝉鸣围绕着小公园和两人,密布的榕树和气生根在月下光影憧憧,莫名地就有一种被困在此地的感觉。
林琳坐在秋千上,交替摇摆着纤细的双腿。
“隋昊,过来推一下我!”她朝坐在滑梯上的隋昊命令道。
“不要,好累。”他干净利落地拒绝了林琳。
“没意思。”
她嘟着嘴装可爱,扭动身体自己摇了起来。
公园里只剩蝉鸣与秋千摇动的吱呀声,宁静包裹着二人,但他们却没感到沉默的尴尬,只觉安心。
“其实我今天来,除了想见见你,还有别的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隋昊躺在滑梯上,仰望着月光,看不见林琳的表情,也无法从声音里感受到她的情绪。
她没有立刻说下去,只有秋千的吱呀声提示着她还在。
“该不会是要告白吧?”隋昊半开玩笑地说道。
“差不多吧,”她是笑着说的,语气一听就差多了,“差了一个字。”
“我是来告别的。”
隋昊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没有支起身子去看对方。
“上一次见面是七年前你说要去外地读书,”他说,“上一次是告别,这一次也是告别吗?”
“嗯。”她说。
“你要去哪?决定在外地定居了吗?”
“差不多吧。”
“阿姨知道吗?她应该不太愿意离开顺州。”
“她……”林琳迟疑了几秒,说道:“她还不知道。”
“她该知道的,她是你妈。”
“我会说的,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而已。”
秋千的吱呀声停了下来。
“你呢,有什么要说的吗?”她问隋昊。
在隋昊看来,她是任性的人,而且很清楚自己想什么。
世上没有不恋家的人,再无情的恶人也有思乡的时候,但在她心中,显然有一些东西更重要。
所以他和她不同。
如果说隋昊是看门的家犬,那林琳就是一只到处迁徙的候鸟,家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漫长旅途中暂时栖身的巢穴。
巢穴对鸟儿并非全无意义,但无论有多少美好的记忆,它最终都只会留下几片羽毛,然后飞向下一个目的地。
毕竟不断飞翔,才是它生命最大的意义。
“你送我的那些羽毛,应该怎么处理比较好?”隋昊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你自己决定,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了。”
“行吧,”隋昊平静地说道:“不介意我问问吧,你打算去哪?”
“去我爸去过的地方。”她没有隐瞒,但也没有多说。
那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自认识起,隋昊便没见过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林阿姨倒是交往过不少想当后爸的人,但因为担心林琳的关系,林阿姨和那些男人都没有走到最后。
“说了和没说一样。”隋昊直接说道。
“你只要知道,等我去了以后,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
“你要出国?”
“嗯……差不多吧……”
“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坐个飞机,想回来总是能回来的。”
“我要去的地方没有飞机。”
“那也太落后了吧,那种地方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我就是想去而已。”
“嗯……”
“所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今晚的风还算清凉,但可能是蝉鸣吵杂,扰乱了隋昊的思维,让他无法思考。
“我该说什么?给点提示吧。”他最后说道。
她也迟疑了,秋千的吱呀声也缓了下来。
“笨,”她轻轻说道:“你不会挽留一下我吗?”
“我叫你别走你就不会走,”隋昊笑道:“你是这样性格的人吗?”
“不是。”
“那我说了有什么用?”
“没用。”
隋昊顺着滑梯滑了下去,看着秋千上低着头的少女。粉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表情,他猜不透她的心思。
你想让我说的不是这个对吧?
毕竟想让你留下是不可能的,相应的请求也没有意义。
隋昊张开嘴,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毕竟她这个人比铁还固执,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隋昊说完,然后睁开双眼。
是熟悉的天花板。
他躺在床上,空调的嗡鸣清晰无比。
他从床上弹了起来,急匆匆地走到玄关,打开家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女人。
但不是想见的那个人。
黯淡的路灯暧昧地描绘着她的外观:她比隋昊高了半个头,戴着黑框眼镜,黑发柔长,面目柔美,低眉翘嘴,似笑非笑。她的左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右手搓动着一根羽毛,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隋昊的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尽管作为一位唯物主义者与无神论者,他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半夜三更开门就撞见一个陌生人,实在不是一件能让人安心的事。更别提开门的时候匆忙的他还忘了开客厅的灯了。
“隋昊……是吗?”她问。
“有、有什么事吗?”隋昊紧张了一下,反应过来,反问道:“不对,你是谁啊?”
“一位精神病院的医师。”她简单地介绍一下,伸手抚摸隋昊的脸庞,她的手很长,即便隋昊向后退了几步也无法躲过,并带着一种异常的触感,“接下来的谈话会很长,我们坐下来谈吧。”
这不是一个建议,而是一个命令。只是一瞬间,隋昊便坐到了一张椅子上。随后便是一大段记忆涌入大脑,他只记得自己跟着医生的背影,坐上了她的车,来到医院、穿过走廊,向后倒在了一张躺椅上。
不仅如此,在来的路上,对方问什么自己就答什么,完整地复述了梦中的一切。而自己只能像个摄影机一样,目睹自己的隐私像方糖一样被倒出糖罐。
他张开嘴,想问些什么,最后却放弃了想法。他早已尝试活动身体,最终发现只有脑袋勉强可动。
“行为符合预测,除了基础的尝试外,你并没有采取更多的行动。”那个女人坐着,将右腿叠在左腿上,一手平板一手触控笔,不断记录着什么,“你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吗?永远处于被动,即使陷入危险的处境也会优先采取保守的策略。”
隋昊开始观察周遭环境,这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墙壁、地板、天花板都铺着白色的方形软垫,室内唯二的家具是自己身下的躺椅与对方坐着的餐椅,每个部件也都包裹上了软垫。
隋昊没有看见门把手与出入口,这个房间大概率只能从外打开。
这意味着,第三者的存在。
“不用想着逃跑,等了解完消息后我们就会送你回去,即使你不愿意交流,我们也不会拿你怎么办,毕竟,”女人眨了眨眼,继续说道:“毕竟我们也算是正规部门的合作者。”
异常灾害应对局……隋昊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名字,那些对老陈、小雯两人的质疑与同情慢慢离开了大脑。
“老陈,对吧……”
他说出了来到此地后的第一句话。
“没错,你的推理很符合我们对你智力的预测。”
搞不懂这是陈述还是嘲讽,隋昊决定闭嘴不说话了。
“作为官方部门,异灾局的日常预防工作做得还不错,但真的遇到突发状况时,他们总是想用更缓和、更顺理成章的方式去应对。以人类的方式去对抗非人类的异常,实在是有些天真……或者说傲慢了。”
“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基金会的二级成员,蔡雪,受上级命令,协助异灾局应对此次出现在顺州市的怪谈事件。”
从描述来看,蔡雪与老陈仅仅只是合作关系,对老陈处理问题的方式有很大的意见,甚至这次行动可能连老陈都不知晓。但也有另一种可能,蔡雪是在故意撇干净异灾局在这次行动中的存在……
“嗯……您对基金会和怪谈,甚至是异灾局都没什么概念吧。”蔡雪向左划动屏幕,看着其中的信息,说道:“接下来我会和您介绍相关信息,以便我们更好地交流,可以吗?”
“我没兴趣知道。”隋昊千辛万苦憋出了一句话。
“您对信息的接收有些抗拒,是否存在学习障碍的情况?”蔡雪看着屏幕,否定了自己,“不,虽然您是大专毕业,学历水平并不高,但足以证明没有学习上的障碍。”
“你说话总是这个调调吗?”
阴阳怪气的,不像好人。
“针对不同性格的人,我会采取不同的对话策略,就比如现在。”蔡雪轻声说着,仿佛自言自语,“眼前的隋昊,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现在的您,很缺乏安全感,知道的太少,面对的太多,无法掌握状况的让你感觉很糟糕。但与其同时,您也抱着一种随遇则安的心态,就像您过去面对人生中的一切问题所采取的态度一样。”她转动着手中的触控笔,“做不到的,您就不去做了;得不到的,您也不太想要了。”
蔡雪改变了一下姿势,交替下肢,抬起穿着黑色丝袜的左腿,划过一个美好的弧度,叠在右腿上。
“该怎么说呢?”
“您对自己的局限过于清晰,容易过早地放弃,但也因此避免了很多烦恼。”
“从社会的角度上来看,您无疑是一位失败者。”
隋昊决定小小地反击一下,便说道:“我也看出来了,你在窥探别人的隐私时会有病态的快感。”
这是隋昊通过对蔡雪谈话时观察到的行为状态,结合武断的逻辑推理出来的,正确率不高,主要目的是人身攻击。
“我并不否认这点。”她笑着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就像您接受自己的失败一样,我也接受自己的异常。”
每个人都有窥探的欲望,但放纵这种欲望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触犯法律或是亵渎道德。
“精神病院里最有病的是医生,”隋昊翻了个白眼,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恐怖电影看多了,我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别担心,我对自己的病人还是很负责的。当然,您不算是病人。”
“那我替病人谢谢你们医院了,劳烦你们放着正事不干研究自己,得千恩万谢才行。”
“您对基金会和医院的关系似乎存在误解。”蔡雪斜靠在椅子上,左手支着下巴,摆出一副放松的姿态说道:“从结构上看,这家精神病院确实是基金会的产业,但整体的工作和目的都与怪谈无关,治病救人才是医院的本职工作,院里的绝大多数职员也和基金会无关。基金会只是在需要的时候,借用一下相关设施而已。”
“您一定还想了解,基金会到底是什么吧?”
无视了隋昊“谁问你了”的鄙夷表情,蔡雪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基金会是一个国际性组织,最早创立于1919年,也就是一战结束后。主要的职务是负责协调各国处理怪谈问题,收容那些处于争议地带或弱小国家无力处理的怪谈。”
“而怪谈,如您所经历的,就是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异常事物,比如梦的正羽,比如眠者蜕皮。”
隋昊捕抓到了一个关键词。
“梦的正羽……”
直到现在,隋昊还是很难相信怪谈的存在。
“看来你已经了解过前者了,但也仅仅是了解而已。”蔡雪注视着隋昊的双眼,“而眠者蜕皮,就是您亲身经历过的怪谈了。”
蔡雪放下平板,左手抓着右手的皮肤拉起,那皮肤就像柔软的橡胶手套一样被拉扯到了骇人的高度,甚至变得有些透明。
戴了橡胶手套?
这是隋昊的第一想法,但拉扯到透明的皮肤下的血红肌肉,让他否定了自己猜想。
“稍微有些恶心了……”隋昊评价了一下,又说道:“之前你就是用这个,催眠我把梦里的东西都说出来了吧?为什么不继续这么做,让我把你们想知道的都说出来?”
以亲身经历作证,隋昊最终还是接受了怪谈的存在,只是潜意识里多多少少还有些抗拒。
“催眠只是眠者蜕皮的一种副作用。”蔡雪松开右手的皮肤,那些延展开来的人皮瞬间耷拉下去,过了三秒才收缩回原样,“如果我继续控制您肉体和精神,那不用多长时间,您全身的内脏、骨骼、肌肉都会消失,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失去行动能力,变成一张皮。”
“这就是你的能力?强控加必死,这机制也太bug了。”
虽然蔡雪不是喜欢打游戏的类型,但还是通过字面意思明白了隋昊的意思。
“在怪谈的世界里,接触本身就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我的能力也就能对您这样的普通人用一下。”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瞳忽有些躲闪,似乎是不想让人读透其中的情绪,“而且,这应该算是一种病吧。虽然现在看起来不明显,但总有一天我也会慢慢失去自己的骨骼、内脏,变成一片永恒不灭的肉皮。”
“人或早或晚总是要死的,但永恒不灭的皮……”隋昊咀嚼着那个颇为梦幻的词汇,不知为什么想起了怪物猎人,然后又被自己剥取素材、制造装备的想法恶心了一下。
见隋昊开始感兴趣,蔡雪继续说道:“来一次课外拓展吧,您了解仙班这个词吗?”
“反正和仙人什么的相关是吧。”这句话的意思是没怎么了解。
“从词语本身解释,仙班便是仙人之众的意思。而从神秘学上解释,仙班则是先秦至清朝中原地区一众神仙鬼怪——也就是怪谈——的统称。在那个年代,道家中的一脉不知为何开始疯狂追求地长生不死。那两千多年里,位于中原地区的怪谈,通常都是他们追求长生不死过程中的副产物。”
“永恒不灭、长生不死……所以眠者蜕皮,就是属于仙班一脉的怪谈?”
“眠者蜕皮古时被称为太岁,而太岁诞生的年代远远早于仙班,原本只是一种药材,但后来被仙家改造,有了一些特异的能力和传染性。虽然本质的起源早于仙班,但作为怪谈,确实属于仙班一脉。”
“所以,”隋昊看着眼前这位能算得上是怪谈的存在,问道:“仙班最后成功了吗?”
“祂们成功了,但也失败了。就我了解的情况,仙班在近代惹到了很不好的东西……也有传言,那个长生不死的疯狂愿望本来就是一个陷阱。不管怎样,他们最终全部陷入了疯狂,被封印在宇宙某处,而封印的确切地点,只有极少人知道。”
“既然仙班已经被封印,那为什么你还在?或者说,你不算是仙班怪谈的一种吗?”
“被封印不代表无法影响现实,只是影响的程度有限,我便是在仙班被封印后受其赐予,变为太岁……并非所有仙家都带有恶意,少数能正常沟通的仙家也能帮凡人对抗怪谈的威胁……”
“所以你的病,是出于善意,还是出于恶意?”
“大概,是善意吧。”蔡雪一时有些犹豫,然后再一次更改了双腿交叠的位置。
“你不会在暴露自己隐私时也会觉得兴奋吧。”渐渐掌握了蔡雪兴奋情绪的动作表现的隋昊鄙夷道。
“我追求的只是一种心灵和精神上的交流,”她又笑了,“无论是单向还是双向。”
“大言不惭。”
“不可否认的是,当我们知晓对方的秘密时,我们之间的联系已经超越了很多人。”
说罢,蔡雪看了一眼平板屏幕,说道:“距离你的身体恢复还有10分钟的时间,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最终结果如何,取决于你的决定。”
“你还会在乎我的决定吗?”
“我说过了,我们和官方是合作者,至少在非紧急的情况下,我们不会触及到他们的底线违反法律。”
“你还知道守法啊!”想起自己被催眠的过程,隋昊有些生气。
“一路上您都是自愿的。”蔡雪摊手道:“我可没用强制性的措施。”
“所以异灾局就没有限制你们使用能力的规定吗?”
“事关重大,也只能委屈一下规定了。不过您放心,如果之后异灾局有什么责罚,我会一力承担。”
“我是被绑架的啊,你要一力承担关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推了推眼镜,说道:“如果您愿意加入我们基金会,成为同事,那就有关系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在隋昊再一次开口前,蔡雪果断地转移话题,“关于梦的正羽,您还了解多少?”
“不要问我,需要解释的是你。”感觉自己占理的隋昊硬气道。
“嗯……”她沉默了片刻,继续道:“梦的正羽,最早的出现记录是在23年前的顺州,当时那些羽毛遍布整个城市,所有接触到的人都消失了,整座顺州沦为空城。”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隋昊半信半疑地问道。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她闭目沉思了几秒,然后继续说道:“确认死亡者三千以上,失踪者近万,但有异灾局的掩饰,没人知道也很正常。”
一个三百万人口的城市突然消失了一万人要如何掩饰?隋昊想张嘴问出这句话,但想起小雯在电话里提到过的记忆清洗,隐约间得到了答案。
丈夫忘记了妻子、母亲忘记了儿子、女儿忘记了父亲,消失者的在世上的一切痕迹都被清除,连记忆也不得保留,未免有些太残酷了。
隋昊只能庆幸这一切没发生在自己身上。
“梦……”隋昊想起了小雯说过的话,“就是欲望所指之地吗?”
“科普一个基础知识吧,在现代神秘学中,生命由肉体、精神体、星灵体三个部分构成,后两者在我们这边也被叫做三魂、七魄。”
“在怪谈世界里,梦与星空是众多怪谈诞生的源头,生物能在睡眠状态下以精神体遨游梦境,星灵体则能作为桥梁沟通宇宙之中的存在。”
“梦的正羽,便是自梦境世界中诞生的怪谈。”
隋昊整理了一下当前的信息,提出了一个疑问:“按你的说法,人接触到梦的正羽也只是去做个梦而已,为什么会失踪?”
“梦境是由生命的精神与潜意识共同构成的抽象世界,生物能以精神体进入其中,但这不代表只能如此。”
“梦的正羽,便是能将包含肉体、精神体、星灵体在内的完整生命转移至梦境的怪谈衍生物。”
“而依靠眠者蜕皮,我能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主动对抗这种转移。”
她从白大褂胸前的衣兜里取出了一片羽毛,在隋昊面前晃了晃。
“一个完整的人,进入到梦里,会有什么后果?”
“梦境世界会因人的意志而发生变化,在没有重大精神疾病的情况下,梦的世界会变化出每个正常人最想要的一切。”
“一个唯心的世界……那不是挺好的吗?”
“短时间来看,确实是个不错。但人类在梦境世界中就像一个拿着枪的婴儿,一个不受控制的念头就可能影响环境,导致自己死亡。除了极少数的天赋者,绝大多数以完全的躯体进入梦境世界的人都会三天内把自己杀死。”
“那最后全城失踪事件,是怎么解决的?”
蔡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组织语言。
最后,她说道:
“以神明的陨落终结。”
神明……隋昊咀嚼着这个词汇,感受着它的份量,“真的会有神明存在吗?”
“有,但不重要。即使不依靠神秘力量,我们人类不也创造了许多超越神明的奇迹吗?”蔡雪满不在乎地说道:“神明本质上,也只是怪谈中比较高级的一种,并非不可对抗。祂们对人类也不一定抱有善意,盲信者毫无意义地死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你们挺厉害呀。”隋昊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惊讶道:“我能动了?”
“没错,时间到了。”蔡雪点点头,然后说道:“现在如果你想离开,我不会阻拦你。”
“你得给我扇门我才能走啊……”
隋昊重新适应身体,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看着白色的墙壁寻找可能的出口。
“小白,开门吧。”
难见一丝缝隙的墙壁上,几个方块被缓缓推开,一个目光呆滞、穿着护士服的女孩站在门后。
隋昊没料到对方如此爽快,扫了一眼还坐在椅子上惬意地看着平板的蔡雪,想着没必要扯上关系,便什么都没说,沉默着便朝出口走去。
但那个女孩还站在门口,虽然看不出有要阻拦的意思,但也一动不动。隋昊俯视观察着她,那双迷茫的灰色瞳孔并没有看着自己,只是单纯地望向前方。她扎着新中式丸子头发型,但人看着呆呆的,不像是喜欢这种精致发型的人。
“抱歉,让一下。”
女孩一动不动,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动作。
“小白,让一下哥哥吧。”
女孩向右平移了一步让出了出路。隋昊回头又看了一眼刚刚说话的蔡雪,见她望着自己,便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五分钟后,隋昊回来了。
“可以带个路吗?”他问道。
“好。”她笑道。
白色是这家精神病院的主色调,三人安静地走廊上,隋昊与医生并肩而行,而小护士乖巧地跟在后头。此时晨光已临,深蓝的天空正在逃离东升的太阳,清新的光照亮了整条过道。
隋昊原以为精神病院里的景象应该会更“刺激”一点,不能说屎尿乱飞,至少也得裸男乱跑。可透过玻璃朝楼下的花园看去,只能望见几个护士或推、或扶、或迎着病人在绿叶与清风中漫步,悠闲地迎接新的一天。
“你们这里环境还不错。”隋昊评价道。
“毕竟老百姓都更信任公家的医院,如果我们的环境再不行,那就只能倒闭了。”
“说笑了,现在医疗资源这么紧张,哪有那么多选择。”
两人就这么漫无边际地聊着,走向医院的出口,而被叫做小白的古怪护士依然乖巧地跟在后头,保持沉默。
隐约间,隋昊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但他已经不愿再去想,也不愿去深究什么秘密。毕竟天塌下来了有高个子顶着,自己在高个子休息时帮忙倒杯茶就好了,这也是很多普通人的做法,大家一辈子都是这么庸庸碌碌地过来的,自己又何必求异呢?
蔡雪似乎也了解隋昊的心思,不再谈那些与怪谈世界相关的事。
但就这么走回家……也不行。
“打车费你出,没问题吧?毕竟是你把我绑到这边的,你得负责。”
“我对‘绑’的说法保持否定,但钱的事,没问题。”
“那就好。”
隋昊低着头,打开打车软件,设好起点与目的地,准备报出费用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儿子,你在这里干嘛?”
迎面走来的是隋昊的母亲陈女士,她的眼神有些迷糊,看来也是刚起床不久。
“我被绑架到这里了。”因为说了也没人信,隋昊随口说道。
“哦……这样啊。”陈女士也没把儿子的话当一回事,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蔡医生,“这位是?”
“医生,”隋昊想了想,又补充道:“叫蔡雪。”
出于礼貌,陈女士没有继续打量蔡雪,只是用眼神质问隋昊与其的关系。毕竟一个单身男子大半夜不睡觉出门,再见面时身边就跟着一位正值青春的女子,很难不让人产生遐想。
如果当事人不是自己的儿子,陈女士早就不加证实地将自己的推测传遍整条街了。
“这位医生有事找我……就是居委会那边……”
前半部分是实话,后半部分没说明什么,蔡雪与居委会也没什么联系,如此回答,主要是为了避免陈女士胡思乱想。
“嗯嗯,知道了。”陈女士对居委会的事务并不了解,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洞见。
蔡雪与陈女士寒暄了一会后,睡眠严重不足的隋昊才清醒过来,问出了关键问题:“妈,你怎么来精神病院了?出事了?”
“出事了,你林阿姨出事了。”陈女士露出了半是担忧,半是惋惜的表情,“今天早上你林阿姨好像鬼上身了一样,在门口大吵大闹,还差点被车撞了,警察来了也不管用,连那个辅警小陈也被扇了几巴掌,幸好他不介意,只是叫她去精神病院看看。”
隋昊听陈女士的描述,感觉小陈还是挺介意的。
不过陈女士说话快人快语,常常让人误会。
果然,陈女士修改了自己的措辞:“嗨,不是叫她去精神病院看,是叫我们把她送去精神病院看看。她老公那个谁早几十年就跑路了,林琳不在,微信不回,电话也打不通,也就我们能帮忙了。”
“我说这么大的事你还睡得着,你爸去叫你你也不起,原来早就来这了。”
陈女士说着说着,猛地一拍手,惊讶道:“我们去医院的时候看到你房间空调外机还在开,你是不是出门没关空调!”
“唉……好像是……”自知理亏的隋昊低头不敢直视母亲的双眼,然后悄然怒视着罪魁祸首:正在毫不在意望着平板电脑的蔡雪。
出门不关空调在隋家是大忌,如果不是有外人在这,陈女士定要数落隋昊的不是。
“林阿姨……”蔡雪看了看平板显然是从上面得到了相关信息,“是林惠贞女士吗?”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陈女士一向随其他人一起称呼林阿姨为阿贞,但是不是这个名字,就不太清楚了。
“今天早上只有这一位病人入院,应该就是她了,需要我帮忙看看吗?”
“那挺好。”陈女士满意地点点头。
看着两位女士达成协议,站在一旁的隋昊心有不安,便挠了挠头,说道:“那我先回家了。”
听闻此言,陈女士不由地皱眉道:“你林阿姨住院,你不去看看怎么行?怎么说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我这不是回去关空调吗……”隋昊自觉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一向勤俭的陈女士应该不会反驳。
“反正就看一看,不花太多时间。”陈女士并没有中计,独断专横地拉住了隋昊的良心。
“行吧。”
隋昊最终只能答应,然后看了正在笑眯眯的蔡雪,总觉得自己是被算计了。
林阿姨忽然发疯不会这么巧,一定和怪谈有所联系,但见蔡雪一向无所谓的态度,决定权看来仍在自己手上。更何况陈女士发话,自己也只能去看看了。
“后面那女娃怎么一直不说话呀……”同行的陈女士小声问隋昊。
蔡雪闻言笑道:“她是我妹妹,有些害羞吧。”
绝不止这么简单!
隋昊心里清楚其中的古怪,而陈女士又发表了洞见的回应,只是时不时回头看看那位人偶一样的女孩。
四人一路前进,走过了长廊与大厅,正巧撞见了隋昊的父亲隋先生与值班的医生。戴着眼镜的男医生见蔡雪来了还有些惊讶,客套一番后便立刻进入状态,交流起了病人的状况。从男医生一字一句的客气间,能看出蔡雪的地位不低。
趁着两位医生交流,父母子三人开始了悄悄话。
“聪明人都戴眼镜呀。”陈女士看了两位医生几秒,又望着隋昊空荡荡的鼻梁说道。
隋先生微微摇头,中肯地说道:“不聪明的也戴,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不戴眼镜也挺好的,现在这么多年轻人都戴眼镜,我不戴也是一个特点,容易被记住。”察觉到母亲要数落自己,隋昊赶紧先自夸一下。
“幸好小时候没让你碰电脑,不然就真的泯然众人了。”隋先生颇为佩服自己的远见。
“那有什么用,我娘家年轻一代学历最低就是这小子了。”陈女士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大专生在我老家那边也排不上号。”隋先生语气平缓却也不甘示弱,与陈女士比拼起家族的底蕴。
隋昊说不出话了。
就在一家人扯着闲话时,两位医生终于聊完了。
“隋昊,跟我来吧,”蔡雪看了准备行动的陈女士与隋先生,又补充道:“两位就不用了。”
隋昊如临大赦,飞快地滑进了病房。
小白也跟了进来,但没人在意她的存在。
进了病房,空气立刻冷淡了几分。
在那个小小的病房里,那位曾经神采奕奕能与小贩大战三百回合的女士,正透过防护栏杆望向窗外,没有发现客人的到来。
隋昊走近了一步,但林阿姨依然一动不动。
她的右手受了伤,已绑上了绷带,窗口玻璃中反射出呆滞的脸庞没有化妆,和往日相比有些枯槁。
“刚注射了最低剂量的硝基安定,不然有可能伤到自己。”男医生介绍道。
蔡雪点了点头,眼镜男医生见她认同自己的处置,表情也放松下来。
“你先出去吧。”蔡雪吩咐道。
男医生的神情又有些紧张,但还是听话地离开了,临走前还和隋昊点了点头。
“啪”地一声,男医生离开时顺手关上了门。
蔡雪并没有与隋昊交流,只是来到了病床前,仔细检查起吊瓶和床头的病历。
“所以,现在是怎么一回事?”隋昊忍不住问道。
“父代与母代皆无遗传病史,身体状况良好,既往病史中有外源性抑郁的记录,但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之后的复查也无异常。”蔡雪抬起头,看着隋昊说道:“初步推测,是由刺激性生活事件引起的精神障碍,但还需进一步的检查确认。”
隋昊又想起那个梦,想起林琳的话。
“和林琳……有关系吗?”他悄声问道。
尽管隋昊压低了了声音,但林阿姨还是像是触发了关键词的机器人,有了一丝动静。
她扭过头,转到了隋昊的方向,张开了嘴。
“隋……昊?”
“阿姨,我来看你了。”隋昊乖巧地回答道。
“哦……”她似乎是没反应过来,过了半响,才问道:“林琳……她……有和你联系吗?”
“……”隋昊用求助地眼神望向蔡雪,却见她平静地看着病人,什么也不说。
“没有。”隋昊只能假装自己一无所知。
“对……也对……”
“毕竟你们也……很久没联系了……”
“对了……”
“她……她说她……她不回来了。”林阿姨如临梦境般呓语道:“她要去哪呢?要去哪呢……”
“是很远的地方……”
“回不了家的地方……”
林阿姨干涩的眼瞳没有焦点,连泪都流不出来。
“我是一个没人喜欢的女人……他走了……林琳也走了……”
“没人……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明明……”林阿姨干涩的声音像划过琴弦的钝刀,“明明那么爱他们……”
那个梦。隋昊心里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自己和林阿姨,都梦见了林琳的辞行。
“我以为……以为她有喜欢的人……结了婚……就愿意留在这里……”林阿姨看着隋昊的脸,像是溺水者望着漏气的泳圈,迷茫中透着失望,“但她还是走了……她谁也不喜欢……谁也不爱……”
“可她不该这样……”
“我……怎么对不起她了!”
干瘪的妇人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声音越来越大。
“我给了她我有的一切,给她吃饭,给她买电脑,供她上学……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只要别这样离开我!”
“贱人、杂种!就和她爸一个样!”
她开始嘶哑地叫喊着,说着不成体系的话,拉起自己的身体用受伤的手要抓住隋昊。
“为什么你就不能更努力一点,让她留下来?”
那包裹着右手的绷带渗着血,不知是什么力量,让可见白骨的手指硬生生地挣开了纱布。
隋昊想靠上去,制止林阿姨自残的行为,但一双柔软的手先行握住那只血淋淋的手掌。
“先休息一下吧。”蔡医生温柔地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空气像填满胶水一样变得凝滞而模糊。
而林阿姨迷迷糊糊地躺回了病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那只受伤的手掌仍淌着血。
在蔡雪的指挥下,小白开始处理林阿姨的伤势,而那位男医生与几位护士也冲了进来,等隋昊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被推出了病房外。
“阿贞她没事吧?”门外的陈女士关切地问道。
“会好起来吧。”他说。
送走父母后,隋昊又去找蔡雪了。她正在医务室里洗手,花了不少时间。
隋昊一直没有说话,因为想对他说什么的是对方,有求于自己的也是对方,倒也不必过于主动。
蔡雪擦了擦手,撩起几丝黑发于耳后,又蹲在了地上,开始整理起小白一番工作后变得有些凌乱的衣着。
见蔡雪为了整理衣领,撩起小白脑后的长发,露出光洁的脖颈,隋昊赶紧转移了视线,望向了一旁的饮水机。
刚巧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喝水,他便拿下一次性水杯装杯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沉默,又是沉默,除了窸窸窣窣整理衣物的声音外再无其它。
“您没什么想问的吗?”蔡雪站起,问道。
一大个人杵在那里有话不说,只要是个正常人就受不了。
“在想什么呢?”她又问了一遍。
“我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我做什么。”
隋昊坐在走廊的等候椅上,左手托着右手臂,下垂的右手抓着杯口,杯口掩着唇,眼睛望着人,审视与疑虑溢于言表。
“那我就直说好了。”她靠在墙上,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望着洁净的地板玩味地笑道:“我希望您能让林琳放弃自己危险的计划,并带她回来。”
“所以,是林琳造成了这一切?”
“显而易见的事实,不是吗?”蔡雪不自觉地搓动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说道:“造成了至少七人失踪、侵入你的梦境、摧毁她母亲的神志。”
“她……不是那种人。”
“她虽然任性又自私,但也不会随便伤害别人,”隋昊想起了林阿姨,又犹豫着补充道:“除了……她妈。”
“我不信她会做出那种掳人入梦的行径。”
“那不是她能控制的,就像您很难在梦里控制自己的行为,那些羽毛因她而来,但也不由她的意志决定。”
蔡雪没有否定隋昊对自己青梅竹马的认知。
“你是说,那个传闻中出现在失踪现场的大鸟是林琳?”
“梦。现实里,我们入睡时会进入梦境,那梦里的人入睡时,又会去到哪里?”
“所以,那些所谓的怪东西,还有羽毛,都是梦境世界里林琳的梦?”
“您可以这么理解,”蔡雪推了推眼镜,“她即是怪谈本身,以完整的存在穿梭现实与梦境的怪谈。”
“怪谈……”隋昊回忆着过往种种,缓缓说道:“我从小学就认识她,从来发生过什么怪事,她除了个性有点强、学习不错外,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这里面,确实有很多疑点。”蔡雪推了推眼镜,说道:“按照基金会的资料,林琳的血统和能力应该在5岁时就会展现出来,并且成长期的她根本没有控制自己能力的力量。照理来说,她所居住的区域应该会出现大量梦中猝死的案例。”
“她到底……她在你们眼里,到底是什么。”
“我以为您多多少少会猜到,毕竟我给的提示已经很明显了。”
他不是猜不到,只是觉得一切都过于荒谬罢了。
但相比梦境,似乎是现实更不讲道理。
“二十多年前的顺州空城事件,她就是那位陨落神明的后代,官方名称为白鵺。”
其实隋昊也经常幻想自己老爸老妈是全国首富,为了锻炼孩子故意装作没钱的样子,但林琳的身份比他自己的幻想还要夸张。
面对超出认知的事实,人往往会否定事实本身,隋昊也不例外。但潜在的逻辑,还是揪着他的头皮希望他承认这一切。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此时隋昊的话语,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从小一起生活、打游戏、被狗追,我教她怎么在宝可梦里开金手指,她就教我怎么蛙泳。
“她把不喜欢的老师的眼镜偷偷藏了起来,她在高中的网球社交了很多朋友,她还把霸凌我的高二生揍了一顿。”
“对了,她读书确实很厉害,但也没到清华北大的程度。”
一切都撕裂开来,一边是普通的她,一边是异常的她。而自己所见到的,所接触的,都与怪谈无关。
只是不知为何,隋昊实实在在地感觉自己与她更加遥远和陌生了。比七年未见还要遥远。
他有些不乐意。
“您要怎么解释你的那个梦,还有林阿姨?她的丈夫在二十几年前失踪,白鵺也在那时陨落。”
“假设你说的是真的,林阿姨的老公也可能是空城事件失踪未归的受害者。”隋昊抓住了盲点。
“确实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现实确是异灾局并没有清除林惠贞的记忆,因为他失踪于灾难发生之前。”蔡雪无情驳斥了隋昊的推理,“而且你的梦呢?那个无比清醒的梦,真实到你醒来后立刻打开家门的梦,除了掌握部分梦境权柄的白鵺血脉,又有谁能做到?”
她说,她要远行了。
她说,她要去一个没有归途的破地方。
“梦境是一个危险的世界,而她在做一些很危险的事,危险到可能再也回不来。失踪事件只是水波的涟漪,投入水中的石头才是最大的威胁。”蔡雪用怜悯的眼神望着隋昊,说道:“你说,你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你做什么。”
“但在我看来,事实正好相反。”
“我想要您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想要什么。”
“您喜欢她吗?想让她回来吗?想阻止她吗?想救她吗?”
“她想做什么,不由我决定。”隋昊平静地回答道。
蔡雪的语气里不知何时,已经附上了几分讥讽与嘲弄。
“我说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别人想什么,而是你在想什么。”
“你该多想、该细想,但你就是不愿意想。”
“你把自己困在了那个叫做合理性的牢笼里,就算伸伸手就能推开门,也不愿踏出一步追求渴望的东西。”
“多可笑,多可怜。”
她连表面上的尊重也不愿意保持了。
隋昊默然不语,只是在心里暗想着:还是她妹妹可爱,从不说话,是个哑巴。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观有问题,成年人的三观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更遑论他也很满意如今平静的生活。
生活总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失望,人又哪能事事如愿呢?安分地剪除掉不切实际的幻想,才是他快乐生存的方式。
蔡雪半眯着眼,审视着眼前的男人,“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她说的不算错,以隋昊个人的角度来看,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好友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使那会伤害到某些人。
自己只会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将灾难的终止寄望在对青梅竹马的信任上。
但,那也只是个人的角度。
“你应该知道,我是碧玺社区居委会主任吧。”隋昊叹道。
“……所以?”
“我话还没说完,你就噼里啪啦地一通指责我内向自闭,真的很没礼貌,而且也不符合事实。”
“你大概不知道,居委会主任平时要做些什么。”
社会会改变一个人,尤其是你要面对一个对你有所要求的社会。
和熊孩子说话也要礼貌、面对老人的不理解要忍耐、暑假要顶着烈日巡逻河涌制止野泳、和家暴的丈夫对峙时也不能退缩……
“调解家庭纠纷,也是居委会的工作。作为林琳的朋友,我是不想管她的,但作为居委会主任,我还是要找她回来,让她和她妈再好好谈一谈。”
工作和理想的冲突总是随处可见的。
他想起东街的王浩喝醉酒光屁股摇摇晃晃地站在天台护栏上尿尿,被自己一个凌空侧踹,踹到安全位置的情景。
毕业以后,生活里忽然就多出了许多“不合理”的事情,事情也不总是如他所想那般如愿。但如果你已经尝试过把一个光屁股排泄中的醉汉踹飞,那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呢?
“我对你的质疑和反对,不只是出于对朋友维护,还出于一位居委会主任对‘社区内居民忽然成神’这一荒谬情况的不信任。”隋昊顿了顿,继续补充道:“还有对忽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把我催眠的人的不信任。”
“你展示了很多神秘世界的隐秘,希望取得我的信任,但那不代表你说的就是事实。”
“拿出更确切的证据来,我就会帮你。”
蔡雪凝视着隋昊,忽然笑了起来。
她说:“我没有你能理解的证据,但你可以亲自找到她,问清楚。”
“我有什么特殊的,为什么非我不可。”
“就拿今晚的经历来说,如果林琳没在你和林惠贞的精神体里留下什么,那即便是白鵺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精确定位到两个人的梦境。而这种定位是双向的,她能找到你,你也能找到她。”蔡雪指了指饮水机说道:“我也口渴了,请帮我倒杯水。”
自己没手是吧。虽然想这么说,但因为想听下去,隋昊乖乖照做了。这人撕破脸面后真是越来越没礼貌。
“还记得那些羽毛吗?我们怀疑属于她最重要的芯羽也藏在了你和林惠贞的精神体中。”
“来继续我们的神秘学课程吧。”
“羽毛在神秘学中代表着梦想与欲望,是每个生命最深层的欲求。一般来说,每个人都能拥有复数的‘羽毛’,而林琳作为神明的后裔,能通过梦境夺取他人的愿望,并以‘羽毛’为媒介释放力量。”
“在5岁到16岁的成长期间,她的身体会生长出具象化的‘羽毛’,并不受控制地掠夺身边的一切深层欲求。而一次性被夺走大量深层欲求,会导致生命的精神体崩溃并脑死亡。”
“等到了16岁这个时间点,她才有能力控制自己的力量,在不造成伤害的情况下取走少量的深层欲求。”
“这里就解释不通了,我们这边不能说没死过人,但绝大多数都是正常死亡。”
她每个月都会送给自己一片羽毛作为礼物,这件事他从未忘记,只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在这位别有用心的精神医师面前说出来。
“也许有什么方法可以抑制夺取本质欲求的本能,我相信林阿姨对自己丈夫和女儿的异常,不是全然不知。”蔡雪摊手道:“异灾局一直在试图套取情报,但她的保密意识很强,一直没什么收获。那边前天就联系我打算今天对她进行催眠,但现在的情况……”
她摇了摇头。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如果你能说服林琳停止在梦境世界的动作,带她回来,异灾局和基金会对一切疑问都可以暂时忽略。”蔡雪轻声道:“毕竟,在怪谈世界里,闭眼不闻才是最安全的行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们也不想了解太多。”
“为什么?知道的越多,不就有更多的预案去应急吗?”
“对多数怪谈而言——尤其是来自梦境的怪谈——生命的认知就是他们力量的源泉,你知道的越多,他们就越危险。像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人,反而是最安全的。”
这件事,之前老陈也说过,只是他之前以为老陈是在发疯,因此也没往心上放。
“这就是你们遮遮掩掩的理由?”隋昊随口评价道:“听起来很不科学,但是很神秘学。”
“烂梗。”
“我又不是故意玩梗的。”
隋昊反驳着,却见蔡雪茫然地看着自己。他才发觉,刚刚的声音虽然清润且秀气,但显然出自男性之口。
“你妹妹说话了?”隋昊瞪大双眼看着呆滞的小白,惊讶道:“你妹妹是男的?!”
“女的,是女的,刚刚也不是她在说话。”蔡雪解释着,拍了拍墙壁,风轻云淡地念道:“压迫,恶意。”
走廊两边尽头的墙壁、天花板瞬间向内挤压,将过道封闭,这种异状也以极快的速度向隋昊这边蔓延。
还没等隋昊反应过来要说些什么,一阵风便从他的身边掠过。
“小白。”蔡雪平静呼出名字,一个娇小的身影便挡在了她的面前。三声轻响,像是风被割裂的声音,小白的左脸、右掌、胸口瞬间插入了三根黑色利羽。
利羽的力量之大甚至将在小白的脑后、背部撞出了三道的尖锥,被拉扯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内甚至能观察羽片上如古文一般的金色纹路。
不过即便这样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的暗器,也未能穿透小白橡胶一样的身体,只是让她倒退了几步。
蔡雪扶住了快要跌倒自己怀里的妹妹,眯着眼睛,看向那个冲向自己的黑色影子。
“策略三。”
蔡雪声罢,小白像甩鞭子般甩出左手,力道之大,甚至连护士服的袖子也被撕裂。
那个黑影之前冲得有多快,如今就退得有多快。
而见那道身影快要从自己面前掠过,隋昊下意识地伸出了右脚。
两声痛呼惊起,黑影失去平衡往后倒去,隋昊也捂着已经变形到90度弯曲的右小腿倒在地上,眼泛泪花。
“骨折了。”走到隋昊身边蔡雪可怜道:“其实你不伸腿也没关系,他决定了向后退,就已经注定要被这栋建筑吞掉。”
隋昊忍痛向那个黑影倒下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空无一物。
“人呢?”他含泪问道。
“在墙里。先处理一下伤势吧,小白。”
小护士走了过来,开始简单处理隋昊的伤势,避免后续性的伤害。她的脸、胸口、右掌被黑羽打凹进去,但依旧没妨碍她的动作。尽管小白的状况比自己的脚还要惊悚,但想到她是来帮自己的,隋昊又安心了不少。
“先等等。”蔡雪忽然叫住了小白的动作,心疼地拔出了小白身上的羽毛,将陷入到身后的皮肤拉出,以更好地恢复,然后又将自己的白大褂披在了衣衫褴褛的小白身上。
隋昊也疼得要命,但也没多说。
这场战斗,我方人员诡异又惊悚,反而是敌人的武器与身法华贵、潇洒、大气,隋昊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如果现在不是现实画风而是海贼王画风的话,隋昊其实觉得还行的,可惜在现实里看着一张人脸就那样凹进去,实在有些受不了。
待蔡雪整理完毕,小白便继续处理隋昊的伤势,随后将他背到了医疗室,进行更周全的医治。
说是背着,但以小白的身高,实际情况更像是拖着。幸好先进行了简易处理,否则隋昊拖在地上的伤腿恐怕要伤上加伤。
医疗室里的设备并不周全,完全没有进行手术的条件。却见蔡雪又拍了拍墙,念道:“骨折,71254。”
一个模样古怪,以铁杆交错拼合的方块便从墙内“吐”到了小白手上。
“会有点痛,忍着点。”蔡雪说完,只见小白将方块高高地举到头顶,瞄准着隋昊骨折的部分砸了下去。
“别……”
还没等他说完,一股钻心的痛便从骨折处传来,就像一条蛇顺着腿骨爬入了胸腔,缠住了心脏大口咬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隋昊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停了几秒。方块中无数交错的铁杆伸缩撞击,恍惚间,冰冷的触感传来。
而能感受到这些冰冷金属杆的前提条件,是那个能摧毁到一切思绪的痛觉消失了。
小白抽出了一根最为粗大的铁杆,无数铁杆组成的方块便散架了,叮叮当当地掉下了病床。
“这个东西……牛逼。”隋昊只能活动着右腿评价,然后说道:“刚刚那个黑影,是谁?”
“大概是小角色吧,毕竟连我都能对付的人,一般都不会特别厉害。如果当时他能继续向前以伤换伤,那死的人就是我了。”
“你还挺会假谦虚的。”隋昊想起战斗过程中蔡雪冷静理智的一举一动,问道:“那些墙也是你的能力?”
“这是这栋建筑本身的特性。虽然顺州是个小地方,基金会也没投入太多资源,但毕竟还是基金会的地盘,最基础的防御系统还是有的。”
隋昊下了床,试探性地跺跺脚,跳了跳,然后走到墙边拍了拍,问道:“我也能用吗?”
“如果你能加入我们的话……”
隋昊叹了口气,说道:“别了,刚刚那一下我都怕了,只是伸伸腿就骨折,再加入的话,就不知道是哪里折了。”
他停止了对墙的抚摸,转而问道:“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州就这么大,最近除了林琳外就没其他事值得一提了。不过从对话来看,他对你意见不小,你是不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但是他的第一目标是你。”
“因为我更强,你……有什么要优先对付的必要吗?”
“我伸脚把他绊倒了。”
“不错,不错。需要我鼓掌吗?”
蔡雪对自己的态度变来变去,唯一不变的就是贯彻始终的阴阳怪气了。
“那你又怎么样?拿自己妹妹当肉盾未免也……”隋昊止住了话,因为他从眼前女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怎么,不说下去吗?”蔡雪眯眼笑道。
“你妹妹……到底怎么回事。”隋昊还是下定了决心地问道。
“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不过就算我不说,你也能猜到吧?”
“太岁……”
“那你已经知道了,就不需要我说了吧。”
蔡雪转过身,准备再拍一下墙。
“不,照你之前的说法,像小孩这种程度的太岁病患者不是只剩一张皮吗?为什么她还能活动。”
“不要多问。”
隋昊没有理会对方的威胁,直言道:“那张皮下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喜欢刨根问底了?”
蔡雪的表情变得异常的冷漠与不耐烦,眼神冷得要把镜片结霜。即便是在之前争吵最激烈时,她也未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我只是不知道,我该不该继续信任你了。”隋昊重重地说道:“该不该信任一个,把自己妹妹当成傀儡和肉盾使用的‘姐姐’。”
小白衣衫褴褛地站在一旁,无感情地注视着两人。
“信任危机吗?”蔡雪忽然笑了笑,说道:“也不对,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信任。我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你这样的人,但现在似乎要从看不起变成讨厌了。”
“我不在乎你的想法。”隋昊也大大方方地说道:“不过你说你喜欢交流秘密,但到了这时候,你就不愿意交流了。”
“只是用来骗你的说辞和表演罢了。”蔡雪坐到了病床上,第一次平视着隋昊说道:“您猜怎么样?现在我累了,烦透了,白鵺的事我会找其他方法处理,不劳烦您了,请回吧。”
“你说来我就来,你说走我就走,你当我是谁?林琳的事我已经决定要管了,没见到她之前我都不会走。”
“那你就去找老陈他们,说要加入,看他们怎么安排。”
隋昊无视了蔡雪的话。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眠者蜕羽里所谓的眠者,和梦有什么关系?太岁病患者消失的内脏、肌肉和骨骼……就像眠者入梦一样,跟着转移到梦里吗?”
“……”
见对方沉默,隋昊便继续说道:“我从来就不相信你那套反对异灾局作风温吞的说辞。你对林琳的事异常关心,甚至不惜绕过老陈接触我,是希望通过白鵺救回妹妹?”
“你还觉得,我是在意妹妹的人吗?”
她的语气变得平静,隐约间能感受到一丝苦涩。
“你一路上对妹妹那些所谓的关心,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隋昊直视着蔡雪的双眼说道:“只是我现在,决定暂时相信而已。”
她低头望着隋昊的鞋子,右腿搭在了左腿上,双手撑在床沿上,说道:“就像你青梅竹马说的那样,纠缠不清的男人最讨厌了。”
“不是你拖我入局的吗?想要利用别人之前,先更了解一点对方比较好。单靠纸面的资料和几次谈话就觉得掌握了一切,未免也太傲慢了。”
“不止如此,我还催眠了你,让你把自己的梦和面对林琳时的所有情绪和感受都说了出来。”
隋昊一时语塞,过了半响只能说道:“你他妈……”
“既然你已经决定继续下去,那就让我们坦诚相待吧。我希望你能找到林琳后,从她身上得到一根片羽。”
“为什么之前不说?”
“因为我不说,你也会因为心理暗示照做,还自以为是自己的想法。”蔡雪干脆地坦白道:“我对自己催眠能力的描述并没有说谎,只是没有说全。”
“阴险的女人……”
“谢谢夸奖。”
隋昊没有理会蔡雪,转而望着小白灰色的迷茫眼瞳。
“片羽……能定位你妹妹在梦里的位置吗?”
“她一直在我的梦里。以基金会的技术和资源,要在梦里找一个太岁病患者并不是一件难事。唯一的问题是,在将她的精神体、骨骼、内脏与肌肉从梦中带回现实时,如何让它们和现实的太岁皮正确结合在一起、如何避免后续的并发症威胁生命。”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白鵺的片羽相当于一道保命符,能在情况不对时将部分的小白送回梦境。片羽不能让情况变得更好,但能保证不会变得更差。”
“片羽……我不保证她会答应,我也不会用沟通外的方式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那就要看你的努力了,毕竟,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有这么夸张吗?”隋昊心里害臊,嘴脸倒是平静,“我只能说我尽力。”
蔡雪伸出手,说道:“合作愉快,来握个手吧。”
“你不会是想借机催眠控制我吧?”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隋昊还是伸手握住,摇了摇。就触感而言,确实很像橡胶,材质看似光滑,有手汗的情况下摸起来却有点粘人。
达成合作后,蔡雪先是拍了拍墙,又念了几个象征密语,招来了刚抓到的俘虏。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单薄衬衫和黑色工装裤的少年,容貌秀美,以金纹黑羽的头饰将黑色长发束成马尾,发尾又垂到了挂在脖子上的头戴式耳机上。
不得不说的是,那粉色猫耳头戴式耳机与少年的装扮太不搭了。而且大概是因为刚刚摔倒的原因,这耳机破破烂烂的,几乎要碎成两份。
尽管脖子上挂了一个玩笑似的耳机,四肢还全都陷在墙里,他金色的眼瞳里还是灌了大杯装的满不在乎,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就是他被我一腿绊倒了对吧。”隋昊就当自己骨折的事没发生过,也忽略了对方完全没受伤的事实。
“无耻之徒,蝇营小辈。”少年冷冷地说道。
“这是一个躲起来偷听别人说话还偷袭的人能说的话吗?”隋昊向一旁又看起平板的蔡雪问道。
“他又没说自己不是。”蔡雪头也没抬地回应。
少年的脸色通红,不服气地说道:“如若我想偷袭,尔等小辈就不会听见我说话。”
“说话怪里怪气、半白不白的……”隋昊的心思一转,又向蔡雪问道:“莫不是贵院的病人?”
蔡雪的目光终于从平板上抬起,望着少年说道:“已经查过了,不是医院的病人。异灾局的回复也是没有相关户籍信息。”
“外国人吗……”隋昊食指和大拇指揉搓着下巴,审视着眼前的少年,“或者……外星人?”
少年皱眉道:“师姐说的没错,你就是那种喜欢惹人生气的货色。”
隋昊握拳锤掌,恍然道:“网文看太多的中二外国人。”
“你是在拿我当丑角玩物吗?”
冷冷的眸子,通红的脸。如果少年没被束缚着,那隋昊脸上大概会插上几根羽毛。
“主要是你一副纯真又好欺负的样子……我原本不是这种人的……”正在利用受害者有罪论胡搅蛮缠的隋昊又认真细想了一下,认为还是不能得罪随手就能杀掉自己的人,“抱歉。”
“哼,知错就好。”
“嗯……”隋昊望了望一旁闭嘴不言装作事不关己模样的蔡雪,不得已地向少年问道:“能介绍一下……嗯……你自己吗?”
“心斋,乌子虚。”
说完五个字后,少年就不说话了。隋昊点了几下头,表示自己洞见了,然后用逼迫性的眼神看着蔡雪。
她还是看着乌子虚,眼里目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什么,还什么也不说。
知道最多的人在摸鱼偷懒,反而是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在努力,隋昊有了一种在上班的怀念感。
就这样,乌子虚看着隋昊,隋昊看着蔡雪,蔡雪看着乌子虚,三人形成了稳定的三角关系,只有站在床边望着空气的小白置身事外。
“嗯……”实在受不了的隋昊发话了,“所以你认识我?”
“师姐提过你。”少年努力装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她说,要是遇见你,就得装出一副厌恶的样子,这样你反而会觉得对方对自己别无所求,放下心来。”
乌子虚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但如今看来,也不用装什么了,你这无赖本就很讨人厌。”
结合这位“师姐”对自己的评价,隋昊心中对她的身份有了一定猜测。
“是林琳叫你来的?”
乌子虚没有否认,直言道:“今日之事,全是我一人做主、一人所为。不过是见那什么基金会对师姐纠缠不休,便替师姐打扫一二罢了,没曾想你这无赖竟与这些恶虫苟合……”
隋昊一时有些无语,想起那个自己一起打游戏、看动画,在唯物主义思想的指导下长大的青梅竹马竟然被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小弟弟称呼为师姐,还疑似加入什么仙侠门派,无论是从理性还是感性的角度去考虑都有些荒谬。
不过最近荒谬的事已经够多了,隋昊自觉接受度越来越高,就算老陈家养的吉娃娃开口自称是地狱三头犬,也不会过于惊讶。
开玩笑的。隋昊在心里补充道。我绝对不信什么吉娃娃会说话。
“你师姐干嘛去了?”隋昊问道。
“我师姐正在闭关修炼,待她神功大成,就不必担心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作乱。”乌子虚秀气的小脸做了一个威胁的表情,但没什么威胁力,“等死吧你们。”
隋昊叹了叹气,心里总觉得林琳是被什么邪教骗了。虽然某人学历高,但写不出论文就信教这种事也还算符合逻辑,隋昊也不是没见过读研读到一半出家剃度为僧的人。
“这下能就能揪出大鱼了吧,还是说打算交给异灾局去处理?”
隋昊假装不在意地提醒着蔡雪,本地事务还是交给本地部门处理,不要越权。尤其这一次还涉及到邪教。
“心斋,是一种修炼方式,”蔡雪说道:“同时也是梦境世界里的一个势力。”
隋昊愣了愣,迷茫了片刻后问道:“那种地方还会有势力?”
“梦境里也并非全是漫游着的眠者精神体,就像我之前说的,许多怪谈也起源于梦境,它们才是梦境的原住民。”
“而且梦境本身也有几个不受生命的意志与观察而影响的恒定点,那里的环境和物理规则非常稳定。”
“梦境的环境会随时改变,没有左右上下之分,我们要确定位置,只能依靠与不同恒定点之间的距离通过三角测量法得出。”
“末日钟、山海图、应许之地、战争之墓、腐败星辰和无垢土都是我们基金会已探知到的恒定点,通常情况下只能当做地图标志物使用,任何未经批准的探索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
“像我之前提到的,如果说仙班是先秦至清朝怪谈,那么山海图就代表着先秦以前的怪谈,该恒定点中生活着大量不可控怪谈,它们不会离开山海图,但也不会放过进入其中的异客。”
“心斋,便是山海图中的一支势力。”
隋昊没什么感想,因为他对神秘学实在没太多了解,自然不知自己刚得到的知识的份量。
“原来除了山海图……还有这么多洞天宝地吗……”乌子虚这个原住民倒是先惊住了,惹得隋昊望着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怀疑。
“心斋向来只关心自己的事,门下弟子从不外出。”蔡雪望着乌子虚,说道:“白鵺源出山海图,林琳能加入心斋还好理解,但心斋弟子离开山海图,甚至离开梦境,是闻所未闻的事。”
乌子虚尽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但为了抑制眨眼冲动而微微颤动的睫毛已经出卖了他。
“所以这位是,心斋在逃弟子?”隋昊说道。
“过时烂梗……”乌子虚虽然心虚,但还是不服气。
“这些话都是你师姐教你的?”
“没错。”乌子虚一扫阴霾,骄傲地扬起小脸,说道:“我与师姐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她教我现实的文化风俗,还送我手机耳机,让我可以随时听经学韵。”
“这耳机原来是她用剩下的,怪不得是这个款式。”
“无知妄徒,什么叫用剩下的?!我与师姐的关系岂是你能挑拨的?”乌子虚气急了。
“用剩下的送人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小时候林琳个子长得快,她妈还把穿不下的衣服送过给我穿,你急什么?”面对两张挑挑眉的脸,隋昊又补充道:“那个时候她喜欢穿男装,我可没穿过女装。”
“不对不对,”乌子涨红了脸,“意义、意义不一样。”
“小朋友,林琳更喜欢老男人……嗯,成熟的男人,你就不要想太多了。”熟悉青梅秉性的隋昊毫不留情地说道:“她大概率只是把你当弟弟照顾罢了,我10岁前和她的关系和现在你描述的情况差不多。”
“原来你们以前是这样的关系……但怎么后来变成了平辈相待?”蔡雪问道。
“不要八卦……就是和她……打了一架而已。”
一旁的乌子虚听着,不服气地说道:“自以为是……不要觉得你比我更早认识师姐就更能猜透师姐的心思,你们也已经七年未见了!”
“而且你要与基金会为伍,就已经站在了师姐的对立面,你还觉得自己能像以前一样和她相处?”
“我没有和谁为伍,我一直都站在自己这边。”
“莫听所言,且看所为。”
“我干嘛了我?”
“你说你要阻止师姐,这还不够吗?”
“所以你认为她现在做的事没错?”
“心斋坐忘,去假存真,何错之有?我们心斋修了千年的真,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凡人指指点点了?”乌子虚似乎还没察觉到自己正在被套话,仍想着要如何辩倒对方,“师姐乃是不世出的天才,也是山海图几百年来唯一有望修得求真大道的弟子,你这个愚钝匹夫,何来的胆量诋毁我师姐!”
乌子虚对眼前的男人越看越不顺眼,又斥道:“亏我师姐还常常念着你的好,到头来最不信任她的人原来是你!”
“其实我之前也不知道她具体在干嘛,”隋昊挠挠头,说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乌子虚登时察觉自己话说太多,闭紧了嘴。
“只是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她要修什么道?求什么真?”隋昊看了眼身边的蔡雪,说道:“仙班求长生,最后求出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被封印在什么星空里。林琳要求真,那她求到最后又会变成什么?”
“你这凡夫俗子又懂什么?”乌子虚面露讥讽道。
“你们山海图这么多年,真的只有林琳能修成大道吗?之前那些求真大成的人又去了哪里?”
“求真的前辈数不胜数,大成者虽不多,但每过百年总会有那么几位天纵奇才横空出世,他们修成之后自然忘忧忘恼,通明天地,得大极真乐,与天地同寿……”
“所以你见过那些人吗?”
乌子虚红着脸辩驳道:“我入门不过几年,何来见到那些大能的机会?”
“既然你没见过真正求真大成的人,又怎么知道结果就是好的?你说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你的,别人就没有骗你的可能性吗?”
“要论骗人的话,肯定是你这无赖更会骗人!心斋上下的作风为人我都清楚,他们绝不是你这种骗子。”
“正因为是熟人,才更容易骗到。诈骗手段千千万,冒充熟人占一半,你应该下一个反诈骗app或者关注我们居委会的公众号,了解一下最新骗术。”隋昊认真道:“你师姐没告诉过你不要被人骗吗?”
“我、我当然有下反诈骗app了,而且是师姐帮我下的!”
“你师姐也担心你被骗啊……其实我的心情和你师姐一样,我也担心你师姐被骗。”
研究生脱离社会太久,被骗到的可能性也更高,因为对付骗子需要的不是智商,而是社会经验。
“但求真大成的好处……是师傅同我说的,师傅才不会骗我。”
“如果你师傅也被骗了呢?不是你师傅有错,而是骗你师傅的人有错呢?”隋昊带着一脸的诚恳诱导着乌子虚。
“可师傅这样的宗师大家……”
“正因为是宗师,才更容易被欺骗。身边的人都是求学问道的老实人,自己也是搞学术的,哪有那么多途径接触到骗子?他们对骗这个字就没有什么太深的了解。”隋昊打开手机浏览器,随手输入了几个关键词,搜出了几篇新闻后,呈在了手脚被封的乌子虚面前,“你知道你师姐以前是研究生吧?她的导师都是些博士博士后什么的,但他们这种社会高端人才被骗的例子也不少。被骗的人能当你师姐的老师,你师傅也能当你师姐的老师,你凭什么认为你师傅不会被骗。”
“可是……可是我看不太懂你们的字……”乌子虚越来越心虚了。
隋昊不是那种喜欢先入为主的人,在证据出现之前,他从来都不会过多的发表意见。但少年所言的一切越听越觉得让隋昊心生戒备。
半年前,他才配合民警在碧玺社区里做了一次反诈骗宣传,虽然工作时不必要的东西很少能进入他的脑子,但日日夜夜的耳濡目染下,他还是了解了很多诈骗案例和手段。
蔡雪看了看皱眉抿嘴,苦苦沉思的乌子虚,轻声对隋昊说道:“没想到你也挺会骗人的。”
“不,我是真的认为他们被骗了。”隋昊义正词严地说道。
在蔡雪怀疑的目光中,隋昊想起和民警一起劝卖肠粉的阿婆别给米国国家安全局转账的日子。当时他身边还有经验丰富的民警同志担当反诈主力,但现在,只能靠自己努力了。
“何谓真假,我也弄不懂了,我……该怎么办?”乌子虚失落地说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你师傅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就真的能看见求真大成者是个什么样子,处在什么状态中。恒定点不就是能在梦境世界里去假存真的地方吗?你老家不就在山海图里吗?”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查清一二!”
“等等,”虽然乌子虚挂在墙上不能动弹,但隋昊还是伸手象征性地了挡,“先找你师姐,劝她停停,别先修出什么问题,后悔也来不及。”
“也对!”乌子虚赞许着,就要用力想从墙里挣脱出来,弄得墙灰直直往下掉。
却见蔡雪拍了拍墙,念了几句密语后,束缚着乌子虚的墙壁便解除了封锁,将其释放。
轻轻落到地上的乌子虚戒备地看着蔡雪,问道:“你们基金会……不阻止我了吗?
“既然我们都想阻止林琳,目的一致,我为什么还要拦着你呢?”蔡雪笑道。
“才没有,”乌子虚咕哝道,“我是为了帮师姐验证求真的可能性,在没有要阻止师姐。”
“还有,”乌子虚又捏住隋昊衣角说道:“我要把你也带上。”
“你确实需要一个大人帮你看破骗局。”人形反诈app自豪地说道。
“我自己也能明辨是非!”乌子虚瞪着隋昊说道:“我只是不知道师姐在哪里闭关而已,你能帮我找到她。”
隋昊愣了愣,“又是我?”
“师姐在闭关前,教了我两道寻人的法术,一道指向你,另一道指向师姐的娘亲,这两道法术我解析过,是通过被指向者和师姐之间的联系运作的,只要反转一下,也能通过你们找到师姐。”
“她弄这个,是为了让你找我们麻烦吗?”隋昊想起乌子虚之前的种种针对,半开玩笑道。
“她说……如果自己回不来,希望我能帮衬你们一二。”乌子忽地虚惊觉道:“原来师姐已早早有了预感吗?”
隋昊不语,又转向蔡雪问道:“既然这次有人带路,就不用你帮忙了,反正你是肯定不安好心的。”
“你还是会需要我的,有些梦境的隐秘,即使是梦境的原住民也不一定有基金会了解。”蔡雪朝乌子虚扬了扬头,说道:“更何况他很少离开山海图,更不熟悉恒定点之外的状况。”
听了蔡雪的话,乌子虚仰起头想说些什么反驳,但什么话都憋不出来,只能闭嘴。
蔡雪看着无话可说的乌子虚笑了笑,又拍了拍医院的墙壁,唤来了一个手提箱,平置在隋昊面前掀开。
“这里是梦境相关资料和禁忌……但你也没多少时间能看。除了梦境资料外,还有一个封印中的怪谈和相关资料,多多少少能为你提供一些助力。”
盒子中,除了一叠叠的资料外,还有一副单眼眼罩、一瓶生理盐水还有一个装在玻璃罐中眼球一般的“虫子”。
那“虫子”的主体是一个白色的球体,下方依靠攀附于球体上的红色絮状物在玻璃上爬行着,上方则有一个深沉的黑洞,吞噬了一切光芒。
“谁知道这怪东西有什么问题,我可不带……”
“去梦境寻人可不是郊游旅行,梦境中一切没被观察到的事物都会缓慢消散,直到被第一个观察者的意志重新定义。也就是说,‘注视’是在梦境生存的关键。”蔡雪一边将打开的手提箱放到病床上,一边说道。
“没骗人吧?”隋昊问身边的乌子虚。
这种基础性的知识就算是心斋死宅也该知道吧?
乌子虚点点头,认可了蔡雪的话。
“人的视角有所限制,无法全面观察到身边的一切稳定周遭环境,因此一旦被敌人收入视界,就会立刻受到一切来自视线的攻击,再无生还的可能。”
“心斋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隋昊又问乌子虚。
“修行天眼通是心斋弟子的基础课。”乌子虚指了指眉心道,“有了天眼通,自然可以观察身周一切,稳定身边的梦境。但你现在要修炼怕是来不及了。”
“既然有天眼通,你之前怎么还能被我绊倒?”
“还不是因为太突然了!”熊孩子乌子虚轻轻踹了隋昊小腿一脚,大仇得报,但还不解恨。
“所以这个眼球……”隋昊按住了乌子虚的头,将乱动的他推离自己,“就相当于天眼通吗?”
“嗯……”蔡雪思考片刻后,说起了另一件事,“你听说过双盘吸虫吗?”
见隋昊摇了摇头,蔡雪继续说道:“那是一种寄宿在蜗牛身上的寄生虫,它会侵入到蜗牛的眼柄,控制其的爬上高处,并不断蠕动位于眼柄处的寄生体,吸引鸟类进食,最终在鸟类的内脏里继续繁殖……”
“你的意思是,这个怪东西,是要寄生在我身上吗?”隋昊眼皮直跳。
“没错,但相比双盘吸虫,这个怪谈对宿主的危害性在可控情况下基本为零。在寄生状态下,你会有强烈的直视太阳的冲动,能观察到身边半径30米的一切。最重要的是,你还能获得一个能使用少量法术的分身。”
“我是疯了才会把这种东西放进眼睛里。”隋昊斩钉截铁地说道。
“疯了,总比死了好。”蔡雪笑道:“乌子虚在梦中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遇到突发情况,你打算怎么应付?大学军训学的军体拳吗?”
“这位姐姐说得没错,假若这个……呃……”
“饲日者。”蔡雪补充道。
“噢噢,假若这个饲日者能保护你,带上也无妨。”乌子虚劝道。
“你还叫她姐姐,这可不是什么好人。”隋昊发出了正义合理的提醒。
“该信则信,既然基金会和我们目标一致,那就不会害我们。”乌子虚发表了纯真的看法。
隋昊自然是不可能被这种话说服的,低头从纸皮箱中翻看资料,只见一张张异常惊悚的彩色照片呈现在眼前。
一颗巨大的眼球漂浮在空中,眼球的下方,是一个个仰头跪下的人,有的人双手无力下垂,有的人十指合握祈祷,其中还有几张照片的人体干瘪似婴儿,被庞大的浮空眼球拉住,一起漂浮在空中。
再细看几眼,隋昊才发觉那眼球的眼白没有玻璃一般的光滑感,反而是由一片片羽毛堆叠而成的白色“花瓣”,那黑色的眼瞳部分不反射任何一丝光,仅能通过边缘的形状判断,那也是一根根黑色羽毛构成的“花蕊”。
“这些是……”
“睁开左眼的后果。”蔡雪印证了隋昊的猜想,“被寄生的眼球会不断试图冲出眼眶注视太阳,并在注视太阳的过程中不断吸取宿主的身体养分生长。但只要戴上特制眼罩封锁寄生体,你就能完全避免出现图片中的情况。而且梦境中没有真正的太阳,在没有眼罩的情况下即使睁眼也无所谓……只要你愿意亲自动手把眼球抓住塞回去。”
“解除寄生的方式也很简单,只需要用浓度0.9%的生理盐水在睁眼的一瞬间冲洗眼睛,就能将其无害地驱离人体。”
蔡雪拿起封装着太阳注视者的玻璃罐,摇了摇,发出了“咚咚”的撞击声,说道:“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让我先当小白鼠哦。”
“那你试试吧,我研究一下。”隋昊想了想,又问道:“可以拍视频吗?我怕有些细节会没看到。”
“不行,从基金会规章制度到我个人感受上都不允许。”
“好吧。”隋昊有些失望。
“那么……”蔡雪打开玻璃罐,按在了左眼的眼眶上,然后仰起头,在引力的作用下,饲日者以极其顺滑的姿态陷到了蔡雪的眼中。
她的左半边脸不懂颤动着,嘴角却还留着不变的笑意,隋昊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怕那只饲日者,还是该怕眼前的女人。
她的影子里,另一个“她”爬了出来。了,黑暗似乎颇为不舍,如胶水般黏在“她”的身上,然后又被“她”无情拂开。“她”的样貌与蔡雪相同,只是面无表情,有些冷漠。
“她”看着隋昊,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打了一个响指。
太阳从她的指尖爆发,吞没一切的光逼迫着隋昊逼上双眼,任由眼泪自眼角流出。强烈的热流直扑脸庞,一息之间,灼热的气流便灌入了他的肺中,像是想将他由内自外地烤熟。
他昏了过去,眼前一片黑暗。
等他醒来时,小白正端着一杯水站在他的身边,而他则赤裸上身躺在床上,额头、颈肩还铺着几个冰袋。
他摇摇晃晃地支撑起来,晕晕乎乎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然后用嘶哑的声音向眼前两位一模一样的蔡雪问道:“你干嘛。”
“演示一下相关能力。”蔡雪的分身冷静地回答道,不笑与笑是她与本体最大的差别。
隋昊穿上小白递来的衣服,斥责道:“哪有演示会把人演得快死的?”
“我已经留手了,你为什么不试试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呢?比如,你太弱了。”
“你对一位居委会主任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隋昊对自己的弱小毫不介意,并认为其非常合理。
“这只是进入梦境世界的最低要求,如果你承受不住,就不要进去。”
戴着眼罩的蔡雪按住了分身的肩膀,等对方望向自己后,摇了摇头。
“别碰我。”分身肩一抖,甩开了本体的手,然后带走床边的小白,撞开有些莫名其妙的乌子虚,和妹妹一起去到了角落里。
隋昊望着眼前一幕,问道:“分身,会有自我意识吗?”
蔡雪无奈道:“饲日者会截取出我们的过去作为分身,这个分身会拥有我的所有记忆,但性格却属于某个过去的我。”
“经历塑造人格,如果分身拥有本体的记忆,性格和行为不也应该相同吗?”隋昊提出疑问。
“每个时间段的自我都是独立的,在饲日者的作用下,过去的自己能目睹未来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却不一定能理解未来自己的改变和选择。”蔡雪看着隋昊,嘴上笑着,眼里却看不见一丝情绪:“并非所有人都能与自己和解。”
“那你这人也挺扭曲的。”隋昊评价道。
“彼此彼此吧。”蔡雪回道。
她解开了眼罩,饲日者正在她的左眼眼皮下疯狂蠕动,因为太岁胶质皮肤的特点,隋昊甚至能看到眼皮下不断移动的黑色瞳孔扫过自己。
“解除非常简单。”她拿起生理盐水,倒向自己的左眼,然后睁开。“咕咚”一声,饲日者便从蔡雪的左眼里掉了出来,而蔡雪除了那布满密如蛛网的红色血丝的左眼外再无异常。
隋昊回过头,看见蔡雪的分身抱了抱小白,然后融化在空气中。而小白,仍是一副迷茫的呆滞模样,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并无感想。
蔡雪将饲日者重新封在了玻璃罐中,说道:“这样你就能安心了吗?”
“我还是觉得有些恶心。”隋昊老实地陈述自己的感想,“就没其他方法了吗?”
蔡雪对隋昊的踌躇犹豫并没有生气,笑道:“你还可以申请进入异灾局的行动小队,他们有不依靠怪谈力量就能应对梦境环境的装备。但没经过训练的你这段时间大概是没机会了,而且由异灾局主导的话,你觉得在林琳的事上你还会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隋昊沉默了一下,眼一闭,心一横,伸手道:“把饲日者放到我手上。”
不看见就不恶心了,这就是隋昊的策略。只是一个湿乎乎的、不断蠕动的球体放在隋昊手上时,他的心脏还是停了一拍,触碰饲日者的手不由得开始颤抖。
“莫要胆怯!”乌子虚给隋昊加油。
他不但加油了,还开始动手动脚了。一只小手握住了隋昊的手腕,就要把隋昊手上的饲日者硬往左眼拍。
“别、别、别,停!”
“啊哎!”
隋昊捂着左眼,因为强烈的刺激不断眼角落泪,那饲日者在眼皮下不断蠕动、冲撞的感官让他的心脏狂跳,不由地得将手伸向生理盐水。
蔡雪抓住了那瓶生理盐水,递了过来。
“真的要放弃吗?”她问道。
眼泪还在流着,隋昊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另一个我,给她演示一波!”隋昊说完,闭上了另一只眼。
“何必呢……”一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从他影子里响起,轻声一“啪”,太阳从指尖爆发。
光和热浪自身后席卷而来,但大概是因为接受了饲日者的缘故,这次的法术没有对隋昊造成任何伤害。只是当一切平息下来后,蔡雪却仍毫发无损的站在他面前笑着。
“怎么这个法术没什么效果啊……”隋昊边说着,边戴上了那个由皮革制成,边缘位置镶嵌着黄铜机件的眼罩。扣上眼罩的安全扣后,皮带便开始紧缩,一阵机构撞击声与呼气声从他的眼罩上传出,随着温热的气体略过脸颊,眼罩已紧紧地贴合在了隋昊的左眼上。
此时的他仍只能通过右眼观察事物,并没有之前所说的全景视觉。
“法术本身没问题,”分身叹气道,“你之前反应那么大,确实是因为太弱了。”
分身的状态,让隋昊感觉有些熟悉,细想一下,似乎与他毕业后失业的那段时间有点像,整天躲在家里,就知道打游戏,后来虽然找到了居委会的工作,但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怀念着在家混吃等死的生活。
表情阴郁的隋昊分身失望地看着本体,说道:“你怎么就给自己揽了这么多麻烦事呢?”
隋昊本体略有同感,也叹气道:“没办法,身边有太多麻烦人了。”
“唉。”两个隋昊同时叹气。
“忙吧,继续忙吧,忙完就不忙了,工作只要努力就能做完。”隋昊分身用讥讽的语气评价自己,伸出了右手。
“没办法,这大概就是人生吧。怎么称呼你?小隋?分身?”隋昊本体也伸出右手,与分身相握。
“就小隋吧。”
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与其说是在对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以后不会精神分裂吧?”悲观的小隋向蔡雪问道。
“之前对饲日者的实验表明寄生对宿主的精神影响微乎其微,除了在脱离寄生后一周内仍有直视太阳的冲动外,并无其他不良的精神问题。”蔡雪拿起一张饲日者的资料报告,扬了扬,说道:“但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你也可以来找我……毕竟,我的本职工作就是处理这个的。”
“我更信任公立医院。”戴着眼罩隋昊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说饲日者的寄生状态下我能看见身边的一切吗,但怎么感觉还是和平时一样?”
“你试试睁开左眼。”
那是被寄生的眼睛,虽然有眼罩挡着,但隋昊还是有些不放心,便伸手捂住了眼罩,再睁开左眼。
一瞬间,这个房间的一切都显示在眼前,整个世界被弯曲成圆后环绕着隋昊,无数的色彩与形状冲入大脑,他只觉得一阵眩晕,温热的液体从鼻尖流淌滴落。一些粘稠的分泌物也从也从眼罩黄铜机件的排出口里淌出,在他的脸上划过一道黑色的痕迹。
“这座医院的本质很特殊,所以你的视觉只能困在这个房间里,但在其他地方,你就能直接穿透墙壁,直接观察到半径30米内的一切事物。”蔡雪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了隋昊,让他能擦去脸上红色的血与黑色的分泌物,“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观察世界会有些不适应,但你以后会慢慢习惯的。不过使用这种视觉会耗费很多精力,我不建议你长时间睁开左眼。”
隋昊接过纸巾,抹掉了脸上的液体,脑子昏沉,仍无法思考太多东西。
“行吧。”隋昊感受着鼻腔中的铁腥味,闷声道:“出发吧。”
“不再看看资料吗?你对自己的能力还没有完全了解。”
隋昊点点头,从手提箱中取出相关资料后关上,向乌子虚问道:“你要怎么带我进入梦境,要花多久时间?”
“只要找到一位入睡之人,便能通过他的梦进入到梦境之中,不会花太多时间。”乌子虚老实地回答道。
今天是休息日,还在睡觉的人还有,但如何找到、如何不被发现就是另一个问题了。隋昊刚想提出自己的疑问,便听蔡雪提议道:“通过我的梦进入吧……在我的梦里,刚好能有人协助你们。”
“小白吗?”隋昊想起蔡雪之前所言。
她在我的梦里。
蔡雪点头承认了,并说道:“她对梦境很熟悉,比你身边那位‘向导’要熟悉多了。”
“要是去山海图的话,我也很熟悉……”乌子虚不服气地咕哝着。
“你舍得让妹妹去冒险吗?”隋昊狐疑道。
“这是她的机会,她要自己去把握。”蔡雪打了个哈欠,说道:“弄了这么久,我也困了,进来的时候别太打扰我的梦。”
“反正不管怎样,”蔡雪带着小白离开了医务室,不管身后三人的态度,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我是困了。”
乌子虚没有多想就跟上了,两位隋昊有些无奈,对视一眼后便也随着蔡雪来到她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里有一张折叠床,床很矮,她坐在床沿看着靠在墙边的隋昊。
“怎么,还有什么话想说吗?”他问道。
“今天最后一个来自老前辈的建议,记好了,”她不太认真地说着,倒在了折叠床上,“在这个世界里,认知,即是危害。”
“晚安。”她说。
蔡雪的呼吸渐渐平衡下来,但乌子虚需要的时机还未来,隋昊便和自己一起先看着资料,了解相关能力。
光潮,瞬间释放大量光和热,威力不大,主要功能为驱逐黑暗与寒冷,能一定程度上削弱诅咒、对付灵体,是演示时所使用的招数。
灼浪,通过接触,使小范围内的液体升华,是面对常规生物型敌人时伤害最高的法术,但接触释放的条件,也决定了使用者在使用时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处境中。
阳巢,防御型法术,设置一个半径5米的圆形的发光屏障,兼具视线干扰的效果。
奉献,将本体与分身所拥有的物体,强行赐予他人,包括身体的各个器官部位、所持有的物体。
均日,范围型法术,不分敌我地对一片区域造成持续性的影响,该范围内的敌人会逐渐失去身体的水分,本身就没有水分的物体也会自然。
总体来看,饲日者提供的法术相当全面,攻击、防护、范围伤害、反诅咒一应俱全,虽然无法治疗自己,但也能通过奉献以牺牲自己的方式治愈队友。
隋昊又看了会资料,边看与微信上和家里人聊天,说了声今晚不回去吃饭。
等隋昊快要把自己看困后,乌子虚终于走向蔡雪,小手一挥,蔡雪脸上便映射出黑夜,那不是城市的无星的夜,而是星空最根本的模样,无数光点于其中闪烁。
黑夜开始蔓延,覆盖了蔡雪的全身,而她却全然不知,胸口舒缓地上下起伏,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
黑夜继续扩张,侵染了蔡雪身下的椅子,如墨水般落下地板淌开,不过几秒就流到了隋昊脚下。他不由自主地往后推了一步躲过黑夜,与自己的分身对视。
而乌子虚站在蔡雪身边,只见小嘴张合,却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似乎是梦与现实的界限阻止了声音的传导。
如今,梦与现实的边界就在隋昊的面前。
“你要这个时候放弃吗?”小隋说道,“其实我也能理解,我也不想去。”
“但不去也不行吧?”
“我们还有得选。”
“有吗?”
“拿生理盐水洗洗眼,把我融掉,然后离开这里,回家睡个觉,不就没事了吧?反正出了事也有异灾局和基金会去顶。”
“林琳怎么办?”
“她能应付过来,我们不是最清楚吗?”阴郁的小隋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她不是那种需要勇者去救的公主,她自己就是一条恶龙。”
“你说的也没错,可是,怎么说呢……”隋昊叹道:“来都来了。”
“说的也是,来都来了。”小隋也叹道。
隋昊看了看手提箱,检查了一下手机电量,又摸了摸左眼上皮革与铁钉制成的眼罩。
一切正常。他想着,踏入了黑夜与梦。
上篇完——TBC未完待续
2023.6.20 版
作者:诸子百
免责声明:笑语
(世界观为oc世界观,写的很烂 请谨慎观看,大部分地方与现实三次元世界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
五月十六日是一个难忘的日子 ,难忘就难忘在中央王国成立了一支新的勇者守护团,难忘又难忘在团长也在今天诞生,可这个位置竟然不是本少爷,我雷斯罗拉一辈子都忘不掉!
——5月20日 雷斯罗拉日记著。
“雷少爷日记写完了吗?外面挺冷的,走廊的风刮的不小——” 外面常勋一直猛敲门催促,
“我写日记时需要个人的私人空间。”就是这么一句话直接把常勋赶出了双人套房外。常勋很纳闷,刚抽签抽到跟冯团睡一间房,怎么说换就换?冯团又不是老虎,抓到谁都得吃两口。雷斯罗拉跟冯团两个人相处间的不悦在几天前就开始上演,没想到竟然坏到这个地步。
雷斯罗拉收起自己笔记本,装进了自己贴身的行李里,确认窗外门外没有可疑动静后才放心藏了进去。
雷斯罗拉开了门,他的脸一直都是臭的,更何况此刻他的脸黑臭的跟从臭水沟里出来一样,没引起进门的常勋半点注意。
“冯团说这个城镇有不对劲,所以刚刚他跟晔又去城镇打探了一圈。” 常勋的表情也不寻常,
他跟着晔去了?雷斯罗拉闪过一丝后悔,可在上楼前确实听到了冯——团,呸,冯征军出门邀约,可雷斯罗拉每日作息种少不了固定时常记录日记的习惯,便直接拒绝。
雷斯罗拉下了楼,他不愿扶木把手,因为这个不算贫穷的城镇旅馆设施实在是不合他的心意,下面会合的便是六个少年少女。他们七人,就是几天前刚成立的勇者团成员。
站在队外的少年,背带长剑,肩披简略护甲,身后不时有布条摆动,他就是冯团,冯团个子不高不矮,或许是雷斯罗拉从小饮食搭配得当,整整比对方高出小半头。
下楼后的对视更是在身高的辅佐下气势更盛,自顾自坐在了桌前。桌子不大,只供四人坐下,站在队侧的晔让年纪最小的女孩凯瑟琳娜坐了下来,凯瑟琳娜点着头拉着身旁的克莱一同坐下,常勋看还有一个坐位,捡漏同坐。晔跟冯团和角落不怎么起眼的精灵男孩俞站着,雷斯罗拉俨然一副正领导的模样问着城镇的信息。
“这个城镇的通缉墙上贴着这样一张信息。” 晔从衣服里掏出通缉令平整的摆在桌上,‘通缉以下7人,赏金2000万。’
“这么多?”常勋被如此昂贵的金额震得飞起,仔细打量这七个画像没有一个像他们本人的,七个大汉强硬的糊上七种元素接着豪横的贴上巨额赏金,难怪进城时城民们对着人高马大的猛汉们退避三舍。
“我,我刚刚跟莱克一起发现了这个!”凯瑟琳娜拉着莱克的手紧接着铺开一张宣传单,黑色的纸张上方留着大大的月亮,下面写着几个大字——天黑请闭眼,月神来也!
常勋一听,忍不住发笑 “噗,这什么中二宣传语?”
冯团站在桌边,他盯着那张宣传单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透过窗户看见室外已经开始变黑,天边渐沉,没有夕阳的映衬直接被漆黑糊满整个城镇。冯团回过头,一种香味悄无声息从门缝冒出,香腻的味道让他不舒服,他不由得抓紧剑柄,背靠桌面试图护住死角。
雷斯罗拉拿着宣传单端详,轻轻一捻纸角,香味沾在纸面之上,他抬头看见了冯团的异常行为,对雷斯罗拉而言,虽然只是相识了几天,这个令他讨厌的家伙表情总能很明白的一眼看穿。
冯团下意识的备战动作同样使得身旁晔的注意,微弱的气味她同样感受到了,可随之而来的几串震动仿佛震碎她的头颅,震动声不断逼近,香味不断扩大,窗外已经看不到任何光亮,仿佛整个镇子淹没在黑夜里。
雷斯罗拉的反应比起晔更甚,他捂住脑袋不由得站起,剧烈的噪音逼迫他捂紧双耳,借着旅馆的微弱烛光他看见了一滩黑水从旅馆门缝缓缓流进.....
“冯征——”军字没出声,雷斯罗拉身后的那堵墙被噪声强制破开,声波吹灭灯光所有人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在光亮熄灭前,晔察觉到大厅镇民的古怪,在这怪异场景之前,他们好似蜡像停滞原地,一切都是那样的悄无声息,当然除了这股音波。
富有规律的音波在他们7个人头上飘着,凯瑟琳娜被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不敢说话,紧紧抓着莱克的手。常勋摸索着口袋,他清楚记得在刚到城镇时“顺手借”了一支不一样的手电筒,“啪叽”一声应该是手电筒不小心翻到了地上,他蹲了下来开始触碰地板,他却只摸到了黏腻又顺滑的液体,借着身后冉冉起升的强光,他看见了黑色的涓涓细流竟蔓延到了桌子底下!
无声的它绕过桌角,逐步缠到桌腿向上移动,常勋抬头发现这个怪东西游走到雷斯罗拉的椅子之上。雷斯罗拉清晰的感受到有东西在身后蠕动,一道堪比手臂粗的黑线从身后冒出掩住他的嘴巴,红色的椅子被流淌的黑水完全遮盖,无数条的水流缠绕在雷斯罗拉的腰间、大腿、甚至是脖颈处。
俞伸出双手腾空生长出褐色藤蔓试图抓住黑水,不断上升的强光散发的光辉照耀藤蔓之上,细小枝丫如同发疯一样肆意生长进而狂魔乱舞,俞急忙收起藤蔓,不可控的枝条使他有些措手不及,俞看向光辉,皓蓝色的亮光正在一直逼近。几个人被蓝色的光芒彻底“吸引”,像是富有魔力一样,他们盯着墙外的天空外那轮半天大的蓝色光盘,
“它好美啊..”
凯瑟琳娜满眼都是这蓝色的光盘,它强烈中携夹着柔和,柔和中不失皎洁,银色丝线从光亮处散开,蹭过众人的脸颊,模糊的温暖晕染开来,她想到了她的家,和躺在卧室里的小兔子,以及花园里的蝴蝶,每次坐上马车,总能看见莱克向她招手...她喜欢他的笑,比她遇到的所有人都笑起来好看多了。
月光照及大厅一片亮堂,照及不到的暗角黑水糊满整块地面。他们似是那群镇民一样,如同蜡像一样逐渐一动不动。
“快跑!妹妹快跑!” 许久沉寂的莱克大吼,一扇银色盾牌从凯瑟琳娜身后冒出,一瞬盾反发出的闪光能够遮盖住屋内的蓝光,这声怒吼将凯瑟琳娜的思绪抽回,回过神的她看见丝线早已化作黑线,缠紧她的脖子。
黑线愈紧,凯瑟琳娜愈发不能呼吸,晔率先脱离蓝色光盘怪异的控制,拿出匕首径直刺向将凯瑟琳娜团团围住的黑线。
黑线在受到攻击后分开两段落在地面,游走汇集后盘走在晔的脚下,无尽的黑水分成十几条黑线形成蛛网扑了上去。
一道红色出现在晔的眼前,冯团剑劈过后,黑水化作的蛛网被火焰燃烧殆尽。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晔后撤一步,背靠光盘,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轻易再看那轮怪东西。
“是月亮。”俞尝试再次召唤藤蔓,双手暴露在蓝光之内,任凭如何也召唤不出。“月亮帮助植物生灵生长...却被它抑制住了。”
“管他月不月,一炮轰他娘的!” 刚才蹲在桌下的常勋又一次英勇的站起,他的肩上扛起雷炮,浑身雷光交错,黄色的光芒聚集炮口,轰——的一声,一发雷炮笔直的射在蓝月亮之上。很可惜,蓝月亮经过一圈黄色电流的洗礼后,除了光弱了点,似乎是没收到任何的伤害。
“靠!怎么回事?”
不管是常勋的炮,还是晔的暗刀,甚至是莱克的盾反都对这个蓝月亮没任何作用,此刻的蓝月亮忽闪忽闪,有点电源不足的错觉,又听到了将才的噪音,不过是换成了人声。
“吾乃月神...勇者...杀!”
这个月神舌头还没捋利索,声音还难听,讲的话还这么中二,常勋这个笑点低的孩子差点又被这句话整笑了。
“水..吾要水。”
雷斯罗拉受伤的世界达成了,这时所有人才发现雷斯罗拉被捆成粽子形状浮空,粽子身后包裹着无数根黑线从蓝月亮内部伸出,粽子不断靠拢面前这盏大月亮。
冯团见状不妙,手握重剑踩上桌子全身附满烈焰,像是串火团冲断控制雷斯罗拉的那撮丝线。丝线被火焰燃烧不断消逝殆尽,燃烧至尽头蓝月亮光滑的盘面烧出很明显的洞坑。
“团长,你看那边!” 、
冯团猛的回头,黑水精准扑向了他的身上,借着光能清晰看见这团黑色的尽头不是月神而是雷斯罗拉。
“吾讨厌火。”
月盘忽闪忽闪洒下晶莹的蓝色黏在雷斯罗拉的身上。
“我讨厌他。”
雷斯罗拉浑身被黑水包裹的密不透风,混沌的空间里,雷斯罗拉一瞬又看见了他。
“从小家父训诫我无论在任何场合,罗拉家族的人都要站到高位,只有站在那个位置才能收获到世界上最宝贵的荣耀,可他的出现让我失去了这个荣耀。”
包裹外,冯团身上的黑水更为粘稠,部分蔓延进双臂的空隙,紧紧环绕住他的手腕使其动弹不得,地面的黑水宛如淤泥抓住他的脚踝,越是挣扎越不能行动。开始束缚的线条灌输出对方的情绪,两面截然相反的情绪反复拉扯,分支出的触头伸进冯团的里衣,死死贴着心脏附近的皮肤不愿松手。
“他的心是炽热的。”
雷斯罗拉想起了那天,那天天气炙热,从踏出门的那一刻开始,女神的试炼已经开始。7个少年少女在不同的地区都感应到了女神光明般的召唤,在梦境中被指引着来到世界的中央国度。雷斯罗拉在前一夜研读的睡梦中,见到了女神。醒来后便发觉掌握了水的神力,这简直是家族轰动,雷斯罗拉的父亲舍掉工作归家庆祝,当天举办了热烈的盛宴,在无数的称赞声中雷斯罗拉再一次听到寡言的父亲对他的教导:
“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到极致,你一定是天生的领导者。”
父亲长久为王国打拼很少回家,这让从小严于律己的雷斯少爷敬仰父亲已久,他将父亲的话奉为目标:
“我一定是天生的领导者。”
接到消息的一刻,雷斯罗拉起身乘坐马车进了王国的中央广场,中央广场内有一座二十米高的高台屹立其中。
他坐在车上掀着窗帘,盯着外面的疑似目标的一举一动。
对面驶来的马车是罗素家族的,车上坐着家族里最小的孩子,凯瑟琳娜。她应该拥有了同等女神的力量,车夫旁的男孩子是罗素家族扈从的孩子,莱克。尽管只隔一公里远,他的身上有相同的气息。
雷斯罗拉喝了口红茶,松了口气:这两人都不足为惧。
又依次一前一后到了两个人,看穿着不似本地人,他们对高台的东西看样子并不感兴趣,雷斯罗拉撤下茶杯从车里走出,心中暗想:不会竞争的平民,更不必在意。
“国王有令,谁有能力将高台的皮球取下,谁将是勇者团团长。”
有人手拿告示站在高台前宣告,不少路人开始聚集,人群中的面容被遮盖的女孩晔正悄悄的暗中观察。
人群外有牛车慢慢悠悠进入城门,草垛上坐着一平常男孩,看见如此高的建筑好奇的站起张望起来,仿佛是冥冥之中或许是早有安排,他下车的一刹那,明亮的天空逐渐乌云密布,那个高台上凭空出现一团灰色瘴气组成的阴云,随着聚紧颜色也开始加重,一道闪雷从云中冒出,伴随雷鸣般的响声,那道雷劈在了台下,震裂半块石砖。一道雷不够,紧接着出现了第二道第三道,频率也是越来越快,看热闹的人群着急散去,生怕这不长眼的闪电劈在自己脑门儿上。
雷斯罗拉神色不急不慢,这正给水系的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你好,这里危险,请尽快去避难。” 雷斯罗拉的身旁冒出这样一个声音,嗓音不细不厚像是同龄人。他回眸对上了那个男孩的双眼,男孩的双眼是红色的,乍一看像是时刻迸溅着的火花。
雷斯罗拉预感不妙,不寻常的不自觉皱眉,他感受到了同样的气息,他..什么意思?
雷斯罗拉突然警惕起来,他不会..难道!
那个男孩一直望向高台的尽头,他的双手挥动腾空冒出一把比他这个小个头还要高的巨剑,巨剑附着红焰,他的脚冒出火星,蓄力踩着高柱窜起而上,身轻如鸿雁,动作迅敏快如顶上雷电。
敢情这小子是来抢位置的?
雷斯罗拉将两颗水珠凝聚浮出一把银白手枪,一发水弹射在上空,阴云夹带着数发水弹恍惚间像是下雷阵雨。高台的主心骨被“雨”的浸润变得光滑无比,雷斯罗拉有了“雨水”的加持,脚底浮出水珠地砖,层层叠加直至超越头顶那抹红色。水滩的护送使他轻松离地升空,犹如平地。
高台的乌云缓缓扩大,雷声全然遮盖住雷斯罗拉赶超的脚步,闪电出现的更加频繁,愈来愈大的电光开始劈向四面八方,噼啪作响着轰在附近矮楼上。雷斯罗拉抬眼看对方步调轻盈速度之快,将才的小伎俩竟没怎么阻挠半分,眼瞧着没有几步就要登到高台了!
雷斯罗拉此时此刻就像被刚刚的雷轰了那样,满脑子嗡嗡作响,平生第一次出现不明由的焦虑感,得想个办法阻止他!雷斯罗拉再次掏出手枪,双手抓紧朝向接近顶端的对方开了两枪。
啪!啪!
捆紧冯团的黑色触手被蓝色银光占据,雷斯罗拉全身包裹的黑色水团映出银光,与蓝月亮相互灌输融合,部分触手般的黑水化为尖刺,齐齐扑向其他勇者团的成员。锐利的尖刺如同雷斯罗拉的外壳,轻轻一碰只见
此时此刻的雷斯罗拉看似被困,实则是作茧自缚,对那人一丝丝的不悦与厌恶交织成茧,随着时间流动茧壳愈大,最终将自己困在漫无天日的瘴气里无法动弹,阴郁的气息使得他本能的无差别攻击任何人,记忆中的回放到两声枪声后戛然而止——
“雷斯罗拉!” 冯团大喊。 水团的光听见他的声音后本能削弱,像是在思考什么,趁此刻瞬间的松懈,冯团再次握紧剑柄浑身发力中附着炎火,硬生生逼开贴在身上的触手,随即冯团大动作转身摆脱掉最后的污浊,露出他应有的全部光辉,这团火球直逼黑团,手起剑落黑团外壳被利落砍下,雷斯罗拉浑身上下被黑水浸湿,黑水滑润的外壳一半脱落,蓝月亮源源不断的能量被雷斯罗拉强制吸走的一干二净,蓝月亮变成了没电月亮。
冯团半抱着昏迷的雷斯罗拉,一剑光弧冲破,原本耀眼的蓝光在能源耗尽后悄然熄灭。
雷斯罗拉感受到了那份光火,当时也是这样的温度。
雷斯罗拉手枪中的两发水弹击中高台阴云下落下的几道雷电,水弹被雷电吞噬,两道黄色的雷弧径直向雷斯罗拉冲来。
上高台?救自己?
雷弧之快让雷斯罗拉来不及反应。
救人?上高台?
雷弧之快让即将登上高台的小家伙很快做出了反应。
雷斯罗拉在雷弧的撞击下跌落水阶,他看见一团浑身附满烈焰,像是串火团那样从高台冲下拉住了雷斯罗拉的手。
这串火团冲出此刻黑暗下的潮海,在月亮的凝视下不可控的潮汐里屹立的灯塔冒出了火光令人有安全感,又十足的温暖。
“我到底是讨厌他?还是...讨厌自己?”
蓝月亮消失之后,真正的月亮开始显现,晔抬头才发现这个名为月神的怪物将整个城镇包裹起来,如同刚才雷斯罗拉被束缚那般,只是罩了个壳罢了。
蓝月亮破碎,这个壳也随即消失,涓涓的黑水暗流涌动中暴露在真正的月光之下完全消逝,周围的村民也恢复正常。
一切都是大团圆剧情的走向,只不过——
“这个墙上的洞,我们该怎么赔?”
常勋打量着被月神撞开的墙,他正预备着一点点挪出旅馆,发表出建设性意见 “我建议,可以跑。”
当然,他的建议没有被任何人采纳,几个人决定在此处多留几天,帮助老板修复完后再整装待发。
不仅如此,无论是雷斯罗拉的昏迷,还是将才不成战斗的战斗,都让在场的每个人意识到仅仅是拯救世界的第一步,就这样的危险,往后面对的怪物会比它更加强大。
那么,清醒后的雷斯罗拉一定会因为这次事件痛改前非,跟冯团和和气气....了吧?
后记
五月二十一日被那个怪物袭击的我做了一个往事的梦 ,梦见谁不行非要梦到那个家伙。听说这次也是他解决的,虽然很谢谢他能够再一次的救了我,但是果然看他还是不太顺眼!
——5月22日 雷斯罗拉日记著。
作者:山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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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振回到x县的时候,天空下着小雨,雨水很慢的从大巴的玻璃上滑下来,又很慢的落在地上,铅灰色的云层不透一丝光。
大巴进站的时候陈振就看到了闫乐,他撑着伞站在几个零零散散的接客的人中间,一手划拉着手机,一手撑着伞,在雨幕里雕塑般地站着。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颇有些掉漆的大巴开进外墙剥落的车站,车轮碾过雨水溅向两边,零散的人们散得更零散了些,隔着玻璃陈振看到他们的嘴唇一闭一合的动着,应该是在咒骂。
大巴一颤一颤地停了下来,散开的人们又重新整列起一行歪歪扭扭的队伍,乘客们从车门里一个个钻出,很快地又进入到雨伞的庇护里。闫乐此时也靠过来,向上抬了抬雨伞,让陈振弯腰搬着行李躲进来,伞不大,勉强刚够遮住两个人和一只小小的行李箱,于是乎陈振的背包就露了一部分在外面,一会儿就濡湿了。
“车停在哪?”没有寒暄和问候,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在这个湿热的雨天里似乎更好些。
闫乐朝路边指了指,那里正停着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轿车,大约火还没有熄,陈振看到车里的灯还亮着,车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也就刚到一会。”闫乐一手拿着伞,向着陈振的方向倾了倾,好挡住陈振的背包,另一手去拉车门。
车里空调还开着,干燥凉爽的空气让陈振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把行李箱斜靠着放在后排,脱下背包扔在后座,然后钻进了副驾驶。
系好安全带,闫乐刚坐上驾驶位,就看到陈振在翻自己的背包,大概知道对方在翻什么,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扔过去。
“五十的,蛮好抽。”
陈振接过烟盒,很利索地从里面摸出一支,倒在手上,又在换挡器旁取了打机,把烟叼在嘴里点燃。
“车上不让抽,憋死了。”
闫乐笑了笑,侧身去看后视镜,这辆颇有些年头的桑塔纳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躲避着来接客的轿车和摩的司机,喇叭声此起彼伏。
“今年怎么样?”陈振打下车窗,把烟灰朝外抖了抖,又很快关上,灰色的烟迹一下子融进雨水里消失不见。
“差不多吧。”闫乐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把手搭载方向盘上,用手腕摁着喇叭,眼睛看向挡风玻璃外流淌的雨水和晃动着的雨刮器。
“什么时候去当兵?”陈振摸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后靠在椅子上,脱了一只鞋子。
“妈的。”闫乐骂了一声。
陈振不回话,轻轻地笑。
“可能也就是今年把,再等两年都不一定进得去了。”闫乐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着烟,偶尔瞥一眼后视镜。
“蛮好。”陈振收了收笑容。
“你呢?”
“不晓得,今年回来看看做什么。”
“在外面读了几年书,回来还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你读的什么。”
“什么样子?”陈振又笑,顺手把最后一截烟头丢出窗外。
“根本不像大学生。”闫乐也笑着点评。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空愈发的暗下来,路两边亮起橙黄色的路灯,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
“还回家吃饭吗?还是我们两个吃?”
“懒得回去了,我们两个随便吃吃点算了,顺便喝点。”
“我开着车。”
“县城又不大,等下我打车回家,你明天再来拿车。”
闫乐想了一会儿,点头应下,然后打了一通电话,方向盘一转,桑塔纳就随便停在了一家快餐店门口。
陈振先下了车,就着雨几个大步跨进店里,闫乐撑着伞跟在后面进来,店不大,里面胡乱坐了几个人,像是老板的人坐在一张靠椅上摁计算器做账,吊扇吱呀吱呀地响着,墙上嵌着一台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彩电,几个小孩坐在底下,看着里面播放的动画片。
看到陈振二人进来,那个像是老板的男人站起来,递给二人一份布满油渍的菜单让二人点餐,又呵斥了一声看电视的小孩们,电视的声音小下去了一些,于是只剩电扇在响。
菜单上的菜不多,很多菜似乎又没有,翻来覆去地点也凑不齐一桌丰盛的,陈振倒也不在乎,车上的几个小时里他只吃过几个点心蛋糕,因此此时但凡有点油水对他而言就已是珍馐佳肴。趁着闫乐和老板论价的功夫他又摸到冰箱旁边,从里面搬了几支啤酒。
寻了个位子坐下,陈振先叫了盘花生米,拆了碗筷,一颗一颗地往嘴里夹。
闫乐看到他这副吃相,笑笑,摇摇头,用筷子戳破塑料封膜,又拿自己的餐具过了一遍送上来的热茶,摆好了放在桌上。
小孩们趁着大人进厨房炒菜的空档,把电视的声音又调大了些,电视里又响起动画片的声音,陈振侧头去看,看了两眼后又把视线挪回来,闫乐则戴了一边耳机,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嘴里哼起不知名的歌。
“真难听。”陈振夹着花生,适时地做出评论。
闫乐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暗自骂了句脏话。
不一会儿功夫,几盘快手菜就被端了上来,腾着锅气,陈振急不可耐地夹了几筷子,闫乐则盛了半碗饭,就着菜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
有了些许东西垫了肚子,酒和花生米就成了桌上的主角,两人各自倒了一杯啤酒,嘴里的话也就顺着杯子里破掉的酒沫倒在了桌上。
“今年你回来难搞啊,这两年都没地方做了。”闫乐嚼动着花生米,鼓动着腮帮。
“电脑城那边没有得搞了?”陈振闷下去一口啤酒,把玻璃杯重重磕在桌上,又倒了半杯。
“去年就关啦,我今年都没去那边拉过货了。”闫乐举起杯,轻轻地在盘子边沿上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振闻言垂了垂头,似乎酒精正一点点地作用在他的神经,让他没办法张嘴。
“我去年想了蛮久,这样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一个月就那点死工资,”闫乐也像陈振那样喝下去一大口酒,然后重重地将玻璃杯放在桌上,“不如去部队,一年多拿点不说,万一能进编制……”
陈振干笑两声,风从门口进入,吹过他的脸颊,他看了看闫乐,后者的脸色并不像他说的期望那样轻松愉悦,在惨白的炽光灯下显得苍白无力。
“祝你顺利。”陈振举杯,酒液在杯子里来回晃动。
“顺利!”闫乐也举起杯,二人的杯沿碰在一起,碰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然后迅速销声,安静。
各自又咽下去一口,话又似乎被酒堵住了,一旁的酒桌上,那些酒客却热闹了起来,猜拳呼喝声不绝于耳,挂壁电视里的动画声越来越大,陈振觉得有些烦,伸手向闫乐又讨了一支烟。
吐出一口烟气,那些郁结似乎也消散了些。
“那你打算回来做什么。”
“实在没办法就考编,考公,他妈的。”
“哈哈,就是大学生好,我都没得选,想考都没人要。”闫乐笑了笑。
陈振不知道作何回答,只是觉得风有些冷,门外的雨终于停了,剩了些许残雨从建筑的缝隙里倾倒出来,落在地面上,哗啦啦的响着。
X县的雨陈振经历过很多次,这场雨似乎与之前自己经历的没什么不同,但好像又有什么变化,他记得x县的雨下完总会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热气,像是久久不散的夏日的余温,但这场雨却冷的出奇,好像秋天要到了。
从快餐店出来的时候,闫乐已经喝多了,嘴里唱着陈振没听过的歌,大概是什么军歌,铿锵有力的句子和曲子从他嘴里出来完全变了样,是陈振扶着他出来的,最后帮他打上了本地的出租车。
陈振则拿着闫乐的车钥匙,自己取了行李,他把行李箱放在地上,一只手拎着背包,站在刚下过雨的地面上,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他觉得自己一会儿在上升,又一会儿是在下降,没了雨幕四周的灯光热热烈烈地迎来上来将他包裹。
他忽然想起那个他离开x县的那个中午,也是这样,四周都是热热烈烈的光,他一个人站在路边,站的笔直,等着送他远行的车,那只行李箱稳稳当当地立着,背包背在他的肩上。
“大风起兮云飞扬。”他说。
“去他妈的大风起兮云飞扬。”他说
作者:天髓无
评论:随意
其它:为了一碟醋包的饺子,本质上是自割腿肉吃点occp饭,设定、逻辑和背景切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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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往昔的壮观与繁华,被时光的毒手损坏、埋藏;
我见过高耸的塔楼倾塌,不朽铜器毁于浩劫之下。
我见过太阳照常升起;
无论这是第几颗。
大地早已干涸。
在文明时代彻底终结前,不同的声音曾借着媒体如同彩色的雪花漫天飞舞。
从未有人见过政府宣扬的敌人在何处,从未有学者解开它们与人类敌对的手段,从未有政客揣测出它们的目的;军备一日日紧张,资金如洪水灌入军工和矿业。生活指数下降,快乐越来越少,收获却只有电视里播放的新闻:西伯利亚钻洞深度达到25355千米,创下世界最新记录;多国联合勘探队深入马里亚纳海沟,未发现敌人的身影;亚洲东部三日内出现大面积自然资源枯竭,疑似敌人所为……
“敌人”。一个模糊不清的指代,它深埋地下,真容未曾显现,影响是森林的焦黑、油田一夜之间的枯竭或是沙漠蠕虫般迅疾而可怖的前进。地面的生命力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减退。
“一场战争。”联合国的宣告由一位面容沉静的年轻人念出,“一场我们和地下的战争。”
铜钟配合着铿锵有力的宣言敲响。
疑问只多不少。
然而,在战争进行到现在这个程度时,已经没有人去质疑一大笔一大笔的军费到底用在了哪里,也没有人去质疑令整个文明都如临大敌的地下敌人是否真的存在。国家的消亡像是多米诺骨牌,第一个倒下,紧接着是一连串。资源的枯竭速度已经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人们不得不相信地下确实有无名的存在在偷取这个星球的生命。政府匆忙地将科学家送上天空,在那里建造起坚固的基地。
无论是逃命还是反击——据他们所说的——对地下的战争总要从天上开始。
不必问我为什么现在在这里,或许是天空上的位置已经坐满了。那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和学识渊博之人去的地方,对战争和科学一窍不通的人——比如我,和被勒令不准登空的人——比如托拜厄什,只能坐在研究所里面面相觑地打发日子。我相信世界上只有这两种人没法去探究天上发生了什么,因为研究所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一个是通讯员,一个是登天研究员的家属。
这是我们两个人在研究所里共度的第两百天。
在两百天前,这个研究所尚且算得上热闹:一共有三百多位研究人员和一百多位工作人员,家属的数量在五十左右;作为一个军事化的核心技术研究所,这里多的是人内部消化。然而随着周边城市的失联,物资的短缺逐渐变得显眼。人们开始组织探险队向外探险,而一些研究员则听从安排前往大气层外的基地。
当然,他们都没有回来。回过神时,偌大的基地就只剩下了我和托拜厄什两个人。他们留下的物资足够我和他两个人吃穿不愁地过上好一阵子,因此我们近来谁也没出去过哪怕一次。
“你知道吗?”托拜厄什·坎贝尔是个闲不住的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绿色眼睛,黑色卷发扎成小辫,他百无聊赖地和我搭话,“之前联合国发表宣战讲话的代表是我哥。”语气有点嘚瑟的意思。
“我知道,刚发表那会被骂惨了。”我说的是实话,“范海德·坎贝尔。我现在收的文件都是他发的,逻辑很清晰,指令很简洁,挺有文采。你们兄弟还真不太像。”
托拜厄什不反驳,而是轻快地绕着我转了一圈:“那你觉得他说得怎么样?”末了理所当然地伸手,笑嘻嘻道,“给我看看我哥都写了什么呗,都好久没见了,他又不许我上去。有没有提到我?”
我把文件藏到身后:“加了密的,不能看。”我的手指擦过被我印好的封条,确保它安然无恙,“说得挺好的,都是事实,你看现在外面那样就知道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人。”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他不依不饶,玩闹似捉住我胳膊伸出手,“他们在上面肯定看得到——你还没说呢,有没有提到我?”
我极力躲闪:“再这样我就告诉你哥!他——他提到你了,叫你多吃点菜,不要惹事。”
托拜厄什把手收回去了,歪着头看着我。有句话我其实说错了:他们兄弟这点上还是很相似的。我见过范海德·坎贝尔,他们看着人的探究目光几乎一模一样,叫人根本摸不透。
而我知道我撒谎了。
他很快地重新露出那懒洋洋的、带着些兴味的笑容:“知道啦。”那嬉闹的热情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摆了摆手,回身一蹦一跳地离开。在离去时,他短暂地停下了脚步,我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日出。灿金近白的光线从窗口钻入,一直游到托拜厄什脚下,将他的眼睛也染成了金色。近日日光愈发炽热耀眼,自天外的热量将大气层撕扯得越来越薄,玻璃已经无法抵御巨大的温差。我们已经商议好搬去地下了。
这可能是我们短期内能看到的最后一次日出。
要搬走的东西很多:日用品堆成一堆,一些脆弱的文件和设备也要搬下去。托拜厄什不知道从哪里收来一堆的鸡零狗碎,搬起来很是费事。不过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先将东西整理好,用推车推到地下,然后返回来去取最重要的通讯仪器和记录。长期的二人生活轻易就磨灭了我的警惕——这个时候如果有小贼才是让人欢欣鼓舞的事情。我未曾对我的文件多加保护。
因此当我发现那些加密文件丢失了一部分时,我尚且没有怀疑到托拜厄什身上。它们失踪得不少,毫无规律,让我不禁怀疑是否是被我搬家时弄乱了。其实此刻保存它们已经没有意义,没有人会因为我泄密而把我送上军事法庭。我想保存它们只是出于人类的群居性本能:那些按时发来的讯息让我知晓研究所并不是孤岛。
正当我正在寻找那封被我加密过的文件时,他出现在了我背后。无声无息地。
“嗨,我想我得上去一趟。”托拜厄什语气轻快地将那叠文件交给了我,就像只是去上个厕所。他一派轻松,碧绿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一道?”
“不了。”我顿了一下,还是自如地接过文件,耸了耸肩,“我受不了上面的失重感,地面更适合我。你自己去吧。”
托拜厄什的手背在身后,脚尖踢了踢地面:“至少帮帮忙嘛。”
加密文件的封口已经打开了,始作俑者毫无掩盖之意:他有一千万种办法去满足他的好奇心,同样也有一千万种办法去抹去留下的痕迹。他的狡猾有目共睹,倘若罪证仍在,那只能证明他对此已经失去了掩盖的兴趣。这不奇怪,就算是孩子玩捉迷藏也得有人找才有意思,他已经厌倦没人来找他的日子了。
我有些舍不得他,在这日益荒凉、失去希望的研究所里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了,就像是亚当和夏娃——虽然我们都是男的,然而多亏他我才没有陷入更深的绝望,那一点无所谓的好感倒也理所应当。这就像是一段夏令营时光,我们可以依偎在一起无话不谈,但假期结束了就要分开。他家教很好,哪怕没有人催也知道该回家了。
登向天空的发射舱还剩下一个,连同电梯通道一起被沙子淹了快三米。我们趁着晚上挖了好几个小时才清理出入口。天亮前,托拜厄什便已经穿戴整齐,黑色的卷发在透明的面罩里晃动,就像是黑羊的绒毛。白色的防护服把他裹得像一个圆形的炮弹。
在弯腰钻进去之前,他回过头蹦了蹦,学着文明时期的宇航员登月前对我挥手。我站在研究所的地下通道门前同样用力地挥动手臂。那个面罩后露出一个快活而明亮的笑容,他冲我挤了挤眼,像是赶着回家的孩子一样关上了门。
研究所里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
“致留守者,
我们的资源正在被耗空,那微小的缺口在往日不过是抬手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我们却不得不倾尽全力、不择手段地去解决它。床单、枕头、牙膏之类的日用品是最先被投入的,没人对此有意见,或者我们只把这点微末的能量当成一种祈福,希望从什么地方能发现新的能量来源来补足这点缺口,大头还是维持人们舒服生活的电器。它们数量庞大,缺口被补上了一些。但依旧不够。
然后是对外探测的仪器。随着它们落入焚化炉的是多余的返回舱。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回去时也没有必要那么声势浩大,可以一个一个来。
毫无疑问,这些是绝对不够的。我们开始向焚化炉里扔入书籍和衣物。我们互相嘲笑,想象落地后将是何等的狼狈模样。
然后是食物。
起因是负责检测地面的人发了疯。他跳进了焚化炉,在那之前他把自己的所有食物也扔了进去。在看过地面检测记录之后,我们赤身裸体地沉默了很久。
接下来是除了主武器部分的所有设备。那个缺口仍在,直到拆无可拆。我们赤着手,知道这里只剩下一种资源。
检测仪上的城市已经不再闪光,那是第一个投炉者的故乡;但我注意到在一些角落还有零星的光芒,有些移动,有些稳定。故而我判断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境地。我本想将这个结论告知同僚,并做好了说服他们的准备,但我意识到这是没有必要的:他们接受了截然相反的现实,并已经决意以愤怒投向地面。
现有的技术不足以转化投入物质的全部能量,但它是够用的。假使再多一个人,那么它的力量便不可阻挡。之前这里曾有过一阵骚乱,关键设备受损,转化因此而受到阻碍,一次性投入过多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浪费。这会是一个漫长而残忍的过程。但它够用。
我带有一些私心;在所有人之中,我是唯一仍存有不切实际之希望的。我将是最后一个进入的人,并将持久地期待着地面有转机出现。但我仍会详尽地告知你这个周期。星球每自转一周便会投入一名研究员,我们一共一百六十三名研究者。研究所里有记录自转的设备,但我仍恳请你记录日夜更替的次数。到第一百六十三次时,带托拜厄什躲入更深的地下避难所,并告知他我们暂时被困在上面,正在竭力寻找返回的方法。
致托拜厄什·坎贝尔
如果是你看到了这个,那就来吧。我在等你。”
我回到研究所。文件被我再次通读了一遍,在收起它前,我看了眼台面上的笔记本,那上面是我一笔一划记录的日子。
今天是我收到文件后的第一百六十三个自转日。数小时前,我和托拜厄什共同见证了收到文件后的第一百六十三次日出。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他们在天上,犹如瓦尔基里的英灵以赤红的金目注视着我。
大气层早已变得稀薄,宇宙将一切浸入漆黑的冰水之中。然而此刻,在我爬出地下的时候,我看见久违的朝霞。苍穹被蒙上化纤塑料壳一般的背景,在呼啸的风中逐渐寂寥,闪烁的群星在无穷无尽的光芒中合上双眼。远处废墟上的雷达仍在转动,这场天地之间的战争已经走到尾声,它将会是最后的记录者。
我盘腿坐在沙丘上,不管它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变得何其炙热。太阳正在膨胀,如同银色的蠕虫在盘起自己的身躯;大地正在搏动,地脉早已被蚕食殆尽,人类斗争数百年而不见真容的大敌感受到了迫近的危机,生存的本能让它在地层下翻涌。
光芒越加耀眼,地面升起热气。骇人的怒火在那张天空的巨口中聚集。它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如同涨潮的水面淹没地下回环的暗穴,照亮天上地下所有的骸骨,点燃原野上数以百万计的亡灵;它浇灭一切的起源和终结,孕育它的罪恶和子宫;它将犁开地面,在焦土上留下永世无法痊愈的伤疤,而后冲破真空的桎梏,成为百万光年外被观测到的一颗超新星。
我将是见证这无人胜利的最后一人。
VOL.218[落水]123
作者:月溪明
评论:笑语
雨花镇临海,水汽充足,再加上靠近山脉,位于迎风坡,因此天空总是阴沉沉、灰蒙蒙的。
这天,有人自镇外而来。
磁悬浮列车到站,大概十几个乘客陆续下车,搭乘站外的公交电车或者被亲朋好友接送,奔向不同的地方。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组合,是一对母女和一个纯白色家用机器人的组合。
为什么引人注目呢?因为,虽然在大城市已经开始流行买家用机器人,一般的中产家庭也都会买上一个,但是雨花镇毕竟是一个小镇,不少方面都落后大城市二三十年,没有大城市的昼夜不息的灯光和车流,也没有更加便民又先进的科技,除了几年前新修建的磁悬浮列车站外,一切都几乎和几十年前没什么两样,所以家用机器人在小镇相当罕见。
母亲穿着简约的黑色长裙,面色苍白憔悴,身材消瘦单薄,像是能被风吹到一样。女儿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穿着白色碎花连衣裙,头戴白色宽檐遮阳帽,背着浅绿色的小书包,手里抱着一个比她半个人还高的略显老旧的狮子玩偶,怯生生地跟在母亲身后,眼睛好奇又胆怯地四处张望着。而家用机器人拖着两个大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走在女孩旁边,像是沉默的骑士。
下了公交电车,又走了十多分钟,她们一行人停在了一座独栋小屋前。小屋坐南朝北,朝向不错,外观简洁耐看,没有小镇上其他房屋热爱的罗马柱之类的花哨装饰。
“妈妈,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吗?”倪百岚抱着心爱的布娃娃,弱弱地问妈妈。
妈妈郝湘回头瞥了女儿一眼,径直走到小屋门口,从手包里拿出钥匙开门进去,女儿倪百岚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这时旁边的家用机器人腾出一只手伸向她,牵着她也走了进去。
小屋应该是很久没人住了,家具和地板上满是厚厚的灰尘,甚至有些家具上长出了霉斑,角落里结出了蛛网。倪百岚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她们是从大城市过来的,租住的房子虽然不大,也没有多先进,但是基本的清洁系统还是有的,几乎不需要打扫。
郝湘随意拍了拍客厅正中沙发上的灰尘,从客厅的酒柜里抽了一瓶不知放了多久的酒,斜倚在沙发上对家用机器人命令道:“123,把卫生搞一下,然后去外面买一箱酒回来。”然后她就自顾自对瓶喝了起来。
家用机器人123把行李箱放在一边,眼中蓝光闪烁了一下,开始打扫起卫生。而倪百岚有些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看妈妈自顾自喝着酒,123奋力打扫卫生,她想了想,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看样子,这栋房子应该就是自己未来的新家了,她想先在家里转转。
屋子并不是很大,除了客厅外,只有一个厨房、一个餐厅、一个公共卫生间、三间卧室,以及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倪百岚好奇地试着开门,门纹丝不动,应该是锁上了。
她又去了卧室,只有一间卧室的床上铺着床具,其他两件都只有床垫,看起来似乎没有主人,而那个唯一被使用的卧室里,放着一个落满了灰尘却难掩精致的婴儿床。
看来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家里有个小婴儿呢。倪百岚这么想着。
她又去客厅到处转悠,脚步放轻,尽量贴着墙壁走,生怕打扰到喝酒的妈妈。
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箱小玩具,倪百岚从中拿了一个出来,吹掉上面的灰尘,是个精致的玩偶,不过玩偶的腿似乎摔断过,但又被非常细心地修复好了,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小婴儿的家人一定很爱他(她)吧。倪百岚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郝湘和倪百岚就这样在小镇上住了下来,倪百岚的学籍也从原先生活的城市转到了小镇内唯一的学校里。
倪百岚长得很漂亮,人也很聪明,再加上在之前的学校里接受过更好的教育,因此刚一转来,就在考试中拿到了年纪第一的好成绩。最开始,同学们都很喜欢跟她玩耍,但她不知道怎么跟这么多人打交道,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所以一直怯生生的,十分好欺负的样子,再加上每天来接她回家的都是家用机器人123,从来没看到她的家长,于是渐渐地,风向就变了。
首先是她的东西偶尔会消失,在垃圾桶里出现,后来,上课的时候会有人从后面扯她头发,用笔尖戳她,在她衣服上、书本上乱画,最后,直接的推搡也出现了。
倪百岚不知道同学为什么会这样对她,她表达过自己对这些行为的不喜,但没有一丝用处;她也跟老师说过,老师狠狠批评了挑事的学生,老师走了之后,他们却更加变本加厉。
还能找谁呢?
倪百岚想过跟妈妈说,但是看着妈妈烂醉如泥倒在床上的样子,她咽下了想说的话。况且,就算她说了,妈妈也不一定会帮她。
她好羡慕房子的原主人,他们的孩子一定会非常幸福吧。
123把房子打扫干净的时候,也把那一箱玩具彻底清洁了一遍,然后放入了倪百岚的卧室。她缩在角落里,拿起一个个玩具,轻轻地抚摸似乎通过这样的方式,她就能从中汲取一点属于那个家庭的温暖和爱意,仿佛自己也活在温暖与爱里。
但最终,倪百岚还是把玩具都一一放回了玩具箱,她知道,这些并不真正属于她。她只有一个玩具,那就是从小陪她长大狮子玩偶。
但狮子玩偶也很旧了,她也在慢慢长大,刚来到雨花镇的时候,玩偶可以到她胸口,一年后,却只能到她的腰部了。
在学校受到的委屈,她只能自己默默忍受,回到家后,躲在卧室角落抱着狮子玩偶无声地流泪。
直到有一次,123看到了她的哭泣。
倪百岚起初是吓了一跳,担心被妈妈知道后,会被打一顿。郝湘很不喜欢看到倪百岚哭,以前她就因为这个被打了好多次。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123是家用机器人,没有加装语音模块,而且作为一个家务机器人,或许123并不知道自己哭泣是什么情况,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郝湘。
123出去了,倪百岚被这一打岔,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哭下去,她蹲了一会儿,觉得还是算了,想起身去把今天的作业写完,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蹲得太久的缘故,她感觉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地向前倒去。
但她并没有砸在地上,而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倾倒的趋势,然后被扶正。缓了一会,她看清了眼前的事物,是123。
123一手将她轻轻地托着站正,另一只手端着一杯热牛奶,眼睛闪烁着温柔的浅蓝光芒。它把牛奶递给倪百岚,牵着她坐到了书桌上,把牛奶放在她手边,然后轻轻地关上房门出去了。
倪百岚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端着热牛奶喝了一口,温暖的热流从口腔一直顺着食道蔓延到腹部,似乎也流进了她的心里。
从这一天开始,倪百岚发现123接她的时间更早了,等她出来的位置也更加靠近校门。她也更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放学就迅速冲出教室,减少被人欺负的机会。
但这终究不是治本之策,有一天下课,她还是被人堵在了校门内。
一群同学围着她,嬉笑着开口:“你走这么快干嘛,不多跟我们同龄人一起玩耍,留下来陪我们玩游戏嘛,或者,大学霸教我们写写作业怎么样?”
他们你推一下我推一下,倪百岚被推得踉跄,感觉自己像个皮球,又像个在暴风雨面前瑟瑟发抖的小鸟。
这时,高大的阴影笼罩了他们,人群被拨开,倪百岚撞进了一个柔软又坚固的地方,就像雏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巢穴。她顺着环抱自己的白色向上看去,看到了闪烁着亮蓝色光芒的电子眼,看到了熟悉的外表——是123。
她的同学们被吓了一跳,看到来的只是一个家用机器人,有点恼羞成怒自己竟然被家用机器人吓到了,于是一边叫嚣着说:“它是机器人,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的”,一边冲上去想一雪前耻。结果123长手一拉,抓住领头学生的头发,用擦除顽固污渍的力道狠狠地在他头上揉搓,搓得他哇哇大叫,直呼饶命。其他同学看这架势,纷纷钉在了原地不敢再上前,生怕自己也遭受同样的待遇。
倪百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123这架势,怎么有点像在家里给自己洗头发的样子,给自己洗头发的时候,123力道适宜,还会顺带给自己做头皮按摩,但是看着自己的同学,头皮都快被整个薅下来了。
头皮快要不保的同学听到了倪百岚的笑声,瞬间转移求救的对象:“倪百岚,倪百岚救命啊,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了,我知道错了,快让它停下!”
倪百岚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过了一会才轻轻碰了碰123,轻声说:“123,我们回去吧。”123这才放开那个男孩。
男孩劫后余生,满脸后怕地自语:“天哪,太可怕了,这个机器人是不是出故障了,这是要把我的头当成衣服来搓吗,好痛。”
自那以后,确实没人欺负倪百岚了,反而很多人喜欢上了123,觉得这个家用机器人太棒了,也想让自己家有一个。倪百岚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学期末,学校组织亲子郊游活动,目的地是雨花镇外的海滩。倪百岚试探性地跟郝湘说了这事,郝湘竟然意外的同意了。或许对她来说,在哪喝酒都一样,海边有商店,买酒说不定更方便。
于是一周后,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她们便来到了海滩上。
在海滩上,郝湘自顾自找了个树荫下的躺椅,一瓶接一瓶喝着酒,倪百岚跟同学们一起玩耍,123则和其他同学家里的家用机器人一起处理烧烤的食材,这些将是他们的午餐。
学生们毕竟都是些十一岁的小孩子,天性爱闹腾,声音又尖又亮,玩起来就没了个形,尖叫声,嬉笑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脑仁生疼。郝湘捏捏太阳穴,深深后悔自己来这里的决定。
突然,海滩上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不,不好了,有人被海浪卷走了!救,救命啊!”
这声音混在海滩的喧嚣中,其实并不那么明显,但是郝湘却准确博捕捉到了这个求救声,她不禁浑身一抖,抬眼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小男孩拉着附近的大人,满脸焦急地说着什么,手指指向海面,一个劲地把大人往海边拉。
郝湘顺着往过去,海水中有三个小脑袋浮浮沉沉的,正随着海浪越飘越远,其中一个正是倪百岚!
郝湘只觉得血液上涌,过往像呼啸的北风将她刮得生疼,又像泥沼将她吞噬,她定在原地,只是忍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突然一道白色身影扑进海水中,迅速接近三个小脑袋,将人带了回来。
是123!
获救的小孩家长忍不住感谢起123,想起对面是个家用机器人,应该是得到了主人的命令才行动的,于是又走到郝湘身边表示感谢。
123带着湿漉漉的倪百岚也走了过来,让她坐在树荫下休息一下,平复心情。
郝湘面前的幻影渐渐消失,看着小脸苍白的倪百岚,突然冲上去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无比响亮。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边的家长试图阻止,却被郝湘用难听的话语骂走,郝湘还想继续打倪百岚,却被拉住了,她转过头,是123。
123拉着郝湘转了个身,将她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背。郝湘愣住了,半天没有言语,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良久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你是……是你吗,倪司?”
郝湘泪流满面。
倪百岚不知道倪司是谁,但是她知道,自那以后,母亲不再整日喝酒,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她鼓足勇气问妈妈倪司是谁,妈妈幽幽讲了个故事。
有个科学家很厉害,在神经学方面成就极高,但也因自己的研究被人觊觎。对方用他刚出生的孩子威胁他,他同意用自己换孩子,跟他们走了。半年后,他的妻子发现他的尸体被海浪冲上了沙滩。
倪百岚年纪虽小,但这么明显的含义她还是听得出来的:“所以,那个科学家就是倪司,就是我爸爸?我就是那个孩子?”
原来她也是有爸爸的,而她的爸爸是为了救她而死。
“后来呢?”
“后来啊,我参加完他的葬礼,亲手将他的骨灰盒放入墓地后,带着一岁不到的你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充满着我跟他的回忆,却让我伤心的地方。”
“那伙人可能是不是没从倪司那拿到他们想要的成果,于是抓走了我,折磨我的身体和精神,试图从我这里得到东西,但是他们失望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三个月后,他们也同样把被折磨得半死的我抛入了海里。幸运的是,我被路过的渔民及时救了下来。”
郝湘喝了一口酒,叹气道:“虽然活了下来,但是我也失去工作的能力,因为我无法长时间集中注意力,而且伴有神经衰弱的症状,身体也垮了。极度痛苦之下,我选择了用酒精麻痹自己,彻底沉沦。幸好提前买了家用机器人照顾生活,不然我可能早就不知不觉死掉了。”
倪百岚回忆了一下,妈妈消失三个月的事情她还有印象,因为没有妈妈的照顾,要不是有123在,当时年仅5岁、几乎没有自理能力的她估计也死了。
此时123走到了她们身边,眼睛闪烁浅蓝色的光芒,发出合成感明显的醇厚男声:“我被他们抓去后,确实已经把技术交给了他们,但是研究并不完善,几次试验下来,死了好几个人,他们恼羞成怒,把我抓上了实验台,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倪百岚瞪大眼睛看着123,震惊地说:“123,你竟然会说话!”
123转向倪百岚,眼里的光芒轻轻闪烁,柔和又平缓:“XBL—123系列的家用机器人确实没有语音模块,但是可以进行改装。”
倪百岚眼里满是崇拜:“好厉害!”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
“好!”倪百岚兴奋地点头,然后又好奇地问道:“然后呢?”
“我的研究是脑神经领域,顺带研究了意识上传技术,这项技术可以让人的意识进入网络中,实现永生,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被觊觎吧。”123的合成音充满了无奈和叹息。“这项实验一直没有成功的数据,而我就是第一个成功的案例。但成功后,我自然不可能暴露成功的事情,于是在网络里隐藏了下来,看着他们把我的身体抛入水中。我顺着网络找到了你和你妈妈,默默看着你们。直到你妈妈被他们抓走,为了不让你被饿死,我进入了家用机器人的芯片内,照顾你的生活。而我也想办法绕了无数个圈子,把他们的事情捅给了相关部门,他们急着转移,再加上没有收获,于是放弃了你妈妈,把她抛进海里,而我影响了附近渔民的导航系统,让他们的路线偏移到了那片海域,及时救起了她。”
“虽然当时那伙人受到了打击,但仍有部分势力留存,据我所知他们仍不放弃这项技术,把你和同学救上来的事情已经被传到了网上,估计很快就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时隔十年,她们再次离开了雨花镇,但与上一次不同,她们的离开不是为了逃避回忆,而是为了躲避可能的敌人,前路依旧是漂泊无定,却带着希望和温暖。
作者:喵哩
速度与激情十 cross 海王 但丁x奥姆
但丁·雷耶斯知道自己的兴趣爱好有些特别——在父母和家庭医生特别指出来之前就知道。举例来说,他喜欢粉色、紫色,光滑的丝绸和漂亮柔软的一切东西。他还喜欢迪士尼,并且一直相信在浩瀚的大洋深处真的有小美人鱼!
当他的车被十吨重的金库拍飞出去的时候,世界重重的砸在了但丁的头上,仿佛一些桎梏随着破裂的皮肤一起碎了。他跳出了车外,眩晕着,看着南大西洋明媚的蓝天和碧海以尼特罗伊跨海大桥为界,在眼前旋转,然后被炽热又冰冷的海水紧紧拥抱。在疼痛和窒息双重夹击中,他失去了意识,唯一有印象的是水中那一抹逐渐靠近的身影。
苍白的皮肤,淡金色的长发,人的轮廓。
是美人鱼吗?
***
奥姆·马瑞斯被流放了——在上一次大战之后。他的流放地在南大西洋,靠着涅柔斯的领土。对于他这样一位被推翻的废王,各国头领可是争执了很久才做出一致的决定。
既不能关在亚特兰蒂斯,那里有太多的旧部,说不定哪天奥姆就造反了。也不能关在人鱼或者螃蟹国,毕竟都有着血仇,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暗杀了。海沟国和失落之国就更别提了,毕竟只是流放又不是死刑。政治拉扯了一番,最后还是听从了看似中立并且在大战中又站对了方向的涅柔斯的建议。
罪人被安置在靠近南美洲的一个无人小岛上,没有宫殿没有仆人没有任何他从出生就开始理所当然享有的东西。放逐……一个看似宽大的处置,留下了奥姆的生命,似乎那就足够了。
奥姆本人对于这个结果倒是接受良好,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守了那么久的亚特兰蒂斯要交给那个半血的野种就难受,看不到反而落得一个清净。而且说是放逐,也并没有人看着他,其实他是自由的,可以去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除了亚特兰蒂斯——他的家。
***
但丁躺在沙滩上,被太阳晒的热乎乎的沙子一点都不冷,他抬起手摸了摸一直突突突跳动的脑袋,那里疼的要命,仿佛有十个雅典娜等着锯开脑袋跳出来。他没敢贸然睁开双眼,而是先感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空气没有那么灼热了,太阳透过眼皮也只有黯淡的红色,海风轻柔的卷过自己的头发和衬衣,四周似乎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海浪的声音有节奏的拍打着沙滩。
于是他睁开双眼,并试图坐起来,这个尝试不太容易,毕竟谁在那种情况下落海都不会舒服到那里去。他一定大声的呻吟了,不过反正也没人,喊两句疼又怎样?
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旁边岩石上的那个人,对上了一双北冰洋一样冷淡的碧蓝眼睛。倒不是他不想看清对方的长相,但那人留了一头比自己还要长的头发,眉毛胡子堆在一起,几乎完全遮掩了五官。
“你救了我吗?”但丁捂着脑袋,缓缓的起身,他发现自己的衬衣破了,现在就像是布条一样可笑的挂在肩膀上,不过显然坐在他面前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全身上下就穿了一条灰不溜秋的宽松长裤,而且老旧的仿佛下一秒就会风化。
他手下摸到滑滑腻腻的东西,抠了一下,那玩意直接啪嗒掉在了大腿上,看着像是一块暗红色的海带。热乎乎的血立刻又淌了出来,滴滴答答落了半边脸都是的。
“你果然不是他……”但丁听到了陌生的救命恩人的第一句话,十分的清冷好听,有歌唱家的潜质,就是语气里那种失望和鄙视简直溢于言表,仿佛在评价一条流浪狗似的。
不过那人还是站了起来,走近了,伸出手,递过来一条新的红色海带。
“贴上,止血的。”
奥姆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暗自叹气,中午一时好奇捡回来的人类看上去傻傻的——这点和他那个半血哥哥倒也差不多,但是体质就差多了。一个纯种的人类,脆弱的肉体,这么点皮外伤,要是换做自己或者亚瑟,贴了愈合海带早就该长好了。
原本中午他只是听到了噪音好奇的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这并不表示他越来越关心人类了,也不表示他会经常偷窥人类的生活。
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捡到了一个长着和亚瑟一模一样脸蛋的家伙,除了没有纹身,两个人身材都差不多。
从眼下的情况看,这个人类和亚瑟相差太远了,他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就把人送回岸上去。
“我叫但丁,你是?”但丁听话的接过了海带,老老实实的贴到了伤口上。
奥姆推了他一把,命令道:“躺下。”
“是你救了我吗?这里是哪里?现在什么时候了?你有没有看到别的人?”但丁配合的倒了下去,嘴上却没闲着,问了一大堆的问题。
“我对你们的事情不太了解,但你要问桥上的情况,在你掉下来后不久战斗就停了,应该有一方被完全的歼灭了吧。”
但丁沉默了一会,他心中翻滚着不好的预感:“那你能帮我打个电话吗?我可以叫人来接我。”
奥姆垂眼看着他,怜悯的摇了摇头:“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要离开得等头上的伤口不再流血才行。等你好点,我会把你送回岸上,现在你再下水会死的。”
毕竟救人回来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捞的是个人类,差点就把但丁淹死了。要不是感受到人类因为窒息而产生的抽搐,及时的浮上水面换气,等他游回家,大概手里只会有一具溺毙的尸体。
“你是这里的渔民?巴西人?”但丁没纠结电话,毕竟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但是眼前的人,一副标准北欧白人的皮囊,虽然造型邋遢了一点,但是言行举止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
“……”奥姆沉默了,他想不出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是谁,他又算什么?
“……啊,算了算了,谁都有不想提及的过去,不提就不提了。”但丁看他愣在晚风里,半响都没反应,赶紧换了话题。“我饿了,有吃的吗?我也很渴。”
他努力的露出讨喜的笑容,据说这种阳光大男孩的表情很容易得到好感,虽然他的父亲一直不喜欢自己这么轻佻。
“……你喜欢吃什么?”奥姆对他的笑容攻击没什么反应,转身看向了大海。
“牛排,三分熟。鱼子酱,芝士焗龙虾,熔岩巧克力,牛油果冰激凌……”但丁立刻开始报菜单。
“鱼!”奥姆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简明扼要的划定了范围。
“蓝旗金枪鱼刺身?”但丁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是他真的很好奇如果自己提出一些小小的不合理的要求会得到什么反应。
“等着……”没想到冷淡的救命恩人居然没太大反应,丢下了一句话就噗通跳进了大西洋。
“……”这下轮到但丁无语了,他借着夕阳观察了一下所处的环境,触目所及都是乱石荒滩,十分低矮狭小的岛屿,四周看不到任何陆地的轮廓,这里不管是什么岛,都肯定距离里约十海里以上。
救命恩人跳进大海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但丁越等越慌,捂着脑门上的海带站了起来,沿着一样的方向往海里走去,没两步脚下就有一个明显的断层,水深一下子就踩不到底了。他赶紧退了回来,面对着逐渐黑暗的大海,忍不住开口喊道:“喂!你在哪里?我不要吃鱼了,回来吧。”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海浪和海风撕扯着他的头发和一缕缕的衬衣。
“哦,天呢,求你了,回来吧,经历了这一切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什么了。”他不顾形象的祈求着,以前在父亲的要求下强撑的各种硬汉标准被海水冲刷揉碎,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哭什么!”哗啦一声水响,他的身后突然冒出了一个人,淡色的眉毛因为困惑和不耐烦拧在一起,刚才挡住了面孔的头发现在全部甩到了身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俊朗的罗马雕塑一样的轮廓。
神秘的海岛居民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冽,哪怕他才是比较矮的那个,哪怕他手里正提着一条半米长的金枪鱼。
“哦,我还以为你淹死了。”但丁破涕为笑,伸出手想要拥抱一下对方,却立刻被嫌弃的推到了一边,怀里还塞进了那条鱼。
“你叫什么啊?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但丁讨好的又贴了回去,“而且一整条鱼怎么吃啊?你平时都直接啃吗?”
奥姆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从腰后抽出了一把用贝壳打磨的刀,啪的一下甩给了捡回来的这个大麻烦。“你怎么废话那么多?”
但丁立刻委屈的哭丧起脸:“我今天被仇人害的家破人亡,损失惨重,现在受着伤,流落在这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荒岛。唯一的救星,不愿意告诉我名字和地方,还嫌弃我问题多。我真是太……太伤心了。”
他一边嘀咕,一边提着鱼走到了一块相对比较平坦的岩石上,开始试图切鱼。天晓得从出生开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他可从来没有处理过活鱼,这一刀下去,挣扎的鱼把满肚子的内脏和鲜血甩了他一身的。
火气上来,但丁也不切了,直接抓起了鱼身子,大口的咬了下去,像野兽那样撕咬吞咽。新鲜的鱼肉带着独特的鲜美甘甜,但也混合着浓烈的海水腥咸,他逼着自己一口一口的咽下去,仿佛那是自己仇人的血肉。
手里的鱼突然被人抢走了,那个沉默寡言的神秘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鱼,捡起了刚才被但丁丢下的贝壳刀,利落的分割了起来,很快被切的干净漂亮的两块鱼肉堆放在了石头上,剩余的则被那人直接丢尽了大海。
“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也不会切鱼。”那人切完了鱼,选了一个高一点的岩石,背对着但丁坐了下来,看着大海缓缓的开口。“小的就直接吞了,大的就随便啃啃,像你那样。”
但丁拿着鱼肉,走了过去,在旁边坐了下来,讨好的递了一半鱼肉过去。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海难吗?等我联系上手下,会把我们都救回去的。”他承诺着,“你救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是被流放到这里的,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去。”奥姆接过鱼肉,今天还没吃饭,但有的时候似乎也不饿,吃不吃无所谓。
“在这种地方?就你一个人?谁干的?”但丁大大的咬了一口鲜美的鱼肉,气愤的质问。“我要帮你报仇,干掉他,或者他们。”
虽然看不到神秘人的表情,但丁可以感觉到对方一定冷笑一下。
“你没那个本事。”
“你肯定不知道我是谁。”但丁并不气馁,眼下自己一副落魄的模样,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奥姆淡淡的回答。他可以看出捡到的这个人身上蕴含的巨大力量,在人类里,这人也许确实有权有势背景深厚。
但,那又如何呢?
“那就告诉我么!我们还要这么面对面好久呢,我总不能叫你小美人鱼吧?”但丁转了转眼珠,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美人鱼?”奥姆忍不住皱眉,这个愚蠢的人类脑子里到底都是些啥?
“你在海里救了我,带着我这么大个人,游了那么远。”但丁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你住在大海中心的一个小岛上,这里什么都没有。你用几分钟就抓到一条深海鱼类,游的很快的鱼。”
奥姆抬起眉毛,有点诧异这个傻瓜居然真的推理出了一些东西。
“……所以,你一定是……”但丁坐直了身体,加重了语气,宣布自己的结论。“被坏女巫囚禁在小岛上的美人鱼!”
“噗。”奥姆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立刻拉下了脸。“我是男的。”
“没有公人鱼怎么会有小美人鱼呢?你们也要繁殖的吧?你如果不告诉我名字,我就叫你美男鱼。”但丁皮厚的很,见救命恩人口气有了松动,立刻顺竿上,直接喊起了外号。
“奥姆。”奥姆轻轻的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这个人类无耻的很,胆子又大,人又呱噪,自己又不能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丢回大西洋,为了接下来几个小时少听一些噪音,还不如说了名字算了。反正把人送回岸上以后,就再也不会往来了。
“奥姆。”但丁重复了一下这个不常见的名字,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否认人鱼这个身份,心中渐渐的激动了起来。
“你真的是人鱼?”
“不是。”
“但你住在海里?”
“是。”
“你还说你不是人鱼?”
“我没有鱼尾巴!”
“你下水就会有的!女巫的药水把尾巴变没了。”
“也没有女巫……”奥姆觉得头更疼了,眼前仿佛是一个长着成年人外壳的三岁小孩,用一些童话书的知识点来反驳自己的人生。“童话里说的都是假的。”
“但你是真的。”但丁伸出手,小心的碰触了一下奥姆的手臂。很冰,比海水的温度还要低。“你很冷。”
奥姆看了看刚才人类摸到的地方,确实很烫。亚特兰蒂斯人体温比陆地人低,但眼前这家伙的体温明显高过头了,考虑到对方受了伤,他猜测到一种可能。
“你发烧了吗?”
但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并不比手的温度高到哪里去。“没有吧,我感觉还挺好的。”
“你需要电话是吗?”奥姆站了起来,他在观察人类世界的时候,看过那种东西,很多游艇上都有。
“对,要卫星电话,不然这里没有信号。”但丁开心了起来,遇到人鱼虽好,但是眼下离开这里,去查看一下父亲和仇人的情况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既然孤独的人鱼没有地方去,不如跟着自己一起回意大利好了。
“你等着。”奥姆吩咐了一句,就重新跳回了海里。那白色的身影一下子就没入了漆黑的海水,眨眼间就看不到了。
但丁捧着手里的鱼肉,想吃又觉得有些犯恶心,头渐渐的晕了起来,呼吸也似乎带着热气。他恍惚了一阵,突然被脸颊上的刺痛给惊醒。
奥姆拎着他的衣服,正在抽他的脸。见他醒了过来,奥姆脸上担忧的神情才褪去。
“你晕过去了。”他把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放在了但丁的怀里。“这是电话。”
“嘿,我不会死的。我还要报仇,不会那么死的,你知道我的名字什么意思吗?就算穿越重重地狱我也会爬回来的。”但丁嘀咕着,打开了盒子,拨通了加密的号码。
“他们过来还要几个小时……”和手下确定好行程后,但丁脱力的摊在了石头上。他刚刚听到了父亲的死讯,那些人抢走了钱不够,还杀了他。
他捂着脸,旁若无人的哭泣了起来。
奥姆原本还担心他伤势恶化,结果那么大个壮汉,下一秒就哭的像个三岁的小孩。搞得从来没有安抚他人经验的他手足无措,亚特兰蒂斯人不流泪,因为海水会带走眼泪。但这并不表示亚特兰蒂斯人都是冷血的。在整个的成长环境中,他被要求克己奉公,严于律己,像这么放肆的表达自己的情绪是绝对不允许的。
哭泣,一种软弱的表现。
他第一次看到一个成年男性如此直率的表达着他的痛苦和哀伤,心中居然升起了淡淡的羡慕。
但丁嚎哭了很久,最后都打嗝了,他不得不抽噎着停下哭泣,免得被呛死。一大瓶运动饮料砰的一下落在了他的身旁,默默守在旁边的奥姆,黑着脸指了指瓶子说:“水。”
“谢谢。”但丁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擦了一把脸,打开塑料瓶,一口气把里面的饮料喝了个干净。
“瓶子。”他刚喝完,奥姆就伸出手要回了瓶子。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塑料瓶捏成了小小的一团,塞进了装卫星电话的箱子。“你走的时候一起带走,不要丢在海里,会污染我们的世界。”
“好。”但丁乖乖的点头,海洋保护什么的他虽然曾今听过,但是面对一个真正的海底生物提及,却让他感到有点超现实。
他们就这么安静的坐了一会,直到听到远处螺旋桨轰鸣的声音。天色渐渐的变亮了,东方的天空隐现淡淡的紫晕,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和我一起走。”但丁伸出手,说出了心中决定的邀请。
“不。我是属于海洋的,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奥姆看着他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可以帮你,至少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但丁不想放弃,“你还是可以住在海里,我在世界各地都有房产,很多就在海边。如果你喜欢什么岛,我也可以为你买下来。”
奥姆轻轻的笑了:“我可是海洋领主,整个海洋都是我的。人类,不要太狂妄了,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站了起来,轻轻的跃入了海洋,头也不回的融入了靛蓝的海水。
Vol.218【落水】极乐三千
-PERSONA PARO 利珀斯·赫勒尔歌迟 觉醒篇
饲养在FF14 oc创作群的oc利珀斯,在Persona paro中的觉醒历程。
虽然是FF14世界观,但是使用了persona的设定的现代都市幻想故事。
前情提要:
海德林公学是艾欧泽亚海德林市的一所高中,从两年前起,就发生了人类集体潜意识世界影响到现实世界的事件。在一些事件之后,学校的学生接连被人骗入印象空间,不得不面对内心的阴影、走向死亡或觉醒的命运。成功觉醒的孩子将接纳自身的阴影,使之化为在印象空间中具有强大力量的persona。而在持有persona少年少女们的努力下,事件总算是得到了解决。
利珀斯是海德林公学的音乐老师,指导戏剧部。据说家境优渥,但叛逆乖张不肯回家帮忙打理生意,最终以“业余时间协管风俗街”为条件保住了留在学校的自由,同时也罩住了在那条街交到的朋友们。他因为跟学生打成一片而从一开始就参与到了关于印象空间的调查里,与学生们一同经历了无数个奔跑在异世界调查救人的夜晚,也目睹了几乎每一个人的阴影与创伤,并送走了两个无辜逝去的孩子。
在学校管理者发生变化带来许多不好影响的这一年,就连阳光开朗大男孩 的利珀斯老师,也逐渐显露出不堪重负的迹象。
(本篇目很长且包含大量对话,并有一些艾欧泽亚本地化的特别称谓,比如手机都称为神典石。)
【红珍珠 01】
“现在稳定下来了吗?”
利珀斯拉上窗帘,让本就荒僻的小屋隐藏于夜色。从外面看来只是一家皮具工作室的小屋内部有几道看似连通生活区或仓库的小门,而那些门就通向这间秘密的诊所。现在唯一当班的医生做完手消,揉了揉带黑眼圈的眼睛,回答他:
“稳定下来了。他吓得不轻,不过腿部没有二次创伤就很好了。这次送来一个上学的男生,我还有点惊讶,他做什么了?”
“哈……”利珀斯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把外卖的盒子朝他推了推:“不知道比较好,是个坏小子,但姑且也是学生,就不细说了。我给你点了铁板鱿鱼,辛苦你这么晚接诊了。”
“常有的事,你送人过来基本都是下班以后。”克兰卓笑了一笑从纸盒里拿出一串烤鱿鱼伸向他。他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利珀斯知道,也拿起一串鱿鱼,用鱿鱼须的那一边与对方轻轻一碰:“干杯。”
“我很久没回街上了,你最近怎样?”
“挺好的,不太忙,街道也挺干净。只是最近听说有人在私卖假药,我再打听打听,是真的就得出手了。”
“辛苦你了……明明你不喜欢这些的。”
利珀斯目光低垂,咬着签子的一头。而眉眼温柔的克兰卓依然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你的街道,也是我的容身之所,我不上心谁上心呢。我没关系的。”
“上次送来的女孩子怎样了?”
“手术比较顺利 ,但是她好像没有条件休养,很快又回去上班了。”
“……”
“别自责,风俗从业者难免失蹄的。至少她在那条街上比在别的地方安全多了。”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眼中有一片玫瑰海的利珀斯苦笑一下,盯着地上映得一片暖光的光斑。
“她是因为被坑了才不得不以这种方式生活的。”
“她父母嗜赌成瘾,拿她的信息去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就出卖了她。”
“但她以前还会弹钢琴,还会跳舞。”
“她只有二十二岁啊……”
剥干净肉的签子戳在纸盒上反复旋转着,投下一道如同落在舞台的蓝影。
如果我在那里,能把闯进学校拦人的追债混混都赶走吗?能阻止他们像狂欢一样四处传播女孩受辱的视频吗?能让她彻底逃离这样的困境吗?
在他低垂目光看着地面的时候,克兰卓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把额头靠过来,轻轻碰了他一下。
“利珀斯,世上的不幸太多了,烦恼不过来的。”
“至少这一次的事情在你的努力下结束了,对吧?”
“可以为自己骄傲一下了。”
亮着暖色灯光的房间就像夜之海里的一艘小船,静静在波涛上起伏着向前。没有人说话,只有寂寂的涛声。
两人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利珀斯抿了抿唇,最后半眯着眼睛拉开一个得意的笑容。
“我本来就可骄傲了呢♪”
“那就再好不过了,今晚回去吗?我再点一份带饮料的送过来吧。”
“多点一点儿,给那几个上夜班的也加顿夜宵,我请客。”
“好。”
【红珍珠 02】
青草蔓延的五月,每一块墓石都在大雨中被濡湿。
黑色石块搭成的台阶上满是水洼,水洼的雨痕中映着举着黑伞的黑衣男子。
一块小小的墓石前放着沾满水珠的花束。白色的雏菊,金色的忘忧草,用一条深蓝的丝带打了个蝴蝶结。黑白照片上的女孩还是刚升入高中的年纪,无忧无虑地微笑着。但在前来吊唁的男人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张笑脸洋溢着色彩的样子。
“在学校里肆意伤害别人的人,终于又少了一个。”
蒙在淡灰水汽里的男人喃喃说着,将神典石上拍下的处分决定与警局文件递到潮湿的墓碑前。
你能够安息了吗?
他没能问出来。他无从想象躺在冰冷地下的少女会如何回答,而此刻她究竟是否能听到这一切,作为无神论者的他也无从确认。
或许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尘归尘,土归土。
他只是在一个人的墓园中轻声地汇报着,和雨声一起沙沙地说话。
一年零三个月前水晶公作为校长卸任,再次开学的时候,为大家演讲的就是现任校长泰勒吉·阿代勒吉。随后各种事情都在向着不好的方向改变,一度让他感到自豪的学校也变得奇怪起来。
一批可靠的前辈退休留下的席位逐渐被一些不知怎么进来的家伙挤占,嘲笑学生写在作文里的梦想、揪着不肯服从的学生找茬扣分、对家长施压之类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据说还有人诱导纵容学生进行校园霸凌。
最初他只是听说而没有亲眼见过,直到某天课上分二人小组练习时,他发现有一个女孩一直低头看着桌面,眼圈儿红着,而她的同桌若无其事地翻着薄薄的课本。
他过去询问,翻课本的同桌说已经练习完了,而那个女生也抱歉地笑一笑说练完了。说话的声音小小的,柔柔的,腼腆极了。
但他明明看到她们没有任何互动。
是同桌吵架了吗?
他有一点在意,以至于在后来每次去那个班上课都会多留意一下。
那个孩子在被孤立。
那是一个不太说话,但也不违反纪律,能把分内的事做得很仔细的孩子,为什么会受到孤立呢?他觉得班主任一定比自己更清楚,于是前去询问,然后只是再次认识了“班主任一定比自己更清楚”这一事实而已。
“哦,蜜丽娅啊。她就像是狼群里的Ω狼一样,维持着班级安定的存在哦。”
“利珀斯老师不知道狼群吗?其他狼的精力和情绪无处发泄的时候,Ω狼就负责处理这些不安定的因素,让狼群变得更加稳定,保持好的状态。因为有蜜丽娅这样的学生在,这个有好多隐藏小刺头的班级才会这样团结上进。”
“啊,我可没有挑唆学生去孤立她哦。只是她确实没有出色到可以震慑别人的地方,性格又不够强硬,很自然就变成了被欺负的对象吧?”
“哇哦。有你在即使是出色的学生也可以成为Ω狼吧。”
他没有摔门离开可以说是给这位新同事的最大体面了。
从那之后在他的音乐课上,只要提问的时候这个叫蜜丽娅的女孩在看他,他就会挑一个机会提她起来回答,尽可能地肯定她的表现,或者其中积极的方面。一来二去,那孩子虽然没有很多唱歌或演奏的天分,但对乐理知识的掌握倒是变得扎实且广泛起来。
这样算是有了一个足以抵抗“不够出色”的出色之处了吗?
第一次看到她主动举手的那天,他就像看到终于盛开的向日葵一般,报以微笑,并请她回答。她也第一次在老师的面前露出自然的笑容,提高了声音,抬起了头。
他由衷地为她高兴。
而后来,某个雨天,他发现她一个人待在室外,抱着膝盖蹲在屋檐下,在哭。抬起脸时的惊惶仿佛刚刚脱离虎口却又被豺狼发现的小鹿,在认清是他之后,她的整张脸就像被打湿的纸那样揉皱起来,什么也没能说清楚。
他用很多的话语和一包纸巾把她从地上哄了起来,找了一条长凳分别坐在两端,一人拿着一瓶矿泉水,但谁也没喝。
“蜜丽娅同学,遇到什么伤心的事情了,可以跟老师讲一讲吗?”
他十分庆幸下一节没有课,好听完被雨水打蔫的小花的烦恼。
“其实……只是大家告诫我不要太沾沾自喜了而已。”
“是我太较真了,毕竟当我是朋友才会指出错误的。”
“一无是处又不肯接受批评,真是太差劲了。”
“这些话是真心的吗?”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孩子沉默了。
他算不上擅长开导人,但发现并展示美丽之物正是他的专长。在那个雨天他就那么托着腮,注视着他低着头的学生,把他所知道的,在她身上发光的每一个切面都用温和的语调告诉给她,一遍一遍地肯定着,一遍一遍地回答她的“真的吗?明明我没那么好”,直到那张晴雨反复的脸上终于又现出笑容。
“谢谢你,利珀斯老师。”
“只有你会笃定地告诉我我不是垃圾,不是废物,不是我的错。”
女孩望着前面的雨幕,微笑着,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轻轻摇晃着矿泉水瓶。
“老师每天都那么快乐,好像都没有烦恼的时候,是怎么做到的呢?”
“可能因为我比较乐观吧♪ 遇到不如意的事情,从里面挑出比较好的那一面就会感觉好很多。啊,还没吃一口就掉到地上的冰淇淋除外。”
“噗……!”她笑了出来“真好,我也想要这样自我调节的能力。”
“可以的哦?只要……”
没有放弃就没有输。放弃了也不丢人。
每次做好一件事都可以骄傲一下。
保持善良就比大多数人强了。
名叫蜜丽娅的女孩在夏天开始的时候渐渐有了笑容。他也在自己任课的班级一步一步地整治起孤立和言语打压的现象,至少在他的课堂上,几乎看不到落单的孩子了。如果保持这个势头的话,情况一定会改善的。
那时他踌躇满志地这么想。
但最后呢?
“相信我,蜜丽娅,你真的很好。一直以来这么困难你都坚持下来了,这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你的努力都是有成效的,你看这次考试不是名次往前了吗?”
“可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超过她们啊,老师!我没有天赋又爱偷懒,明知道自己得比别人更努力才能好,还给自己找各种理由不去面对,我偷懒的地方你只是没有看到而已!”
“蜜丽娅!不要揪着自己一点点的瑕疵不放,这样会自己将死自己的!”
“老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去年入秋时分外多雨,蜜丽娅还在那个偶尔跟他倾诉谈心的长凳旁,只是那一次她站在雨里,任大雨浇透她的头发、衣服、书包,指甲抓进自己的手臂大声尖叫。
“我就是看不到啊!你说的我身上的闪光点,我看不到啊!我也看不到生活里好的一面,我永远都在消极阴暗!”
“我再怎么学习也拼不过前面的同学;再怎么减肥化妆也不可能比天生漂亮的同学好看;每次我拼尽全力翻过一个小山头,刚想高兴一下,就会发现前面要翻的是一座巨山……不管有什么好事情落到我头上,马上就会发生一件坏事让我认清现实。那现实就是,我就是不配啊!”
“所有人都能看到!只有我看不到,还因为看不到而满心揣着肮脏苟且的想法……老师,这难道还不是我的问题吗?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啊?!”
“现在只有我连感受美好欣赏他人的能力都没有了啊!老师你也觉得我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横竖拉不起来吧?整天整天畏手畏脚除了痛苦抱怨就是朝着别人吐黑泥,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幸福的我……不就是彻彻底底的垃圾吗?!”
明明整个人都被雨浇透了,却好像有无数的刺从她身上炸起来。被这情绪的爆发堵住了所有话语的他站在她几步之外,只能看那些刺自己在雨水里缓缓收回去,带着她的语气一起骤然冷却下来。
“你是音乐组最好看的老师,讲课幽默又没有架子,能跟所有同学打成一片,何必来特别关照我呢?”
“你总是那么乐观、闪耀,永远都能发现事物美好的一面,给别人带来快乐。越是和你站在一起,我就越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有多肮脏多阴暗多一文不值……”
被雨声填充的沉默之后,他看见她抬起头来注视自己,目光在雨里那么凄迷,拉长的咬字和轻下来的气息竟有一丝释然的意味。
“我想明白了。”
“你出众的相貌、才能、优越的家庭和不计成本的培养、塑造出你美好性格的一切,都是从你出生就围绕着你的……”
“我这样的人不管怎么努力都一辈子也不可能碰到的东西,你从一开始就拥有了,所以你不会烦恼,也理解不了我的痛苦!”
“我好羡慕!好嫉妒!我好恨啊!!”
他从未见过女孩这样歇斯底里,久违地感到了一种无所适从,只能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向前微微伸出的手也进退两难。
因为缺氧而腿软的蜜丽娅向前踉跄了两步,把脸抵在了他身上。他在女孩倒下之前扶住了她,听见怀中飘起支离破碎的声音。
“老师……你就像太阳一样,不要再怜悯我这种被照耀也会痛苦的阴沟老鼠了……”
「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我才会显得那么可悲又可恶啊……」
他一度有种梦醒一样的恍然,觉得她像是掉进狭窄竖井里的小猫,自己长久以来做的努力只是偶尔往里面丢一点食物免得小猫饿死,却没有、也无法把它从井里救出来。
因为自己本身就不会、也进不去这个对小猫来说就是整个世界的井。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更加简单粗暴了。把蜜丽娅送去医务室的一周后,那个班主任被他堵在停车场,问“为什么我的学生会因为被你说跟老师睡觉而哭着不肯回教室啊?啊?!”
“哎呀,我这也是听学生说她对你投怀送抱……”
“你他妈不去处理造谣的人反而在这儿添油加醋是吧?”
“诶、可、可你不是喜欢女学生吗?去年那个精灵族的高二女生……”
“——”
同一天他气势汹汹冲进校长室拍桌子质问那种家伙是哪来的,而泰勒吉只是抖抖胡子喝了一口肉桂茶,说,不要生气嘛,利珀斯老师,我会让他注意一下赫勒尔歌迟家的面子的,您也给我留一点面子嘛。
“你也不想自己喜欢的学生被其他更差的老师教成没有出路的坏孩子吧?”
利珀斯只是把挂着血丝的拳头举到他眼前:“晚了,已经打过了。”
赫勒尔歌迟家的面子和泰勒吉·阿代勒吉的面子纷争,最后由强权和人情处置完毕了。利珀斯赔了钱,泰勒吉脱了干系,被打的班主任姑且保全了名誉,事情的危害被压缩到了最小。但这些圆滑的处理,并没有将蜜丽娅计入在内。
她成了漩涡的中心,围绕她的流言并没有减少,只是方向有所微调,将具体的大人们摘了出去。蜜丽娅再也没有单独跟他说过话,留给他的最后一次通讯写的是:
“老师,不会好的,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好了。”
“老师,这就是世界啊。”
于是你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吗?
后来那个女孩长时间请假,等再次听说消息,对方已经躺在了这块小小的墓石下。她最后的反抗是一封遗书,总算将那个班主任从学校里赶出去的遗书,而那个班级,因为真的死了人而安分了很多,后来也转学了好几个。
他站在墓碑前,汇报着不知道对方能否听见的消息,偏巧是雨天。他好像又能看到女孩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作为无神论者的男人蓦然觉得,如果死后并无神明也无天国,那么,像她这样悲伤而短暂的生命,结束得好寂寞。
希望会有神明接引你到无忧的天国。
已经没有人会来原谅我了。
【红珍珠 03】
“难得大家都有空不回来聚一聚吗?怎么音乐老师周六周日还要泡在学校里啊?”
“你来不来嘛来不来嘛来不来嘛——”
电话那一头的怨念都快要像润喉糖浆一样从听筒里面溢出来了,利珀斯靠在驾驶座靠背上把神典石拿远了一些,抹了一把那边的脸,心想着简直能拉丝。
“我怕学生出事啊,去年那个什么诡异现象又开始了嘛。”
对面就更苦哈哈地嚷嚷起来,语气像极了某重组家庭轻喜剧里的二儿子:“这群学生是十几岁还是几岁啊需要你一直盯着?怎么跟席兹护蛋似的呢?”因为太黏糊了以至于对面周围的朋友都听不下去,一声声悄咪咪的“希格你少说两句”“你也一把年纪了跟他撒娇啊?”“一年没一个,换你你也护”也从听筒里一起漏出来。
利珀斯听了一笑,也只是一笑,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叽叽喳喳的还没停。
“行吧那我们中午一起吃饭,我不喝酒啊我开车了。”
“哦好!那老地方!哦对,你先到店里接一下亚茜!”
“好——接到等我电话。”
“嗯!等你!”
挂断电话,金发青年叹了一大口气。副驾驶上系着宠物安全带的金毛寻回犬原本在担心地看着他,看他转过来脸,咧开嘴吐起舌头,摇了一下尾巴。
“对不起哦,达尼,今天的散步得提前结束了。”
“呜。”金毛犬达尼的脸马上垮了下去。
“我们要去跟哥哥姐姐吃饭!!”
“OŪO!!!!!”
即便是海边天气也不好,因大雨将至而刮着大风,漠漠阴云压得很低。黑石海堤上,一辆暗红色轿车降下车窗,踩下油门,引擎声响起,顶着风声冲了出去。驾驶者扯下发带,让漫藻般的头发随风飘扬。
后排座位上的红风衣被吹动,化作一阵阵涌向靠背的浪。
他喜欢红色,喜欢听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喜欢带着大家开车兜风。一车人带着一条狗,在偏僻的跨海大堤上打开车窗,大口吃风,能唱就唱,不能就笑,没有一丝烦恼能靠近他们。
但是上一次这么做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
雨很快落下来 ,落在挡风玻璃上变成大颗的涟漪,灰蓝的雨气漫入整个车内,一直到市内才稍小了些。
电话那一头亚茜还要换一身衣服,利珀斯把达尼留在车上,披上他的红风衣拿上伞,驾轻就熟踮到画着曼陀罗图案的异国风情招牌下等她。
主打神秘感的[一千零一夜]没有[幻氛]那样的大窗户,熏香的气息穿帘而出,幔幔帘幕中不时传出妩媚的轻笑。在他低头回复校群消息时,一双沾着水珠的绒面高跟鞋突然进入了他的视野。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位妙龄女子,烫成大卷的头发和轻薄的裙衣已经被雨打湿,凌乱斑驳地贴着身体。她的步伐缓慢,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行走在雨中,失魂落魄地低垂着目光走向这边。
是一千零一夜的人?
他上前一步,将伞倾过去遮住她头顶的落雨。下一秒她恍然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从茫然中忽地泛起水波,勾起了嘴角。
“这是在担心我吗?真是绅士呢。”
“赶快把头发擦干比较好哦。”
“那陪我进去好吗?”她轻轻拉了拉肩带,盖住了肩膀而让沾着水珠的胸口露出更多了。
“不太方便哦,我在等朋友。”
“女朋友?”
“女性朋友,我尊敬的女士。”
她的笑容定格了一会儿,随后有些僵硬地说了一声“哇哦”,抬眼望了一望伞沿外的招牌。
[一千零一夜]
“你的朋友在这里?”
“是的。”
她又笑了,走近一步,几乎贴到他的面前,伸出一根做了漂亮指甲的手指去戳他的心口。“这里竟然还存在男人和女人的友谊,可不可以也跟我做朋友呢?”
“我很乐意,但是在那之前还是赶快进屋吧,淋湿头发很容易感冒的。”他退一步躲开她的手指,想跳过这个话题。而对方的手指停在半空,最后抬起来撩了一下头发,变了表情:
“你想帮我,却又躲我,是不是有点穿帮?”
她没给他机会说话,只是更加柔顺地贴过来,让领口垂得更低,挤出一道若隐若现的沟。弯弯睫毛朝上翘起,媚眼如丝。
“啊~我明白了。你是洁身自好的人,不会碰我这种女人。但你又是个心善的人,所以就连我这种女人你也会关怀垂怜,是吗?”
“请不要拿我施展善意了,好先生。既然你来这不是为了找一个可心的女人,我就没有什么好给你了。你可以不消费我,但不要白白拿我做衬嘛。”
利珀斯被突如其来的责难弄得很不舒服,皱起眉回避着她的目光往后又退了一步,“对不起,但我没有那个——”
“嗯嗯嗯、我知道,男人总是这样的。低等的男人炫耀武力,稍微好一点的男人炫耀财富,更有追求一点的炫耀品味,还有余力的炫耀头脑。当然他们都喜欢用女人作单位来炫耀自己的魅力。你和他们相比特别一些,但你也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来展现自己的品格对不对?”
“当然这不必是我,我知道,任何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姑娘都可以是你施展温柔和绅士风度的对象。你只要在我最的时候关心我、抚慰我,就能换来我的死心塌地,甚至不用给我钱,不用改变我的现状,就可以。多么便宜的好名声,对不对?”
“你很喜欢温柔善良的自己吧?”她贴到了他身上,眼圈红着嘴角却噙着笑,冰冷的皮肤像条蛇。
“我算不算一件可以彰显你美德的装饰品?”
他哑口无言。
“利珀斯!抱歉让你久等啦!”他等待的声音终于响起,亚茜看见他就马上跑过来拉住他,简单地和浑身湿透的同事打了个招呼便拉着他快步走开,像是在逃离什么“我们走吧,再不走菜都凉了!”
“她是谁?”利珀斯带着不解和受到冒犯的愠怒向身旁的亚茜发出疑问。等他们在雨里走出了几步,亚茜才边走小声解释道:
“她染病了。”
刚才被逼出的不舒服情绪和想要反驳的话语都忽然偃旗息鼓,在雨里随着那个女人直勾勾盯着他们背影的目光消散了。
他想起自己见过的许多女子,她们流落于这条街道,无一不年轻而多少有几分美貌。也一个个跟随第一天认识的男人走进房间或旅馆,然后走进医院的某些门诊室,甚至手术室。她们有的就不会再出来了,有的后来还会再回到这条街,却少有人能从这条街上走出去。
赴约的这一路利珀斯照样与亚茜聊天,讲学校的事,拿达尼打趣,说啊,笑啊。只是觉得,衬衫胸口被那个女人身上的雨水打湿的地方,一直没有干。
【红珍珠04】
在绝望的气息从意识的世界满溢而出的那个降雨的傍晚,打定主意不去添乱的利珀斯见前方的堵车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最终把车停在了下班路边,准备打伞步行回去陪达尼。
>>[群组:亲爱的人们] 今晚不要出来,外面太乱了。注意安全,薯片烧烤快乐水供住了不要停。
>>[苏曼] 外面现在很危险,网络上的垃圾信息可能也很多。休息一会儿吧。
[群组:亲爱的人们] 希格>> 哇外面好多警车和救护车,好像有人被卷到车底下去了。
[群组:亲爱的人们] 亚茜 >> 好可怕,感觉外面发生好多事故。
[苏曼] >> 你也注意安全,不要开车了,步行回去吧。虽然没有特意分 析,这个情况也太反常了。
[群组:亲爱的人们] 克兰卓 >> 你是不是刚下班?赶快回家吧,街道这边也很乱,我怕是有人煽动人群。
[群组:亲爱的人们] 罗瑞拉 >>我就一直待在店里,这么贵的东西谁敢砸。[三段笑.gif]
他一边看着神典石一边穿过混乱的人流和四处尖啸的警报声往回走,只剩一小段路了,罗瑞拉发的表情他看了就一笑,以至于突然和一个矮小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你没事吧?”他赶忙扶住对方,然后才意识到面前是一双并拢站立的脚,冲撞的力度也不包含相向而行的两人会有的加速度。
对方站在原地等着他撞上来。
那是一个眼睛很大,眼白很多,眼珠很黑,眼里没有一点光的女人。看起来比他年长一些,但身材矮小,穿着一件洗得掉色的工装外套,剪着男生一样的短发。她就用那双眼珠漆黑的眼睛往上看着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
“利珀斯少爷?”
利珀斯疑惑着观察对方的五官,记忆里却找不出这样一张会称自己为少爷的脸。而此时,那张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看来你过得挺好的。”
他的衬衫下,寒毛突然根根竖起。
他其实不记得她的脸,只是记得这个笑容。
十几年前,他的朋友并非现在的这一批。彼时更加放浪的他经常跟着那些父母亲口中的“狐朋狗友”厮混在外,他知道他们的善良、豁达和义气,所以尽管他们出身普通家庭,基本都是要成绩没成绩要名气没名气,他还是喜欢和他们一起玩。但如今除了因伤残深居简出的苏曼,他们谁也不在了。直接原因是在密闭空间里气体泄漏,而根本的原因,据说是一个工人死在了赫勒尔歌迟家的厂里。
家里人没有对他说得很清楚,他只知道是操作不当引起的气体泄漏,然后工人掉进了设备所在的池子里,由于吸入了有毒气体而丧失了逃生的能力,最后死于非命。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在那时候还是一个比自己高两年级的女孩子。她的说辞则是,她的父亲因为长期在最低条件的环境里工作,加上工厂为了节约成本没有按规定配发防护设备、设施老化没有及时更新等问题,才会导致她父亲死无全尸。
但当时这个案子甚至没能成为一个案子。
或许是企业公关态度很好,或者是赫勒尔歌迟家摆平了一些什么,当然也有死者家境的原因。死者的家属除了一份保险赔偿几乎什么也没得到,包括真相。
而死者的女儿能做什么呢?
她又造了一桩案子。
他和他的朋友们,因为这桩人为的事故只活了两个,而他是奇迹般在昏迷中以轻伤活下来的那一个。
他坚持去看开庭,想为没能生还的三人问一问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只来得及看到她一眼就被家里人带走了,却发现那个人他见过。
之前的某一天他和朋友们在路上发现一个女生一直跟着他们。他回头问她,你有什么事吗?她反问:你们今天很开心? 于是他们就笑了:我们天天都很开心!
于是那个女生就留给他一个苦涩的微笑,转身走了。
如今身高对对方来说已经足够有压迫感的利珀斯压下眉头,抱起了双臂。
“你看起来过得不太好。”
女人仍旧是那么淡淡地看着他。
“那是自然,我从牢里出来了,因为履历不光彩只能打零工糊口。”
“我五岁的时候我妈就走了,我爸死在你爸的厂里,这个你知道。现在我只有一个光身。”
不远处的公路上开过去一辆救护车,警铃催魂,就像十二年前带着一个烧蚀得不成人形的男人冲向医院的时候一样。拥挤的人行道上,黄黑涂装的公共自行车拉成一道警戒线,隔他俩在另一边。
“你过得,还挺好吧?我出来也就两年,你家的产品、广告,还是铺天盖地。我爸死了就是死了,没掀起半点风浪。”
“企业吸着工人的血发展壮大,压榨他人血汗养活的家族还是理所当然地风风光光,受到高等教育、继承资源和吸收资源的渠道。我只是没想到从不上电视的二少爷你,过得也挺好。”
说到这儿,女人微微低下头。
“我还以为多少给你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
又是两辆救护车开过,却被前方水泄不通的车流堵住,只能改道而行。远处有消防车的声音尖叫着响起,就像同一年,五个少年被紧急送往抢救室的那一天。
红灯亮了。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不会原谅你做的事。”他依然抱着双臂站着。“我的几个兄弟,哪一个不无辜?”
女人则抬起一只手作了暂停的手势。
“我不在乎你是否谅解,利珀斯少爷。我爸难道就是罪大恶极?”
“我不怀疑你也是无辜者之一。说到底当年我也是因为知道摸不着你爸妈、你大哥、你妹妹,才选中了总是脱离保护自己在外游荡的你。你的兄弟和你形影不离,我怎么也没办法把他们和你分开。”
「明明留在你的上层社会,不要出来炫耀你的自由和幸福就没这种事了。」
榴云里闪起轰雷,雨水从她的头发里流下来。天色暗沉,环绕着他们的商业街,每一块广告屏幕都闪烁得刺眼。
“何况,你凭什么替他们原谅我呢?”
“你活下来了,还过得这么好。”
“你竟然还在海德林公学当上了教师,真意外。我本以为你会继续做个纨绔大少爷的。这算是我给你留下的刻痕吗?青少年的保护者?兢兢业业抓逃课?”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来干什么?”当对方的话题转向他工作的地方,他的肌肉便绷紧了。
这个女人一直以来究竟躲在哪里?她为什么这么清楚自己的事?她曾经为了针对他而不惜牵连他的朋友,她还会对他的学生下手吗?
“别紧张,利珀斯少爷。你看,我的人生已经崩得无处落脚了。”她摊了摊手,黑得没有一丝亮光的眼睛带着苦涩的笑意。
“我只是,来看一看,你过得好不好罢了。”
绿灯亮了。人们从他们身边穿过。
“我已经清楚了,我就算再搭上这条命也不会对你们的幸福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只会再次牵连无辜。”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不要牵连无辜。
“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成绩很好呢,我爸拼命工作就是为了供我读书。可我失去了父亲就没有办法继续学业,犯下案子就终生没有翻身之日。”
所以你为什么要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唯一的至亲死于非命,换做自己就能忍住杀心了吗?)
“你被从别人那里榨取来的幸福浇灌长大,从火场生还竟然一丝伤痕都没有留下。为了治好你,赫勒尔歌迟家砸的钱应该比我爸从送医到下地花的钱要多得多吧。”
……我的家人,救我……无可厚非吧?
(我见过的,生命和尊严是可以如此昂贵又如此廉价的。)
“说句难听的,公子哥把人玩死了,收拾干净照样风光地去教堂在祝福下结婚的也不罕见的吧。”
那是极少数。
(我听说过的,父母亲提起来语气那么司空见惯。)
“幸福本来就是属于少数人的。一个人得到幸福的时候,必然有另一个人得不到。一个人得到得多一点,另一个人必然就缺一点。”
我只是……刚好生于一个富贵之家。
(所以我才会……)
“要堆出你这样一个不知疾苦的大少爷,需要吸收多少原本可以滋养他人的幸福呢?”
我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
(可蜜丽娅,还有那些……)
“你的表情很有趣,只是听说一些不幸的现实就足够刺痛你了吗?”
“我已经接受了世界的不公,还有自己的无能。现在只是在为这世上竟还有人视幸福为理所当然而感叹罢了,请不用放在心上。”
她突然抬起头笑了,任雨水浇到她脸上。
红灯亮了,雨水打在灯壳上,往下流一串串红痕。
分明每一句他都想反驳,却都欠缺底气与说服力。她的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地揭露了他长久以来的无知和新无知而实行的傲慢与残忍。一页一页翻开他的记忆,却只能找到显示他片面的认知如玫瑰的尖刺划伤本就伤痕累累的路人的片段。
只有医院走廊上与两位同事的的谈话能给他一个稍显有力的借口。
“不幸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
“就算不幸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可人们抵抗不幸的能力是不平等的。”
浑身湿透,她指了指他的上空。
“你看,你不是打着伞吗?”
他抬头,突然意识到了伞的存在。从下车起就一直握在手里的伞。
救护车们又火急火燎地开了回来,湿透的女人和打伞的男人在公共自行车拉成的警戒线这一边默然相对。
仅仅是这一个街区,就有那么多人被印象世界的暗流拨动了伤口就会痛苦得失去求生意志,而自己的意志依旧被幸福的记忆、热爱的人们保护着。
多么得天独厚的幸存者。
他感觉到在这片下着雨的上方有什么庞大而空虚的东西笼盖着整片天空,在涌动,在发出听不见的轰鸣,他的耳膜发出了被水压压迫的咕嘟声。
“在你我之外当然远还有无数不幸的人。”
“但是,因为包围你的理所当然的幸福,”
「你就是看不到他们。」
「你只是,看不到他们。」
绿灯亮了,女人在电光中转身离开,一声闷雷响起,一群躲在檐角的乌鸦反直觉地在雨里飞起来。
“真幸福啊,利珀斯少爷。”
“再见了,利珀斯少爷。”
【红珍珠 05】
“达尼达尼♪,他们做到了!”那天晚上他在抱枕掉了满地滚得一团糟的沙发里放下神典石,揉着达尼的脸,露出了下班以后的第一个笑容。
金毛寻回犬以为自己是跟平时一样跟主人一起看了一部电影,只是继续笑着,对他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乌黑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他,听他一个人絮絮地说话。
“他们都是好孩子啊~”
“充满勇气、能够跨越自己经历过的磨难和悲伤,就连万物终结的虚无也阻挡不了他们。”
“他们在毕业离开学校以后,应该也会永远勇敢、永远闪耀、永远相信希望吧?”
他一边揉着狗狗的脸一边抑扬顿挫地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话,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躺下来,看着天花板。
“我们却要交给他们一个这样的世界吗?”
三年来这么多的夜晚,迎来的、送去的人们都有各自的心事。他目睹的、刷新他认知的苦难已经超过了过去二十年人生中所知道的总和。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兄弟姐妹彼此爱护。
受人尊敬、被友善地对待,遇到困难有人来帮助。
身体健康,成绩平平不至于垫底,有一样自己喜欢的天赋,又能学习与之相关的技艺。拥有展示自己的舞台,并获得认可和赞许。
根本不是人人都可以。
一面落地窗透入深蓝的夜景,高层的公寓其实少有这样的大窗。房间内没有开灯,沙发的轮廓上升起他的侧影,然后转向窗外,常被人说多情的玫瑰色眼睛映入夜晚的都市。
今夜的雨不挑不捡地从云端落下,道路上还有打着伞或穿着雨衣的行人,而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是有人没有伞、也无处可藏身的。他躲在这面迷人的大窗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玻璃上的雨痕。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不幸与苦难、无法实现的愿望、不被遵守的规则、没有理由的恶意、被视为理所应当的加害。
即使那个女人不对他说那些话,他也已经意识到了。原来在这世上,幸福圆满才是仅存一瞬的闪光。不知何德何能有今天的自己,却长久以来都将之当做天经地义。
而这些都还是他看到的,只有幸存者才会被看到。
“她说得对,我只是看不到。”
“可她再怎么也不该!”
达尼因为主人突然重捶窗户的动作吓得坐了起来,不知所措地在沙发上踩了踩,又看见他几乎炸开的长发和食人魔般拱起的脊背缓缓降了下来。
每当他恨不得杀人的时候,总会想起,她唯一的亲人是在自家的工厂里罹难的。她是冲他来的,失去生命的本不该是他们。
今夜的窗外依然是淅沥雨声。
他按下开关闭上落地窗的帘子,让深蓝色覆盖了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静静的房间里响起“嘟——嘟——”的声音。
哒、对面接电话了。是一个有些疲惫的沉稳男声。
“利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坏了、现在是不是太晚了?”
“不,我刚加完班,正好跟你说说话。”
电话这一边稍作迟疑,语气和缓地提出问题。
“哥啊,我们家的财富是如何累积的?”
电话线另一端的男人感到突然地笑了一声:“一个月也不见得打一次电话给我,一上来就问这么认真的问题?”
“我就是突然好奇……有……消耗他人的人生和生命换取的部分吗?”男人能听出自己就剩一张嘴皮子的弟弟难得吞吞吐吐的,也不着急,只是等着他自己把话说完,然后按照自己的理解作出回答。
“交给你管理的部分应该就算在这个范畴内吧,你的那条街。虽然你开始管理以后乱子少多了,但是营业额也少多了。但是我得说,利比,管理者劝娼从良这种离谱的事放在整个艾欧泽亚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那个我知道,别的呢?”当初父亲把这个担子按在他肩上,用意何为他是清楚的,“我们家的工厂……有没有压榨工人的条例?或者说要想不违规只能……”
作为继承人的长兄没等到他找到合适的措辞,就已经大略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这个问题多少令他有一丝不悦,但还是给了难得交流一次的弟弟以回答。“你问这个的话,我的答案是有,但都在合法的限度内。合同是他们自己签的,规定里也没说不可以辞职。想赚这口饭吃就干,受不了就走,就这么简单。”说到这里,他忽然品出了另一种意思。“利比,你到底想问什么?”
“那工作条件呢?劳动保护用品呢?工人待遇和工伤理赔……”利珀斯低垂着目光,听到对方的语气像是突然过了冷库,耐心和温柔都冻得透硬。
“我知道了,利比,你还在为十二年前的事耿耿于怀。从那以后父亲专门整改了一遍,从上到下的班子都查了一圏,换了好多人,从条例的修订到实施都亲自监督。那么大的产业……”
“所以那时候是真的,不是工人操作不当,而是我们家的责任吗?”
沙沙、沙沙。
“你愿意这么认为就这么认为吧。”电话那一头的男人如果这么说了,那基本就坐实了。于是电话这一头的男人突然像是被刺伤的狮子一样腾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避免那种情况?!我们明明知道设备老化了、我们应该保证工人的生产安全!我们……”
“利 珀 斯 !你最好搞清楚。”音量陡然提高,他从听筒旁皱着眉别开了脸。
“第一,这不是我们的直接责任,是工厂管理者,当时的厂长。第二,成本和利润的关系,我总以为你接管那条街以后就能明白了,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懂。父亲安排这条街给你管理就是想让你现实一点,不要再沉迷童话里的完美世界了!”
“你以为现在能对我们指手画脚的你是怎么来的?放在别的家庭,你成年以前就尝过工作挣命的辛苦了。哪里有机会去拉札罕读书学舞蹈这种东西?哪里会有我跟安澈分摊所有工作,保着你在外面逃避责任做个音乐老师逍遥自在?”
沙沙。
“所以……大部分的人,都生活在苦难之中吗?”
沙沙。
“……你可以不要再天真了吗?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人?如果你看不惯,就自己来管。”
“我知道了。对不起。晚安,哥。”
“……利比……”
男人的声音停顿了很久。
“……晚安。”
房间再一次归于寂静。
“达尼……”他转回头来看沙发上正襟危坐的达尼,玫瑰色的眼睛在夜色里点着一星摇摇欲坠的光。
他突然弓下身去,剧烈地干呕,就像在学生家长的殿堂里说出“我就是你高高在上堆金砌玉的既得利益者”那天一样,各种各样的话语在他仿佛充了血的脑海里回响,有什么在耳膜上鼓动,就像是突然上升的水压。
「你可以不要再天真了吗?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人?」
「你只是,看不到他们。」
「要堆出你这样一个不知疾苦的大少爷,需要吸收多少本属于他人的幸福呢?」
「你可以不消费我,但也不要拿我作衬嘛。」
「你很喜欢温柔善良的自己吧?我算不算一件可以彰显你美德的装饰品?」
「你就像太阳一样,不要再怜悯我这种被照耀也会痛苦的阴沟老鼠了。」
「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我才会显得那么可悲又可恶啊……」
小狗着急地绕着他转圈,双爪扒拉着神典石却帮不上任何忙。很久之后房间才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也许……”
他说。
“幸福就是我的原罪吧。”
——觉醒·极乐三千——
[BGM:《North》 by Binary Haze Interactive]
他站在没过脚踝的水里,白纱长衣在空洞的微风里飘着。上面是灰的天,下面是灰的水,茫茫无际。水面泛起一层一层永不停息的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起起伏伏细碎的声响回荡在水面上,空洞而令人哀伤。
朦胧的影子沉在这水底,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至于沉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又好像知道这里是哪里。
一个个半透明的黑影从他周围的水下游过,有缓有急,像一条条鱼脊。有些在挣扎,有些在追逐,有些已疲惫得无力动弹、只是不得不向前游罢了。
“望不到头啊。”
在这郁窒的穹隆下响起了叹息的声音,那金发垂落到脚踝的少年是十五岁吗?两肩白衣坠下来,项上挂一长串丹红的念珠,悬在水上一尺,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如一尊摆在龛里的神子像,与他同看着一处。苍灰的天穹下,唯他们的身上浮着一层柔光。
“是,望不到头啊。”利珀斯站在水里,侧过头去看身边的少年,“你一直都在这里?”
“你也一直在这里,只是现在看到了这一切罢了。”神子答。
一个个黑影从他们的两边游过,有的安静无声,有的激起波纹。附近水花中猛地冒起一个黑影不成人形的头颅,像是溺水一样大张着口想要呼吸,双手在水里拼命扑腾,被苦咸海水淹没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声音。
“喂!”利珀斯冲过去想要捞起那个溺水的影子,一把抓住对方伸出水面的手,那求生不得的力道攥得他生疼。有模糊的声音灌进他的耳中,难以分辨却痛苦得鲜明。这声音涌得他害怕却不敢松手,努力将另一只手也抓上去。而那只影子手掌却被大得令人惊讶的力量从他的手里一丝一丝地抽走,最终再次被拖下海中。留他满臂红痕趴在水面,发现自己竟潜不下去,只能看着那团黑影痛苦万状地消融在灰海幽深处,最后一处看得清的轮廓是一只向自己伸来的手。
“暗流太汹涌,它本来都快出来了,但没坚持住。不过它本来也只能上来喘口气罢了。”少年跟在他后面飘过来,摇了摇头。“你本不必费这功夫的,那不过是因苦而生的恶念之一。”
“可恶……要是再早一步……!”他恨极一拳砸在水面,“你一直都只是这样看着吗?为什么你不拉一把?”而少年弯下腰来告诉他:“这里每天有成千上万这样的水花,水下还有更多的欲念和恶意在徘徊,我救不过来,它们亦不值得我救。”
利珀斯错愕地望着他,顿时似乎明白了,这乌泱泱挣扎于水下的都是尚未能成形的人心的阴影,一丝不甘心的念头,一簇发不出的郁火,一层笼在心上却没被察觉的阴云,是人世万千种苦难的投影。
「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人。」
「我只是看不到他们。」
他重新站起来,望向这片涌动着微微潮水的海面。仅仅是目光所及处,就有十几朵水花泛起,细碎而痛苦的呜咽声随风吹来——原来海上笼罩的拍水声是这么来的吗?他开始无措地来回转身,不知该先去哪一边。而身边的少年仍旧似笑非笑,告诉他,“这里自古以来便如此,从今往后亦如此。”
“就没有一丝改变的希望吗?”他握着自己着残留淤痕的手臂,触觉里好像还有什么正抓着自己,用力得像是要钻进他的身体。
“有人试过,但未有人做到。”神子望向远方的海面。“无一例外。”
“也就是说,有方法。”他的弦外之音已经很明显了。
于是少年的神子垂眼叹息,指向前方水雾溟濛的海面,朦胧灰雾向两边吹开去,远处一朵洁白莲花浮在水上。
“你看,对面海上有一座莲花灯台。能拿着火种渡海过去点亮莲灯,令暗流平静,海水长明,就能解救众生脱离苦难。”
“这条路明明不长……”他说完就意识到了一定没有这么简单。而四周的水面依然翻着水花,在他视线之外又会有多少人正在或浓或淡的噩梦里挣扎呢?
“你不去,就让我试试吧。”
“没有人成功过。”
“让我试一次。”
“即使会失败?”金瞳庄严。
“至少我试过。”瑰色凛然。
我已经无视过太多的苦难,错过了太多向受难者施以援手的机会。至少这一次,让我去吧。
与他站在一处的少年收起了那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从垂挂在项上的丹红念珠里取下一颗,放进他手中。轻轻一吹,燃成一颗火种,照亮二人的面容。
予他火种的神子放开手向后退去,第一次露出了悲悯的目光。
“我知道劝你无用。”
“试过方知回头。”
“去吧。”
[BGM:《七佛灭罪真言》 ]
即便只是一星微光,在这一片灰颓的海上都已经明亮得像火炬一样,在他脚下的海面洒下片片粼光。
火种刚一落入他手中,周围的海水便霍然翻腾起来,水下无数的黑影纷纷伸长着不成形的手爪涌至身边,连刚刚的微风也开始翻浪横吹。
利珀斯护起火种向着莲灯出发,未出十步便感觉到拖曳在水面的衣摆被抓住了。
水下的手捉住他的长衣、脚踝,挨挨挤挤顺着他的腿攀上去,坠得他想再迈一步都吃力。每一个向他伸出手的影子都在说着什么、喊着什么,他听不清,只觉得被抓住的地方冷得钻骨。
“他们在说什么?”
利珀斯想甩袖挣脱,害怕熄灭火种不敢有大动作,只能在层层拖拽下勉强迈步。
“他们皆有求不得,却在此见到了一星火种,故此苦苦祈求。”
“他们所求的我有吗?有的话,把我的给他们。”
少年神子转身看他,微微挑眉。
“我得先告诉你,你之所以不沉于苦海,不受人世苦难所侵蚀,只因你塑有金身。至于这抵挡万苦的金身是什么所铸,你自己应当明白。”
“给他们。”
少年叹息。并不需要他动手,笼罩于利珀斯·赫勒尔歌迟身上的浮光便自己开裂了。
“财富舍得?”
“舍得。”
“家世舍得?”
“舍得。”
“机遇舍得?”
“舍得。”
随着身上的浮光破碎,覆盖长发肌肤的金漆银缕白砗磲,一丝一叶剥离去。那些有求于他的影子得了碎片终于得浮在水上喘息,令他能够前进了。而更多的黑影见状,更加蜂拥而来。一步深过一步,水渐渐漫过了他的膝盖,苦海的水流渗入金身的缝隙,他始听见——
“明天就要交了。”
“真好啊……我也想学……”
“宝贝对不起,是妈妈太没用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那是我的方案!”
“爸爸、爸爸求求你!不要把我卖掉!不要!!”
他寒毛倒竖,腿里像灌了铅,护着火种一步一停地前进,用力甩动汗透的长发躲开那些回响在身体里的声音,才听得见身边神子无悲无喜的问话。
“容貌舍得?”
“……舍得。”
“才智舍得?”
“舍得。”
“天分舍得?”
“舍得!”
“你竟连这也舍得,”戴丹珠的少年看了他一眼“你花了一半的人生来学舞。”
“众生皆苦……是我得天独厚太久了。”
“何必为他人之苦自毁金身呢。”
“舍却金身,你就是凡人了。”
“本就是凡人,要什么金身!”
随他的话音落下,一只只手得了应允自下而上用力撕扯,抓开的伤口里颗颗玛瑙珊瑚珠落进个个手掌心。路途才刚过半,他半身已陷入水里。苦海从伤口灌进去,他始看见——
写满对丑陋外表极尽嘲讽的脏污的课桌。
唯独自己无法正常加入任何话题的教室。
丢在脸上的试卷永远离及格差那么一点。
挥打而来的晾衣架子换了别的什么东西。
耻辱记录的传播再怎么哀求也不会停止。
把全身拆开卖掉也偿还不起的巨额债务。
攥在手里人人避之不及的疾病诊断证明。
装在无菌瓶里小小一芽肉胎已有了人形。
他一时目眩跪在了水里,心跳像是擂在耳鼓上,抱着那颗火种护在心口,在惊惧中猛烈喘息。浑身斑驳遍体鳞伤,仿佛一体金装玉裹的彩塑掉了漆,剥出原本封在其中的凡胎肉体。
“你舍却这些已面目全非,还打算回人间吗?”神子问:
“你若不回去,你的至亲至爱又如何?”
他身形一滞,转回身,怔怔望向来处。
这世上有人怕他死,有人不舍他消沉,有人不愿他烦恼。
这世上还有人总跟他分享所有喜悦,有人爱他想与他地久天长,有人给他以无垢的信任,绝不会先离开他。
那一双双手似有犹疑和畏惧,如落潮一般小心地降落下去,求生求救的潮声却没有停止。
可是他呢?他却先想要放手了。
如果没有他的话——
赫勒尔歌迟家就少了一个家门不幸之子,哥哥和安澈就不必挑起他的那一份担子。
如果没有他的话——
自己所占据的这份偏怜能养活多少人的幸福呢?亚茜也许能摆脱舞女的身份、真正前往向往的舞台;罗瑞拉也许可以不再为家庭输血,去学习喜欢的珠宝设计;希格也许可以保住自己的车行;克兰卓也能回到太阳底下来生活。
如果没有他的话——
他的朋友们说不定此刻还活着,苏曼也依然健康,已经奔向了当年废工厂的墙头上举杯祝酒时所约定的人生。
如果没有他的话——
至少少女不会在十六岁就死于心灵的重压;至少不会有人用一文不值的怜悯给不幸舞女的心情雪上加霜;至少,不会有人在穿过他人的噩梦时,被那磨难所震慑,升起“放手让她解脱”的念头而动弹不得。
世上还有很多他爱的人与爱他的人,皆历经不幸,但都比他勇敢。
仅仅是知晓这世上有不幸存在,就已经让他濒于崩溃了。
他玫瑰色的眼空洞睁着,蓦地滑下两行泪。
“……忘了我。”
“我不值得……”
剥去金身的男子颤抖着咬着牙再次向着灯台出发,那些黑影发现泪水落进海中能化颗颗琉璃浮于水面,便再次如鱼群涌上来,近乎将他压入水中。而他一只手高举着火种,血流不止仍挣扎着向灯台游去。
“停手吧,利珀斯。我可以把你的碎片找回来,执迷下去你会死。”
“人心无底,欲念恒长。你给了财富,他们就会朝你要名誉;给了美貌,他们就会朝你要才能;给了爱,他们就会朝你要无条件的给予。”
“这世上总还有你无论怎样迁就都只会恩将仇报的人。受你之恩,最终却恨你所得,暗中希望你与他们一道沉沦。”
“不救又有何不可呢。”
他数次被扯着长发拖下水面,而始终举在水上的掌心开始冒出嘶嘶的白烟。
“你只剩血肉之躯了,手中的火种也能烫伤你。”
“你现在就像一条刮了鳞的鱼在油锅里煎。”
“停手吧,利珀斯。我可以把你的鳞片找回来,执迷下去你会死。”
“你何苦为了这样的众生舍身至此……”
一手擎火泅水而去的红影在灰色的海水中划出一对扩散的水痕,从身上剥离下来的珍宝血肉颗颗随苦浪流去,留下蠕蠕群影追逐着粼粼金波。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利珀斯。”
“先前未能成功的是你,无法成仁的也是你。”
“无论几次都……”
他听见,但充耳不闻。只是拼命在苦水中呼吸,拼命向前游着。身体越发沉重,被剥掉金身的皮肤每一寸都在水中感到烧蚀的刺痛。他的气力将尽,莲灯分明近在咫尺,握着火种的手伸出去却有如隔着永远。
只要将火种投入灯内……
只要……
从背后撕开皮肉的手爪将他的身体身体完全压在水下,一个个有形无形的肿块钻入他的伤口将之当作庇护所,忽而刚才所见所闻的一切苦难的主角都成了他。
身负债务又无一技之长,被当畜生使唤的是他。
被逼上绝路求死不能,绑住双手任人施为的是他。
病床上浑身插管忍受癌痛,心跳呼吸不得自主的是他。
谣言缠身成为众矢之的,申诉无门只能归因自己的是他。
被拿住软肋为虎作伥,替罪而死令加害者名利双收的也是他。
恍惚中他知道自己划水的左手被抓住,再不浮上水面就没有机会了。
现在站在一张染血的白布前不敢去看的也是他了。有人告诉他,那溶得不成人形的“东西”是谁。他得回家翻找出和自己为数不多几张小时候的照片放在一起的户口本,还有死者的身份证,自己拿着医院开具的证明去街道处消除户籍。他在老师的陪同下,跟保险公司来的人交涉,去争取一些什么。他还得先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取出留给自己的财产,结清医院的费用,然后将其中一部分用于最最简陋的葬仪。他终于忙完了一切,看着殡仪馆来的车拉着一只长袋子开走,忽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声椎心的尖叫仿佛将整个人从中央撕开。
“爸爸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肉模糊的人形突然从水中暴起,红血淋漓攀住灯台,努力撑起身子爬上莲心去,从烧焦的手掌里掉下一颗丹红的念珠,不剩一丝热度。
他伏在莲心,玫瑰色的眼暗了下去。没有气力再动,也无法思考这个结局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一路千刀万剐都挺过了,火种却熄灭了。
他淌着血,一点一滴积在片片莲瓣里。一泓粘稠的赤血终究将莲灯压沉,花瓣一片片被海水推挤着闭合在一起,将他也拢入其中,封成一朵莲苞如一滴泪,旋转着沉落向海底。
方才蜂拥来的暗影也纷纷悻悻地退回了水下。
茫茫的水上,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神子合眸叹息。
“苦海无涯。”
“那么,以我为岸吧。”
[BGM:《Usnisa Vijaya Dharani Sutra》 by Tinna Tinh]
苦海泛起波流,有闪光的气泡向水面浮上来。紧接着,四方震动。
神子张开眼,只见一截细枝自水中升起,盘卷着柔软的须芽,不断地朝上生长。枝条出水一半竟在那之中看到伤痕累累的肢体残留的痕迹,与其说是与树枝融为一体,不如说这枝条便是扭曲的身体所化。被裹挟着拉伸生长,逐渐卷集成坚韧的虬枝盘旋向上。
“你!”
“你入魔了!你这是入魔了!”
“万万不可!这样你就真的再回不去人间了!连我也救不了你!”
你从不救危济困,又何必救我。
树不理会他的惊呼,升起的枝条近乎带起狂风,一蔓接着一蔓缠上来合抱为擎天一木,带着条条瀑流自苦海中怒拔而起,啜取着这世间诸苦的汪洋奋力绽开千枝万叶。
人世诸般幸福美满,我都曾有幸一一品尝。
万劫不复的,只我一个就够了。
神子的长发与念珠都在风中飘起,端肃庄严都从脸上消失。
“你就是在这儿扎根一千一万年!把这苦海都吞下喝干,也救不了所有人!”
这样的我救不了所有人,若我将你也吞下呢?
“!”
金瞳的神子听到这一句为时已晚,那生自苦海中的树已挥舞着柔波般的枝条朝他奔来,须芽蔓延卷住他长发手腕。
“放开!”他挣扎着扯断尚且柔软的须芽,向着远方飞退,拈起念珠吹起烈火焚烧那些追逐而来的枝条,却不见它们丝毫退缩,烧卷烧焦灰飞烟灭仍不断绽出新绿追逐而来。
“你要脱离苦海就不能这样对我!”
你只是看着。你只会看着。
而我想要每个孩子平安长大,不受困苦和恶意的摧折,不论男女拥有创造生活的能力,养得活自己和梦想,不必出卖尊严或身体。
我想要人们无有烦恼,而有无惧命运的勇气,有发现美好的眼睛,有包容万物的温柔与体谅他人的坚强。
我想要这世上没有战争和瘟疫,没有偏见与讥嘲,没有对他人的欺压,没有理所当然的恶行,没有让善良无处可去的苦难。
我想要这个世界幸福。
点燃的枝条如怀抱心爱的双臂,又如那些求生求救有万般求不得的手爪,追逐、剥落着神子的灵光与金身,无论逃离多远都在紧缀他不远处。
“利珀斯!你入魔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连可恨之人也救吗?”
“那懦弱可欺靠着你累日浇灌才吊住一条命的学子,最后却对你恶语相向!”
“那不事正业色孽返身的娼女,不去怪使她染病的恶人,反对良善妄加歪曲!”
“更有不惜残害他人性命也要向作为不知情者的你举起屠刀只为泄愤的人!”
树不回应,只是一心一意盘旋着枝蔓,神子应付不及,转瞬便被两股横生的枝条狠狠缠住,未来得及挣扎便被扯入巨树之中。神子被卷入的地方忽而烧起烈火,一颗颗念珠被吹亮燃起,却无妨枝叶生长,只留下逐渐咬合的缝隙里透出最后一丝声音。
“利珀斯!你——你这样连凡人也做不成了!”
我只不过是个……无法忍受继续目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的无知又傲慢的家伙,是人是魔……都无妨。
擎天的巨树终于吞下了神子,辉煌天穹下,一个女声忽而温柔响起。
“金、银、砗磲、净琉璃、玛瑙、珊瑚、赤真珠。”
“七宝毕至,净土可成。”
于是从那金瞳的身影被吞没处,树身辟开一道细缝。自细缝向外蔓延开层层水光,千枝流银,万叶披金,树皮焦裂处透出玛瑙柔芯,渗出的清液凝作簇簇净琉璃。念珠的火焰顺着枝叶烧过,留下层层砗磲萼片托起颗颗真珠花蕾,绽开轰轰烈烈满树金红的花朵。珊瑚细蕊倾洒暗香,点亮一环宁静的柔光。一颗宝树赫赫标举如一通擎天的火炬,将这黯淡的天穹照亮,在阴冷的海面洒下无穷波光。
我饮苦海,方知众生之苦相勾连。
母亲无端责打孩子,或因父亲时常恶言相向;丈夫对妻女颐指气使,或因上司惯于朝令夕改;老人苛责青年,或因青春已逝,连自己的身体也难以驾驭……但上司同时是青年,孩子同时是丈夫,母亲同时是妻子……人对他人行恶,或因自身所受之苦已溃堤在即。诸苦压身,谁能永远良善,永远相信未来。
自水中又升起虬枝无数,给了挣扎水中的诸般暗影依傍之处,一个个似人似鬼又或似野兽的影子攀上枝条,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靠了岸。
当此时,叶落百金刚,花开一天女。
天女折花,发出号令,于是三千金刚乘风而去,引领宝树枝叶蔓延,前往四方境界解救深埋水下的心影,去往所有噩梦深处,斗战降魔。
天衣飘扬间,天女俯身飞向不成形的众影,眉眼慈悲,折花相赠。于是经历漫长挣扎的淡影终于安静,领受花朵,颔首入定。吹作金尘一缕,随风飘逝,执散魔消。只留包容刺痛一颗洁白珍珠在天女掌心,再转开一朵花,救脱下一个苦苦挣扎的心影。
我没有那样的力量,可以一花开得一世界,接引众生前往极乐三千。如何创造一个能让所有人幸福的世界,至今我未能找到答案。我所祈愿的,善良与幸福可以被相信的世界啊……答案就交托给你们自己去寻找了。
苦海无涯,舍我为岸。
愿万苦连环,自此离断。
灰暗的苦海上重归安静。只是这一次,宝树成形,花焰盈天,粼粼波光上银枝金叶仍不倦蔓延。金刚降魔,天女怜生,愿祝福所至,极乐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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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OC的核心是“快乐王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快乐的派对人。因为家境优渥被养得很好,直到很大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认为“每个人都有的理所当然的幸福”其实才是世上罕有的境况。因此见识到人间疾苦的他才会从“快乐王子”成为“快乐王子”。
作者:懒懒透
免责mode:随意
“…雙子星殺人事件?”
“哈哈,2chan網友的命名品味還是那麽的中二。”
華生在視頻裏面説著,雖然畫面只能看到他做著誇張表情的臉,不過隨著視綫還是能夠知道這位殺人事件愛好者正在網上尋找這起在兩天前剛發生的犯罪事件的訊息。
他表現的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裏卻恨不得現在就將所有案件相關的訊息從偵探腦子裏面擠出來,然後和對方進行一場酣暢淋漓的討論。也不知道和網友比起來到底哪邊更中二一點了。
往常當他一提到案件,偵探就會有些矜持的,在他的提問下半推半就得將事件的細節分享出來。華生也能也看得出對方是個喜歡展示自己的推理和思考邏輯的人,所以他才頂著這樣的網名和對方成爲了網友--哪個偵探不希望自己能有一個華生呢?
只是今天的偵探沒有給出他平時一般會給的反應,比如説“…哦,看來你也得到消息了”或是“是的,當時我也在現場。”然後再將話題展開下去。
這讓華生比平時更多的往偵探的臉上看了幾秒,這種情況從他們熟悉起來了之後就很少發生了。
視訊裏的偵探看起來比平日神采奕奕多了。
對著像在思考著些什麽的他,華生有些疑惑的説了幾句誇贊對方氣色好的廢話,然後又將視綫移到打開著犯罪百科的視窗上,情殺,雙胞胎互換,天降正義,也怪不得現在網上談論的沸沸揚揚的。
“這起事件現在可是網上的熱門話題啊。”他再次張開嘴,
“雙胞胎的其中一人殺死了自己的姐妹后,假扮成對方,在答應對方男友的求婚的時候被因爲鬆動而落下的吊燈砸死…。”
這故事性…他可以預見過不了幾年這起事件就會被改編成小説或是電視劇,供群衆在茶餘飯後娛樂。死者的尊嚴?死者可沒有尊嚴可言,
“當時你也在現場吧?這麽戲劇化的案件,我可不相信你沒有跑去凑熱鬧。”
“是的,當時我也在現場。”看來偵探回到他們之間習慣的相處模式了。他一如既往的換了個舒服的坐姿,“事件本身完全沒什麽迂迴曲折的部分,殺人之後嫌犯遇上事故死亡…讓一場完美犯罪成了一場笑話。”
偵探眯著眼:“蠻可惜的,如果嫌犯沒有因爲事故死亡了的話,被害者的尸體就不會被發現,她就能成功頂替了對方,和高學歷高收入高身高的完美丈夫步入幸福的婚姻生活了。”
華生竪起了耳朵,邊發出那種表達贊同但是實際上沒有任何意義的單音節一邊在自己的手記上記錄起偵探透露的情報。
偵探繼續説到:“這起事件的犯罪的過程非常的清楚明白,所以警方雖然還沒有結案,但是最後公佈調查結果的時候應該也差不多就是和坊間的傳聞一樣吧。”到這裏他沉默了一下,“只是犯罪過程很清楚,卻在一些旁支末節的地方充滿著非常多的疑點。”
“所以從案件發生之後我都沒怎麽睡著過。”他嘆了口氣坦白到,拿起桌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裏面的熱咖啡。
“那可是太少見了…到底是什麽疑點能讓你這種大偵探連續兩天沒睡著的?”華生看著對方沒有一根紅血絲的雙眼,覺得對方有些誇張的修飾了自己的煩惱。
偵探嚥下了一口苦澀的液體:“我對犯罪經過并沒有不同意見,被害者在用餐時獨自離開餐廳,去了位於同一層的厠所,然后在那裏被嫌犯殺死。”
被害者利用的餐廳位於一家豪華酒店的二樓宴會廳,厠所同樣位於二樓,但是卻不處於餐廳的範圍内,這算是酒店餐廳比較普遍的配置。
華生確認了事件百科上的訊息。
“但是這裏就有第一個疑點。”偵探的話打斷了華生的走神。
“疑點?但是光聼的話感覺沒有問題啊?很多事件都有被害者中途離開酒店或是派對,然後被凶手跟上,最後被綁架或是殺死的不是嗎?”華生疑惑的問到。
“哈哈,是的。但是這次是雙方反了過來。”
華生有些不解的歪了歪頭。
“凶手一開始就藏在了厠所内,她知道受害者會使用厠所。在附近的監控錄像也拍到了她扮成了清掃人員在被害人之前進入了厠所。”
“…可是只要是女性的話,吃飯的時候去洗手間洗手或是補妝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他特地將厠所的稱呼換了一下,“雖然我不敢保證百分之一百的女士會去,但是這種豪華的西餐廳,還是和男朋友去的話,中途去整理下外觀什麽的完全不奇怪啊?犯人同樣作爲女性肯定知道這一點,那等在洗手間雖然看起來有點撞運氣,但是也只是早點或是晚點的問題不是嗎?”
華生停下筆語速有些快的說到,這算是在和偵探的對話内他最喜歡的部分了。
“確實如此”偵探笑了笑,華生覺得肯定是在笑他的發言太天真,“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確實並不能説是一大疑點。”
“只是我如果說當時在厠所的其他人并沒有發現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并且被害者沒有掙扎痕跡你會怎麽想?”
“呃…這確實比較少見。。”有著正常推理能力的華生摸著腦袋投降到,“等等…我有些搞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了。”
“看來直接說清楚會更好,”
偵探決定不在這裏浪費時間,飛快的説到:“她藏在被害者要使用的厠所隔間内,等到被害者打開了隔間的門就用電槍將對方電暈,掐死了昏迷的被害者并將尸體藏在了停在隔間通路盡頭的推車内。”
“最後將推車移動到平時安放著的倉庫内。”他又補充了一句。
“哦…這確實…”生也皺起了眉頭,似乎在很努力的分析剛剛這段很簡短情報量卻巨大的文字。
犯罪手法是很簡單,也很容易實現。不就是在被害者必經之道上埋伏襲擊嗎?
但是問題就是她到底是怎麽知道被害者會去哪個厠所隔間的呢?華生摸不着頭腦的打開那所酒店的介紹頁面。
這家酒店宴會廳可以容納幾百人,所以厠所也設計的比較大,雖然沒有電影院的厠所隔間多,但是也有四排,隔間和隔間之間的走道就有兩條。
正常情況下要伏擊的話一般都會選擇在進入隔間之前放著洗手台的地方埋伏,因爲只要去厠所,無論只是補妝或是洗手,還是真的要使用厠所,都必須經過這裏。
但是這樣就需要保證其他客人不會使用厠所…那最好的辦法也最不可能做到的辦法就是埋伏在厠所隔間内等被害者自己送上門…
可是這是真的可以做到的嗎?華生擡起頭再次看向喝著咖啡的偵探,感到大腦有些疲勞。
“這是真的嗎?她是怎麽做到的…厠所内也沒有監視器吧?”他象徵性的在言語上掙扎了下。
“當然一切只有環境證據,有的只有她裝成清潔工推著推車進出厠所然後又推回倉庫的監視錄像,然後第二天早上其他員工在倉庫的推車内發現了的死者的尸體,以及警察勉强在厠所的某個隔間内找到了被害者掉落的一跟頭髮吧。”他們可得好好感謝被害者染了個紅色頭髮了,說然這麽說,但是偵探的表情倒並不像是在恭喜警方的好運氣。
“…如果硬要説的話,也可能當時的厠所内所有隔間内都藏了凶手的幫凶?…好吧…當我沒説…”華生被自己尷尬了一下。
偵探瞥了華生一眼,就像很開心對方也要嘗嘗自己大腦吃的苦頭一樣聲音輕快的說道:“這還是第一個疑點。”
“第二個疑點。他舉起右手比了個二字:“被害者當天穿的連身裙,是她前一天晚上在銀座購買的新衣服,凶手在第二天就穿著和她一樣的衣服化著一樣的妝容代替她繼續進餐。她沒有選擇脫了死者身上的衣服,而是特地買了一樣的衣服…讓人感覺有些不自然,一來死者的衣服上并沒有血跡完全可以再利用,二來她怎麽在一天内知道對方要穿什麽衣服去附約會了呢?”
説完這些,偵探用眼神催促助手發表一下他天真稚嫩的想法。
“…確實很明顯的疑點。但也可以解釋。”華生兩手一攤丟開了筆,他需要左手來摸自己的下巴,右手支撐著左手來保持最佳的思考姿勢:“…她們兩人是雙胞胎,所以有親密聯絡也很正常,買了新的裙子,還是在位於銀座那種高級商店買的…”
“聊到興起的時候説起明天要穿新裙子和男友去高級餐廳吃晚餐,然後自己的姐妹說什麽新裙子快拍個照讓我看看什么的…,現在的女的不都這樣的嗎?我都可以想象她們之間的對話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自信,雖然這只是經驗之談,但是確實很合理不是嗎?
“而且她們關係親密的話,那凶手打電話約被害者在厠所見面…然後指定隔間。。什麽的。。呃,這部分不算。”
偵探沉默的一口接這一口的喝著咖啡,就在華生快懷疑他的杯子是可以湧出無限咖啡的聖遺物的時候,再次否定了他的想法。
“這就和第三個疑點有關聯了。”他沒有拿著咖啡杯的左手竪起了三根手指,“雖然無法從被害者那裏得到證言,但是調查顯示…”
他緩慢的呼出了口咖啡香味的二氧化碳:“死者與凶手很可能沒有進行過任何交流。”
“啊?”華生發出了疑問的單音節。
“起碼死者很有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有這麽一個雙胞胎姐妹。”偵探補充道。
“警方身邊調查結果,死者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自己有個姐妹,連關係親密的男友也沒有聽她提起過。警方認爲可以證明死者和凶手關係差到連提都不想提起對方,解釋了凶手要殺她的動機--他們之間有什麽事情導致互相仇恨到要到殺死對方的程度。”
“只是有趣的地方是,在搜查死者房間内留下的照片等資料后,他們發現她收藏著的從小到大的照片裏面,沒有一張是雙胞胎同時出現的。就連合家福,入學,畢業時的照片,都只有她自己和父母的合照。
華生想到雙胞胎的照片可能在父母家裏,又想起資料上有死者父母在她高中時就因爲車禍雙雙離世的記錄,硬是將差點説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而且到現在,他們就連凶手的名字也查不到,她簡直就像是突然憑空出現在那個酒店裏面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這兩個人并不是雙胞胎的關係?”華生小心翼翼地問。
偵探沒有回話。
“所以凶手是整形成被害者的模樣?”華生雖然這麽說,但是他并不認爲警察會將簡單的DNA測試給搞砸。
“DNA檢查結果她們確實有著一樣的基因,凶手的臉也沒有整容的痕跡。”
“那其實她們確實是雙胞胎,但是只是一出生就已經分開了…。。直到有一天凶手突然發現自己有個姐妹,還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華生整合著訊息,感覺好像整個案件又開始特別合理了,“這樣的話動機非常的明顯啊?”
“是的”偵探嘆了口氣,似乎被戳中了痛點。
“動機明顯,作案手法也無可置疑,所以警察正趕著結案呢。”他皺緊了眉頭,“反正凶手被害者雙方都已經死了,也沒人關心有沒有冤死鬼”
“嗯…這確實讓人感覺很奇怪,怪不得你都連續兩天睡不着覺。”華生贊同了偵探的觀點,他也是第一次經驗這種動機和殺人手法都很清晰,卻在其他部分只有一團混沌的事件。作爲偵探的傾聽者,他可以理解這種心情。
“可是你看起來已經解開謎團了的樣子…”華生雖然推理能力不太行,但是卻很理解偵探,“不然你今天怎們可能答應和我視頻通話呢?”
此時的天色已經有些晚,窗外已經汎起了橘色的余輝,偵探放下了咖啡杯,坐直身體伸出手打開了書桌上的臺燈,然後又將身體沉回去了舒適的真皮椅子裏。
華生閉上了嘴等待偵探。
“已經知道了答案,就無法不在其他人面前揭開真相…大概這就是偵探的職業病吧。
可能是很難開口吧,偵探的開場白聽起來充滿了自嘲,但就算是多麽荒誕無稽的内容,也沒法阻止他想要披露真相的欲望。
“在第一次在停尸房看到那兩具尸體被并排放在一起的時候。”
“…我就感覺到自己暫時沒法得到答案,我只能得到一堆猜想。并且從此爲證實他們而苦惱和焦慮”偵探拿出一支煙並點著了它,這還是華生第一次看到偵探抽烟,起碼在他面前是第一次。
“你知道表情紋嗎?愛笑就會有魚尾紋,經常做擡眉的表情就容易有擡頭紋,”。偵探吸了口煙,然後熟練的吐了個烟圈。“缺水又懶得保養的人容易有乾紋,得過痤瘡就可能會留下痘印,…是人,皮膚上都會有屬於自己的獨特印記。”
周圍的空氣因爲副流煙而漸漸開始汎起白來。
“但是她沒有。”
華生想這個她應該是指被砸死的那位。
“比起另外一具尸體,她看起來就像是畫像裏的聖母瑪利亞,皮膚白的美不勝收,毫無瑕疵的就像是初生嬰兒那樣。”
“…於是我就想…別和我説這是一具活了二十幾年的人類的尸體…這如果不是突然降臨人間的天使,那一定就是這世界有什麽我所不知道的事物讓她出現在這個時空。”
他撣了撣烟灰,將咀嚼了很久的文字一個一個的吐了出來:“…不然這一切都說不通,不合邏輯。”
華生第一次看到偵探這種苦上心頭的模樣,但是今天發生的第一次實在是有些多,這讓他按下了自己想要調侃對方的小心思,默默嚥了下口水。
“然後如我預料的一樣,爲了這事件而苦惱成了我接下去的人生的主要課題。”
偵探的眼神帶著苦澀,“小孩也知道就算怎麽努力也沒法完成缺少碎片的拼圖。但是我卻要勉强自己去找到那些可能不存在的碎片。這還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詛咒自己的求知欲。”
華生的大腦感到了奇怪的瘙癢,這是他覺得奇怪又不知道哪裏奇怪時特有的感覺,但是偵探并沒有給他思考的空隙就投下了個巨大的炸彈。
“凶手是跳躍時空而來的未來的被害者本人。”
他的目光如探照燈一樣射進了華生的雙目中,好像剛剛吸著煙,眼中透出疲憊的人并不是他一樣。
被突如其來的視綫鎮住了,華生只來的及發出了聲氣音,就聽到偵探繼續滔滔不絕,斬釘截鐵的説到。
“她的目的是代替原本的自己,選擇可以選擇的路,改變自己的命運。”
“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穿什麽衣服去赴約,也知道自己中途會去洗手間,那會是絕佳的機會。她多半事前還特地去了那個洗手間確認自己當時使用了哪一個隔間,這可是改變了她命運的一天,怎麽反反復復的回想當天的細節都是不夠的。”他就像是自己也遇到了改變命運的那天一樣感同身受的説到。
“酒店打掃衛生用的大型推車一般都是在早上客人CheckOUT到新的客人Chenkin之間的兩個小時才會被使用,只要在晚餐結束后將尸體運走,之後弄進水泥裏面沉進東京灣也行,丟棄在富士樹海也行,只要尸體蒸發,只要她注意將自己的好皮膚掩飾一下,就沒有人會發現被害者換了個人。”
“這是一場利用了穿越時空的完美犯罪。”説到這裏他頓了頓,呼吸了口氣才補上最後一句,“如果沒有那場意外的話。”
“…”華生感覺到口腔内的水分正在急速的流失,他艱難的開了口,“…可是意外還是發生了啊…如果她真的是從未來穿越到現在的話,怎麽可能會忘記吊燈事故這種重要事情…而且你也説過她肯定是有反復回憶當天的細節的…這不是矛盾了嗎?”
“不是忘記了,而是根本不知道啊。”就像是去檢查掉入了陷阱内的獵物的獵人,偵探回答的從容不迫。
“原本她在中途從厠所回到餐廳之後繼續進餐,然後男友求婚,她猶豫了一下拒絕了對方。這種尷尬的情況下,正常人會繼續長時間留在餐廳嗎?”
“呃…不會。”一般情況下不馬上不歡而散就很有風度了吧,華生想到。
“之後的她,殺死原本的自己然後將尸體移動到倉庫,再換上同樣的衣服再回到餐廳,這裏本身就需要一些時間。之後的進程和原本一樣,只是這次她答應了男友的求婚。”他再次問道。
“在這種情況下你覺得他們會很快就收拾收拾離開餐廳嗎?”
“好吧…確實也不會。”如果是自己,肯定是要互訴衷腸,甚至還要喝多幾杯紅酒和剛成爲未婚妻的女友一起暢想未來,然後醉醺醺的直接在豪華酒店開個房的。
“所以這就不同的選擇造就的結果。”偵探嘆了口氣,“原本她拒絕了男友之後兩人不歡而散,雖然當時吊燈也掉下來了,但是坐在吊燈下面桌子的兩人早已離開了。這種沒有人員傷亡的事故,在東京是不可能有上新聞報道的資格,最多也就是在哪個網絡新聞部落格上能占有一席之地了,自然也不會進入當時正因爲和男友的關係而在煩惱的當事人的耳朵裏面。”
説完以上的推理,偵探這才減緩了語速,“這就是事件的真相。”
這時他手上的煙只剩下了個烟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火光。戶外的最後一絲光綫也消失了,室内只剩下了古董臺燈溫暖的橘色光芒。這讓偵探的臉龐看起來又柔和了些,剛才那逢魔時刻特有的詭異氣氛總算是得到了些緩和。
“我承認你剛剛的推理聽起來很像回事。”華生吞嚥了下唾沫來滋潤自己乾涸的口腔,“可是你也無法反駁這些全都建立在穿越時空是可能的這個大前提下吧?”
“沒有證據的話,又怎麽能證明推理的正確性?如果用推論就輕率的認爲別人有罪的話,那麽這種推理沒有存在的必要。”這明明是偵探曾經說過的話,但現在他卻用這種沒有證據的推理來污衊別人。華生不明白平時沒有證據就不會透露結論的偵探這次怎麽會違反了自己堅守的信條。
偵探的再次看向了他,目光内帶著欣慰和一絲溫柔,就像是看向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友一樣。
“那當然是因爲我已經找到證明穿越時空的證據了啊。親愛的華生。”偵探緩緩的説到。
這還是偵探第一次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上親愛的這三個字,但是華生卻只注意到了前面那句話,“…啊?。。什麽?”
“你知道爲什麽她明明是從未來回到現在的,年齡卻和年輕的自己看起來一樣,甚至皮膚還要更好嗎?”偵探垂下眼瞼收斂了自己目光。
華生想説這他怎麽知道。
“這和穿越時空的方法有關,”
“在離現在幾十年之後的未來,科學家發現了一種新的粒子,這種粒子非常的奇妙,和波粒二相性一樣,在被觀測下,它就是普通的粒子,但是在不被觀測的情況下它會表現出很奇特的特性。”
“那就是時空不變動性,”偵探清了清喉嚨。
“只要是在不被觀測到的情況下,這種粒子在任何時間點,從古代到現在,都能保持不變,在同一個位置,保持同一性質。”
華生決定閉嘴來維護自己智商的尊嚴。
可能是看出了對方沒聼懂,偵探只好舉了個例子來解釋什麽是時空不變動性。
“在這個世界,無關人類是否在觀察,蘋果樹也會從一顆種子開始成長,然後開花結果。可是O粒子卻不是這樣,它就像是被設置在游戲關卡内的背景物品,當玩家角色進入關卡内時,它會按照設定顯示出來,但只要玩家不進入關卡,那無論是在用哪個存檔進入游戲,游戲進度有多大的差別,它就是永遠不變的,就只是程序員設計的那一段數據。”
“…科學家也就是玩家發現了蘋果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居然只是一段數據,於是他們就開發了個後門來修改那段數據成爲一把聖劍,想著之後自己重開游戲再去原本有著蘋果樹的地圖,就可以在一開始就得到游戲内的最强武器了。”
“但是實際操作了之後才發現,這款游戲居然搭載了防作弊系統,每次重新讀取,游戲都會先將數據重置一遍,保證沒有人能夠用修改游戲數據而毀壞游戲平衡。”
“於是玩家就很煩惱了,沒法實際讀取的話那數據就只是數據,數據的聖劍不就還只是0和1的組合嗎?。在冥思苦想之後,他們想了個好辦法,那就是既然使用後門只能修改數據的話,那他們就將蘋果樹的數據改成游戲的攻略法,雖然對他們沒有意義,但是只要其他人打開後門取得這段數據,就能知道游戲該怎麽玩才能快速的破關。”
“我覺得我有些明白了。”華生的眉頭就快要夾死蒼蠅了。“也就是說他們沒法讓人或是物體實際上穿越時空,但是卻可以使用什麽機器來修改O粒子,過去的人再使用機器就可以讀取上面的訊息。”
偵探有些欣慰的點頭,然後補充到
“不過有點可惜的是因爲很多原因,他們可以傳送訊息的範圍非常的限定,首先O粒子只有連續不被觀測時才能保存訊息,就連是螞蟻和青蛙的觀測也不行,而在近代幾乎沒什麽東西能逃過人眼和鏡頭,第二就是只有現代化的器材才能解讀接收到的訊息,光第二點就已經將可跳躍的時間限制到了最近的幾十年内。所以到目前爲止他們也只能在靠近自己所在的年份内利用這個方法牟利。”
“然後又回到一開始的疑問,…人的記憶明顯也只是一種訊息罷了,讀取O粒子内未來的凶手的記憶,然後再將她的記憶移植進凶手之後被砸爛的大腦内。
偵探想了想又補充到“而且雖然有道德上的問題,但最近的克隆技術可已經很成熟了,開發和使用這個技術的他們本身也不是什麽合法的組織。”
“但是既然是用這種方法的話,爲什麽不直接將凶手的記憶輸入她原本身體的大腦裏呢?”華生不解的問,“這樣雖然還是會被砸死,但起碼她也不用變成殺人犯了啊?而且只是擁有自己的記憶的克隆人什麽的,根本就不是原本的自己了吧?”
“…是啊,但是問題是,人類的大腦是很纖細的,當在已經有記憶的人的大腦内輸入別人擁有的整個人生的記憶,很大可能會導致精神分裂,記憶錯亂等等的精神問題。”
“對於組織來説,凶手的事情本身也是一場實驗。他們將她的記憶送回過去殺死被害者,按照祖父悖論,被害者也就是凶手的原身就不會在幾十年後使用O粒子將自己的記憶力送回過去,凶手不會出現,被害者也不會被殺。組織的科學家們覺得可以利用O粒子的性質來檢驗時間和空間的的結構。”
“…結果是? 華生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到。
“結果是他們成功的解明了時間的秘密。”
“簡單來説…所有的事物在時間的維度來看就是一排只會向右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就像水只會向下流,時間也只會往未來流動,而不會回溯。 當人出生在這個世上,他就像是在用自己的軌跡在時間軸上排起多米諾骨牌,只要他還活著,骨牌就會在時間軸上越排越長。當他跳躍時空回到過去,就像是在自己原本排好的骨牌旁邊多放了一排骨牌,他們很相像,但卻是不同的兩排骨牌。此時回到過去的他殺死了自己的祖父,於是因爲時間只會向未來流動,所以骨牌也會向未來倒去,於是從他的出生到未來穿越回過去的痕跡都會消失,但是因爲骨牌不會向過去倒下,所以跳躍回了過去的自己并不會受到影響。”
“…可以解説的讓我也聽得懂嗎?而且他殺死祖父之後,父母和自己的存在不是都會消失嗎?”那不是很奇怪嗎?華生嘟噥道。
“…更簡單粗暴的說,人生就是一條路。”偵探又換了個例子,以保證華生能夠明白。
“站著的地方就是現在,過去是走過的鞋印,而未來是將要走,但是還不知道通往哪裏的道路。以身處與現在的祖父的視點來說未來是不確定的,但是在未來的孫子看來,祖父的路連著父親的路又連接著自己的路,雖然他們有一天會走上不同的分岔路,但是源頭是相連的。”
“在這個前提下,這時候如果未來的孫子回到過去將自己的祖父殺死了的話,就像是用人工製造的地震使這條路上將以現在為基點,通往未來的路全部崩毀。這被稱爲時空變動引起的懸崖效應。”
“在懸崖邊會只留下祖父的尸體和拿著殺人凶器的孫子自身。雖然連接著他的人生軌跡的道路已經掉入深不見底的懸崖底,但是他可以選擇其他道路繼續走下去。”
“嗯…這個例子還算好懂,但是以因果的角度來説並不能成立啊?。”華生尖銳的説到,“時空論這種東西,那麽多的科學家提出了那麽多的理論,沒有證據我怎麽相信你啊?”
“我也覺得是這樣,沒有論證的推理和科學理論都只是猜想罷了。”偵探點了點頭。
“但是就像是一開始我説的那樣。”他再次重複了一次之前説過的話,“我會這麽說,那當然是因爲已經找到證明穿越時空的證據了。”
華生瞪大了眼睛盯著對方。
在一大堆猜測,懷疑,推理,以及所謂的時空理論的互相串聯之後,偵探對整個事件的論證確實已經到了將其發到網上,就會有一群熱愛陰謀論的中二網友相信的地步。
但是他們都知道,沒證據,什麽推理都只是一場笑話。
而這還是華生第一次懷疑偵探到底是否能夠提出有效的證據。
“…你和我通話了那麽久,還沒有發現嗎?”偵探嘆著氣慫了個肩,“都有那麽多的綫索了…我可沒有特地的掩飾啊。”
他的語氣中恨鐵不成鋼的成分有點過濃了,這讓華生有些羞惱的發出了抗議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華生就只是華生!”難道沒有成爲偵探是因爲他不想嗎?
偵探給了他一個不認同的眼神后沉默了下來,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凝聚思绪。
然后,缓缓地张开嘴唇。
“…我就是雙子星殺人事件犯人真實身份以及犯罪手法的證據,我在這裏這件事本身就證明了時空跳躍的存在和真實性。”
他舉重若輕的説著,但每個字卻像有著千鈞之力,讓華生感到震耳欲聾。
就像一道閃電,讓華生大腦中像是夏天的蚊子那樣抓不住,但又時不時刺痛著他的神經的違和感突然變的清晰可見了起來。
“。。你。。就是。。證據?。。”混亂的大腦和顫抖着的嘴唇讓華生的話説的磕磕絆絆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些談話間被他無視了的片段和細節直到現在才從海底浮出水面,在他的大腦表層狠狠的破裂,引起了一陣陣劇烈的疼痛。
他發出了沒有實質意義的悶哼,注意到畫面内的偵探正在似笑非笑的觀察著自己的反應。
就算低畫質的視頻和昏暗的燈光下,仍然可以勉强看到對方的皮膚是那麽的光滑,華生從記憶中挖出偵探因爲失眠而挂著根深蒂固的黑眼圈的臉,以及覆蓋在上面的乾燥皮膚。還有吸烟這個以前沒有的習慣。
他怎麽就沒想到呢?…但是他又怎麽可能想的到呢?
居然在自己身邊,會存在時空的旅行者!
“…擺在面前的事實確實是沒法否認…”每一次發出聲音,他都感到喉咙发干,“…但…我也可以懷疑你是不是去了整容醫院吧…”
偵探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然後用平和的語氣説到,“…還以爲你會讓我將自己的尸體從土裏挖起來做證明。”
“!!?”華生哐當一聲猛的從舒適的椅子站了起來。
聽到椅子翻倒在地和麥克風被撞翻時發出的巨大混響配合著畫面内華生一臉焦急,從口型推測大概是一些你怎麽敢,或是混蛋之類的話吧。
偵探也忍不住耷拉了眉毛安撫華生。
“好吧好吧,我只是開個玩笑!”偵探强調到自己沒有動手殺人,“他可是好的很呢。自己跑去破案卻讓我在這裏和你敘舊!”
“FXXK YOU!”被救回的麥克風剛恢復工作傳達的第一句話就是華生有些粗野的真情流露,可能是想起兩個偵探基本上算是同一個人吧,他又咕噥了幾句就閉上了嘴。
一時間聊天室内充滿了氣喘吁吁的呼吸聲以及充微妙的沉默。
比起華生,偵探每次都能更快的調整心態。
“…我爲自己不合時宜的玩笑道歉。”他真誠的説到,“只是不小心就將一些未來我們會有的對話習慣帶回來了。”
“這還是我的錯了?居然沒法和幾十年以後那樣理解你到底是説真的還是只是在開一個不好笑的玩笑。”華生挑眉諷刺到。
氣氛一下子鬆懈下來,華生又想到對方穿越到現在之後會牽連起的一連串的事情,就擔心的忍不住連珠炮一樣的發問起來。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你是打算在現在這個時空將那個組織解決掉嗎!?”可能想的越多越可怕吧,他的聲綫越來越透出主人就快崩潰了的心情。
看到華生苦惱的就差在房間内轉起圈圈了,偵探有些好笑的回答到。
“放心吧,他們已經被解決了。”他的聲音顯得很輕鬆,“雖然因爲斷崖效應,以後的幾十年仍會時不時發生一些因爲穿越時空引起的問題。但是過了這段時間之後就會恢復正常了。”
説到這偵探加重了語氣,説明以下才是他的重點。
“穿越回來只是因爲我覺得有必要回到現在和我自己對個答案而已,證明當時的我的推理沒有錯誤。原本的我會被雙子星殺人事件給困擾幾十年,但是現在不會了。”
“起碼那家夥不需要再嘗到那種滋味。””他嘆了口氣。
“…。所以你特地回來只是爲了證明自己的推論沒錯?”
“是的,不然就算我對你説了之前的推理,你也只會笑我説什麽陰謀論吧?”偵探用譴責的眼神看著華生,“你還説我異想天開,要做夢最好還是上床上去做。”
“………。。”這確實有點像他會説的話…華生感到了些許尷尬。
“唉…好吧…你贏了…我不該説你異想天開,白日做夢…”…但也不需要特地從未來回到現在,就只是爲了打他的臉吧?
“我打算離開日本,嘗試轉行做做其他事情。”偵探突然説道。
“一來以後幾十年全世界會發生的重大案件我都已經知道了沒什麽新鮮感,二來在日本太容易被認出來了可能連出去散步都會出問題,三來天天對著我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有些惡心。”
“所以我決定到你那邊去。而且我在你家住了幾十年,習慣了。”他理所當然的扔下今天的不知道第幾枚炸彈。
“哈啊?”正在美國的痛苦的華生,“不是…我説你不要每次都先斬後奏好嗎???”
華生苦惱的抱著腦袋,想到可以在以後面對面聽到偵探講解未來那些還沒發生的案件,又難以控制的湧出一股甜蜜的感覺。
兩個相反的力量拉扯的他感覺大腦要爆炸了。
“啊啊啊啊好氣!!!”
隨著華生崩潰的怒吼,雙子星殺人事件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雖然華生不知道這場穿越時空引起的事件是不是真的畫上了句號,但是他知道自己和偵探這對破盆配破蓋的組合的序章正剛剛拉下了舞臺的帷幕。
VOL.218【撕裂】小额盗窃罪
作者:舞舞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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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额盗窃罪
特设监狱的环境比想象中的要整洁,这让加勒特很不是滋味。
他来这里是希望为特设监狱里的人们争取到权利,如果他们的生活本就不错,那一直以来为他们摇旗呐喊的自己就变成了傻瓜。
理论上,加勒特不是希望看到特设监狱里一片脏乱、工作人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场景,虽然他为想象中的地狱光景准备了秀珍照相机,但到这来一周了,这台相机一次都没用上。
所谓的特设监狱,是为关押小额盗窃罪的犯罪分子设置的特设监狱。
所谓的小额盗窃,是指涉案金额在50元以下,且没有入室盗窃、携带凶器等情形,不适用原本的盗窃罪的盗窃行为。实施小额盗窃行为的,将被判处10年以上的在特设监狱的有期徒刑。
这条刑法修正案一经提出,就引起了轩然大波。罪责刑不相适应的质问层出不穷;不少人搬出了《悲惨世界》中冉阿让的例子,讥讽这种小额盗窃的社会危害远远达不到其他十年起步的罪名;更加简单粗暴的“强奸妇女三年起步,偷个面包就要十年”的标语更是席卷了各个社交平台的热搜头条。
人们怒骂提出这条修法建议的专家,不少人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比方说这个专家被人偷走了价值不足50元的贪腐证据,又比方说这个专家被人偷走了价值不足50元的情趣用品,又比方说这个专家被情人偷走了价值不足50元的遗传物质……当然,因为曾被偷走过外卖而支持这条修正的也大有人在,也有学者搬出德国刑法,称外国的盗窃没有金额门槛云云。
这些呼声戛然而止的时间,是专家详解“特设监狱”这一概念的时候。
特设监狱中关押的犯人禁止离开特设监狱,除双休日、法定节假日外每天必须在监狱中完成4小时的劳动,食宿由监狱提供,并保证犯人充足的休息,犯人必须遵守法律,遵守特设监狱的纪律,不得实施违法犯罪的行为。
“4小时”的工作时间牢牢抓住了人们的眼球,人们不再讨论小额盗窃”刑是否合理的问题了,人们羡慕起了特设监狱里的犯人,每天只要工作4小时就能解决一切食宿问题,这比很多的打工都要合算。
接下来专家公布了特殊监狱的食宿标准。
特设监狱的食堂食品相当丰富,且有义务保证食品安全和营养均衡。监狱每日会有免费的一荤两素的套餐,犯人也可以使用监狱的劳动报酬购买额外的食品。额外食品的品类、风味相当丰富,食堂会定期更新菜单、推出新品,就公布的示意图看,比不少单位食堂、学校食堂要好上不少。
至于特设监狱的住宿,和一般人对监狱阴暗狭窄的印象不同,特设监狱的牢房非常整洁明亮,犯人住宿在配置了胶囊旅店一样的床位的8人间,夫妻一同服刑的,还可以提供双人床位。监狱里配置了免费的生活必需品,还配置了空调和空气清新装置,保证犯人的身体舒适。令人意外的是,监狱里配有免费的无线网络,犯人可以使用监狱的劳动报酬购买手机、平板、游戏机等电子设备,虽然只能连接局域网,但局域网内的影片游戏应有尽有,在同一局域网内,犯人还可以联机打游戏。
犯人每天有8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犯人可以在特设监狱的公共区域内自由活动,公共区域提供桌椅、冰箱、自动售货机、饮水机,并设有一台可以连接电子设备的电视显示屏,根据需要,犯人也可以使用监狱的劳动报酬来使用按摩椅和健身房的使用时间。
特设监狱为犯人提供免费的医疗保障,如果犯人死亡,特设监狱将免费提供遗体处理服务,如果特设监狱需要使用犯人遗体,须事先征得书面的同意。
人们已经不再反对小额盗窃罪的罪名了,他们开始希望这条修正案通过,并每日祈祷附近面包店的面包不要涨价到50元以上。
专家继续公布了特设监狱的工作环境。
犯人每天必须工作满4小时。特设监狱保证工作场所的设备、安全及工作培训,犯人不得离开特设监狱划定的工作、生活区域,不得破坏生产设施。在发生紧急状况时应按照特设监狱的要求操作,减轻损失。
由于人工智能的存在,犯人工作并不需要太高的工作技能,除了开关机器设备,他们只要在工作场所足够的时间,监督机器正常运转即可。工作期间他们可以携带在特设监狱购买的手机和游戏机,因为机器设备出错率极低,犯人在工作时间的开小差、打瞌睡也是被默许的。
有人算了一笔账,强制劳动的4小时可以全部拿来打游戏或睡觉,即使因为工作疏忽出了差错,因为人工智能的存在,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失;而且产生了损失,由于特设监狱的生活成本很低,仅追求温饱的人很快就可以用监狱的劳动报酬弥补这些损失,而且在特设监狱的负债,唯一的负面后果也只是延长刑期到债务清偿为止。
人们哈哈大笑,说这样的监狱他们巴不得多待几年。
接着,专家公布了特设监狱的婚配和生育条件。
监狱内可以结婚,也可以恋爱。犯人直接发生关系不需要以结婚为前提,犯人可以使用监狱的劳动报酬购买所需的成人用品。如果犯人怀孕,特设监狱会提供安全卫生的生产环境,不论是婚生子还是非婚生子,均由特设监狱统一抚养,孩子的亲生父母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看到这里,有人大呼特设监狱是专家用来提升生育率的阴谋,虽然有人称不用养小孩的话就算生几个也无所谓,但这些人很快就被愤怒的女士们的口水淹没了。
特设监狱保证,尊重女性的性同意,强迫女性发生性行为的犯人一律按照强奸论处,并投入传统的监狱,并对不愿生育女性提供后续的医疗服务。
这时有人发现,这个特设监狱只对小额盗窃行为有效,传统的犯罪,比方说杀人、强奸,仍是按照原有的刑罚、原有的监狱条件服刑,在特设监狱的传统犯罪仍和原本的犯罪同样处置。人们不禁恍然大悟——小额盗窃罪是国家对全体公民的赡养,只要希望得到赡养的人,就可以随便偷个面包,通过这种不会对社会造成太大影响的方式进入这个特设监狱颐享天年。
人们双手同意了小额盗窃罪及特设监狱的设置,因为特设监狱数量不足,还产生了一段法院不得不给小额盗窃犯罪缓刑,导致犯人不满的尴尬阶段。
加特勒是外界少有的阴谋论者,这些阴谋论者认为小额盗窃罪和特设监狱是社会精英们用于安置无用人口的“隔离带”,被投入特设监狱的人将无法得到上升空间和学习途径,他们一生都只能像被圈养的动物一样,活得毫无意义。
这些念头在加特勒来到特设监狱后的一周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监狱内的舒适环境与当初宣称的一致,他不得不承认,小额盗窃罪对大部分人来说的确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看着特设监狱里幸福快乐的人类,加特勒觉得他们这样过完一生也挺好的。
两天后,加特勒事前打好招呼的朋友找到了法院,解释加特勒“偷走”的面包本来就是他家里不要的东西,加特勒没有偷任何东西。加特勒被改判无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特设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