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手群Literary Prison專用活動界面。
群內成員請點擊右上角加入企劃,等待後台通過之後即可在本主頁發表作品。
群成員請確保本站ID與群內相同。
要求:无声
备注:凑字数的狗血文。
1、
徐铭摘下墨镜的时候,八月的毒日头已经把他烤的快要脱水。额头上的汗顺着脖子流进衣服,贴着上匀称健硕的身材,足够让他私人教练为此感动流涕。
四小时前,他自己开着车,又转了当地人改造的电动三轮,终于找到了所谓的码头。码头的台阶上布满了小个的牡蛎类的双壳生物,台阶颤颤悠悠像是多年失修。而他在码头边烤了将近半小时终于等到渡船来到这个小岛上。
小岛上只有一条海堤上的水泥路。高高的海堤将外边海水,滩涂和农家的土地隔开。一路上都是海水和树木香氛混合的气味。
然后,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导游。水泥路快到尽头的小旅馆外,那个穿着白T叼着冰棍,笑的一脸阳光的青年朝他挥了挥手。
“一路辛苦了。徐……铭先生是吧。”
徐铭把包卸在旅馆大门外,他看着这个小导游,艳阳把他白色的皮肤照的几乎透明,好看的褐色眼眸正盯着他满是笑意,还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也没想到这两天会有客人,你也知道最近这太阳大了……哦,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您好啊,我是你的导游慕洋。”说着想帮着把行李抬进旅馆,徐铭盯了他一眼,拨开对方的手把行李拎了起来。
“先带我去我房间吧。”
“哦,好的徐总。”识趣得松开手。毕竟,不让碰行李的客人多了去了。给自己发工资的那位爷还说,是个大公司的老板要好生伺候。小导游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从前台拿了钥匙招呼徐铭上楼,毛茸茸的浅色头发在徐铭眼前一晃一晃。
与其说是旅馆,倒不如说是一个五楼的民房改造的。不过小岛上,人少,屋子平方也就打大了。一层三间卧室,每间采光空间都还不错。
小导游把人带上楼,乐呵呵说了一句。祝您旅游愉快就一溜烟跑了。
眉宇间皱成一个川字,徐铭看着那扇被砰地关上的门。朝四周望了一圈,屋里的空调开了起来,驱散了一路来奔波的灼热,他叹了口子终于筋疲力尽得仰面倒在了床上。
徐铭来的是一个并未开发完全的小岛。
虽有着属于南部小城特有宁静与祥和。事实上交通却并不怎么便利。
与其说是度假村,倒不如说是真真正正的小岛。据说岛上老一辈大多打渔为生。近年来,年轻一辈出去谋生,在外头买了房,老人接走的接走,全家搬迁的搬迁,岛上也就安静了下来。但岛上环境和资源都不错,有人回来灵机一动,便改造了作为半个度假村。
来这里的人大多是选着时节。比如初夏大米草刚长出可以采摘,夏末初秋,海岸边贝类正肥美鱼虾丰富的点。来岛上体验一把采米草,挖牡蛎海蛏的滋味。但那都是一些并不过于炎热,夏夜里却安静舒适的时段。而徐铭却不是,像这个时节来的人,用徐慕洋上司的话。脑子一般都不好使。
2、
第一天累得不行,徐铭洗完澡,打算睡一觉会便去找他那倒霉导游,没想到竟然一下睡到了天亮。
盛夏不到晌午便艳阳高照。窗帘不知道被谁拉上了,微微漏出的一条缝隙正好落在他眼帘。床上的人睁开眼,阳光把他的瞳孔照的浅淡。
徐铭天生有着让大部分女人过目不忘的脸。五官端正而精致。本就英挺的眉眼,却因过早成熟,以至于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事业有成,成熟冷静,大多数女人的理想型。但他没打算告诉任何人,他这次出来的原因是逃婚。
拿出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并没有什么短信。他两日前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大部分工作交给了私人助理,这是一张并没有太多人知道的号码私人卡。
他走到床前打开窗,一股热浪迎面冲进来。不消一会,鼻尖上隐隐冒出细细的汗。
真热。
蜿蜒的水泥路顺着海堤把海岸滩涂和乡村隔开。背后是环绕的山和茂密的数目。
窗外屋子外种满了不知名的花。
徐铭一眼瞥见,他那位导游正拿着水管,摇晃着手给花圃房顶做清洗。手指捏住水管,他仰着头眯着眼,白色短T被溅出的水打湿,似乎这大热天干活也乐哉其中。
小导游发现了他,朝他招手。
“诶!G额…不是…那个,徐总,你醒啦。下来吃水果。”他的模样有些热情,单手指着不远处树荫下的果盘。“老板今天出门了,我偷偷切的,快!”
活像一只偷藏了鱼的小奶猫。
“来了。”
冰镇过的西瓜在太阳底下冒着凉凉的雾气。徐慕洋把东西放在花架下。坐在台阶上就吃了起来,用水草草冲过的双脚还沾着水滴,卷起的裤腿下大喇喇套了双三角拖。徐铭有些哭笑不得得看着他。
拿出一块西瓜塞进嘴里,冰凉清甜的汁液流进肚里,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你……今天……想去哪?”西瓜塞在嘴里有些口齿不清。徐慕洋指了指房子右侧小路通向的一座山。“山里金茶可以摘了,最近时节真好,晒两天拿回去泡茶降火。”
然后脖子一扭,左摇右晃找到一个可以看见远处海滩的角度。说。“大老板,我是不建议你去挖牡蛎什么的。现在季节没到,挖出来的都是瘦的不行的苗。大米草就跟别说了,过了季了。摘下来根本不能吃,粗的要命,你要想挖,明年春天来。”
“你倒知道得挺多的。”小半块西瓜下肚,看见对方还乐滋滋得往嘴里塞西瓜,徐铭便停了下来看他。
导游沾了西瓜汁的脸骄傲得抬起来。“那是自然,我可是这儿的导游啊。”
“干的是不错。”屋边风铃响了一声。
徐铭伸手擦了擦他嘴角,问。“但你是真不打算回家了?我的傻弟弟。”
3、
当天下午,徐慕洋很自觉得带自家大老板去山里转了一圈。
并不是什么专业得旅游景区,很多上山的小路只有当地人知道。徐慕洋轻车熟路得背着一个小竹楼在前头领路。午后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漏下来,阳光蒸发出的树木的香气和温吞的蝉鸣。
山间唯有一条路直通山顶。再往上走,是岛上特产有金茶,与茶无关,仅是种良药,可降火消炎。再远些是个废弃的水库。但凡夏天台风严重,水位升过海堤,会有人组织村民来此避难。
徐慕洋一张嘴天生上扬,一路给徐铭作介绍,轻启的唇不自觉带着几分笑意。疏阳斑驳落在浅色的发上,看上去蓬松柔软。徐铭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在后面跟着,只有在对方做介绍的时候低低应几声。
若不是一些意外,这便是兄弟二人多年来相处的方式。
徐家是家族企业,徐铭与徐慕洋父母二婚。徐铭长他两岁,虽同父异母,徐铭对这个弟弟倒是不错。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两人,总有些不如意。
也就在两年前,徐慕洋被父亲逼得逃婚离家,一人在外和家里断了联系,当然这也只是他单方面的认为。
但不知是为了贯彻那句‘与家中再无往来’,亦或只是自尊心作祟。徐慕洋把在老爹身上受的气,或多或少转嫁给了徐铭。自此之后,徐铭再也没听到对方叫自己哥哥。
徐铭是看中这个弟弟的,既然他不愿意,也不勉强。他只是几乎快忘记,上次老实叫自己哥的小孩是怎么扑进自己怀里的了。
“诶?竟然有这个?”
小导游两眼一亮,招呼徐铭过来。茂密的树丛里隐约有一排不足百米高的“竹子”。和着风微微传来一股甜意。徐慕洋用刀砍断了两棵,取了中间的一段。然后,乐滋滋地用带来的清水洗净表皮,递了过来。树枝沾着的水珠有些冰凉。
“这,是什么?”
徐慕洋小狐狸似得眼睛眯起来,伸手把一根“竹节”塞进了嘴里慢慢嚼。
“甜蔗啊,比甘蔗小但是特别甜。不尝后悔哦。”
看着小导游一副自信的模样,徐铭只好接过那个像竹节一样的东西。一口咬掉竹节的表皮,里面鲜嫩多汁的白色脆茎。比甘蔗薄的表皮,却同徐慕洋说的一样,水分充足流进齿间意外津甜。
“不错。”
“是吧,是吧!”似乎被徐铭认可后有些开心,小导游勾着嘴拉起徐铭的手,带着他往树丛伸出走。
手里甜蔗的汁液顺着表皮冰凉凉落在手上,山里开遍了茂密的玉簪花。纯白色,时不时落下。
他们慢悠悠走着,盛夏的暑期在茂密的树荫间被消散了几分。褪去严酷与灼热,剩下是夏季山林里特有的树木香气。光影婆娑,闪过视网膜映出斑斓一片,像是某部旧电影里的走马灯。
他忽然记起小时候,牵着小慕的手去街上买冰棍的样子。
阳光里,小孩嘴里塞着冰棍双手冰冰黏黏得往自己怀里扑,喊着“多多”还是“哥哥”这样模糊不清的调子。时间就放佛在那刻停止了。
4、
“……好热。“
一开门扑进民宿的空调里,徐慕洋像死鱼一样晾在吧台上,看着徐铭苦大仇深。“大老板,你说你没事怎么挑这种日子来。”
连续两天,徐慕洋带着徐铭在小岛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徐铭虽然早早开始处理何氏集团的生意活动,却也时常会空出大把时间健身。小导游却在大夏天太阳里东奔西跑累得够呛。
“小慕,一身汗,别直接站在空调下面。”徐铭伸手想把对方从空调下拉出来,吧台的电话忽然响了。
“喂,老板啊。啊?好的,好的。我今晚看看天气预报。”小导游的眉头皱了起来。“行,应该没有多少个,最多就两组人。没问题,放心吧。”
“怎么了?”徐铭偷偷把空调风向转了一面,看徐慕洋把电话放下,问道。
“台风。”
短短应了两字,徐慕洋伸手开始查电脑里的房屋预定。手机夹在肩膀和耳间,骨节分明的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不确定是热带风暴还是台风,度假村这两天活动估计都要暂停。最快的那两拨安排在四天之后,我需要先打电话商量一下退订还是延期。”
“喂,您好。陈先生吗?您之前在我们旅店预订了3天的房……”
还鼻尖还冒着室外带来的汗,徐慕洋一双眼睛却盯着屏幕一瞬不瞬。
徐铭静静靠在吧台上,看着他。在他眼中徐慕洋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游戏输了还会撒娇耍赖,家里把他宠的不行,双脚沾不下地,碰不着泥。可不过一年时间,他家小少爷在外头竟然也生活得全须全尾的。
简直像人间奇迹。
他抽了张纸巾擦掉对方鼻尖额头的汗。
注意到他的动作,徐慕洋眨着被汗浸染的长睫毛转过头。手指着电话,用口型说了一句。
你快去洗澡。
微湿的睫毛下,眸子泛着水光。徐铭只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慢悠悠挠了一下。单手撑着吧台身子探了过去,嘴唇在眼睑上轻轻一碰。动作很慢,慢到微微错开之后,他感觉到徐慕洋颤动的睫毛在他唇上轻轻扫过,密密麻麻得痒。
>>>>>>>
台风前的天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预兆。帝王蓝的天幕,和纯白色的团云。
忙完手头的事,徐慕洋从仓库里拿出防台风的铁架,准备给外面的花棚固定上。
灼热的空气带着海风迎面扑来。刺目的光线里可以看到海堤上,有老人拄着拐杖走过的声影。再远些,视线外的海滩上。也许海浪正拍打着泥泞滩涂,随退潮露出湿漉漉的海草和偶尔冒头的寄居蟹。
这是一个几乎没什么人知道的度假村。基础设施并不好,甚至连像样的超市都没有。要不说这个季节来这里的都是傻子。分明一张机票就能去三亚沙滩上晒着日光看着大海的人。硬是开了四小时的车,顶着烈日拖着行李半死不活的来了这里。
风吹过门外风铃叮铃作响。徐慕洋心不在焉得抬手把铁架固定在花棚四周。烈日照着金属质地的边框十分烫手。热汗顺着眼皮流下来,有些微微黏腻的感觉。
意味不明的烦躁感觉在心里头搅成一片。有花瓣落在他鼻尖,却粘着皮肤很轻甩也甩不掉。
小导游嘴角抿了抿,有些委屈和气恼得骂了一句。
“谁要你来了,混蛋。”
5、
台风突袭,一来就是一周,一周之内小岛上没有船只往来的。
所有旅馆游客都走了七七八八。昏暗得光线,映着人烟稀少的小岛冷清得毫无生机。
徐慕洋看着徐铭般行李下楼的时候,微微歪着头,笑看着他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
“大老板,回去一路小心哟。”
徐铭四天后有个招标会议,如果不敢在台风前走必定会错过。于是原本三天后才结束的假期也只能提前终止。吧台上徐慕洋的表情一如往常,专业小导游似得招牌笑容。好像这大台风天气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徐铭皱了皱眉,转头望向屋子的天空。
将来的暴风雨隐约在空中露出了真面目。乌压压的阴霾远远压了下来,带着闷热的空气和海鸟聒噪的声响。
“你一个人要小心。”眉眼带着些担忧的神色。他很想让徐慕洋和自己一起回去,就算不回家也好。台风在海岛上实在不安全。可是对方还是执意留下来。
——大老板,我在上班啊。
眨了眨眼,徐慕洋一个劲他快走。对方想帮忙搬行李的时候依旧拒绝了。毕竟从小到大徐铭都舍不得让徐慕洋搬重物。即使他长大了,这个习惯依旧没变。
“台风明天就到,今天又最后几班船。你快点,雨下下来,就来不及了。”
小导游穿着一身白衬衫站在旅馆门前,冲他远远喊着。
徐铭回头的时候,对方少有得没笑。阴沉沉的天空,像是一张巨兽的嘴,吞噬着面前的一切。包括他眼前那个有些单薄的青年。
徐铭觉得有点想上前抱住他。
>>>>>>>>>
下午三点。台风的意味越来越重。风卷着海面的低温俯冲地面,打在广告版上劈啪作响。
接完老板的通知电话。小导游驾轻就熟得把楼里的窗户一扇扇关起来。
阴霾遍布的天,不到傍晚,已经昏暗得看不见几米开外的东西。窗外的海面,隐约有翻卷起的浪潮,和往日不同带着一种明显的危险气味。徐慕洋探出窗感受到渐渐变大的风力。大概不久就要大雨了,到时候渡船会停航。
还好让徐铭提前走了。徐慕洋有些庆幸。
仔细检查了闭路线,网线,全部关闭。徐慕洋留了几盏大厅的灯,机智得把蜡烛和打火机找了出来。
老旧的烛台放在手上摆弄了好久。
去年台风天,他其实也是一个人。
老板从来台风前就走,他刚来,被安排留下来看店。
大半夜电缆被吹断了。外面风雨交织砸在玻璃窗上,还有不知谁家东西呗折断的声响。第一次遇见那么大的台风。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一点光线,屋子外只有愈演愈烈风声和极目的黑暗。徐慕洋在角落里抱着手机,看着一点微微的蓝色光线,某个电话拨号键在他手里按了好几次,始终咬牙没按下去。
他挺怕黑的。小时候总是在大雨天躲进徐铭的被子里。然后那个晚上,借着手机的光线找到了一排蜡烛,蜡烛亮起来的时候,他实在蹲在地上掉眼泪,边掉边骂自己脑子有病。
人总会在某一刻想到世界末日。
在最无援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
徐慕洋那年想的,是他的倒霉哥哥。
6、
“今明,将有热带暴风登陆,请各商户做好防范措施。”
“今明,将有热带暴风登陆,请各商户做好防范措施。”
岛上重复的广播声被大风吹得七零八落。折腾了一天的徐慕洋给自己好好洗了个澡,擦了擦湿哒哒的头发,伸手将手机调到关机界面。
虽然台风猛烈,一般不会有闪电。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觉得还是关机为妙。一切妥当,小导游缩进厨房,避免了电磁炉,用起了最原始的灶台。
这灶台去年救了断电快饿死的他。
如果世界上灶台选美,徐慕洋一定要带着他的灶台女神站在冠军的领奖台上。
不过好在今年没断电,徐慕洋不但不用摸黑,煮着有调料包的泡面。还能选是鲜虾鱼板还是香菇炖鸡。顺便还能敲俩鸡蛋。
“砰砰砰!”
巨大的风声和东西砸过大门的声响,吓得他一抖。
毕竟台风天气,谁家脸盆,晾衣服的竹竿,或者是度假村的广告牌被吹飞都是有可能的。摇了摇头,徐慕洋从锅里把面盛出来,冒着热气的面条和浓浓的汤,香喷喷得。吸溜吸溜往嘴里塞,他觉得自己人生圆满了。
可谁知道呢。
毕竟,他是亲眼看着徐铭上渡船离开的。谁会脑子有病在台风天,又赶着最后一班船回来这个没准下一秒要断电的破岛上。
他疑惑打开大门的时候,窗外的风夹着大雨几乎一秒钟拍得他全身湿透。风声和外面花棚上的塑料膜发出巨大可怖的声响。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最后只能开始大喊。
“我靠,你有毛病啊徐铭!!”
徐铭回来了。
全身湿透,拎着他熟悉的行李箱。和两代扎的严严实实的,鼓鼓的塑料袋。
就这么回来了。
大老板平日整理认真得头发狼狈得搭在头上,雨水顺着鼻梁流过脸颊从下巴滴落下来。
他说。“我回去的时候,听说每次台风都会把电缆吹掉。我记得你怕黑,要是断电了怎么办。”
他把满是雨水的手抬起来晃了晃。“看,还给你买了点吃的。”
那些努力建立起的屏障像大坝决堤。
没有人告诉过徐慕洋,他有多喜欢自己的哥哥。也没有人告诉过他,这种喜欢要停在什么位置才最适合。
在这座南部温柔城市里,那一夜铺天盖地的极致与疯狂随着暴雨顷刻而至。
小导游的眼睛被雨水吹得湿透。长长的睫毛被水粘在一起,然后有什么滚烫的跨啦啦碎烂了一地。
——你也该结婚了。
——为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成天对你哥藏那些脏心思你不丢人吗!
——丢人,你们俩嫌丢人我就滚好了!
“这次是你自己回来的。”
“什么?”
他抓住徐铭湿漉漉的领口,用嘴唇撞上那人冰凉的脸。
像是不知所措似得。
有什么种子从心脏里再次生长出鲜嫩美丽的芽,在心头千回百转,缱绻开出了万紫千红。
7、
那天清晨,徐慕洋是被雨声吵醒的。
一晚没关的电视里播放着某某台最爱的狗血言情剧。
左上角,红色预警在不经意间跳转成橙色。
窗外劈啦啪啦的声响。从软软被子里探出来的时候,开着冷气的屋子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迷迷糊糊转头,视线里,雨水拍在玻璃上,形成一大片水幕。关得严严实实得屋子里,隐约还能听见,狂风暴雨中花棚塑料膜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声音。
——台风还没过啊。
大口呼出一口肺里的浊气,小导游挠挠头,手触到身边人温暖的皮肤,轻轻推了推。床上的人慢悠悠转醒,有些不情愿得睁开眼睛。
小导游脑袋还有些乱,脑子也还在犯迷糊。
他动了动嘴,抱着被子像吸了吸鼻子。“哥,饿了。”
身边人动动胳膊将他拉近怀里。
似是不知名处漏进的一处模糊光晕,那个遥远而不知名的记忆重叠于此刻。
那是无数个父母不在的清晨,还小的徐慕洋光着脚,身上还带着隆冬的寒气,他裹挟着寒冷,钻进徐铭温暖的被子里。
被一双手圈住,在安心和亲密无间里散去了一身寒意。
尾声
台风过后的小海岛,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炎热。小导游站在花架子下给花浇水,飞溅出的水花洒在他身上,一旁比他高处半个头的人,正研究水管的供水情况。
“所以你原本是打算替我结婚,然后让我回家?”
“恩。”
“那你为什么后悔了?骗老头子需要转换心情逃婚到这儿来?”
“主要是新娘的样子长得不大如意。”
“少来,我见过照片,人长挺漂亮的。”
海浪传来忽远忽近的声响,晴空艳阳亲吻着岛屿上的一切。
徐铭勾起嘴角贴近徐慕洋的耳垂,看着对方轻易泛红的耳廓。
“因为想你了。”
……
那是一座普通南部小城,安静伫立在入海口岸。有晃悠悠的茂密树林疏漏下的光影交错。
缓慢得,像是一首温柔的歌曲。
吹过的风带着大片纯白得玉簪落在游人的身上。
有人微笑,有人拥抱,有人亲吻。
有人抬头,见万里无云。
时光与爱晃晃悠悠融进身后长长的岁月。
-END-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我尝试在黑暗里打燃我最后一支火折,但是失败了。它没有受潮。我摸遍它的全身,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底下吹出狂风,吹得我头发倒竖。我正是被这风吸引而来。如果你被困山洞感受到风,那必然在某处有着“出口”。道理是对的。我循着风向,一路向下来到了这处风口。
地下也能吹出狂风吗?
一片黑暗里,我已找不到回去的路。只有风在我身前咆哮。
我丢出火折。火折在强风里闪了一下便熄灭了,除了风什么也没能看清。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然后在风里跳了下去。
不知道躺了多久,睁开眼也是黑暗的这个现实让我晕眩。这里的风反倒很小,只是偶尔两侧会刮来一阵狂风然后消失。
地面意外得平整,只有一层石头的碎屑盖在上面。
我向某个方向爬去。万一有突然的滑坡,四足行走或许更能预防。
四足爬行了一会,四周没有丝毫的变化。我的心里涌出一丝后悔。不,或许不止一丝,现在已经完全证明了我当初决定的错误。我被风蒙骗,一个人走到没有光地势陡峭下面还开了个大洞的地方,死期就已经将至了。
这么一想防范悬崖地穴也成了无所谓的行为。我站起身跑动起来。黑暗里我看不到周围的景致,只能感觉心脏的跳动和双腿的摆动。旋风依然阵阵扑来,有点像巨马从身边跑过,又有点像巨兽的吐息。
我的呼吸依旧很顺畅,好像在森林里慢跑一样。
“巨马”在我身旁擦过,鼓起的风将我向一边吹去。我被风带着离地半米,后又摔倒在地上。那毫无疑问是巨大的力量。它有实体吗?如果被正面撞上会怎么样?我想着这些问题。
只要还留在这里,被“巨马”撞上似乎是迟早的事情。在我幻想被4米高10米长的巨马一蹄子踢爆的时候,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火折。那支被我扔下来的火折在远处燃烧着。那支火折没什么问题,这么说刚才果然是因为风太大了...
光明。在最近的半天里都是我最渴望见到的东西。
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至少死前能借助这光芒看到更多东西,我也算不虚此行了。我拖着沉重的身体朝火折子走去。幻想的马蹄声在我脑中响起,我就好像在长安的朱雀大道乱窜,随时都有可能被奔马踢死。
我越来越靠近那火折。
那火折沉静地燃烧着,能照亮的只有半米范围。地面果然平整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纤细的灰尘蒙在上面。
然后灰尘动了,被风驱赶,像潮头的白沫排成一排朝我的右侧移动。
火焰爆炸式地燃烧起来。
我终于看到了黑暗里移动的“生物”的样子。那并不是马,因为没有头。它更臃肿,腿几乎看不见。火焰就在它的身体里炸开。它身躯的黑色像被烧热的铁,变得火红色。火焰的中心金光灿灿。
我从没见过火折能烧成这样。在生物的上方,一个黑色的影子仍然跨坐着。相比臃肿的生物,它的黑色好像能吸走光线,正如它端坐的姿态,透露出一股无法改变的味道。
火折仅仅燃烧了一秒不到。它现在躺在地上,只剩下了火星。右侧狂风如期到来。
我终于来到了火折的位置。我捻起最后的火星,任凭它烧灼我的手指。一阵痛感过后,火星也熄灭了。
地上的火折已经空空如也。我拿起它闻了闻最后的那股即将飘散的火药味,将它扔进了黑暗里。
这下子计将安出呢?我看不见东西,连最后一点光源也失去了。我叹了一口气,往前走去。前后左右,这点概念我至少还拥有着。不过听有识之士说,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人不能保持直线,只会一直绕圈。
前方,来了。一只奔跑的怪物。我并没有看见它。只是感到胸口吹来了往里的风。
比刚才那只稍慢一点,我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
没有奇怪的味道,我被包裹在那团柔软里。火焰能燃烧在里面,并能被我看到。这生物并没有实质的血肉。
时间不长,我用力向四周摸索。和触摸空气一样,只是速度逐渐迟缓下来。我跳了起来。跃入空中的一瞬间,四肢都变慢了。呼吸中,想到那团黑色的物质正在进入我的喉咙,我就感到一阵恐惧。但我的眼前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颜色。
只是黑色而已。
往上!我的手触及到了空气,风打击着我的手指。我努力往上爬去。两腿下蹬,好像我正生活在水里...如果要描述我现在的动作,那大概是在瀑布下妄图游到上游的人。指尖已经发麻了,划水的动作越来越慢。但我确实是在上升的!在这黑暗中,不断地上升。
这是铁吗?我低头看着最先开始发麻的指尖。我的身上已经包裹上了一层黑色的结晶物质。只有还浸泡在“生物”里的腿还在像吊死鬼一样在空中晃荡着。
虽然有点想笑,但结晶已经结束了脸能做表情的历史。
只要我能更接受这黑色,大概就能像刚才看见的骑士一样跨坐在“生物”上吧。风一刻不停地撞着我的脸。“生物”毫无疲倦地奔跑着。
传说在地下的空洞里,有着冥府来的骑士,他们一刻不停地在地下冲锋,只是希望结晶化的枪能在日后确实地刺穿某人的胸膛。
双脚浸泡的“生物”和表面覆盖的结晶,都消除着我的肚饿和寒冷。只有风穿过身体的感触越加明确了。
虽然刚才的传说是我编的,但或许一直等下去真的能重回地面上。
我点点脚尖表示喜悦。
1、
波金掩埋掉安娜,背上他的小猎枪沿着铁轨慢慢走着。
幽暗的隧道里,只有他的破皮靴打在轨道上的声响,啪嗒啪嗒啪嗒。偶尔小猎枪里的零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拿着一支手电筒,精细的战前产物,烧核的,但是他没费多少劲拿到,毕竟扒尸体不需要什么成本。
零成本是一件很美妙却不怎么好的事情,尤其是在资源匮乏的地下,所以人们总是一边艳羡拾荒队,一边又在暗地里暗骂他们是跳蚤。然而只有“跳蚤”能够穿过那些没有供暖的车站,去往最边境的区域。波金现在走的路线就是他们开拓的其中之一。
波金向往阳光,哪怕他并没有见过。
他只在大人们的口中听过,在那些奢侈的书本上看见过这样的字眼。人们痛骂地面上的一切,痛骂辐射、寒冷和怪物,唯独对于阳光赞不绝口。他们说阳光有时候看起来像金子,和那些耀眼的大灯不同,阳光是真正的零成本,代价是它一天里只有一半的时间会出现。
如果是这样,那么阳光真是华而不实。
不知道走了多远,他体力不支,只好坐下来休息。波金在墙壁上找了一个窄小的凹陷处,成功把自己挤了进去,一手关掉了手电一手在兜里掏出一点老鼠肉干塞到嘴里嚼着。黑暗中眼睛以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波金觉得从隧道里呼啸而来的气流仿佛野兽的嘶吼。
2、
波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身很温暖。
“醒了就过来吃东西,吃完赶紧走。”
昏过去前听到的那个嘶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这才想起来自己遇到了什么。
食尸鬼。
波金表面上不为所动,暗地里伸手去找他的猎枪,希望在食尸鬼发现前能够给它一枪。
“如果我要吃你,你现在头都没了。”
身后的食尸鬼好似察觉了他的意图,出声提醒。波金这才悻悻地爬起来。他身后的方向,食尸鬼架起了一个小火堆,火上正烤着一个只比巴掌大了一圈的小锅,眼下里面正咕嘟咕嘟地冒泡。
火光映射开来,波金能看见这是个不算特别宽敞的房间,堆满了各种杂物。食尸鬼远远地坐在火堆的另一边,几乎隐藏在黑暗中。
“吃完了赶紧走,被搜索队发现我又得搬家。”
“不会有搜索队的。”波金捧着小锅,说是锅,更像碗,清澈的水中漂浮着两三朵蘑菇,以及一小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波金尽可能让自己把它想成是老鼠肉。
“啊?”食尸鬼歪着脑袋,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我在的车站被毁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
食尸鬼扭曲可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在波金吹散了热气,开始小口小口吃蘑菇时,才慢吞吞吐出一声:“哦。”
在波金埋头于食物的时候,他没有错过食尸鬼那一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抬头,他发现老鬼抱着一堆毯子,把它们丢到角落里一小块空地上。
“你就睡那边。”
“但是我得走。”
“你一个小孩子,要穿越荒野去哪?”
“我想去地上。”车站之间不可能收留外来者,物资和空间都过于紧俏。
食尸鬼这时爆发出剧烈的大笑,那声音仿佛有人拿着锯子在锯铁轨。笑够了,那只独眼的目光才重新聚焦在波金身上。
“吃了我的东西,不留点报酬就想走?”食尸鬼从黑暗处起身,巨大的爪子在波金眼前虚晃一下,示意他这里的主人究竟是谁。
波金咽了一下口水,但始终没有退缩。
3、
波金也分不清他在这里住了多久,老鬼说三个月。老鬼就是那只食尸鬼。波金也不知道老鬼是如何算的,他只能看着老鬼在墙壁上写着数字的那张纸上涂涂画画,然后老鬼就知道了今天是星期几,几月,几日。
老鬼是识字的,波金察觉到。
地下自愈匮乏,生存所需的物资都是珍贵的,更别提知识那种奢侈品,波金见过最有文化的是他们车站的站长,那已经不是能识字的地步了,他能写出流畅的长句,还会那么一些他们连听都没听过的词语。
当然比起这些,更显赫的是站长房间中那一小柜子的书—— 穿越了两百年岁月依然保存完好的纸质书。
老鬼的房间里没有那些,但是房间一角堆满了写满字符的东西,有纸片,也有废弃的毯子。波金偶尔能看见老鬼唠唠叨叨地拿出一根碳棒,扯过一块还算空白的布片,在上面涂涂画画。
“你为什么要写那些?”有一天老鬼涂完最后一片布,波金忍不住开口。
“我得记录下一些东西。”老鬼说,“日期,季节,心情,没有记录我们什么都不是。”
“那你今天在写什么?”
“今天蘑菇的肥料。”老鬼扭了扭嘴角,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去替我看看今天的长势,顺便摘几朵回来。”
几朵的潜台词是,波金觉得今天能吃几朵。
波金从小房间出来,打着手电往不远处的厕所走。厕所的门后老鬼养了几大箱的蘑菇,但是不见得他会吃多少。食尸鬼的肠胃只能消化生肉,他养着这些纯粹只是当成是园艺。
如今还能有这种把食物当做娱乐的也只有他了。
4、
来这里的时间,波金一次都没见到过其他人类,除了各种怪物。真如老鬼所说,这里是地下人类活动区域的边缘,再往外是被称作“荒原”的被怪物统治的区域。
老鬼是个优秀的猎人。多亏了他,他们不缺水,不缺肉,甚至不缺蘑菇和取暖用的毛皮,唯一缺少的只有燃料。
“因为你来了我才缺。”
因为食尸鬼不需要熟食,自然也就不用生火。
波金想不出来他有什么能够报答老鬼的,他还记得老鬼说的"报酬"。老鬼不需要他的手电,狩猎时他也不需要猎枪。他似乎什么都给不了。
"不要给我惹事,老老实实活着。"
"你真的不吃我吗?"
老鬼又露出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表情,那种被他自己说为是用来表达"你他妈是傻逼吗"的表情:"我们那个时候,可不兴对孩子下手啊。"
波金不明白什么是"傻逼"也许那是战前时代的遗留词汇,但是他隐约能猜到那是在骂自己蠢:"我已经十五岁了,不是……"
"战前的成年年龄可是十八。"
过时的价值观,就和老鬼本身一样过时。
5、
轨道的另一侧传来了枪声,连绵不断,持续了几天,最后一天,他们看见了黑暗中细小的火光。老鬼在筹划带着波金往更外面的地方转移。
"我给你个机会,回去还是跟我走。"
波金别无选择,他还穿着上个车站的衣服,要是被敌对车站的人发现就完了。他只能背上锅子和一箱蘑菇,跟在老鬼身后摸索。老鬼没什么行李,他只拿了一条黑乎乎的破毯子,绒毛虬结在一起,波金不敢猜老鬼是不是过去两百年都没洗过它。
"我们要去哪?"
"更外面的地方。"老鬼的声音回荡在隧道中,"再往外面就是地上。"
"我们要去地上了?"波金有些兴奋。
"不去,你想都别想。"
"但是阳光不是很美好吗?我听说有了阳光就能种出更多东西。"
“你都没见过阳光,瞎说什么。”
“书上是那样写的。”
“……所以说小孩子就是烦人。”老鬼骂骂咧咧,“没有见过的东西就不要瞎猜。”
视野逐渐开阔,波金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处战前的站点。不同于后来的人们为了生存而在轨道上建立的被称作"车站"的聚集点,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车站,甚至还残留着向上的楼梯。
老鬼带着他找到了一个隐蔽的杂物间,把两个人塞进去。
他们带来的食物显然不够了,老鬼的狩猎次数开始增多。大多数时间波金只能守在黑暗中,枪声似乎远离了他们,而老鬼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
那一天波金依然在煮蘑菇,老鬼带回来的老鼠肉还在腌制中,新的蘑菇还没有长起来,老鬼也已经很久没进食了。他把剩下的几多蘑菇扔进锅里,盘算着等下把汤都分给老鬼。
“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倚在角落里的老鬼突然出声。
“什么?”
“听过天琴座的故事吗,他的恋人死亡后他为了爱人在冥王面前弹琴,如果那个女孩最后没有回头,她早就回到地面了。”
“所以,这个故事是?”
“我是想告诉你,阳光和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东西了,当然阳光不会强行把你拖上去,但是你的心会。”
波金沉默着,这句话在他心底盘旋。
6、
老鬼一反常态地带他出门,爬上摇摇欲坠的水泥阶梯,走过破旧的通道。
“看见前面那团金色了吗?”
波金顺着老鬼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前方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柱,施施然撒在尘土飞扬的地砖上。
“那就是阳光,阳光来的地方就是地上。”老鬼说,“如果你执意要死在阳光下,那你就过去。”
波金放开了老鬼的手,晃晃悠悠地往阳光下去。他没有走到台阶上,而是站在下方。
阳光就在前方。
end
评论要求:笑语
作者:小矮
要求:笑语 无声
备注:是凑数的作业,凑个关键词,实际上是某篇原创的番外,单独看可能没什么意思。
本篇:https://heiyiityyamily.lofter.com/post/16d69b_1cc4b8eea
出于作者的懒惰,《殊途臆归》以第三角色/魔王的角度阐述了事情经过。魔王根据自己所得信息下判断,痛斥某个人类为入侵者、骗子、劫匪、最为恶毒的存在。这指责要是让当事人听到,估计他会流露出惊讶,“怎么会这样,才不是啊……”而直到最后,双方也没有得到一个机会,坐下来较为平静地交谈沟通,达成一致、消除误会。
所以,这段记录将从这位当事人角度阐述最为重要的事件节点:当初在地下设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某人也过于委屈难辩了。这也仅仅只是另一个视角的所见、所感、所判断,其中仍然存在未解的部分。
独行猎手在荒野上驰骋。在这一小片城镇废墟之中,他收获不佳。狩猎方面只逮到几只老鼠,撬断电线之后挂在了马匹上。而这里明明是魔物领地很深的地方,居然也没有遗物可捞,他翻过几处其他猎手很少搜索的角落,仍一无所获。不好听地说,这里的遗物就像某种魔物的食物一样,被往地下三尺都啃食干净了似的,仅剩一些无用的边角料与粉末。
K坐在栓马处的水泥块上,打算休息片刻后踏上回程,路途很遥远。他喝水,马背挂着的猎物上偶尔跳起电火花。
他无聊地在手里转一颗治疗石。这是人类工业生产的魔法用品,与魔物战斗的猎手一定会携带,独行猎手出门尤其会多带几颗。还有许多类型的魔法用品,在战斗与生活中都很给予方便。不过让他人感到奇怪的是,K排斥使用一切魔法用品,他出门只不情愿地带上三颗治疗石,命还是要靠它保一下,然后挂上不附魔的剑鞘、骑上马就走了。这些年来他真的使用掉的也只有两、三颗,这从侧面说明他有足够力量做独行者一行。
治疗石除了快速治愈伤口,还有一个偏离它原本功能的用途。在未设定自动使用对象时将它开启,它会将一定半径内所有需要治疗的对象排列出来,询问使用对象为其中哪一个。于是它可以用来确认附近是否有生物——负伤的人类。马与魔物都不是生物。K起身,拍了拍马的脖颈侧,在这里它的金属甲壳编织出错,多了两片,使得外形曲线有些走形,这缺陷是他这匹马的独有特征,有一片被魔物挠过,只剩一半。他准备走了,他刚刚已经花不短的时间仔细搜索了一遍,没见到一点人影与痕迹,这里应该没其他人在。不过他还是随手打开了治疗石,出于习惯。他曾上十次救回困在魔物领地的猎手,两次帮猎手小队将求救消息飞传回家。为此他收获过一些夸赞,一些奖赏与回馈,救人这件工作对他而言就更有了存在感,他会更加主动做点搜寻。
治疗石显示,这里有除他之外的人在。他不需要治疗,而根据治疗石判断,那个人正生命垂危。
……好吧。他将马重新栓好,一手握着治疗石,再次往废墟里走去。另一只手拔出剑戒备,他刚才在这里没有看见某只魔物,强到能将猎手伤害至濒死。它和那个人可能都严实地藏起来了。
这片废墟并不大。他呼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叫痛、呼吸与魔物步行声他都没听见一点儿。治疗石告诉他的情报一直没有变化:有一个人在附近,生命迹象微弱。治疗石的探测范围是固定半径的球形,于是K多绕了几圈,走到更远处,反复使用探测,用这范围的重叠与边界,总算定位了那个沉默对象的所在位置。
他在空旷的地表上站了片刻,环顾四周,找到一条往下的阶梯。这也太隐蔽了吧,他朝未知黑暗的地下建筑前进。若要探索魔物的设施,猎手身上有另一套工具组,包括便携灯光、万用的钥匙卡等。那张卡偶尔也会不好用,他去刷面前的门,好在这次是畅通无阻。
在场地狭窄光线不足的走廊内,他一路保持警戒,连一只老鼠的声音也没有听见。来到一处十分宽敞的房间,黑暗里显现一些微弱灯光。有些机器在低声嗡鸣,室内基本整洁,这处魔物设施还未完全停摆,而用途未知。他谨慎往前迈步,有水液的声音。抬起光照,房间中放置着一组培养罐,中间细长的玻璃罐里漂浮着隐约人影。
K看着愣神。魔物会伤害人类、夺取性命,魔物通过设施生产增殖,这广为人知,但他作为猎手也从未听说过,魔物会将人关进培养罐——培养液中冒着气泡,那人影还活着,正是治疗石一直在叫的需要救援的囚徒。他往前的步伐变得匆忙,扫视附近的连接线与机械装置。他清楚,将这些机器停下、将罐子按原本的程序操作打开,他办不到这件事。人们对这些魔物的机器了解甚少,人们精通的只是将这些伤害自己的东西以最快速度击碎打坏——他停在培养罐下抬头望去,但现在这里边包裹着脆弱的人啊。
许多粗线连接在罐中人身上,一大束集中在头颈后。他紧闭双眼,已沉睡许久。我现在救不了这个人,K盯着上方快速思考,这是从未见过的事态,我得记住路径,快速返回上报。……但就算有人能救援,面对这充满未知的情况,救援又会被反复的犹豫商议拖到什么时候,这个人能撑到那时吗?也许他应该先转身离去,赶紧回报。他站在原地想着这些事,有些沮丧。
在他背后,不再隐藏的脚步声传来,金属的身躯不轻不重撞过墙壁。他转身,他的身体不禁后倾,贴上培养罐的玻璃。
在这些机器的微光之外,黑暗里潜伏着一条龙。它亮起一对眼,炫目金光与张开的满口利齿,呼出的蒸汽喷到K的脸上。
龙弹起身朝他扑来,他往一侧闪躲。在地上被迫打了个滚,他爬起身开始狂奔。他一手提剑,另一手将治疗石的自动使用全部设置好。龙的步伐比渺小人类快得多,转瞬跳到他面前,他已有准备,拐弯闪避。龙明显在堵截他去往门口的路线,那道进来的门在不远处缓缓降下,沉重关合。
这是陷阱。没有人类会提防,魔物会狩猎,会集群奔向人类撕咬,但魔物从不制作陷阱。
但这一切的新奇与诡异都不重要了。现在人脑中唯一要想的只是,怎么活过一条龙的围剿,就他一个人。
这里是深层的地下,无法打破墙壁逃离,他只有那道门可走。他双手持剑,双方都停下动作,定睛打量敌方。一般而言,一个独行者对付一条龙没有任何胜算,没有生还可能。K注意到这条龙体型小很多,形态更偏细长,大约是与这室内狩猎场相配。龙俯视着他,自信、不可撼动,骄而不妄,细颈的金属鳞片缓缓张合,沉稳呼吸。
龙一定能听见他一声粗重的深呼吸,作为他表达的预示。而后暂停结束,致命的猫鼠游戏再度开始。
在猎手生涯中,无论何时K都不会轻易放弃求生希望,所以他能够一次次活下来。在他看来龙的眼中带着轻蔑,并非有意,魔物一定认为世间真理如此,力量差距是如此悬殊。别小瞧了独行猎手,我们每一次取来胜利或生还,都仅凭自己。他全力躲闪,龙攻来的利爪快而猛,不敢想被钳制甚至擦过会怎样。他转移了几处位置,发觉龙虽然在猛烈攻击,如果他闪开的地方是此地的机器与培养罐等,龙会最终收住力,稍软地按在玻璃上。那些设施在他们的战斗中受到的波及伤损极少,地上有两根连接线被切断,还是他匆忙中所为。
他在脑海绘出逃亡路线,诱导这庞大的捕猎者在几处脆弱的机器外壳上费力收住齿爪,尾后朝他露出防守空隙。愤怒从龙克制的金属鳞片间隐隐喷发,龙转过身来,他已经跳至那道门前。他将钥匙卡拍在门旁解锁界面上,然而红灯亮起,嘀嘀嘀。
他几乎能听见如同人类的嘲笑声。他扭头,龙已经扑过来,一爪将他拍在墙上,爪趾收拢,折断枯枝般捏碎了他全身的骨头。
接着龙爪顿了顿,竟稍有松开。身躯从缝隙中滑下去,他捡起刚刚脱手的剑,往一侧大步奔逃。
人类随身带有治疗石,能在濒死时自动生效,一颗破碎,保住他的性命。这件事他知道,龙也同样知道。龙本来不会松开他,在那时出现了别的情况。他捂着自己拿剑的手臂,虽然能保命,但只是保在存活线之上而已,身体状态已远不如遭这一击之前;可能性命遭到威胁诱发了他的本能反射,他咬着牙跑,回头一瞥,龙居然还呆在远处,爪子甩了甩霜花,放回地上,眼睛望着他在更盛燃烧。
如同看到了更有趣的玩物的眼神。他十分想破口咒骂,但发不出声,咳出一些血。他可以改动门锁,让钥匙卡重新生效,但龙哪会给人这段原地停顿的时间,十、二十秒。他还有两条命,这里还有没有别的逃生空间?
他挪到房间后侧,这里摆着许多机器,中间有条人能钻过的缝隙。后方是一片黑暗,有些摔损的手电在他手里晃悠。他撑着一根柱子喘气。
仅凭力量,仅凭手中武器,他一定杀不死这条龙。面对小老鼠以上级别的魔物,拿人类的利刃与它们的金属甲壳、鳞片硬拼都是无用的。要攻击弱点,他靠着那根柱子对抗剧痛、努力思考,就像一头犬类的弱点,两栖类的弱点……他可以让龙宕机几十秒,趁此时打开门逃走。只要到时他的手脚还够快,眼睛还看得清界面盘和道路。
他察觉异样,抬起手电往上看。这里密集排列着大量的柱子——培养罐,它们没有散发引诱的微光。背后这罐子中是又一个人形,他手脚残损,身躯被粗线缠紧。他的口鼻盖着供给养料维持生命的装置,惊恐地瞪视罐外人。
囚徒……这里应该只有一个……这里究竟有几个?但他没空拿出治疗石再做确认,龙以轻巧不藏的声响钻过来,沾血的爪子按在地上。K继续踉跄着逃,保持移动与存活,寻求反击之机。
他跑过许多培养罐旁边,有许多的是空的,有些盛装着没能撑住的人类尸体,有些盛装着或活或死的,不能称得上是人的畸形器官、组织,培养失败品。龙更清楚这里的排布,若人想利用这迷宫,只会一头撞上早等好的捕猎者。在残留一片污迹的死路,他跳往上方,层层攀上一根最高的柱子,这玻璃里并没有盛装液体,有一株小树在天真呼吸。他头晕目眩地从高处跳下,握紧剑柄,召唤出更多濒死时响起的魔力低语,刺向下方快速经过的龙的背脊。
他用上全身力气,撞击时眼前一黑,感到刃尖确实找到缝隙插了进去,便让力量灌入坚硬外壳下制造爆炸。尖锐冰锋一瞬炸出来都要划伤他自己,但他不知道有没有刺准,随即被龙抬身摆尾狠甩出去。
他感到自己撞上撞穿了许多东西,碎裂声响彻耳际。躺在一滩液体中,感觉背后与身旁有软体组织在蠕动。外套被划烂了,又一条命碎掉的声音很清晰。这给他恢复了点儿力气,能扔掉外套,抖着手捡起剑,扶着旁边的容器残骸站起身。
他抬起眼,看不远处的龙。遭受这一下伤害,但龙的行动并未停下。它不再收束力气,甚至动作不再精准利落,它扫倒周围一大片器械,空气里全是损坏碎裂的声音,暴露的培养液散发的淡淡怪味。它转过头来,瞪着苟延残喘的人类,双眼变成通红,如一对被污染的、兴奋到疯狂的利刃。
失败了,K想道。这下完了……龙扑过来,他不抱希望地勉强躲闪,随后感觉此时龙眼里已没有了他。龙开始破坏身边的一切,仿佛目标变成了将此处夷平。较高的天花板给予龙很多活动空间,而龙往上攀爬吼叫,像在囚笼中四处蹦跳撞击,穹顶也开始出现裂缝。现况也许更方便人逃走了,逃走也变得更加紧迫了。既然不再注意他,K背对着这片混乱,去往房间前侧——然而,他现在挪动得十分艰难。有些残骸飞过来,飞过他身旁、砸到他背上,他好几次伸手去摸可以扶的东西,把自己从地上再撑起。吼声一瞬窜近,他转头看,不收一点力道的龙直冲过来,将无能躲避的他撞飞。与他一起撞向最前方、最庞大、最开始的那个培养罐;它变成了一滩湿漉漉的碎片。
他躺在地上,全身的神经都如终于绷断一样,终于放松了。一点能挣扎的力气也不剩了。龙似乎还在不远处发疯,它的行动处处卡顿不灵,出现更多故障。他看不清也听不清了,只感觉失力与痛楚像一群亡灵,一片坟土,要涌上来将人彻底埋葬。他仅能继续呼吸,每次呼吸就像是倒计时再走了一格。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极度模糊的视野里。
“……帮我……个忙……”他的手一点点摸到自己的腹侧。他看不见,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捅穿了。这情形下治疗石无法补好伤口,所以即使携带了保命物品,也依然有死亡的可能……。那人影一处处拔掉自己身上的线,摘掉头上的装置。金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没有表达,没有言语。片刻后,转身离去了。
他没有力气对此产生感想。一只手捡走了摔在不远处他的那柄剑。过了会儿,龙不再吵闹。视野里的人影再度出现,像拔掉一根接线一样拔出了那根钢筋。创口随即愈合。不过这只是保障他的基本存活,躺在这离人类世界遥远的地方,他无力动弹,仍然剧痛压顶。他微弱呼吸着,也许还能多活半小时。
在这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含糊说什么话,感知中的世界完全混沌了。他大约被扶了起来,被搀扶往室外,坐上了马匹,颠簸回家。他居然能在人类城镇的医院里醒来,虽然虚弱,身体完好,甚至武器与坐骑都没丢;对此他也是十分惊讶的。
作者:花生阁
要求:笑语(滑铲创作请多包涵,联动前一篇【红甲琵琶】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07063/ 不看也不影响阅读)
红纱帐落下,元谦把头搁在息月柔软的大腿上,长发像水中盛开的莲,在她白裙上徐徐散开。
女子柔软纤细的手,小心翼翼地拿着木梳替他篦头。也不知是最近操劳疏于打理,还是元谦的头发发质本身就不太好,息月总是很难一梳到底,银牙一咬,手上用力,便扯断了一根头发,缠在木梳上。
元谦吃痛叫了一声,抬眉斜瞥了她一眼:“你这手艺,怎么混成红牌的?”
息月掩唇一笑:“那还不是多亏郁四爷你垂怜。”
“可别叫我这个,”元谦头疼似的揉了揉太阳穴,“罢了罢了,不梳了,再梳下去,我就要秃了。”
元谦抬起指尖托起息月白腻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她,才眯起眼睛道:“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年火场里灰头土脸的丫头,如今也出落成这样了。”
红色的指甲轻轻滑过息月的颊边,滑过玲珑的锁骨,滑过饱满的胸线,停在她腰间微翘的发尾,指尖灵巧地把玩着,一会儿打个卷儿,一会儿编个辫子。
息月觉得好笑,多大的人了,还是那么喜欢玩头发,昨晚也是,他宿在这里,人都睡迷糊了,还不忘手里揉着她的头发——虽然她也清楚,他想玩的也许并不是她的头发。
元谦拢了拢散开的衣襟,起身坐起,眼睛望向纱窗外熹微的晨景。
“四郎,别看了,我赌他今天不会来了。”息月娇嗔地推了一把元谦,转手悄悄把木梳上扯断的头发藏进衣袖里。
“谁说我等他了?”元谦挑眉道,一把揽过息月的细腰,“有你这样活色生香大美人在旁,谁管臭男人来不来。”
息月却甩脱他,自顾自下了床,对着铜镜开始梳妆打扮:“这话你倒是当着王爷的面说呀。”
说到那位阴晴不定的四皇子端王,元谦就跟吃了酸梅一样皱起了脸:“他?越来越古怪,说不得三句话就和我吵,要不就拉着我说那些国家大事,累死了,一点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可爱。
元谦也下了床,站在息月的身后,看着镜中的他们叹息一声:“他变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都变了,长大了。”息月一面梳头一面说,“那你回家呀,今天不是你的冠礼嘛,还不回去?你和元孝哥也很久没见了吧,他会想你的。”
听见哥哥元孝的名字,元谦脸色微变,旋即笑道:“他怎么会想我?老头子是伪君子,他就是小古董,到头来也只有你这里舒心一点。”
息月嫣然一笑,抬头看了看日头,柔荑抓起梳妆台上的白玉骰盅:“那我们就赌你今天什么时候去冠礼。”
元谦没辙似的扶额道:“我就不该教你碰这些赌具,倒把你养成个赌徒了。”
“我只是个弱女子,已经一无所有,哪还有什么可赌的,”息月嗤笑一声,像要笑尽自己飘零的身世,“无非是玩罢了。”
十年前那场大火烧毁了她的家,她的童年,也烧毁了她引以为豪的脸和身份,如今的脸是元谦花了大力气给她换的,依然貌美,只是和名动天下的第一贵女再无瓜葛。
元谦方才说她女大十八变,仿佛一种嘲讽,但她知道他说话行事向来不拘小节,倒没有恶意,不过是希望她放下过去。
可若过去能那么容易放弃的话,她又何必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
息月抬头望向镜中元谦的身影,启唇道:“你说王爷会赢吗?”
元谦弯下腰来,凑到她肩旁笑道:“事到如今还说这些作甚,我们所有的赌注不都押在他身上了吗?”
息月浅浅一笑,转头去吻近在咫尺的元谦,耳垂下晃荡的白玉耳环竟是骰子样式,骰子蹭过元谦的脖子,凉沁沁的。
她从来不喜欢赌,她的父亲却是出了名的好赌,收藏了一屋子的赌具,那间屋子现在自然也没了,只余这白玉骰子和骰盅留下来,息月便将骰子制成了耳饰,常伴她左右,上面还有淡淡的血痕和焦黑。
父亲常说,胜败乃常事,可也没料到这场赌局,自己错了一招,便全盘皆输。
家里变故之前,息月总劝父亲不要赌了,在那之后,她发现自己也走上了父亲的老路。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输的。
元谦捧着她的脸推开了她的亲吻,红色的指甲撩起她白色的骰子,微微气喘地道:“我们不会输的。”
息月点头,像温顺的猫儿用脸蹭着他宽大的手掌,心里却恨恨地想,真想撅了他这长甲。
或许那样他就愿意吻她了吧。
元谦走后,息月从袖中取中那根元谦断了的头发,不是乌黑的墨色,而是一根白发,纯银的,差点以为这不是元谦的头发,而是他琵琶上的琴弦,犹自空空回响着他的声音。
她知道元谦有一把宝贝琵琶,寻常日子都舍不得拿出来弹奏,好像是端王送给他的,息月忽然发现,自己得了元谦许多东西,却还没有送过他什么。
他也有白发了啊。
息月一眼不眨,拔下一根自己的长发,和那根白发紧紧绑在一起,放入一个锦盒。
后来四皇子端王杀太子登基,惯例一场大清洗,息月站在菜市口眼看郁家和其他太子党的人一次次洒下鲜血,血流啊流啊,流到她的脚面,弄脏了她的鞋子。
那日新帝提议接她入宫,却被息月婉拒,这场豪赌她已经玩够了。新帝大怒,差点赐死息月,是元谦又一次挺身而出救了她。
息月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京城了,她偷偷坐船只身南下,到了岭南,将元谦的红甲琵琶和信送给元孝。她不知道元孝打开盒子之后会露出什么表情,但她很清楚自己唇角荡漾着欢欣的笑容。
“爹,娘,哥哥,姐姐,郁家没了,我终于为你们、为崔家报仇了。”息月跪在小小的灵堂,朝着一排排牌位,重重地叩首。
她解下白玉骰子的耳环,放到供桌上,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木盒,轻轻吻了吻红色的漆面,温柔地笑道:“走吧,四郎。”
作者:杨生煎
要求:随意
你好:
也许现在写这封信有些太早了,但那一天早晚要到来的。我知道很多事情,我知道每一年我生日的那天都会下雨,我也知道我看不到读信的你出生的日子,看不到你会长成什么样子。你读信的这一年,如果你留意了,我生日的那天还是会下雨。这是一些渔民的直觉,我们的祖辈要在难以捉摸的大海上讨生活,就把讨生活的直觉传了下来,即使我们已经不打渔了。
我不知道你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过这和我的信没有太大关系。我写信的时候,我的儿子,也就是你的父亲刚刚放学回来,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但他会去的地方无外乎一楼的门背后,二楼的阁楼间,有时候会顺着楼梯间的窗爬到别人家的屋顶上,还以为我从来不知道。这些都是你也很熟悉的地方,我在搭起这个楼梯间的时候就在想,如果开一扇窗,小孩们一定会从这扇窗里爬出去玩。我想到了,但是我还是开了这扇窗,因为小孩们要是没法爬到别人家的屋顶,在瓦片缝里藏他们的宝贝,会是相当可惜的事情。我情愿在建房子的时候就做好去给邻居道歉、给他们修屋顶的打算。
那么你也听出来了,这座房子是我和老二老三一砖一瓦亲手搭起来的。我可以毫不心虚地说,绝大部分是我的劳动成果。建房子的这一年老二是十七岁,老三是十五岁,加上二十岁的我,是我们家里仅有的三个壮劳力。我从我工作的船厂用黄鱼车拖回来砖,砂浆和木头,找建过房子的同志学了大梁的搭法。白天老爹不上工的话就会帮我干点活,老二老三放学后就来搬砖拌砂浆,老娘抱着还没断奶的老六坐在我们的旧房子里。我们建房子的时候,这条街上的都是木棚盖的旧房子,我的父母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最大的妹妹快十岁了,还是和哥哥们住一个房间。于是我就想到,我们该有一个新的家了。
我们造房子的时候,街上还有很多空地,只要造起来了,地也就是我们的了。到你出生长大的时候,想必已经早就没有这样的事了吧。其实我有些希望你是女孩儿,因为我在信里要和你说的事情是这幢房子,而我造这幢房子最初的理由是让四妹五妹不必和哥哥们睡一间房。可是在给你写信的时候,四妹去了北方,五妹去了西南,去建设她们新的家。我知道我也看不到她们回来的时候了。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夏天很热。下午棒冰车过来,我就叫老四拿热水瓶去买三根断棒冰,等老二老三放学回来,帮我干完活,就分给他们一人一段。九月份房子造好了,有你父亲喜欢躲进去的阁楼夹层,有刚刚好可以跳到隔壁屋顶的气窗,有四个房间。老爹老娘睡一间,我和老二睡一间,老四老五睡一间,老三老六睡一间。基本上便宜了老二,因为我其实有宿舍可以住。
我希望你喜欢这幢房子,现在看起来你父亲应该是喜欢它的。我就不必说,没有人不喜欢自己亲手造起来的房子,更何况我在它里面留了很多我喜欢的位置。我想知道你住在这里的时候,它还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样子吗,但我也不太想知道,如果我走之后老二老三没有好好修理它,我会很生气。
我终于要说到写这封信的原因了。我的父母来到这个新城市找生活的时候,二叔三叔还是留在老家打渔。据说二叔最后一次出海之前,望着海岸长长地叹息。他出海前不寻常地交代了很多事情,果然他的船没有回来。我想你总会回一次老家,你看到的二叔的坟便是一座衣冠冢。这就是我说的渔民的直觉,渔民知道自己的哪一次出海会回不来,但是就算知道了也不能不去,躲避会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我不打渔了,但我很早就知道我会在不那么老的年纪就走掉,我就是知道的。这幢房子在的时间会比我久很多很多,它说不定是能看到你的孩子出生的,但我知道它早晚也会走的。说一幢房子“走”听上去很奇怪。我忍不住去想,这幢房子会怎么坏掉,反正到今天为止,它都被我们修得很好。所以我又想,可能这个直觉的意思是房子里的人都离开了,就像老四老五老六各自去了天南海北,他们回来的日子遥遥无期,也可能就不再回来了。
我想了很久,终于写下最后一种让我最怅然的可能,你们要卖掉甚至说要拆掉这幢房子了。现在写下这些事有些太早了,这房子现在很好,也远没到你出生的时候。可我终究不想去逃避这个最有可能的可能。我的父母已经老了,我的弟弟妹妹也都长大了,连你的父亲,尽管现在才刚刚上学,也会很快就长大的。我去送老四上火车的时候,就突然明白了,就算我总觉得老四是坐在我肩膀上去买棒冰的小孩,也拦不住他长大到一个人背着铺盖坐上去北方的火车。几年以后老五也这样坐上火车,老六也这样走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的孩子也会这样离开家的,老二老三的孩子也会这样离开的。最终会有一天,老人都不在了,孩子们都离开了,这幢房子也老了旧了,不再有人修理了。在它倒掉之前,你们会卖掉它,把所得的钱分给各家人,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在今天这个距离你出生还有很久的傍晚,我趁晚饭端上桌前,在桌上写这封信。这是一个很突然的想法,我想也是直觉的缘故吧。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对你嘱咐什么。难道我要你不要卖掉这幢房子吗?难道我要你和你的孩子永远住在这里吗?我不是要这些。我对你生活的世界一无所知,不要说你生活的世界在将来,哪怕是现在各自在天南海北的弟弟妹妹生活的地方,我也不了解多少,就更不能去凭空要求他们和你什么了。
我思来想去,发现这封信只不过是一个即将老了的人对自己建造起来的房子依依不舍。这个即将老了的人生活的时候,这房子明明还是将近新的,人气也旺盛的,所以他没法向人说起自己的直觉和这直觉带来的怅然。因此他只好写一份给还没出生的孙辈的信,因为他知道在孙辈生活的时候,这幢房子已经老了旧了,差不多要被卖掉或拆掉了。
我本想再写一写我造房子的时候,我年轻的时候,但动起笔来就觉得有些好笑。读信的时候,可能你正年轻着,何必听一个早已在地下的人年轻的故事呢。望你学业事业都有所成。此致
敬礼
——END——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四月里我就出狱了,感觉像从一条石壁夹出的小道上费力挤了出来。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抱着一种可怕的喜悦,觉得我可以开始普通的生活。我进监狱的时候二十三岁,现在已经快三十岁了,既没有学历,也没有技能,最后在一家叫凤喜的饭店应聘了个清洁工。
这五年里我已经过惯了静寂的生活。监狱里味道清淡的饭菜,劳动改造,思想教育。手腕一抖,菜就在锅里翻个面,滋滋地煎着油。我塌腰驼背,弓在墙面上,用力扒着陈年的油垢。
七月间,我甚至还交了个女朋友。她姓梅,大家都叫她梅子,是服装厂的女工。并不特别漂亮,但她有个习惯的动作,就是撩头发。服务员给她上菜的时候,她抬起手,中指顺着发际一划,大拇指把鬓发理到耳后。又黄又卷的头发拥拥挤挤,没过多久就又从耳朵上绽出来,看得我都有些发急。我走过去,说:“客人,麻烦抬下脚。”她看见我,眼光里现出惊讶,我能理解,身为一个两米高的壮汉,我经常受这种注目。接着她又理了理头发,笑出一口白牙。
梅子把我看作一个沉默寡言、脾气蛮好的大个子,即使后来知道我坐过牢,也还是像不知道这件事。她比我小一岁,我们很快就搬到一起,床边摆上了不知道花谁的钱买的果盘,里面放着我爱吃的金桔和她爱吃的山楂,还有一粒粒像鱼眼睛或者乳牙的果核。还有牙签,小电视,遥控器,避孕套。我们用浴缸用得很放肆,一点也不关心谁在这个白瓷的过时家具里干了些什么,大概也是像我们一样69吧。梅子披着水淋淋的头发从半凉的水里站起来,大腿岔开,白色的流体随着腰肢的动作荡下来。我们很少不用避孕套。我们都同意应该婚后再要小孩,好像结婚这个概念对我们已经自然得不得了了。我们甚至讨论起要生几个,三个肯定是养不起,梅子说两个小孩不错,一儿一女。
我说:“我就有个哥哥。我们还是双胞胎呢。”
梅子惊喜地问:“真的?”她很少提起我以前的事,我想可能她也想生个双胞胎。可惜,这种基因只能由母亲传给女儿,这两个孩子也并不会分享同一套基因,他们是两个硬贴在一起的兄弟姐妹。我和我哥哥就是这样。
果然她又问了:“那咱俩能生出双胞胎吗?”“那就不行了。”我跟她解释了一番。
我大学学的是生物。不知道梅子听没听懂我的解释,她脸上现出点遗憾。突然,又问道:“你现在……还跟你的家里人联系吗?”
“不了。”我镇定地说:“在监狱里就断绝关系了。”谁都没有来过一次。也对,我的母亲都没有来,谁还费这个事?
“为什么啊?”梅子惊叫。她拿脚趾头踩开浴缸的塞子,水哗哗旋下去。
我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梅子埋在我的胸口,两眼上翻瞧着我。她不像我的母亲——自然了。我母亲是个出名的美人。
“犯了事,那当然就不算儿子了。”
梅子猛一抬头,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又温柔又可怜。她叹了口气,摸着我的脸,又靠在我的胸前。我的心咚咚直跳,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犯了别的事,可能还算儿子。但杀了亲哥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这样,我和梅子拉着手往前走。她爸爸甚至还来看过我一次。凤喜的老板娘突然带着笑唤了我一声:“杨宇?”我直起腰,看见她爸爸还呆呆地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老板娘说:“这是梅子她爸爸!”我说:“哦……伯父!”两只手反复在衣襟上擦着,几步上前把他迎进来。他的目光渐渐软化了。也许结婚真的是有希望的,虽然我是一个私生子,又是一个曾经的犯人。
晚上回家时,梅子脸色很好,喜孜孜的。我在桌子上摆了西红柿蛋花汤,细面和黄瓜拌毛肚,她看了一看,笑道:“早知道我就跟爸说,让你到我们家去露一手了!”
“那我可不敢啊。”我说着,突然心里一动,反应过来:“你爸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觉得你不错。”梅子挑了一碗面,浇上西红柿蛋花汤,连连吹着气。“杨宇,”她一变为严肃的脸,“我爸的意思,是让咱俩订婚。”
“你愿意吗?我愿意。”我看着她。她“嗐”了一声,笑嘻嘻地撩了下头发。“我要是不愿意,还能跟你说这个吗?”然后又凑过来抱着我。我摩挲着她的手指,骨节粗大,然而干热,小小地搁在我的掌心。我决心要给她买一枚漂亮的戒指。
好像一切都有点太快了,我反应不过来,只是被推着往前走。我跟他们说我的父母全死了,我现在没有亲人,于是订婚宴就定在凤喜。晚上八点。一大早我就去了城里,带着我在监狱和这几个月来攒的积蓄,打算买一个订婚戒指。结婚戒指总可以以后再买。
那家店藏在僻静的巷子里。不完全算一个巷子,汽车也能经过,但比起城市的街道还是太窄了。店员看起来也闲闲的,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但看见我还是堆起一脸的笑,迎了上来,问我想要什么样的。
“订婚戒指啊。”她把我领到最角落的一个柜子里,里面都是各式各样的钻石戒指。我突然看到了一枚镶嵌蓝宝石的戒指,叫店员拿出来,自己拿在手里欣赏了一会儿。但,她可能更喜欢钻石……
最后我还是买了钻石。但我仍然情不自禁地看着那枚蓝宝石戒。店员看我实在喜欢,就劝说道:“先生,要不然您买这枚也行,现在戒指的宝石早就不讲究一定要是钻石了,而且这枚蓝宝石也特别漂亮。您要是想要,可以给您打七折,实话跟您讲这也是前几年的款了。”她想了想,“对了,是杨素蕖女士的同款。这个款式是很经典的。当时她刚刚去世,出的经典款。”
我全身的骨头一下子都抖战起来。我失声道:“你说什么?杨素蕖她死了?”
“先生,您不看娱乐新闻吧?几年前的事情了。”
杨素蕖死了。网上写得光明正大,清清白白。知名女星杨素蕖。知名美人杨素蕖。三年前已经死亡,不是自杀是急病。那时候我在监狱里发抖。我母亲死了,没人给我一个消息。我突然意识到我在发抖。
鼻子里涌上一股辣味。泪水淹没了我的眼睛。我抬头,看见我面前一片漆黑的电脑屏幕,那个面目扭曲的人把我骇了一跳。
我走出网吧,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路过的路上失声痛哭。
拿酒安慰我自己是我立刻想到的主意。我的心空荡荡的,敲之有声,急需什么东西来填补,不需要多么坚实的。我忘记了此刻一切也忘记了梅子。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家饭店,也很容易就记起了自己曾经的酒量。
杀了我哥哥后我也这样独饮。
我杀杨川时,手酸得使不上劲。突然一阵疲乏,我觉得自己要昏倒在这辆车上。我咬紧牙关,瞪大眼睛,他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青色的针织衫上溅了一大块血迹。血还在流,他却死了。
我把车开进了沙漠,把他拽下来扔到沙子上。接着我就开车走了,不知道自己开到了什么地方。两天后我才突然清醒过来,从堆积的酒瓶子中抬起头来,意识到我杀了我哥哥。
杨川曾经才是那个酒鬼。他常常对着我笑,无论对着谁都没有那么多地笑过。所以我恨他。
他只有一米七那么高,站在我的面前,像能一把搂进怀里的。他上下打量着我,笑眯眯地说:“杨宇,你是在嫉妒吧?”
“你总是这样,你从我身上占尽了一切的便宜。杨宇,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健康,可都是从我身上抢来的养分。”
他抱着那个我忘记了名字的女孩。她嘴唇抹得鲜红,往他脖子上凑,两个人像两条恋着的狗。
“杨宇,对不起。”她平静地说,“但是咱俩真的不合适。我承认,我和川不大能对得住你,但是,我和你……你能理解的吧?”
我把她推到地上。挥拳就往杨川身上打。她尖叫一声,杨川后退半步,他的脸上也突然现出了恐惧。但是很快,就转出一张笑脸。
“你打呀?哼哼,你有本事打死我好了!杨宇,你有本事往这儿打,”他点点太阳穴,咧嘴笑着,“把我打死。你以为我怕死吗?我早就活腻了!”
“川!”她从地上爬起来,把他护到身后。“我警告你,杨宇。”她发着抖,像只奓毛的野猫,“你别乱来。”
我收回手,杨川仍在对我叫着。“你摆出那么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呵,就你?杨宇,你真够恶心的,你把自己当情圣吗?你算什么弟弟?呸!我巴不得没你这个弟弟!”
他恨我。恨不得我死。我看出了这一点,却不明白为什么。
然而又怎样呢?我不也恨他恨得骨头里发痒吗?
他对我笑着。我想起那个笑来,于是其他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想知道他后不后悔。他死得如此轻易,如此仓促。
“杨宇!”他大喊。我转头,他就坐在母亲的怀里,得意洋洋地眯着眼睛笑,头发在风里一片凌乱。我也大喊回去:“杨川!你是大……”母亲立刻喝止:“小宇,闭嘴!怎么这么说哥哥?”
杨川不笑了,嘴角撇下,明显有点儿生气地看着我。我冲他比了个恶心的手势,然后大笑着跑开,我知道母亲不会放他来追我。他身体一直不好,母亲只允许他进行“安全”的训练。
但是我回过头时,却看见他一声不吭,涨红了脸朝我冲来。母亲怎么会放他下来?我大吃一惊,忘记了我比他高,比他壮,吓得直往前跑,一个不留神,脚下打滑就栽到了海里,头部着地,失去了意识。
我突然清醒过来,想,一定是“爸爸”要妈妈放他走的。“爸爸”什么都不知道。妈妈说他太忙了。
然后我就看见杨川俯下身,在我嘴上亲吻渡气。一口气还没渡完,我就咬住了他的嘴唇。
杨川吓了一跳,立刻睁开眼睛推我。我哈哈大笑,他骂道:“你才是个大傻子!”
我说:“你。你才是。只有你是!”我笑着抓起湿漉漉的沙子,塞到他的领口里。他打不过我,叫骂着挣扎。我忘记了母亲可能的惩罚。他哭了,我记不起是在我跌倒之前,还是在我欺负他之后。
我把这些全忘记了。
我又一次突然清醒过来。
已经是晚上了。手机上有五个未接电话,是梅子的。我仍然坐在那家饭店前,但是它已经打烊了。街上没有一个人。
我摸了摸口袋,戒指还在。
我头痛,胸口痛,哪里都痛。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又睡了多久。我绕进饭店旁,撒了一泡尿,闻见一股酒气。
我勉强站起身,走路的时候脚步虚浮。但是我还是要回去。
要找个理由跟梅子解释。要把戒指给她。要跟她父亲道歉。要和她结婚。
我把这些都记在心里,不会忘记的。
但是就在我走出这条街,走到大道上时,路灯的光晕下,有个穿卫衣牛仔裤的男人一回头,我几乎叫出声来。
杨川!
是他。我不会忘记那张脸的。海风中的嘴唇,打量着我的动物般的眼睛,和在车中,衣服下蒙着的隆起的鼻子。
他没死?他没被我杀死?他没被我掐死?他从沙漠里回来了?
他仍旧那样笑着,但不是对我。他散漫地对着路灯,随随便便地笑。
我忘记了一切。但此刻我又想起来了,血液在我的手掌中流动。
车辆急驶而来,前灯照亮了他的脸,我朝他扑了过去,戒指在我的口袋里不安地作响,他的脸突然暗了下去,像潜进了地母黑暗的子宫。
fin.
作者的话:复健失败
作者:巫念桃
免责mode:笑语/求知
*一些新的尝试(试图逃避)(其实是拉窗帘以为是老鼠乱窜,被吓到后的产物)
拉窗帘,听到窸窸窣窣声。以为是老鼠乱窜,吓了一跳。我大抵是有些魔怔了。我往仓库角落放了夹鼠板、粘鼠贴,上面撒碾碎的饭粒。某天夜里,我从梦中惊醒,五感尚处于混沌不可用的状态,只觉得手底下撑着的不是硬床板,而是黑的漩涡,软的、空的、绵的,像伸进雪花屏里。说不清颜色的点、线、面在黑里闪着(我努力瞪大眼睛辨认颜色,隐约感觉到了,颜色却在舌尖遛弯打转)。黑的边角处传来嘤锐的叫声,把我从漩涡里拉出来,黑渐渐褪去,吐出杂乱堆叠的货箱。月光透进来,我感到冷,伸手一摸,被子掉到了地上。
叫声还在继续。我想定是夹着老鼠了,但不想理会,省得恶心人。翻身用被子捂住耳朵,只是那声音终究在耳边刮着,叫人睡不着,我回味起刚刚的梦。那不是什么好梦。介甫靠过来——梦里他形影绰绰,靠近了,面容像是被人哈了一口雾气,看不清楚,再近,整个就扭曲了——他低着声音:“……(我只望见他张嘴,露出尖且白的牙来),拿货去。”去哪儿,拿什么货,梦里我努力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我跟在介甫身后,他走在前面,按下遥控器,卷门吱吱呀呀打开,开到一半锈住了,他弯着腰探进去,在里面站定了,道:“进来吧。”声音柔且空。
我平日算是住在仓库里,里面有什么我闭着眼都能摸出来。但此时却有点儿怵。光停在卷帘前,里头黑黢黢一片。介甫就站在卷帘后面,脚尖朝向我。我在外头站着,他的头恰好被卷门挡着,这么看着,他的头好像被卷门绞掉了,咕噜噜滚进暗处,在地底下向上看着我笑。
“进来吧,要等急了。”
我弯腰探身进去,眼睛适应不了骤然的黑,短暂地失焦,待我回过神,没看见介甫,正想叫他之际,我感到有人推了我一把,回头时,介甫的面容已经贴着我的脸——依旧看不清五官,好似一团白雾,我感觉他正笑着,朦胧地、不明地笑着——骇得我后退一步。
“你怕什么。往前走就是。”
他的声音从我脖子后面传来。
“你走前面吧。我不知道地方。”
介甫走到前面,我跟在他身后。在仓库尽头,一处我未曾注意的地方,他停下来。“怎么不跟上来?”
“我总觉得有东西盯着我看。”
“是老鼠吧,这里老鼠很多。”
“从哪里来的老鼠?”
“不知道,许是地底下钻出来的。”他像是想到了一个很好笑、又不得不憋住的事情,脸显得要笑不笑,有些滑稽。
“你放老鼠夹了?”
“放了。”
“夹死老鼠没?”
“也许夹死了,也许没有。”
“你该去看看。这里的老鼠聪明,夹死一只,再想弄死第二只就难了。”
“我以前也在仓库里睡。”
聊着聊着,我放松了精神,走到介甫后面,探头看了看。介甫蹲下,摸索了一会儿,不知按了什么,只听见“吱呀”一声,地面翘起一块木板,现出一个向下的楼道。
“货在下面,你跟着我,小心点。”
介甫一步步下去,走得安静又沉稳,游刃有余。那陡且窄的楼梯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我小心翼翼探出脚,一步一个吱呀,好像木板随时要塌了。我随介甫一路走,一路只能听见我自己脚下的声响,自进了这里,介甫便不再开口。我感到害怕,叫他的名字,我感觉到他停下来,停在一个离我并不是很远的地方,不出声。我一个趔趄向下摔了几步,再不见他的身影。此时我已经在惊醒的边缘,我看不清下面,但能感觉到楼梯一直向下延伸,没有尽头。我听见老鼠的吱叫。
我彻底惊醒。
已是白天。
被子掉到地下。我感觉自己的肩膀硬得厉害,想是晚上冻着了。下床去看夹鼠板,只有一条细细长长的尾巴,干了的血印子。昨天晚上的老鼠弃尾逃走了。
我走出卷门,介甫已经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两个铁盒、两个罐子。他把其中一个铁盒和罐子递给我。打开,里面一个格子是豇豆炒猪肉,有零星的蒜末。一个格子是压实的白饭。汤是大骨汤,有一块僵死的排骨,两块白萝卜。
我来这里月余,工作是看守仓库。每日三餐都是介甫送来,偶尔我们聊一聊。每天他提着食物从一条路上来,又带着洗净的餐盒从那里离开。偶尔我也走一走那条路,突发奇想地,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那一刻有了,按耐不住全身的激动,没走几步,遇见介甫。他停在路中间,瘦削而白皙,我初见他时,他看着我,说好像看见了刚辍学的自己。他给我介绍这份工作——他自己也做过。“很简单,只需要看守仓库就好。包食宿,虽然条件艰苦些,但比没去处要好。”我狐疑,问他多大,他说三十多。三十几?忘了。他看着真不像三十多的。
他站在那里,盯着我:“怎么跟来了?回去吧,仓库没人看,货会被老鼠咬。”
我的手机就是被老鼠啃坏的。睡前随手放在地上,早上醒来缺了一角。介甫拿去修理,尚未归还。
“那麻烦您给我带些药老鼠的药来,或者捕鼠器。”
我回到仓库,回到硬板床。
我同介甫讲这个梦,他只是咧嘴笑笑,低头抿了一口汤,露出一点白且尖的牙来。
“梦里,你说你以前也在仓库里睡,真奇怪,我怎么会做这个梦。”
介甫叼起一块排骨,用白白尖尖的牙撕下一点肉来:“我以前就睡在你现在睡的床上。”
“快些吃,吃完去送东西。”他放下碗朝我笑。
作者:不落虚
免责:无声
北纬78°、东经25°
夜晚的斯匹次卑尔根群岛北部海域上,一艘巨大的破冰船灯火通明,它不似做科研考察的模样,更像是……一艘豪华客轮。
来来往往的男女们身上的装束很好地道出了他们的身份非富即贵。他们纵声欢笑,大厅里是一张张的赌桌,时不时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暴吓——这里就是个小拉斯维加斯。
现在是十一月底,这艘客轮十一月初在冰岛港口起航,一个月内带着这些早早预定上船票的人游过各个海域。最后,来到终点站,在北极光下迎来十二月的第一天。
广播室里,船长大马金刀地把腿架在操纵杆旁边,手里提着一瓶已经见了底的白兰地,他满脸通红抓住麦克风,像个尽职尽责的“广播员”卖力地冲麦克风喊道:“漂亮的女士们和尊贵的先生们!我是你们的船长沙力克!我们已经度过了美好而短暂的二十九天。就在刚才,我们已经迎来了这趟美妙旅程的终点,尽情享受吧!”说罢他也大喇喇地离开了座位,准备也去大厅里放肆一把。
而沙力克刚刚走出操作室的门,就看见了个奇怪的人。这个人沉默不语地靠在走廊背对着他,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沙力克不以为意,他一把勾住那人的肩膀,力气之大甚至让那人踉跄了一下。
他开口就是冲天的酒气:“老兄!一个人在这干嘛呢?走啊去大厅赌几把看看手气啊!”
“我想和你赌。”他转过身来,沙力克这才开始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
邋遢,不起眼,一身泛白的皮夹克和发灰的裤脚充分说明了这个人的情况。他是怎么混上来的?还呆了这么久?沙力克后退了几步,他拉着这个人往楼下走:“老兄!别这么死气沉沉的,你想和我赌?”说罢他哈哈大笑:“这有的是比我技术高超的赌客,你可以尽情挑战!”
大厅里欢声笑语,切牌声和骰子互相碰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偶尔人群中爆发出唉声或欢呼声,侍者们端着香槟在人群灵活地穿梭。
格格不入。
沙力克热情洋溢地和各位客人举杯示意,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在没有喇叭加持的情况下还是那么的洪亮:“来!”他拉住一名路过的侍者:“腾张桌子出来!我和旁边这位……先生玩几把!”
很快,荷官和带着几个监督员就来了,她巧笑嫣然地站在了桌前,微笑道:“先生们想进行些什么项目呢?”沙力克扭头看向那个阴郁的年轻人,还不等他问出口,那人先开了口:“……轮盘吧?”
荷官见沙力克没什么意见便点了点头,她示意后面的人打开箱子,端出一个轮盘:“我们这艘船统一使用的是美式轮盘噢。”
“嗯。”
筹码……沙力克看着这个人的衣着就知道并不能付起什么代价,他转头看向荷官从内衬掏出了一本支票簿:“一万美金开盘吧,我只有这个了。”说罢他作担忧状看向对桌的人:“你……”他挥手示意旁边的侍者,“给他端一盘‘红色’。”
侍者眼中只是闪过一丝惊讶,他知道沙力克船长的身份,但良好的素养让他只是点了点头快步离开后去而复返时手上端了一盘正红色的筹码一摞一摞整齐摆放在盘中。
“老兄,这里有一百枚红色的筹码,一个代表的是一百……”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对面的表情,但结果并不是那么让人满意:“一百万美元。”
围绕着这桌的人们都欢呼起来,这里虽然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但是一盘单局有可能超过一千万美元的赌局可不常见。沙力克享受着客人们对他的赞叹,他神情陶醉地又闷了一口酒,两条腿架在了桌上,等这这个人放弃。
“唉——”出乎意料地,那人叹了口气,但接下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荷官点头示意她赌局成立。
轮盘转动,钢珠滑入。
那互相敲击的声音从未如此悦耳过,让人的多巴胺疯狂分泌。沙力克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暖洋洋的——也许是他喝了许多酒的原因,他清醒着又好像看见了幻象,那声音自然而然奏成了一篇美妙绝伦的交响曲。
忽然,人群外传来一声惊呼。
是北极光。
那人在这北极光出现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之前浑身上下的颓废样荡然无存,像是某种东西降临在这个人身上一般。
他在黑暗的深海中漂流,记忆的碎片发出微弱的光芒,但并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对于挑战死亡的复活计划来说,■■■是一个完美的试验品。”
刚刚成型的意识尚未拾起过去的记忆,就连自己的名字听上去也无比陌生。但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那人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无所谓。
是的,因为这样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一次了。
他向下坠落,眼前闪过玫瑰的花瓣、泛着油墨味的文书和一个人的背影。
“你好。”一道声音把沙力克拉回了神,“我想取消赌局,因为……根本就是无意义的,对吧?”他站起来抚过一枚红色的筹码,“你只是想再次陷入那美好欢愉的感觉罢了。一百万美元……”他将筹码高高抛起又抓回手中:“你不是很清楚吗?”他往窗外看去。
一个古老的传说,看见北极光的人,是上天钦定的幸福之人。多彩多状的北极光,短暂犹如烟花,像人的宿命般。
而现在,传说降临了。那璀璨壮丽、千变万化的美丽光带滑过夜空。北极光神秘、梦幻,它是北极一道奇异的风景,吸引了无数人渴慕的目光。他们争相用肉眼捕捉那千变万化的光带,时而呈现艳丽的洪紫色,又曼妙多姿又神秘难测。
“北极光……”他踱步走向大厅外的走廊,也不在乎沙力克惊异的目光,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昼夜消失的地方无边无际,是海角,也是天涯,你很清楚——”
“范德……先生。”他停下来转过身,正对他的是沙力克黑洞洞的枪口。
“你是谁?这是我最后问你的,你不说我就只能让我的‘老朋友’出场了。”沙力克听着大厅里人们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他和他。
“我知道很多。”他没有理会沙力克的话语,他握紧双拳对着他递出:“你喝酒……从来都是为了克制自己,我现在有一个秘密可以让你变得‘正常’起来。”
沙力克不正常,他自己知道。他也知道如果无所谓的“医院”只会被关起来进行电击和莫名其妙的药物治疗,那几乎让他发疯。
于是他逃了,来到这里,来到公海,来这里做一个“酒鬼船长”。
“现在,我们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赌博。来吧,你最爱也最擅长的。”
他不见了。
这让沙力克感到没来由地慌乱,他面前的走廊无限延长了起来,原本还在耳边的喧闹变得干干净净,这里只有——
他自己。
他手中只有一玫红色的筹码和一把手枪,他克制着自己。但是那些话诱得他几乎发疯,他不相信又想相信,因为太多东西无法解释了……
“有人落海了!!”有人大叫!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看见一个人影在海中奋力挣扎,他们大喊着侍者、船员。女士们在尖叫着……甲板上一片混乱。
“你们看!北极光!”人群中这突兀的一句被某些人低低地嘲笑。但接下来,这些人脸上快乐的笑容僵住了。
此时此刻,他们头顶的美丽光带已经不是他们所熟知的,那是属于光谱仪显示的光带完全不同于任何正常的频谱上的已知颜色,那像是一种来自外层空间的色彩。来自超越一切事物之外的遥远宇宙,危险又令人着迷。
没有人注意到船上少了什么,他们一边嚷嚷着“有人落海”,又有人在惊呼“美丽的奇迹”,还有人……
他们只知道这艘船会把他们送到目的地的。
而沙力克的下落,无人知晓。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他问道。
沙……不,应该是范德比尔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他从裤兜里拿出一枚红色的筹码递给他,“我赌赢了。”
一声枪响。
碎碎念:很多没有解释的,所以这是一个类似于幕后花絮的环节,过多想说的不在此赘述。本文灵感来源于《阴阳魔界》,很喜欢“阴阳魔界”这个概念就进行了一些奇妙的尝试,结果是我所满意的但是我知道一定有很多对外来说没有解释的地方,这一点还不是很成熟所以在努力改变现状。
谈点有趣(?)的,这篇文是和《覆》、《秘密》共用的世界观,他们是在同一个世界观下以不同时间线和不同的人物展开的故事。因为每个月的关键词总是有触到这个点的就动笔了(笑)。由于笔力不足有很多东西不能以一个完美的姿态展现,有时候写着写着都会逗笑自己www
碎碎念有点多了,最后补一句我还会继续润色这篇文,完成的话会进行替换。
作者:无琴
评论要求:求知
元旦那天夜里,陆回舟正在衙门加班。
外头街巷灯笼春联窗花一片红,鞭炮噼里啪啦地响,饭菜的香味影影绰绰地弥漫在夹杂着硝烟味的空气里,这本来是十分喜庆的日子,但于陆回舟来说却不然。
陆回舟又冷、又饿、又无比落寞,寒风夹着细雪从围墙上一人高的大洞里吹进来,他立在大洞前,深感心寒。
他在这儿修墙。
逢年过节的,有家可归的同僚大多回去陪伴亲友欢度节日,今年连他师父都受邀进宫陪皇帝同乐去了,衙门里只剩下小半没处去的孤家寡人,巡逻的照常巡逻,整理案卷的照常整理案卷,没活干等着换班的就七手八脚凑一桌不大像样但格外暖和的年夜饭,笑笑闹闹胡话说过一轮,茶酒喝过一轮,再去演武场上比过三招两式,也算过了一年。
其实往年也是这样过来的,照理说陆回舟早该习惯。他是杨大捕头收养的孤儿,记事起就在衙门长大,虽说应属无家可归的一队,但他同杨卿云情同父子,自认杨大捕头在的地方就是快乐老家,往年杨卿云总是同他们一道留在衙门过年,再捎上女儿杨晏,一群人也算阖家团圆。
今年这请柬来得实在蹊跷。陆回舟边砌墙边想到,寒风吹得他有些难受。他年轻,今年不过二十有三,但很小便随着杨卿云出生入死,落下一身的伤,年前追捕时空手接白刃留下的豁口还没好全,同侧肩膀上断骨头的旧伤吹着寒风又酸疼起来,他吊着一边胳膊充当独臂大侠。他三师妹蔺小凡站在他身后高高给他着撑伞,又不时递些工具给他,小师弟蹲在他身边活腻子,三人一起维修这磨了小半月的工事,杨卿云走得匆忙,只来得及撂下一句,回来要见到一面完完整整的围墙。
这墙上的大洞其实是他们自个儿炸的。
当时有几个街坊押着一个小贩到衙门来,说这奸商号称卖的是最响最亮的炮仗,结果点了压根不炸,全是哑炮,卖得还忒贵,他们要退货退钱又不肯,说什么一经使用概不退换,一来二去言辞激烈双方就打了起来,那小贩不敌他们,就被押到衙门来求一个公道。
那边几个同僚正费尽口舌调解,这边一个街坊不放心,扯了陆回舟,陆回舟又扯了他小师弟,要把那些哑炮取来做物证。不过等他们回来这事已经了了,物证用不上,本来要扔,想着都是哑炮也无甚用处。正说话间冒出一个灰衣白发的影子,说要研究研究,就被搬进了灰衣人的工作间。
那灰衣人虽有一头白发,却是个年轻人,甚至比陆回舟还小上几岁,是他二师妹吕问雁。此人天生白发,皮肤也较常人白上几分,身形瘦削,走路极轻,像一只浮动的幽魂,但确确实实是个喘着气的活人。据说原是某家的小姐,但家中突发变故,她又是天生这般样貌,身体还极差,一年不乏大病几回,远亲近戚都不愿接手,负责她家那案子的杨卿云便也同收养陆回舟一般收养了她。
这样需捧在掌心里怕真碎了的白瓷娃娃却有颗极坚毅的心,偏要跟师父学这学那,这会儿十几年过去,虽然受限于身体素质没法出外勤,笔头上的、动脑的工作倒是干得不少,也颇有成绩,个人爱好是拆拆弄弄做些小机关小玩意,留着那物证大抵是好奇。那小贩自称他的炮仗高级,加了多少多少材料,多么金贵,是街坊不识货,吕问雁也算半个懂行的,跟他交涉一番,说得小贩悻悻而去,至于那物证,她自然是关门研究。
那天傍晚,吕问雁神色古怪地出来,同陆回舟说,那些物证恐怕不是炮仗,叫人别碰,派人去小贩那儿把剩余的全缴回来,小心轻放,她去买些材料马上回来。没成想回来的时候,衙门里人影也不见一个,她走到后院,见围墙边围着一圈的人。她心道不好,走进包围圈中心,赫然见到她师父和一旁全须全尾整整齐齐低着头的同门,以及围墙上一人高的大洞。
杨卿云黑着脸站在穿着风的大洞前,一旁头低着的是陆回舟,头低得更低的是蔺小凡,头低得几乎埋进皮毛领子里的是小师弟,三人见她来了,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吕问雁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跟他们解释原委。原来这物证并非完全是炮仗,而是更接近火器。“那小贩说的倒是实话,材料是实实在在地加进去了,也不晓得他从哪里搞来的方子,真是……威 力 非 凡。”说到这她瞥了一眼那个透着风的大洞,额角青筋不住一跳,“也万幸他在组装的时候出了岔子,为了显得高级,用的精细好看但点不着的材料,这才没让这‘炮仗’伤到人。”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杨卿云扶额。
吕问雁转向她两个师弟师妹,“东西摔着了。”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点头,小师弟讪讪道:“我听见你同大师兄说这不是炮仗,怕放在屋里不妥,这么多,万一炸开得把衙门烧了,就想着搬出来放到空地去,没成想……”
蔺小凡接口,“没成想雪天地滑,路上不小心摔了,他一失手把东西跌了出去,滚了两圈正撞在墙根,然后,炸了。”
吕问雁又叹一口气,“这火器方子不止点燃一种用途,冲击之下也会作用反应......没伤到人是万幸,我本来想着买些材料改装一下,这下倒是省得麻烦。”
不过众人很快发掘了那后院围墙上大洞的一大新用途——抄近道,从后院的大洞出去,到市集还是河滩都不用绕路,逛街摸鱼是省了不少力气,于是这修墙的活就被一拖再拖,最后到了今天。杨卿云出门前下了死命令,必须把这墙修好,年前该干的活拖到年后实在不像样子。陆回舟虽然没直接捅这篓子,却自觉没看好师弟师妹,把责任分了一半在肩上,跟着一起修墙,从杨卿云离开起动手,修到一半被喊去吃年夜饭,吃完回来接着修。吕问雁身体不好,冬夜寒气太重,她不便出门,此刻在屋里给他们弹琴助兴,任三人——主要是师弟师妹点曲子听。
大半夜就这样消磨过去,陆回舟正砌着墙,突然心口一疼,不自觉抬头看见无云的夜幕上亮得骇人的月亮,心里的不安一点点垒起来,他看看师弟师妹,只道是自己神经敏感便不做他想。又是一柱香过去,他却猛然听闻远方急促的马蹄声。他听力极其敏锐,认出来人方向是欲走侧门——这是衙门中人才知道的密道,来的是熟人,他不及解释,只快步向侧门走去。
门前月下,来人一扯缰绳,急急勒马,冷酷的月光照出一张熟悉的脸孔,她道:“杨卿云谋刺圣上,被当场抓获,现已押入天牢。”
*标题含义:杨卿云过年加班,加班会死(字面意思
作者:暮夜
评论要求:随意
1.
勇者一直是勇者。
这是神明给予他的使命。
但有一天,勇者突然开始思考,在成为勇者之前,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这应该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勇者心想。虽然他自己也早已忘记了过去。
于是勇者开始寻找自己过往的旅途。
吟游诗人的诗歌记载了他宏伟的功绩,但那里只有夸大其词的赞美,没有他想要的过往,喧嚣的酒吧里小道消息就像酒水一样络绎不绝,但那些不知真假的信息里唯有勇者成为了特例,敬仰使人们不轻易提及他的名字和过往。
勇者踏过草原,这是风第一次无法告诉他方向,勇者也曾去过湖边,水中的精灵明明有看透一切的眼力,却唯独不能为勇者去除过往的朦胧,勇者站在高高的雪山上眺望,呼啸的山风携雪而来,他感受不到寒冷,只觉得脸颊微微的凉,他最终和以前一样,手持圣剑去找他的敌人。
但勇者太过强大了。
神明的加护使他不会死亡也不会动摇,他就像个象征无敌的符号,即便身体受到怎样的创伤,勇者都会像他的名号一样无数次地英勇战斗,他的敌人畏惧他,害怕他,邪魔本应无穷无尽,但勇者自己都算不清他历经过了多少岁月去和这些敌人对抗,或许,他也同样历经了无穷无尽的岁月。
最后……连他的敌人都消失匿迹,就像他突然想起却无法寻回的过往,而今只有破败而又高大的魔王城昭示着过去的确真实存在。
勇者想了很久,最终没有踏入那座城堡。
这是他第一次犹豫。
2.
然而从来没有人告诉勇者当他完成除魔的使命后应该做点什么。
童话故事的结局总要为这样的英雄许配一个美女,勇者并不是没有收到国王的招安,但他内心却明白,一旦他接受了美丽的公主,接受了如山的钱财,他就不再是勇者了。
只留存勇者之名的人如果连这都被剥夺,他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勇者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他本能地抗拒某个他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除却勇者的名号与功绩,他已一无所有。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勇者一样拒绝了唾手可得的财富。
人们在听闻此事后更加赞美他,歌颂他,渐渐地,大量勇者的事迹涌入民间,勇者看过自己的歌剧,读过自己的小说,也买过一些自己的小玩具。
勇者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人们生活中的某一部分,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人,不再是某件明确的事迹,而是更浪漫,更为抽象的东西,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就像空气一样理所应当。
所以即便勇者站在自己的雕像旁,那漂亮的银色雕像象征着勇者圣洁而又绝对的正义力量,人们就站在他的身边对勇者报以赞美,却没有任何人认出,他就是自己口中的勇者。
勇者只是沉默,也只能沉默。
勇者仍然是勇者,却更像是徘徊在人世的亡灵,神明的加护使他不会饥饿、疲惫、绝望,他淡淡地看着关于他的一切运作、兴盛,并不绝望,也并不喜悦,他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终于这一切赞誉在“勇者的葬礼”上达到顶峰——
国王宣布了勇者的死亡。
3.
勇者参加了自己的葬礼,目送着自己的遗体载满饱含人们爱意的鲜花逐渐远去,没能嫁给勇者的公主一路痛哭,本该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勇者从旁边痛哭着叙述这桩旷世绝恋的摆摊小妹口中得知,自己与公主两情相悦,但不愿公主与自己劳碌奔波,便只在暗处默默守护她,最终为了保护公主而牺牲了。
一个充斥着逻辑漏洞的美丽故事。
勇者并不知道王国官方的文书里究竟是不是这样描写,只是勇者可以想象,未来他的相关商品里,恋爱类的作品想必会大量出现。
勇者看着“自己”的遗体被鲜花掩盖得看不清面容,又看了看旁边哭得直打嗝的姑娘,问道:“如果……其实勇者没有死,这是国王照顾公主的面子编造的谎言呢?”
“欸?可、可勇者没有站出来呀”卖花小妹似乎被这大胆的论断给吓了一跳,嗝都不打了。
“嗯,是勇者的话,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生死而去损害国王的权威,这并不有利于这个国家”勇者点点头,他随手变出一朵美丽的鲜花来,轻轻地别在女孩头上。
“别哭了,就算真死了,他也不会希望有人为他难过的。”
女孩只是呆呆地看着勇者,她仿佛突然才意识到身边有这样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脸上渐渐红了起来,勇者看女孩不哭了便想转身就走,却忽地被拉住了手。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可以吗?”
勇者听了,微微一笑,阳光照耀在他灿烂的金发上,就像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只是女孩的眼中,这个人虽然在笑,笑意却未进眼底,只余留下淡淡的悲伤。
“我说我是勇者的话,你会相信吗?”
4.
勇者从他盛大的葬礼上离开。
即便“勇者”已经死了,但他仍然是勇者,即便“勇者”的故事已经在完结,但他的职责却没有结束。
5.
勇者仍然在寻找过往,仍然在寻找他生命最初的起点,这其实是一个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只是当勇者走进了标注着“勇者之村”的地方,那里本该有熟知他过往的亲人、朋友,本该有他记忆中熟知的建筑,他本应该在踏入这片土地时就由衷地发出“我想起来了”的感慨。
但就如同不知是什么样的感情哽在勇者的喉咙一般,勇者只感觉到了陌生,衣着朴素的他站在高大华美的建筑下像个长途跋涉的乞儿,他只能从村庄的历史里翻出一点过去的痕迹,但连过去也被添上一些漂亮的文字,更多地在记述勇者的经历,也和外头一样,甚至更为夸张。
人们更愿意去记住繁荣的事情,那些贫困的、痛苦的过去早已都隐匿在棺材之中。
勇者这才想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久到更新迭代,这片土地或许曾有叫得出他名字的人,但现在他们都躺在大地之下陷入永恒的安眠。
勇者意识到,这世间或许再无他曾经为人的痕迹。
讽刺的是从这一刻起,他莫大的心哀竟然使得神明给予他的加护都变得松动,那些曾经远去的感情涌上他的心头,痛苦、落寞、悔恨、不甘……这些复杂的情感纠缠不清,最后揉杂成更为深邃的感情。
那是勇者第一次体会名为“绝望”的感情。
他在生养他的土地上痛哭流涕,他再也没有勇者的英姿,他哭得狼狈不堪,撕心裂肺,直至将眼泪哭干,直至将嗓音燃尽都无法停止内心的恸哭……
勇者,多希望他能够这样做。
可他不能。
勇者只能在自己的想象里哭泣。
此刻,勇者已不再觉得自己是勇者,他也开始体会到绝望的滋味,却依然无法流出眼泪,他长久地矗立在原地,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使得他无法表露太多情感的脸上似乎也平增几分伤悲。
6.
神明仍认为我是勇者吗?
勇者自己也不清楚。
自从他体会到绝望之后,似乎加护的力量也变得薄弱,现在他能体会到寒冷,炙热,也会觉得疼痛,疲惫,他渐渐像个普通人,却还是离普通人很远。
勇者那些辉煌的记忆也开始黯淡,当他坐在剧院里,连他自己也记不清台上的表演里究竟有几分真实又有几分虚假,他明明是看着自己的故事,却越看越不能回想起真实的记忆。
舞台上的勇者深深鞠了一躬后幕布缓缓落下,而伴随着舞台谢幕,人们的欢呼声像潮水一般涌起,舞台下的勇者早已离开他的位子,他逃离这片沸腾的潮水奔向外头,以期逃离某种可怕的东西。
但人们欢呼着高喊着勇者的名字,那声音即便逃离了剧院也依然缠绕着勇者,人们呼唤他,却又呼唤的不是他。
人们早已为他们自己塑造了全新的勇者,他既不是任何人,又能是任何人。
一个永远不会死亡的神话与传奇。
一个新的勇者。
勇者,已经不需要成为勇者了。
8.
勇者仍然称呼自己为勇者,这是他唯一知道的有关于自己的称呼。
但神明似乎也和世间的人们一样喜新厌旧,他的加护日益衰落,甚至圣剑也渐渐黯淡,有一天他在湖边洗脸,清澈的湖水中倒映着他已经开始有了皱纹的脸,平常人早该面临的衰老与死亡,而今他才迟迟地面对它们。
勇者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流浪的勇者又再度出发,不再是寻找过去,而是踏向死亡。
他忽而想起那座同他一样被人们遗忘已久的魔王城。
这世间若有何处适合成为他的葬身之地,那魔王城,作为他勇者生涯起始的目标与生涯落下帷幕的导火索,想必合适不过了。
所以,勇者来到了这片荒芜之地。
9
表面破败的城堡内里却意外的整洁,勇者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城堡里,偶尔有些碎石落下的声音,墙上的时钟不再转动,呼啸的冷风从破洞里涌来,这里安静得近乎寂寥,比起魔王城,似乎更像是座无人居住的古堡。
但又确实有人在这里,即便没有残余多少勇者的加护,身经百战的勇者依然有着敏锐的直觉,他不知不觉有些心跳加快。
是谁呢,如果是魔王城的话……果然,还是魔王吗?
勇者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上,他慢慢前进,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是…阿尔吗?”
一个有些沙哑而苍老的女人声音,他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但女人却推动着轮椅一点一点挪了出来
这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头发花白,脸上堆满了皱纹,她眯着眼睛努力地想要从昏暗的空间里辨认来人,但很快她就放弃了,她气喘吁吁地停下轮椅,朝勇者招了招手
“过来吧,孩子。”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让勇者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明明只是个衰老的女人,勇者却紧张得吞了口水。
“阿尔,让我摸摸你的脸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啦……”
女人的手胡乱地在空中摆动着试图抚摸勇者的脸,勇者弯下身,轻柔地握住女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是一双粗糙而又冰冷的手,在触碰到自己的脸时颤抖了一下,随后却又只是那样静静贴着勇者的脸,像是在铭记此刻的触感与温度,女人本来激动的态度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当勇者抬头看她,才发现她在流泪,那双看不见的空洞般的眼睛不住地流下眼泪。
“阿尔,我的阿尔,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女人将勇者揽入怀里,她的力道明明对勇者而言很小,但勇者怎么都生不起抗拒的意思,他甚至跪在女人身前,让她能够完完整整地拥抱自己。
“神明告诉我,只要我一直在这里,就一定能够等到你,阿尔,你怎么这么久不回家呀……”女人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勇者脸上,莫名地让勇者有些疼痛,他总觉得这样的感觉很熟悉,但空白的记忆里依旧没有一点要显现出什么的样子,他想要说点什么,说神明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说其实我不是你的儿子,说……说什么才好呢……
勇者动了动嘴唇
“……妈妈,我回来了。”
就像是刻在灵魂里的条件反射一般,勇者说出这句话后也同样伸出手抱住了悲伤的母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抱着终于从长途跋涉中回来的孩子像是得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她轻轻地将儿子的头放在膝盖上,
“阿尔,还记得吗,你以前最喜欢在我腿上睡觉了……”
勇者的心似乎也因为这个动作而得到安宁,他轻轻闭上了眼睛,母亲的手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即便遇到怎样的困难都不曾退缩的勇者,不知为何在此时流下了眼泪,但他并不觉得悲伤,只觉得温暖包围了他,伴随着母亲哼起不知名的歌,他陷入了久违的沉睡之中。
梦里有望也望不到尽头的金色麦田,阿尔在梦里跑啊跑啊,跑到太阳都落下了,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他才茫然地停下,他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这时母亲提着灯大声地呼唤他的姓名“阿尔——阿尔——你个小调皮鬼,该回家吃饭啦——”
原来他应该回家啦!阿尔这么想着,他朝着母亲奔跑,跑得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快、都着急,最后他扑向了母亲的怀里,母亲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但也只是一边轻声地责怪他怎么没有早些回家,一边将他领进了家门。
在这段旅途的尽头,无敌象征般的勇者终于因遇见了绝对不可战胜的魔王倒下了,这里只有一对安然陷入沉睡的母子,终于等到了彼此。
作者:阿列
评论要求:随意
在弗朗明王国的边境城镇附近,深埋地下的不仅有黄金和财富,还有蜿蜒漫长、鲜为人知的洞穴。
“你确定那一头有出口?”
穿盔甲的少女举着显然是用捡来的树枝和零散的布片临时草就的火把,向黑魆魆的洞穴深处张望。火把微弱的光线照不透幽深的黑暗,只有羽毛一样轻柔地拂过脸颊的空气流动让人感知到前方的空间应该远远超过目视可及的范围。
“不太确定。”瘦高的年轻术士答道,“上次我经过这里至少是十年之前了,出口或许被封住了,或者被别的什么东西占据了也说不定。不过我猜你也并不想往回走。”
“确实。”少女爽快地承认,“那就只有前进了。”
洞穴看上去完全没有人工斧凿的痕迹,崎岖不平的地面丝毫不考虑人类通行的便捷性似的,随心所欲地洒落大块的碎石和尖利的石钟乳。这对身手敏捷的少女似乎并不算太大的麻烦,不过对更专注于魔法而非身体锻炼的术士来说,多少就有些艰辛了。不见天日的地底洞穴很难判断时间流逝的速度,不过当气喘吁吁的术士不得不请求停下来休息片刻的时候,应当还没有过去超过半天的时间。
“所以,”缓过气来的术士摊开四肢,靠在岩壁上,问好整以暇坐在对面,正趁空闲时间做起下一支备用火把的少女,“从这里出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先送你到边境附近。”少女熟练地削掉木棍的旁枝,“然后……就走一步看一步呗。”
术士把脑袋从岩壁上抬起来,看了她一会儿。
“……你看起来好像对你的哥哥正在全国追捕你这件事并不太意外?”
少女没有抬头,只是耸了耸肩膀:“说真的,我只是觉得他没有必要这么干。我还以为他知道……你看,我们俩小时候还挺亲密的,我以为他知道我根本没想过要什么王位继承权。”
“我很抱歉。”
“没有什么值得你抱歉的。”少女抬眼冲他笑了笑,“你还替我解围了,不是吗?”
术士歪了一下脑袋:“只是路过的举手之劳。”
“哦,不用这样谦逊,你本来是犯不着在那些村民面前揭露身份的。”少女真诚地说,“不过我得说我确实有点震惊,没想到他们对于龙裔术士的偏见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那简直是……毫无道理的污蔑。”
提起这件事,少女的脸颊上还残留着几分先前在集市上表露出来的愤愤不平,然而术士只是漫不经心地牵了牵嘴角。
“关于我的妈妈和龙睡觉的部分?没关系,我还听过更糟的。”
“任何有常识的人都应当知道,龙裔术士获得魔法之源的方式是一种起源于魔法生物的,复杂而又无法预测的遗传现象。而不是……”义愤填膺的少女好像突然在措辞上卡住了壳,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总而言之根本就不是那种,他们嘴里的那种,低级下流的笑话。”
术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噗嗤笑出声来。
“就我个人来说,”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法确切地否认我的母亲有没有和一条龙睡过觉,因为我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父亲也一样。”
少女皱起了眉毛,似乎打算抗议,但术士只是笑着摇了摇手,“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是这种话题对我来说构不成什么伤害,但我还是谢谢你帮我说了话。记得吗?你问过我怎么知道你就是那位被追捕的公主……或许就是因为,生活富足的人通常比那些需要和旁人竞争才能果腹的人,要多一些修养。”
少女似乎被夸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睛,轻声说:“我不想假装自己很了解都城之外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这很讽刺。在一个国徽上画着龙的国家里,具有龙裔血脉的人却要平白无故地遭受这样的羞辱;这甚至还比不上被我们嘲讽为野蛮的邻国宽容。”
“你看起来好像对龙裔术士特别感兴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术士的目光就没有从少女的脸上移开,他好像在谨慎地观察她的表情,“介意我问问为什么吗?”
“倒也不是……”少女抬起眼睛,对着他的注视回以一个坦率的微笑,“一定要说私心的话,或许是因为我从小就特别喜欢龙。”
“但是,龙已经是隐没在传说中的魔法生物了。没人知道它们现在是不是真的还存在,至少,没有人类知道。”
“我知道。”少女的语气很平静,丝毫没有被打击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对很多人重复过同样的话语,“我知道已经至少有两百年没有人见过活着的龙了。两百年对于人类来说长得足以诞生偏见,但对龙来说也算不上非常长的时光,所以我相信它们一定只是离开了人类的视线,而不是离开这个世界。”
沉默在安静的洞穴里回荡了片刻,术士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笑起来。
“所以你打算去寻找活着的龙吗?”他问,既不显得大惊小怪,也没有阴阳怪气的嘲讽,语气平常得仿佛像是问她下一个路口是往左还是往右拐。
“我……”少女露出有些措手不及的迷茫,“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是说,我确实是为了或许有一天能有这样的机会而加入圣骑士团的,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呃,不过考虑到我现在也没有什么需要履行的义务——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应该感谢我的兄长解脱了我的这种义务——所以……”
少女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映着火光的眼睛像是突然间变得比之前更亮了几分:“你说的对,为什么不呢?等把你顺利地送到边境附近我就……”
“打扰一下,”术士礼貌地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对圣骑士女士不敬的意思,不过我觉得作为一个术士,我的法术应该勉强还够保护自己。”
“哦,请你原谅。”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我不是看不起你的法术,只是一种习惯的说法,你知道的,圣骑士团的教育,荣誉与责任,这一类的东西。”
“这很高贵。”术士说着站起身来,“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真的能切实履行这种高贵了。我休息够了,我们继续向前走吗?”
他们花了大概五次休息的时间穿过这条曲折的地底隧道。就像术士曾经警告过的那样,在坑洞的中央他们遭遇了一群占据了最温暖部分作为据点的穴居哥布林,当然,在英勇的圣骑士少女和优秀的术士联手下,这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插曲。洞穴的出口联通一条汩汩流淌的地下河流,少女和术士互相搀扶着淌过膝盖深的河水,晨雾笼罩在安静的溪流上,远处山脉的尖峰上泛出奶白色的亮色,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了。
“边境线大概在那个方向。”少女眯着眼睛眺望了一下周围,准确地指向和山脉相反的位置,“如果是你的脚程大概也不会超过两个小时。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分别了吧?”
术士应了一声,然而并没有动弹。少女不以为意地向他挥了挥手:“那么,再见啦。”
就在少女转过身,打算折回弗朗明王国方向的时候,术士叫住了她。
“我在想,”他说,不自觉地垂了一下睫毛,又很快地抬起眼睛,“不知道你是否介意,与一位同样对龙感兴趣的术士同行呢?”
----------
* 看着没头没尾是因为确实是赶工薅了一个片段扩写的,出来的效果过于惨不忍睹甚至还不如当年写着玩儿的预告片。如果真的有读到这里的朋友,对不起_(:з」∠)_
[大致前后剧情在这里: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20078791 (需要科学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