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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因为急性肠炎,我错过了夏令营的第一天。第二天一早,爸妈开车把痊愈的我送到了班车点,就匆匆去赶飞机了。我本来不想去这个夏令营,在家看VCD玩电脑多舒服,但我不得不来,因为爸妈要去南方看爷爷,不放心留我一个人待好几天,也不愿我闷在家里天天对着电脑。
等了半小时左右,夏令营老师带着我和另外三四个同样晚到一天的人上了班车。车程要两个半小时,我掏出书包里的随身听开始打发时间。不妙的是按下开关后,耳机里传来变速到0.5倍速的歌声——我忘买电池了,我本来想今天上车前去附近小卖铺买一板五号电池,结果把这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两个小时无事可做,这太可怕了。我看向我的邻座,是一个长得还挺眉清目秀的男生,他友善地向我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我的包,说:“不听歌了?”
我摇了摇头,说:“没电了。”
他说:“哦……哎,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说:“我二中,你呢?”
他说:“我西北私立的。”说完笑了笑。
我说:“哦,西北私立啊,我有个同学去了西北私立,叫张荃,胖胖的,你认识么?”
他抬头想了想,说:“张荃……张荃……没印象,几班的?”
我想了想,说:“具体哪个班我不太清楚,就胖胖的,头发有点卷……”
张荃是我编的名字,因为我根本没有同学在西北私立。主要吧,中学生交友需要一点破冰小技巧,只要能盘出那么一丁点关系,那咱俩就算朋友了,而且万一对面不是个善茬,也能显得自己哪都有人,有面子,不好欺负。省略20分钟垃圾话,我跟这个叫李枫的男生算是有点熟了,反正他应该也觉得尬聊总比干坐着好,而且打群架追女孩篮球漫画游戏新概念周杰伦,初中男生总归能有可以聊到一起去的东西。
我说:“还得坐两个小时,无聊死了。”
李枫凑了过来,指指窗外说:“来玩个小游戏。你看那个奥迪,车牌号94M16,把这几个数加起来就是20,它有4个数字,这样平均每位就是5,你能明白吗?”
我笑着说:“我去,数学高手。”
他又指另外一个车说:“0102C,这个就拉不平。”
“0111。”我接到。
他点了点头,说:“如果能刚好拉平,就直接报拉平的数字,如果拉不平,就报多出来的余数,报错了就算输。”
“7余2。”我指了指驶过的一辆A98P6。
“6余……不对,7。”车牌号是79199。
“嘿嘿,你说了6,我领先一分。”
高速公路上时不时就会有从旁边车道驶过的车辆,我和他不亦乐乎地玩起了这个简单的速算游戏。我们越玩越兴奋,报数的声音也越报越大,终于吸引了前后排的其他学生加入了我们,后来甚至连夏令营老师也玩了起来。
仔细想想,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算了,我先讲下去吧。
班车到了。这个山脚小镇我和爸妈来过几次,镇中心最高的楼有三层,一层是饭店和台球厅,二楼三楼是给城里来玩的游客住的客房。我们到的时候夏令营正要开始第二天的行程,去一个附近山里的湖边。
夏令营里没有我认识的人,他们应该也已经自我介绍过一轮了,这样我,李枫还有其他几个晚到的就自然凑在了一起。进山的路上,我们又开始报车牌号算数,其他人看我们玩的这么开心,也三三两两加入了我们。
这游戏有那么好玩吗?当然没有,但是知道了规则之后,一旦看到车牌和电话号码这种一串数字,就忍不住会开始心算。我们甚至发明了各种技巧:凑十法、中间值法、平移法、凑多数乘法、奇偶匹配法……应该说这就是一种气氛吧,当身边的朋友都在讨论什么事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想要加入进去,就算不想加入进去,思绪也会往那个方向发散。至少——这里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词,就只有“至少”了——到这里为止,都是我能理解并接受的程度。
我们玩挺high。我忘了是怎么开始的,不到二十个人的队伍里开始玩起了指东西喊话。
我们前面的一个短发女生指向路旁的一颗松树,喊到:“松树!”
队伍里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大喊:“松树!”
短发女生后面是李枫,他指着地面大喊:“路!”
所有人跟着一起喊:“路!”
轮到我,我指着路边一个大石头喊:“石头!”
所有人一起喊:“石头!”
我后面是一个矮个子眼镜男生,他指着天上喊:“太阳!”
所有人:“太阳!”
轮到队首的老师:“山!”
“山!”
……
这比算车牌号幼稚多了!连小学生都会觉得无聊吧!但我们还是玩得乐此不疲。连走带玩一路到了湖边。(我对山水自然风光没什么感觉,当然如果要说漂亮不漂亮,那肯定是漂亮的。)夏令营老师给我们讲解了一些当地的常见物种和民俗传说,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中午在景点吃了饭,下午开始往回走。一路上没有人再提起任何路途小游戏,就算有车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我们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报车牌算出来的数。一个人也没有,无比自然而顺理成章。
第二天上午我们坐车前往夏令营的下一站。
奇怪的是,今天路过的车牌号都非常特别,像什么A22Y2啊,什么6K55C啊,这让昨天的小游戏都没得玩。
“你看外面的电线。”今天换李枫坐在靠窗的位置。我看过去,高速公路旁的电线杆拉着电线顺着公路延伸,电线一段一段被抻成了反拱形。
李枫接着说:“蹦床玩过吧?”说完他往车窗上哈了一口气,画了一个向上拱起的弧线。我一下子明白了,我说:“把这个弧线看成一个跳跃的轨迹,如果能刚好从这段电线的最低点,跳到下一段电线的最低点,就记一分。”李枫开心的点了点头说:“对对对对,你也画一个,我跳过去就说‘咚’,你跳过去就说‘嗙’。”
我们在车厢里开始咚咚嗙嗙,渐渐全车都开始跟我们一起咚咚嗙嗙。路面不太平整,我们咚咚嗙嗙一下,随着车辆的晃动,外面的电线就好像真的跳动了一下——或许不仅是看起来,而是真的就跳动了一下?
第二天的活动跟第一天相似,我们下了车后来到了一个牧场,老师和牧民跟我们讲解了牛马的知识和习性,每个人轮流骑马——这当然是有趣的体验,不过我更想说的是后面的事情。
在牧场过了一夜,第三天我们直接从牧场开回市里的。那天风很大,路上所有的电线都被风吹得上下晃动,经过的车辆车牌号还是很特殊。
李枫说:“你们看外面,有车,有房子,有电线杆。咱们用枪来打这些东西,一个房子1分,一个变压器3分,一个车2分。”
我们伸出拇指和食指对准窗外,瞄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内容物开枪。然而很快,我发现这个游戏太复杂了,得频繁算分。于是李枫提出了一个新的玩法:我们把火力集中起来打一个东西。
“掐个表,一分钟,之后一起打车左边过来的第二个变压器。”李枫让我来计时,我因这种亲密信任而感到光荣。所有人陷入沉默,全神贯注听我读秒。
一分钟后第二个变压器如约出现,车厢里集体向它开枪,然后变压器爆炸了。我是说,变压器真的爆炸了,先是猛地爆出强烈的白光,然后冒出了黑烟和火花。没有人觉得有任何问题,整个车厢里发出“喔喔喔!”的欢呼声。
“再等一分钟,打第一个黑色的车!”
集体发射。目标的车胎冒出一股青烟,车辆以夸张的惯性甩出了路边,停在了戈壁滩上。
“喔喔喔!”
打房子,墙塌了。
“喔喔喔!”
又打变压器,又一个变压器爆炸了。
“喔喔喔!”
打石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因为大家瞄准的石头不太一样。
李枫拍了两下手掌,说:“没关系,我们重新来,这次我们打一个不会看岔的目标,大家集中精神。来,重新倒计时。”
“喔喔喔!”
我们的车辆向市区行进,一路上有一头牛、三头羊、十几颗树、十几栋房屋、一个无人的加油站、两辆大巴车、一个卡车的残骸、不计其数的树木和变压器发生损毁。我们只负责在安全的位置狂欢。
我们在市里下了车,老师简单讲了两句告别的客套话就散了,之后我们各自坐车回家。到家后我打开书包,一下子看到了没电的随身听,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上离开了,我变回了本来的我,这种感觉说不上是一种轻松感还是沉重感,身心没有任何的不适,只是先前好像被遮蔽的什么此刻睡醒了。
我怎么一路都没买电池?夏令营的其他同学他们都叫什么?为什么都没有跟他们交换qq号和电话?为什么没有问李枫他的qq号是什么?说到底,一路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我并没有对那些事感到特别在意,只是快速把东西收拾好,赶紧出门去网吧打魔力宝贝,都好几天没玩了。但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开始越来越对那几天的经历感到困惑,我决定去寻找一些蛛丝马迹。而那时的网络尚未发展到十几年后四通八达的程度,本地的报纸也只会关注市里和本省的大事,像某个偏远路段停止供电,或者路上发生几起车祸这种新闻,根本找不到踪影。八月底的某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又拨通了夏令营的联系电话,电话是旅行社接的,他们告诉我因为马上要开学,旅行社的所有夏令营活动也在几天前结束了,夏令营的老师都是他们临时找的,现在应该也都返回了原工作单位。旅行社这边只留了家长的联系电话,也根本分不清谁是哪期的家长,更详细的情况可能只有带团老师手里会有。我问他们要来了带团老师的联系电话,拨打过去发现已经欠费停机。
开学后,我开始到处跟同学打听他们有没有同学在西北私立,三问两问结果只有一个不太熟的同学有认识的人在那里(西北私立在城区另一个方向靠外侧稍远的位置,也不是什么重点学校,周围没有人去那边上学也很正常),我让他帮忙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李枫的人,他想了想问我找他有什么事。
之前开始打听的时候,身边的几个哥们问我为什么要找那个叫李枫的人,是要打他吗,还是怎么了。我把夏令营那几天的遭遇跟他们简单说了说,虽然我的口头表达能力不算优秀,也不会把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说的很有趣,但是该说的部分我都告知无遗。所有人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
“然后呢?”
我猛地愣住了。周围人的脸上一半是困惑,一半是期待。
我尝试把刚才说过的重点加上下划线:“我们一车人,一起指变压器,一起开枪,变压器就爆炸了,指车开枪,车就抛锚了……”
然后呢?
“我怎么没听懂……”“我也没听懂。”
我像是在语音聊天室里上麦的时候忽然被房管禁言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我也开始搞不懂了。
“这是什么故事吗?”有个人问。
我“反正……总之就是要找西北私立有个叫李枫的男生……”
然后呢?
后来再跟别的同学打听的时候,我就只说找人,具体为什么就别问了。而此刻这个不太熟的同学也许能切实地做些什么,为此我有必要进一步哪怕稍微进一步跟他说点什么才行。我看向他,仿佛看到了那种一度曾禁言过我的困惑和期待。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比较安静的男生,成绩也是一般般,只有安排值日生的时候才会跟他说上两句话。这里若简单找些理由来搪塞他,他应该也不是那种会刨根问底的人,但更关键的是,然后呢。
他看着我迟疑半晌,也没有要放弃打探的意思。
我说:“算了。”
再之后,我再也没寻找过那个夏令营中我有印象的人,也没有再去留意过相关新闻和消息,更没有前往我印象中发生不可思议事情的路段和地区。第一是我懒得折腾(真的),第二是我不知道我要找什么,该怎么找,第三是如果我找到了什么——然后呢?
这就是个没头没尾的故事,没有惊心动魄,也没有国色天香,甚至没有趣。我也再没有跟别人讲过。在我的记忆中这些事情都曾真实发生过,但——
算了。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神不再回应的日子是一个茫茫的雪天。
纷纷扬扬的白雪落满了门外的云杉枝头,淡灰褐色的枝干被压断了一根,上面还挂着细碎的小枝——塞莱斯蒂娜的竖琴就取了这棵云杉的一支——滑音与枝条落地的声音混在一处,琴弦割伤了她的手。
然后她就再也听不见神谕了。
明亮的烛火爆开了一个火花,一滴冷汗缓缓沿着塞莱斯蒂娜的脖子隐入华丽祭服的衣领,纤细的指尖在面前的木牌上轻轻掠过,万籁俱寂之时,她拿起了谎言那一张。
“你们的罪虽像朱红,必变成雪白。神说,当宽恕。”
少女清朗的声音被穹顶的回响附上些许空灵的神性,面前恭敬匍匐的信众敛目称是,日复一日在这神殿中上演的例行公事毫无异样的波澜,漩涡中央那一闪即逝的慌乱像是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被本就汹涌的波涛遮掩了漾起的暗流。
“你还不走吗?”不着痕迹深呼吸了几次,她抬头看向还滞留在殿中的青年,任由对方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你刚刚完成了家族的交接,应该没有时间虚耗在我这里才对。”
“我寻求神的指引。”像是完成了某种评估和考虑,那人柔和地开口了,“路德维那家族寻求神的指引。”
“你想问什么?”塞莱斯蒂娜几乎要以为他看透了自己刚刚一瞬间的慌乱,或是听到了神明毫无回应的那一片寂静。
“神所拣选的使徒,所庇佑的王储,究竟是哪一位?”奥德里奇·路德维那,这位年轻的家主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塞莱斯蒂娜微微放下心来,这并非她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四大家族里其余三位公爵最近已经轮流来打探过神明的意思,这位刚刚完成了家族内部权力交接的年轻家主已经是最后一位了——尽管他昨天刚刚戴上了路德维那的红宝石戒指,今天就忙不迭赶来打探,也比不上那几位没有内忧的老公爵行动迅速。
“蒙拣选的,并非那最智慧的,也并非那最强壮的,”塞莱斯蒂娜熟稔地开口,重复起前几次的答案,“只是照父神的先见被拣选,借着圣灵得成圣洁,恩惠平安喜乐,多多加于其身。”
这句神谕直白得毫无余地,三位王储中,最强壮的是年纪最大也最老实的长子卡塞尔,他长于骑射,与军队交好,所有的功勋都是踏踏实实靠双手赚来的,不过除了务实的以军功立足的一部分阿德里安家族成员外,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更适合做一位将军而不是一位帝王;最聪明也最受认可的是二殿下菲斯,阿德里安家族中的另一部分和中立派欧洛斯家族,当然还有眼前的路德维那家主,都与他私交甚笃,也有传言奥德里奇之所以能够如此年轻就在路德维那家站稳脚跟,进一步坐上家主之位,暗地里就是受了他的帮助;最后一位是平庸的三殿下塞拉斯,几乎没有人觉得他会继承王位,原因倒没有多么复杂,只是因为他今年才八岁,这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还是太年轻了,他既没有进入过军队历练,也没有表现出他二哥年幼时那种惊人的圆滑和聪慧,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只是个普通的八岁孩子,只有一点,他三岁的时候曾经因为贪玩跌入呈放圣水的大缸中,不仅没有溺水,反而从中捞出一条纯金的手链,这便是神谕中所说的“得成圣洁”了。
年轻的路德维那家主愣怔了片刻。
塞莱斯蒂娜心下了然,传言大概是真的,不同于根深蒂固的那几位,青年人的突然上位总是伴随着投机与算计,而现在,他自然也想要投桃报李,向下注的二殿下回报些什么。
这并不稀奇,即使神明也无法阻止政治掮客的攀附与经营,何况她只是神明旨意的传达者——至少几小时前还是如此。
然而,年轻的家主,名为奥德里奇的青年并没有如同她预期的那般因押错了注而沮丧,他只是停顿片刻,就开口问:“那么,要父神要如何才愿意更换祂拣选的使徒呢?”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询问塞莱斯蒂娜午餐打算吃什么。
塞莱斯蒂娜有些费解地眨了眨眼,她本来已经确定对方并不知道刚刚的晨祷发生了什么,然而青年又能自然地在神圣的神殿里提出让父神更改神谕这样渎神的要求,她一时觉得自己应该呵斥对方僭越,竟妄图更改神明的决断,转而又觉得自己应当嘲笑对方的鲁莽,竟不怕父神的怒火。
“恕我冒昧~”奥德里奇·路德维那像是看出了她复杂表情里的不理解,毫无自觉地进一步解释道,“我们无非是祈求他宠爱的孩子,献上合适的祭品,选择祂喜爱的祷词,依着祂的规训生活,这些都是取悦祂的手段,父神看我们心生欢喜,便给我们偏爱,这偏爱可以是丰收喜乐,也可以是王储皇位,只看祂给予恩惠多少,不是吗?因此,我请求您传达我的疑惑,父神要如何才愿意更换祂拣选的使徒呢?”
“……”塞莱斯蒂娜感到了棘手,她本能地感觉对方在说的内容是错误的,渎神的,然而她找不出理由反驳,甚至还觉得有几分道理。最关键的是,她在内心中呼唤了一万遍父神,都不再得到回应了,这恐慌让她几乎要相信,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才像奥德里奇所说的一样失去了父神的宠爱,被遗弃了……那若真是如此,父神既然会更换祭司,是否也会更改选中的王储呢?可若真是如此,失去了父神青睐的祭司——格伦戴尔家之前可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又该被如何处置呢?
“不可妄议神。”在沉默漫长到青年猩红的眼底闪现出一丝不耐烦时,塞莱斯蒂娜才缓缓开口,“不可窥视神,不可妄议神,不可违逆神。路德维那,你越界了。”
“这样吗?我明白了。”
青年垂下了眼,当她不去注视他的眼睛时,很容易被他的年纪和柔和的气息欺骗,于是塞莱斯蒂娜一瞬间以为他在忏悔自己的莽撞,她松了口气。
“我明白了,”他指了指塞莱斯蒂娜被琴弦割伤的手指和案上干涸的血迹,“您的手受伤了,请允许我为您包扎。”
他接过侍从递上来的药物,走上前来。
“不,我自己可以……”塞莱斯蒂娜摆手想要拒绝,却被他不容推拒的动作打断,他有些强硬地将她的手“放”在案上,不紧不慢地在上面涂上药物,一层一层地包扎。
动作间,塞莱斯蒂娜听到他用气声轻轻问道:“不能违逆神,那违逆你呢?”
她案后挺直的背一凉:“你……”
“好了。”年轻的路德维那家主再次轻柔但不容拒绝地打断了她,松手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依旧温和得体地微笑着,“请您注意不要碰水,在伤口好起来前也不要演奏竖琴了。”
然后他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行云流水地行礼道别离去,好像刚刚的挑衅只是少女祭司的错觉。
……
渐起的日光拉开了晨间的帷幕,忙碌的人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空无一人的神殿让塞莱斯蒂娜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思考应对的办法。
她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告诉人们事实。
神明缄默了。
也许是遗弃了这个国家,也许是厌倦了回应祈祷,也许是某个渎神者惹怒了父神——神明的启示只是必然遵循的戒律,工作与生活并不能被单一的原则所囊括,这是人们无需言说的默契,然而究竟什么程度会被当作渎神的背叛完全取决于神明的判断和祭司的解读——至少塞莱斯蒂娜若想为找个顺理成章的借口,把责任推给某个“无辜者”是再合适不过的。钩心斗角的继承人们,暗度陈仓的四大公爵,甚至于能够进出神殿的信众和侍从,谁也不敢打包票自己从不出错。
然而,这也是问题所在。谁也不敢打包票自己从不出错,包括她自己。格伦戴尔家族世代传承的祭司一职,从未出过问题,如果在她这里中止,她也难辞其咎。而且,流着格伦戴尔血脉的并不止她一个人……
往来的侍从踏过窗外的积雪发出规律的声响,塞莱斯蒂娜用受伤的手指轻轻拨动竖琴弹出一个单调的音节,她深吸了一口气,作出了决定。
……
“因你们的信德传遍了,无知的心不再昏暗。神说,当感恩。”
……
“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借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神说,当明目。”
……
“我们的喜乐当从这神殿永不止息。神说,当欢庆。”
……
北国的雪总是还未融尽就又落了满枝,塞莱斯蒂娜逐渐习惯了神明不再回应的日子。炉火噼里啪啦爆开几粒火花,窗外的夜色映着雪漫了上来,她将略卷起的书边抚平放在案头,感受雪夜俱寂的宁静,她渐渐发现伪造神谕并非什么困难的事情——之前的神谕都被详尽记录在一卷卷典籍里,在不必主持晨祷和晚祭的大把时间里,她有足够的余裕将自己埋进曾经的典训里,去模仿父神的口吻,揣摩祂的心境和用词,感受祂的威严和温柔。
也许最初几天还有些青涩和磕绊,她要在前夜就苦思冥想,反复斟酌好第二天的“神谕”,力求让自己的表现自然而完美,再后来,她几乎不用费尽心力去想“如果是父神,祂会如何回应”,那些反复翻阅过的词句都一一刻在她心里,变成她的一部分。
“洛克伍德家主到访。”侍女轻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四大公爵中最年长的一位到访,似乎昭示着短暂维系的平静将再一次被打破,塞莱斯蒂娜无端回忆起奥德里奇·路德维那的那双昭示着动荡与不安的红瞳。
“抱歉,请他进来吧。”在侍女再次询问后,她才从那种莫名的心慌中挣脱出来,轻声回答。
“深夜打扰您了,祭司大人。”年迈的老人背挺得笔直,眉眼却温和而敦厚。
“不,泰德叔叔。”塞莱斯蒂娜站了起来,“不在神殿里的时候不用拘泥于这些。”
洛克伍德家族向来与传承祭司血脉的格伦戴尔家交好,在她小的时候,她的母亲还在担任祭司一职的时候,老泰德就常常会来家里拜访,跟她共进晚餐,给她带些不那么“贵族”的小礼物。
“不,祭司大人,”老人笑得温和,她依稀能从他的皱纹中寻到年幼记忆里那张温柔的笑脸,“您的身份改变了,就是改变了,不能因为地点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您也应该注意这点,您是帝国最尊贵的祭司,父神的侍者,没有人能够质疑您、冒犯您。否则,他就该受到责罚。”
塞莱斯蒂娜觉得他应该在暗示路德维那的僭越:“但是泰德叔叔,那已经过去几周……了……”她看着对方慈爱的笑脸,没什么底气地说道。
“祭司大人,关于您的非议可并不只有几周。”老人摇了摇头,不欲多言,话锋一转说道,“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呃……”塞莱斯蒂娜本来还想追问两句,也被带着转到了新的话题上,“父神庇佑王,若祂将征召王的灵魂回归神国,我已为塞拉斯殿下准备好了仪式所需的物品。”
“那就好,祭司大人。请您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洛克伍德永远在您的身后。”
“我明白。”塞莱斯蒂娜忍了忍,提着裙子走上前去拥抱了这位老人,“谢谢你,泰德叔叔。”
老人温柔地轻轻拍了拍她后背:“早点休息吧。”
待目送老人离开,塞莱斯蒂娜才回到案后坐下:“最近有什么关于我的流言吗?”她轻声询问侍女,能让泰德叔叔深夜前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自己沉湎于旧日的卷宗忽视了。
“……”侍女犹豫了片刻,“军队里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都在讨论,父神已经不再回应您的祈祷了。”
塞莱斯蒂娜放在书上的手一紧,猛地挺直了后背:“谁传出来的?”虽然这样问着,但她心里已经大致有答案了。她想到了奥德里奇·路德维那,想到了菲斯,想到了一部分支持菲斯的阿德里安。
“是欧洛斯家的长子。”侍女规规矩矩回答道,“有人听到他说父神不会回应我们的祈祷了。之后不久,军中就流传起了类似的流言,不过最近几日风向似乎都聚集到了您身上,说您……伪造神谕,大概洛克伍德大人也是因此而不放心。”
塞莱斯蒂娜皱起了眉,她直觉这背后大概率有菲斯和路德维那家的手笔,毕竟之前已经当面挑衅到那样的地步,但他们将自己摘得太干净,起因是中立派欧洛斯家族的长子,流传范围是支持大殿下卡塞尔的军方,他们美美隐在背后,搅动其他几方都不得安宁。
这在塞莱斯蒂娜看来几乎是阳谋,但她却奈何不得对方。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追究他们的责任,只会让矛盾进一步扩大,甚至坐实是自己心虚。她思忖片刻,拿定了主意:“没事了。你去吧。”
侍女恭敬地行礼告退,轻轻帮她关上了房门。
雪下了一夜。
手上的伤口早已痊愈,动听的琴音在神殿的花窗上划过,把晨光分解成迥异的色彩落在人们身上,塞莱斯蒂娜没有利用神谕去训诫什么人,一方面昨天洛克伍德来拜访她并不是什么秘密——前脚她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脚“神谕”就与此有关,更是坐实了她伪造神谕的事,另一方面,她总觉得,父神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怎样,这倒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她直觉如此——帝国漫长时间的统治里,私下非议神明的肯定不止一次两次,但从没有因为渎神而遭到神罚的例子,神谕更像是父神与祭司,与信徒交谈的家常,零零散散,即兴而起,没有那些功利的目的。
不过,她还是让侍从告知了瑞文·欧洛斯,欧洛斯家的长子,让他在早祷结束后留下。
“您有什么事吗?祭司大人。”瑞文·欧洛斯有一双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灰蓝色眼睛,与他的父亲老欧洛斯习惯的避世慎独不同,他很早就混迹在各个贵族圈子里,行为乖张却不逾矩,也经常说些大逆不道的玩笑话,侍女说流言是从他而起,倒是让人丝毫不觉得突兀。
“我,听说了一些流言。”塞莱斯蒂娜看向他,适度表现出一点不解。
“啊,是关于父神的吧。”瑞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只是我跟朋友喝酒时的一点闲聊,没想到连您都惊动了。您要转达父神的训诫吗?”
他露出一个有些戏谑的笑容,看向塞莱斯蒂娜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不,父神仁爱,不会随意因言降罪。”塞莱斯蒂娜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唔,其实算是被断章取义了,”瑞文脸上没什么愠色,“我的原话应该是,神明即使不会回应,可人们因为信仰获得安宁,就已经足够有意义。坦白来说,有多少人真的期待或者需要每天的晨祷和晚祭来获得一两句解读各异的神谕来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吗?没有的,但是大家依旧晨昏定省。原因无非是,只要您在这里,神殿在这里,父神之名在这里,就足够给大家安慰了。那父神的回应是真的还是伪造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塞莱斯蒂娜在心里松了口气:“你看起来似乎既不紧张也不生气?要是父神因此怪罪你呢?”
“要是父神是全知的,祂就应当知晓这并非我的罪过,要是父神也有自己的局限,那我以自己试出了神明的窘促,哪有比这更赚的买卖?”青年轻巧地回答,显出几分狡黠,“何况,之前从未有过父神亲自责罚信徒的记载,而祭司您的责罚么……在所有人都为了继承人位置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想您应该不会愿意再招惹我这样无辜的中立方~”
“继承人与我无关。”塞莱斯蒂娜摇了摇头。
“在您看来当然是这样~您只是转达了‘神明的意见’,”瑞文笑了起来,他重重咬字,仿佛“神明的意见”是什么很有趣的东西,“但是对于其他所有人来说,您都是塞拉斯殿下的背书,是他的最大倚仗,是他参与这次争夺的唯一也是绝对的正当性,这不是您想要置身事外,就能如愿的。”
“你说得对,”少女祭司叹了口气,“其实你没说出口的话,是哪怕我真的想要惩罚你,也只是坐实了传言,显得自己心虚,说不定还会为自己招来灾祸,对吗?”
“您是位有智慧的人,”瑞文收起那点略显刻意的玩世不恭,“您的母亲,您母亲的母亲,格伦戴尔家的祭司向来有这种疏离于人群的智慧,我一向对这种智慧敬而远之,今天与您交谈才发现,这种智慧并不讨厌。”
“我现在也知道您为什么那么受欢迎了~”她有些轻松地笑起来,“泰德……洛克伍德公爵经常跟我提起,应该多跟同龄的聪明人聊聊天,老人总是有他的道理。”
“要是我能拐祭司偷跑去喝酒,那可是值得吹嘘的一件事。只是怕我父亲要请我回去吃家法~”瑞文笑着摇了摇头,“明天下午怎么样?等雪化了一些,我得给您整件好看又透气的面纱,然后请您去吃我最喜欢的那家餐馆。”
塞莱斯蒂娜也笑了,少年人的提议异想天开却又很有吸引力,索性她已经做了最渎神的那件事,现在再多离经叛道一点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两人就这样约好了第二天的约会,临道别时,瑞文转身要走,塞莱斯蒂娜才随意地问了一句:“说起来,与您闲聊的那位朋友是谁?也许我也应当与他聊聊。”
“是奥德里奇,奥德里奇·路德维那。”
……
塞莱斯蒂娜最终也没有找奥德里奇对峙,像瑞文说的,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已经成为菲斯殿下一派的眼中钉,再多谈什么,也是徒劳。
有时她也会心生怨怼,为何父神要把答案说得那么早,那么明确,那么无可辩驳,又那么突然地不再降下神谕,让她毫无防备地卷入这场纷争,束手无策,无所适从。
她也想过,干脆自暴自弃顺从他们,横竖谁做继承人对她毫无区别,而路德维那家大概早已为菲斯想好了一万种获得父神青睐的办法,抑或者谎言。
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她自问不是什么立场坚定的人,也并没有多喜欢塞拉斯——尽管他的确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她想她只是缺乏最后的一点勇气,一点接受慈爱的父神已经彻底抛弃了自己的勇气,一点背叛自己敬爱神明的勇气。此外,她不得不承认,奥德里奇的挑衅很有效果,她本能地对改换立场感到抗拒。尤其是在泰德叔叔倾尽洛克伍德家族的能量努力支持她的时候,这种背叛更称得上可耻。
瑞文·欧洛斯默契地对此未置一词。他仿佛只是多了个普通朋友,带她去吃好吃的店,看独特的风景,讨论古板的贵族和乏善可陈的传说故事。他有着把所有事变有趣的本事,像第一次见面塞莱斯蒂娜感受到的那样,那是一种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天赋,能让她在犹豫和挣扎中找到片刻安歇的角落,就像深潜的人难得浮出水面呼吸的一口空气一样畅快。
但她和他都清晰地知道,这样的畅快持续不了多久,天真纯稚的塞拉斯难以拯救独木难支的洛克伍德,何况神明的追随者也不愿以利益交换玷污自己高尚的信仰。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不外如此。
塞莱斯蒂娜和瑞文都清楚,也都无能为力,或者说,至少看起来无能为力。于是连多提一句都显得煞风景。
只不过再如何努力粉饰太平,斑驳的伞也挡不住庞然的浪。
关于塞莱斯蒂娜的传言愈演愈烈,连神殿的侍从都隐蔽地投来探究的目光,于是她跟瑞文偷溜出去时留下的空缺又成了新的把柄,从“祭司惹怒了父神”到“祭司背叛了信仰被父神遗弃了”,再到“祭司擅离神殿祭拜邪神”,五花八门,真假参半,最终无非都是将渎神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又言之凿凿说今年的大雪是父神的开罪,边疆的雪灾是父神对祭司渎神的怒火,不求一击致命,但能保证每天不重样,又每天都有新说法。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她难以自证,遑论澄清。更何况,还没等她澄清一条,就有新的指摘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终于,最后惊动了垂垂老矣的君王。
年迈的君王已经失去了彻查真相的心力,更致命的是,拥有格伦戴尔血脉和祭司资格的,并非只有塞莱斯蒂娜一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会被牺牲一目了然。
于是,在一个大雪的午后,塞莱斯蒂娜在神殿里等到了带自己走的卫兵。甚至没有例行询问,没有面君辩解的机会,儿戏得滑稽可笑,果断得蓄谋已久。
塞莱斯蒂娜呼出一口气:“王不愿意见我一面吗?”
她早有预料,多次提出要见君王,都被“身体不适不宜见客”的理由挡了回来,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要求是否有被呈递到王的面前,还是在哪道关卡就被拦了下来。
“王上抱恙,你还是不要试图用妖术蛊惑他了。”卫兵语气笃定得像是掌握了什么惊天的真相,神色中有几分不屑。
塞莱斯蒂娜叹了口气:“今天的晚祭怎么办?”
“王上已经安排好了,今日的晚祭与安卡小姐的祭典合并进行。你可不要借机诅咒安卡小姐。”卫兵交代到一半,警惕地看向她,倒是看起来对传言信了个十成十。
安卡·格伦戴尔,塞莱斯蒂娜比她小一岁的表妹,比她聪明,比她灵巧,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比她通人情世故。
塞莱斯蒂娜又叹了口气,在卫兵催促她之前顺从地起身,跟着他们离开。
给渎神者预备的牢笼不算狭小,也许他们当真忌惮着某些怪力乱神,也或许只是刚巧这一间空着。
塞莱斯蒂娜在一堆杂草簇拥着的长凳上等来了奥德里奇。
“你来了。”仿佛一场漫长的拉锯走到尽头,她无能为力,也筋疲力尽。
“嗯哼~”男人点了点头,看她的眼神愉悦得像在欣赏一件残破不堪的艺术品。他的确有这样的资本,无论过程如何,他确确实实为自己和菲斯收获了一场大胜。
“我能问个问题吗?”她抬眼,一如两个人第一次在神殿中对峙那般,只不过两人位置和视角互换。
“什么问题?”青年心情很好地抬手应允,他似乎一直是这样看起来柔软而随和,但总让她莫名地感到危险。
“我是怎么暴露的?被父神遗弃这件事,我自认已经演得天衣无缝了。”
出乎她预料的,对方愣了一下,他弯下腰,带着那种无害的笑容凑近她,轻声道:“原来你真的已经听不到神谕了呀~”
“……”
“原来是这样吗。”塞莱斯蒂娜抬起了头露出一个苦笑,“还真是……”
“不过真的是很妙的演技哦~”她竟然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真心的赞美,“我们完全没有怀疑过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就那么喜欢塞拉斯那个小废物吗?”
“不……我没有为了三殿下编造神谕。选择他的确是父神的意思。”塞莱斯蒂娜摇了摇头,“是从……你接管路德维那那天开始的。”
“哈~”男人夸张地张开手笑了一下,“值得吗?为一个抛弃了你的神明坚守神谕的选择,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不是的。父神祂……祂很温柔,也很宽容。祂平等地爱着所有人,和这个世界。不再回应了,祂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我想,至少要把祂的意志坚守下去……”塞莱斯蒂娜想起案头那几本记录着神谕的典籍,回忆着自己阅读它们时候的感受,转而平和地看向他,“除此之外,这不也是你需要的吗?跟说服祭司转而支持菲斯比起来,为了他扳倒神明和祂的追随者听起来要更忠诚,也更厉害吧?不然你也没有必要专门来挑衅我,又把传言透露给泰德叔叔。我一度怀疑瑞文·欧洛斯也是你派来的,后来我发现你只是太过了解他……他就是那样跳脱的性格,倒也不介意被你利用。你需要一场彻底的大胜,我们都是你选好的反派与配角罢了。”
“如果你没有坚持选塞拉斯那个小废物,也许我们会相处得很好也说不定呢。”这次她确定,自己确实在青年红色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点之前没有的光芒,“只可惜,你最终也没有理解,如果事事都依赖神明的指示,那就失去了自我,即便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也许你的父神就是想要给你自己选择的权利,但是你亲手把它放弃了,你把自己囚禁在无所谓的自尊和对神明的拙劣模仿中,还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狼狈的境地。你的表妹安卡在这一点上就要聪明得多~”
奥德里奇遗憾地摇了摇头,表现出的几分怒其不争几乎要把塞莱斯蒂娜也绕了进去,但她已经熟悉他的套路了。
“不,我的结局源于你们的贪婪,我没有选择屈从附和你们,所以成为你们的绊脚石。”塞莱斯蒂娜直直看向他,“你不也承认没看穿我的表演吗?哪怕我依旧是父神宠爱的祭司,你们依旧会用圈套和谎言将我逼至如今的处境。只是因为我不是你们中的一分子罢了。”
“的确~”他似乎完全放下了无害的伪装,有些肆意表达着喜悦和恶意,“对我来说,牺牲掉的是一个真货,还是很像真货的冒牌货,都没有区别呢~”
……
晨曦的第一道光因着积雪而到得格外的早,塞莱斯蒂娜被几个侍从带到广场上,属于她的绞刑架早已伫立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审判之时的到来。
安卡·格伦戴尔,她亲爱的表妹微笑着站在绞刑架旁;菲斯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奥德里奇·路德维那陪在他旁边,两人似乎小声交流着什么;塞拉斯孤独地站在一隅看着塞莱斯蒂娜,鼻尖红红的,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卡塞尔和阿德里安家的人站在一起,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心来,三五成群地各自聊着天;瑞文·欧洛斯面色平静地与塞莱斯蒂娜对视,做了一个祝福的手势;泰德·洛克伍德没有来,听说似乎是生了重病卧床……
纷纷扬扬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滑出短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意识即将坠入无尽黑暗之前,她清晰地听到了父神一声轻轻的叹息……
END.
主题在于“晴山闲鹤本来是压力很大的,和老婆亲了个嘴后他压力变小了,然后老婆叫他去干活于是他压力又大了所以老婆是个变压器”
晴山闲鹤有点烦躁,或许他应该抽一支烟,但是晴山闲鹤是没有烟瘾的,他也不喝酒,这两样东西都对他的健身计划不好。因此晴山闲鹤现在正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麻痹神经的方式去排遣压力而焦躁不已。
沙发的对面安置着的是一个半人高的装饰性鱼缸,这个鱼缸的顶平时是盖着的,不过今天荒川隼请了人来家里给鱼缸做清洁,因此现在这个顶被卸下来放到杂物室去了。清洁工白天做完了清洁工作,又把里面的假山水草热带鱼都装了回去,结束工作便离开回家去了。面前的茶几上四处都是临时搁置了鱼缸里的湿石子留下的水渍,清洁工在打扫时随手把里面的装饰物放在茶几上了,这工作做的很不好,但是——嘿呀,没有人会去和来打扫卫生的临时工费劲讲道理的,更何况在他俩发现这件事时已经给清洁工结账了。总之,晴山闲鹤面前的这个茶几现在是湿漉漉的,从他仰着头后躺的姿势可以看到茶几上纵横的水路里透着鱼缸背后的装饰灯光,这个灯光经过热带鱼群后映出的颜色是水蓝的。
茶几上还有几颗没放回去的鹅卵石,晴山闲鹤坐直了身体,伸手去捡了一颗。他把石子拿到眼边,房间里没开灯,就鱼缸装饰灯的那点亮度不够分辨石头上布着怎样的花纹。晴山闲鹤觉得更没劲了,他用力捏紧石头……当然是捏不碎的,石头纹丝不动,像在嘲笑他做不清醒的梦。
他莫名其妙地暴怒,这讨厌的石子,虽然它什么都没做(石头又能做什么呢),但是,晴山闲鹤现在火大地惊人!他手腕向后,瞄准鱼缸,用了点力气掷过去,石子在空中纵身一跃,跳进鱼缸,把水面打出一簇颇高的水花,还撒到鱼缸外面来了。被惊动的热带鱼纷纷急促地扇动鱼鳍,它们在鱼缸紧张地游了几圈,注意到没有危险后才安静下来。那粒石子在惊起大浪后立即被水柔软地包裹起来,缓冲了晴山闲鹤给它施加的怒气,于是它缓慢地下降、沉底,安稳地躺在众多的石子间。晴山闲鹤觉得这还算有点意思,他伸手要去捡茶几上的第二颗石子,就在这时候他的眼睛往后撇了一下,扫到站在沙发后方的荒川隼。
不知道荒川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晴山闲鹤的心情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他肯定有意见了,他会说“你溅出来的水把地毯弄湿了”,他还会说“你没事干能不能不要吓鱼玩”,他也会说“你就不知道把湿的茶几擦一擦吗?”。荒川隼倒不是一直在挑晴山闲鹤的刺,当他心情好时,这些也算不上值得说教的事情,但是晴山闲鹤老是碰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而现在过暗的环境让晴山闲鹤看不出来荒川隼的心情。多好,当荒川隼心情不好时总有一个稳定的发泄方法在家里等着他……
“谁惹你不高兴了。”
荒川隼走到沙发的背后,晴山闲鹤的正后方。他也没去开客厅灯灯,低下头俯下身,大概是想看一下晴山闲鹤的表情,他的语气并不是疑问式的。晴山闲鹤仰头,荒川隼原本浅粉色的头发被水蓝的装饰灯光覆盖了,那个人的刘海垂下来遮在晴山闲鹤的眼前,于是晴山闲鹤没法分心去看荒川隼的脸以外的部分了。荒川隼的眼睛也透着湛蓝的色彩,温和平静的水面,昏暗的环境使他的瞳孔中心看起来像深邃漆黑的湖。荒川隼的眼睛原本就是淡蓝色的。
晴山闲鹤便伸手,环过荒川隼的脖子把他拉近了一点,他有点粗鲁,让荒川隼的右眉抽缩地挑了一下。不过晴山闲鹤没有注意到这个微表情,因为他已经浪漫地闭上眼,仰高头,两人在被夜晚的湖水笼罩的客厅里安静地接吻。
“只是一点工作上的事情,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晴山闲鹤的决定无疑是很正确的,这不仅让晴山闲鹤自己的心情好转了许多,还避免了一件会让他压力增加的事情发生,因为荒川隼本来马上就要张嘴表达他的不满了。
“噢。”荒川隼沉默了一下,他的眼睛还盯着晴山闲鹤,不过水面已经不像他来时那样心情好了,大约过了几句抱怨的时间后他才再一次开口,“那你记得把茶几擦干净,鱼缸顶在杂物室,你应该会安装的吧?”
作者:凰
评论:笑语
*还是某冷门老番的同人,没看过原作不影响阅读。
“那是你什么人?”
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有人这样问他。
他愣了一下,从投影上抬起头来,望向身旁。
“投影里的那个,他是你的什么人?”发问的少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被油污覆盖的脸上只透出一双眼睛,“你们看起来不像一个种族,是你的恋人吗?”
他仍然愣着,打量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蹲到自己身边的少年,看见这个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脸上的神情出奇的认真,睁大的双眼亮晶晶的。
“……是,他是我的恋人。”他笑起来,稍稍放下戒备,轻声回答道。
少年点点头,又盯着他手中的投影看了几眼,干脆挤着他一起坐到岩壁的角落里,伸长了脖子想要把图像里的那张脸看得更清楚一些。
“所以他是你的罗丝?嗯?”少年又说道,语气比起好奇更像是探究,就仿佛一定要弄清楚某个困扰已久的难题一样,“杰克,罗丝。”
少年说着,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投影里的人。
他又怔住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说黄金时代某部电影里男女主角的名字。
“不,我叫杰克并不说明他就叫罗丝。”他仍然笑着,紧靠着少年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笑了几声便又转过脸,继续去看手里的投影。
投影里的青年也在对着他笑,黑发被捧在手里的花束遮住一小半,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弯起来,浅色的嘴唇和纤细的下巴被阳光照亮,连同着落在衬衣上的光斑一起,整个人都显得那么耀眼。
“那他叫什么名字?”少年又问道。
他没有回答,脸上的笑容散去了:“我不知道。”他盯着那双夜空一般的眼睛,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抚摸。
投影的光线穿过他的手指,被干扰的边缘轻微地震颤起来,泛出彩虹色的光晕,扭曲了一小撮被风吹散在阳光里的黑发。他赶忙收回手,看着图像又迅速稳定下来,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仍然有呼唤他的名字。”他轻轻说道。
这不是谎话,他心知肚明,却并不指望旁人能理解。在他们相识的那寥寥数日之中,交换给彼此的也只有“黑”与“十一月”这两个代号,真名在这个时代早就成了比数字货币还令人不屑一顾的东西,他们都在身不由己的漩涡之中挣扎,每日每夜在刀尖上行走的生活让名字越发只是个顺口的代称。
没有名字我也知道他是谁,他心想。叫“黑”也好,叫什么其他的名字也罢,怎样都无所谓,他永远清楚自己爱的人是什么模样,即使如今只能从投影里看见那张脸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身边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试图弄懂他话中的含义,不过也更有可能根本没在意。“你们分开了,”少年又开口,这一次却不是疑问句,“他离开你了。”
会做出这样的猜想并不奇怪。少年和他一样都是被夺去家园,漂浮在星际之间被不断买卖的“劳动资源”,曾经再多的美好与幸福也早已经与他们毫无关系,日复一日的压榨早晚会让每个人低垂头颅,看清自己脚下亿万年冰冷如旧的岩层,看清这可悲的、不会有一丝希望可言的未来。
然而对他来说,一切却并非如此。
“不是这样的,是我离开了他。”他回答,又一次笑了起来。少年不解地望向他,而他把数据棒递到身边的人面前,自己的目光仍眷恋地追随着那张明媚的笑颜。
“这张投影是我唯一剩下的与他有关的东西,被困在角斗星时我也没弄丢,”他说着,用眼神代替手指温柔地抚摸起恋人的脸,“无论如何只有这个不能放弃,就算是死我也要把它带在身边。”
少年不说话了。这个从记事起就辗转于不同的星球之间的孩子清楚,要在高压的掌控中守护住自己的一点儿东西有多么不容易,也许这个人身上的伤痕和那半张被毁掉的脸就是因为这个,但无论如何,他到底还是守住了。
“他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少年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这只不过是张投影,你真的那么爱他的话,没有这个你也不会忘记他的脸吧。”
他的笑容丝毫未变,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仰起头向后靠在岩壁上。在油污与灰尘中结成绺的金发落下去,让那半张完好的脸露了出来,少年打量着他侧脸分明的轮廓,知道自己看不见的另一半脸上覆盖着狰狞的疤痕,而这个人就好像从来都不在意似的,依旧自如地微笑着。
“我当然不会忘记,只是不论遇到怎样困难的事,只要一看到这张投影,我都会觉得那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了。”他笑着说道,停顿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看了看仍面露不解的少年。
少年没说话,于是他转过头,再度望向了投影里的人,开口时语气温柔得像是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因为只要一看到他的样子,我就会想:‘这世上哪儿还有比他更大的问题呢?’”
当然是不会有的,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在一切都翻天覆地之后的现在,他也如此确信着。坐在他身边的少年不会知道最初他和“黑”是怎样针锋相对,又是怎样不受控制地相互吸引、不断靠近,将彼此像两颗仍在燃烧的星星一样揉碎在一起的。
那时战争的火还没能蔓延到他们的星系,南方的小镇温暖宜人,他们蜷缩在田野旁的小屋里赤裸着相拥,金发与黑发交缠,四肢与唇舌也交缠,呼吸在亲吻间传递着热度,他落进怀中的人最温软的陷阱里,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相爱的时间。
屋外有风拂过田野,他种下的蓝星花正好绽放,风掀起窗帘带进一抹明丽的蓝色,而他陷在面前午夜蓝的双眼中,把接连不断的吻烙在身下颤抖的躯体上,在汹涌的愉悦到来时低头用嘴唇堵住了两人的喘息。
蓝星花盛开了七天,小屋里缠绵的爱意也在七天之中疯狂地生长,花田仿佛星球周围的碎石带,将他们与整个世界隔开。在这间屋子里没有被忌惮的代号和你死我亡的斗争,一切会让人反目成仇的事物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需相爱。
但无论是谁都明白,盛放的花早晚会凋谢,不该在一起的人也迟早要分开。
当蓝星花的花期过去,浅蓝色的花瓣垂落在草地上,被阳光炙烤成干枯的灰暗颜色时,最后的期限到来,那把曾经割开过无数人喉咙的匕首终究还是横在了他的脖子上,而他一如既往地对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微笑,手里握着被毁去大半的情报。
锋利的刀刃下一秒就要划开他的皮肤,他们将无法说出口的话同样撕碎在搏斗中,仿佛从未经历过去的七天一般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死对方。他到底还是收了手,任由另一个人向他收取任务失败的代价,可那把匕首怎么也不落下来,他的笑容终于撑不下去了。
“你走吧,”“黑”对“十一月”说道,站起身的过程中匕首仍然指向他的咽喉,“任务失败了我还会有下一个任务,但你必须离开这个星系。”
那双他钟爱的深蓝色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结满了冰的深渊一样毫无破绽,而他却毫无来由地从中看出了悲伤。
他不是为了让这双眼睛露出这样的神色才走到今天的,即使所有人都不赞同,他依旧希望这双眼能够轻轻地弯起来,像他拍下投影时那样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我应该抱住他,应该亲吻他,他想着。但他最后只是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不远处面无表情的人,轻声说“好”。
他们别无选择,于是在自己之外,只能选择相信彼此。他要他离开,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没有再看那间小屋与凋零的花丛一眼,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数据棒,把另一个人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带离了这个星球,从此踏上了永无退路的流亡之旅。
“黑”的消息他再没听说过,而他想也再没有人会听说“十一月”的事情。所有的过往都仿佛随着战争的到来被炮火掩盖,广阔无边的星际中满是人类未知的可能,而他却不敢去想自己是否还有与那个人再度相见的可能。
但好在他还留下了这张投影,好在即使是现在他也能看见那毫无杂质的笑容,在花束后唤醒他熟悉的心动,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撑下去,撑着迎来每一个未知的明天,直到那明天再也不会到来。
“……那是什么?”又一个模糊的疑问在耳边响起,他猛然睁开眼,在看见黝黑的、淌着油的岩壁时才意识到自己完全陷入回忆了。
“什么是什么?”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去看身边的少年。
“那些花,”少年说道,“那是什么花?”
他挑起眉毛,目光汇聚在投影中被人捧在怀里的花束上,重新笑了起来:“蓝星花,它们的花期只有七天,但一年四季都会开花。”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仍然望着那些在阳光下闪动的花朵,低声说道:“它们很美,我第一次见到花,真的很美。”
他轻轻笑出了声,再一次——不知第多少次看向花束上方那双弯起的眼睛,同样放低了声音:“是啊,非常美。”
*蓝星花花语:互信的心,珍惜当下与把握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