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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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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诊所开在郊外,一处崎岖险峻的山路旁。这里人迹罕至,每隔两三天才会有人敲响我的屋门。他们灰头土脸、惊魂未定,警惕而惶然地看我操起闪着寒光的手术用具,为他们接上摔断的骨头,处理山贼造成的刀伤枪伤。我以此为生计,而除此之外的日子里,与我相伴的只有窗外的群山。山峦层层叠叠,无数庞大的、青灰色的影子沉默地环绕着这片狭小的山坳。我在它们的凝望下起床、入睡、洗手、接诊,为床单消毒,用沸水煮一盒又一盒的刀片。
这天清晨,当我照例坐在桌前为药品记账时,屋外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门响。我拉开门,本周的第一位患者赫然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独眼,看上去约莫四十岁,衬衫又脏又乱,鲜血从左肩一直沁到胸口。“招牌上写您是军医出身?”他的同伴勉强支撑着他沉重的身躯,问,“枪伤能治吧?”
我领他们进入诊室。落座时,他身体脱力,险些倒向一旁。肩上简单包扎的布条剪开后,底下的弹孔立刻汩汩地冒出血流来。那随从打扮的年轻人在我身后转悠,嘴里骂骂咧咧地咕哝着:
“狗娘养的——仗着这儿只有一条道——...不过是铅头子弹,他们自己造的,这帮出来打劫的穷酸货——可血就是止不住...”
“伤及动脉了,要立刻手术。”我说。
“钱在我外套内侧的口袋里。”伤者发话道。
年轻人立刻去取外套;我叫住他,让他先把装着手术用品的小车推来。同时,我不禁观察起这个男人,因为他的模样与嗓音都使我感到说不清地熟悉。他穿着讲究,衣裤的面料都光滑厚实,胡须也修得很利落;和任何受重伤的人一样,他看起来疲惫、虚弱,脸色煞白,随时像要昏死过去,与此同时,在沁满冷汗的鼻梁旁边,那仅有的一只右眼却冷静地打量着我。那是一只已有年龄痕迹的眼睛,浓眉,眼窝很深,像是某种猛禽;每当眉头因疼痛而皱起时,那冷峻的银灰色瞳仁就会藏到眉骨的阴影底下,其中射出的目光是锋利的,像能把人盯个对穿,却也现出一种清醒的、憔悴的情态来,好像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漠视和厌烦似的。他已经失血过多,眼神只偶尔能聚焦在一处,却在审视我片刻后露出微妙的诧异神色,像是认得我一样,很快又无力地将头垂下去了。
没时间准备麻醉了。年轻人推着小车回来,一切都急匆匆地发生着:铺床单,搀伤者上床,扯扎带,固定手臂;洗手,倒酒精,擦刀片,对伤口切下第一刀。皮肤与肌肉整齐地在刀尖下豁开,像睁开了一只猩红的眼睛,鲜血如泪水般争先恐后地从中涌出来。我感到手掌下扶着的这条胳膊猛地绷紧了,头顶上传来竭力控制又微微发颤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他竟悄无声息,既不挣扎,也不喊叫,只用手死死抓住床沿,关节都攥得发白。待我找到破裂的血管,结扎完毕的时候,旁观的年轻人已面色发青,手术台上的男人仍一声不吭。他转过脸去,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他此刻的模样,额边的鬓发却已经湿透了。
我招呼年轻人帮我拿盒棉球过来。小伙子迫不及待地出去,又哆哆嗦嗦地回来,一只手递给我棉球,另一只手拎着那件外套。他从内侧的口袋里掏出几枚银币和两根纸烟,冲男人晃了晃,就将外套往床头一搭,逃也似地丢下雇主离开了。
“他知道你还要再开一次刀,把子弹取出来吧?”我一边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液,一边问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拿钱办事,有自己的事要做。”男人回答,“请继续吧。”
我往伤口四周涂上乙醚,等待它起效;随后,第二轮手术开始了。那颗炸开了花的银色弹头深深地卡在锁骨下方,被肿胀的肌肉包裹着。我用镊子轻轻拨动边缘,他的肩膀立刻挣动了一下。
“抱歉。”好一会儿,他才小声说。那声音几乎是打着颤从呼吸里被带出来的。
“这很正常,”我回答,“即使用过麻醉,有时也会刺激到神经...”
我终于与他攀谈起来。一是出于我在军旅生涯中得出的经验:在疼痛无可避免时,聊天能够分散患者的注意力,使对方更不容易因剧痛而乱动;二是,此人的形象与种种表现的确使我感到十分好奇。我问起他的来历和家庭,对此他虽不排斥,但也不愿透露太多,只偶尔在喘得过气时用低沉的嗓音应答我两句。很快,我就了解到他是位商人,主营烟草和纺织品生意,此番是跟随运送货物的车队前来的,家里有个八岁的女儿等他回去。我搜遍记忆,也没想起自己何时认识过这样的人。他谈起女儿时话变多了,语气松快下来,手指也从床沿上松开了一瞬;我瞥见那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便接着问:
“那您的妻子呢?您夫人一定也是个可爱的人吧。”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静得好像连血渗出来的声音都听得见。半晌,他缓缓转过头,用独眼凝视着我,说:
“死了。——八年前去世了。”
他面上没什么波澜,甚至有一丝怜悯,大概是对我接下来将要遭遇的尴尬局面感到同情吧。我向他道歉,识趣地闭上嘴,之后我们谁也没有再开口。我默不作声地牵拉着那颗子弹,将它一点点挪出来,他则默不作声地忍受着。诊室里一片静寂,除去持续不断的、粗重的呼吸声外,只偶尔有镊子刮擦骨头的细微声响。之后是切割血肉的沙沙声,急促而痛苦的喘息,金属落在铁盘里的声音,脚步声,水声——我起身洗手,备好缝合用的针线。最后一根线头剪断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他已精疲力竭,提着气的胸膛猛然回落,之后就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去屋外取干净的纱布,来回一趟的功夫,他已沉沉睡去。我默默地松开绑着他手臂的扎带,为他清洁皮肤,包扎伤口。在这途中,我注意到:他上臂靠近肩膀处有一道浅淡的伤疤,颜色微微发白,一条细梭似的横在汗湿的皮肤上。这勾起了一种奇异的直觉,像是忽然涌上了来自过去某一时期的许多感受,如一种熟悉的气味、色彩或氛围般击中了我。直到我收好器具、回到桌边,准备继续早上的工作时,这道伤痕所激起的迷思仍未止息。窗外的雾气已经散去,天色白得像纸,卧在其下的是青黄相间的春季的群山,偶有桃色或黄白色的野花成簇地点缀在向阳的那一面山体上。我漫无目的地眺望着它们;突然,好像受到了什么提醒似的,脑海中的一切仿佛都贯通了,无数许久未回忆起过的细节纷纷跳将出来,如单词般串联在一块儿。
对,我曾见过这个人。我曾见过此人不止一面。
这要从许多年前,我仍在服役时说起。
刚入伍的那年冬天,我曾跟随一支后勤部队在法兰西北部的各个新占区间辗转,为前线撤下来的士兵提供医疗和给养。当时正值战况激烈的时期,我在医学院经过寥寥几次实训便应征入伍,真正上手时怵得要命。当前线的军医用四分钟卸下一截小腿时,我就躲在后方的大帐篷里,慢悠悠地为人上药,给有经验的医生当助手。能到达我们这里的士兵大多伤得不重,或只剩下一些后期护理的工作,正适合我这种菜鸟拿来练手,他们却大多对我敬而远之,我想大概是我手艺太差,总把人弄疼的缘故吧。正是因此,到了十一月份,当一支枪骑兵部队刚经历过出征后的第一场战役,来与我们合并扎营,浩浩荡荡的轻伤员把营帐挤满的时候,我竟是所有人当中最清闲的一个。我站在洗手台边,正为煮刀片用的小锅点火;一位身着枪骑兵制服的战士大步流星地跨进来,带进一阵冷风。他站定在我身前,中气十足地对帐篷内部喝道:
“有空闲的医生吗?——冯·阿森海姆少校需要人去为他处理伤口。”
原本鼎沸的人声立刻消停了,连哀嚎声都暂停了几秒,无数双眼睛冲这边看过来。平常带我的那位军医问:
“他伤得重吗?”
“不重,一道擦伤。”
“你身后那个。”我上司说,“——他没有活儿干。”
我就这样背上药箱,随那位军人向骑兵营中走去。路上的一切都使我心里打鼓,从路边向我侧目的陌生面孔到愈来愈浓的马粪味,再到容纳垂死伤患的野战医院,隔着薄薄的帐篷能听见有气无力的呻吟声。我还从未见过少校军衔的人,更别说用这双生手为其治伤了。有那么一瞬间,我青年时代的脑瓜已经想好自己该被流放到哪里。很快,我们停在一处圆顶帐篷前,引路的战士冲里打了声报告。“——请进吧。”一个低沉的嗓音回应道。
门帘掀开了;我钻入帐中,脖子都不敢弯一下。我就是在这里见到了他。威廉·冯·阿森海姆少校,他那时脸庞白净、面容严肃,看着远比他的声音听起来要年轻,挺拔地坐在一张简易的办公桌后面,灰色独眼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下,立刻使我紧张得两腿发直。他冲我微微颔首,我又莫名松快下来,想:他不像是会为难我的人。尽管如此,当我开口跟他说话的时候,吐出的句子还是磕磕巴巴的。
“长官,我——我需要一块地方来搁药箱。”我说。
“请便。”他答,将桌上的文书挪向一侧。我将装有药品和纱布的小铁盘从箱子里码出来时,他已自行褪下制服外套,将受伤的手臂整个露出,好像对此已很有经验了。他伤得不重也不轻,子弹擦着皮肉过去,在肩头下方留下一条鲜血淋漓的裂口。我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凝固的血块,告知他这需要缝针,他同意了。之后的十几分钟里我们都很沉默:他手攥着拳,一声不响地忍受棉球擦在血肉上的疼痛,不知在沉思什么事,我则庆幸他伤在戴眼罩的那半边,起码看不见我在折腾些什么。很快,我就明白他为什么要叫医生过来,而不是自己到我们那里去:即便是处理伤口的时间里,他的帐中也人来人往,一会送来一份文书要他签字,一会又来几位下属,向他请示下一步的安排。每个人进来都要看我一眼;他下达命令时则总是言简意赅,语调如常,好像伤口没有知觉似的,只在我入针时肩臂会猛地一颤。终于,我哆哆嗦嗦地收了针,他也终于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脸上露出疲态。我这才看见,他左手有根手指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像根棒槌,表层已被尘土染成灰色了,看上去颇为奇怪。
“您手指也受伤了?”我一边为他包扎,一边问他,“用我顺便帮您换药么?”
当时营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疑惑地瞥了我一眼,又低头去瞅那根指头,好像刚刚才想起它来。“不用,”他说,又马上改口道,“——您帮我拆掉吧。小划伤,”他顿了顿,“出征前我妻子包扎的。”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说这话的时候,他那阴沉沉的面容似乎柔和了一些,看起来既有些引以为傲,又好像有点难为情似的。那绷带包得又多又紧,剪开颇费力气;拆净后,里面的手指都捂得发白,指腹上的伤口也早已愈合成一条细线。这种小口子在军营里一般是不算伤的。我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又有几位军官先后来到他帐中,就某件事的责任归属请他定夺,很快在他面前争辩得不可开交,谈到重要处时,他们当中的一两个又时不时要狐疑地看我一眼。我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见他冲我点了点头——便如释重负地背起药箱,脚底抹油般开溜了。
这便是我与此人的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又见过他三五次,都是被他派人叫去,为伤口换药。他已经认得我,每次我只需钻入帐中和他对个眼色,就可以开始准备工作,一句废话也不用说。他所带领的枪骑兵部队在我们这里休整了一个多星期,随后与另一支骑兵合并整编;最后一次去见他时,营地里吵闹无比,帐外全是新扎营的士兵乱糟糟的喧哗声,不时夹杂着几声马儿发牢骚似的嘶鸣。他正伏案写些什么,见我进来,便将纸张翻面往桌上一扣,照例冲我点点头,在旁边为我腾出一片位置。奇怪的是,这天他虽仍绷着一张严肃的面孔,眉头却较平日里舒展了不少,那只令人生畏的灰色眼睛松下劲来,不像在看我,而像在平和而期盼地眺望着营帐外更远的地方,嘴角也克制地微微抬起。简而言之,凡是他脸上未被眼罩遮挡之处,那些原本冷硬的线条都软化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发芽似的。如此变化令我印象深刻,也使我不禁好奇;然而,我刚把药箱搁在桌上,营帐的门帘就再度被人掀开,从缝里露出一位士兵冻得通红的脸。“报告!”他喊道,尽力扯高嗓门,以盖过外面的噪音。
“什么事?”
“准将到了,长官。”
少校起身,扣好刚刚解开的制服扣子——犹疑地瞥了我一眼——还是将那张纸留在桌面上,径直向帐外走去。“劳烦您等我一刻钟。”他离开前说。
我答应下来,并很快将药品和纱布都备好了。半个小时过去,他还没回来,我于是在营帐中四处转悠起来,想要找些消遣。他的帐中布置得很简单,门边摆着一张简朴的行军床,床头挂有手枪、佩刀和一干洗漱用具;一个小小的炭盆支在门的另一侧,把漏进来的寒风烤暖一些,尽管作用微乎其微。桌椅下方的地面上铺着一张地毯。像他这样指挥别人杀人的人过得也不怎么样,我心想,虽然比我们这些睡通铺的要好得多。部队里的一切设计都只为使你上战场之前不要衰弱或死去,其他是一概不管的。桌上的东西还稍微多些,大多是些办公用具,没什么可看的,这就使得桌面中央扣着的那张纸变得更加具有吸引力了。无聊能够驱使人做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在本就好奇时尤其如此,周遭的喧哗声也不断地给你以暗示:你正处于群体之中,做点小动作也不会有人看见。总之,我鬼鬼祟祟地凑近那张应当不是机密的神奇的信纸——仍不敢把它翻过来,于是借着帐外透进来的光,辨认起笔尖在纸背上的压痕。
[亲爱的埃拉:]
第一行写着。我当即意识到这是一封家书。他的字迹工整,即使倒着也很容易辨清,我于是接着往下读:
[安东今天才为我捎来你的上一封信。此次战线绵延太长,邮车都不愿靠近前线,害怕进来之后无法返程,好在有人家帮我代收。我很好;我们都很安全。我们在后方汇合,营地旁边就是后勤部队。如果你早早收到了信,代安东向宝丽娜也报个平安吧。
我们现在位于B省和S省的交界处,与大部队分离;上校病了,我代为指挥一整个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埃拉。我们即将并入第三军团,之后我会回归参谋工作,远比之前要安全得多。你怎么样?还是常常感到腰痛吗?胃口怎么样?有位同僚对我说,孕妇只要胃口还不错,后面的几个月里就能好受些。我无法常常回去,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帮上忙。你要是感觉不舒服,或有什么想要倾吐的,就写在信里寄给我吧。
关于你的来信:几件新鲜事我已读过,每一件都很有意思。我这里的新鲜事不太多,也没有添置什么新东西。我手上的伤口已经好透了,拆了纱布,除此之外,唯一的新鲜事物只有前两天钻进帐里的一只黑猫。它是胸口有撮白毛的那一类,和院子里常来找你的那只很像,性格温顺,大概是后勤部队饲养的。它蜷在我的椅子上呼呼大睡,我差点坐下去,吓了一跳。
以及:你随信寄来的花种我已收到,可惜天气越来越冷,我也找不到花盆来安置它。我准备来年春天再将它种下,如果那时回去的话,就种在窗边或院子里。是的,我或许春天回去——法兰西已现出颓势,已有些高官在以贿赂寻求庇护,军队高层中也流传起他们即将讲和的消息。我估计到明年春天,战争就会结束,若非如此也可以暂缓。我...]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我直起身,心中并不因偷看了他的信件而感到羞愧。这些有家庭的人,最起码依我平日里所见到的那些来看,从不羞于展示自己幸福的那一面,看一眼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接下来的等待时间却变得令人坐立不安。我焦躁地在营帐里踱来踱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什么动物似的,信中的那些句子在脑袋里盘桓不散。如此,我又等了他一刻钟左右,直到那位脸蛋通红的勤务兵进来对我说:
“少校叫您先回去休息——他有一场紧急会议,晚上之前都没办法回来。他向您致歉,说改日再联系您。”
这就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起码是我所认为的最后一次。当天晚上,刚合并的两支骑兵就连夜开拔,马蹄与车轮声隆隆作响,使地面都为之震颤。清早起来时,昨日还拥挤吵闹的兵营处只余下一片沉默、平坦的空地。几辆运送辎重的马车停在一旁,正由我们的人清点数目,军帐的骨架支出车斗外,像帆船上折断的桅杆。
“他们去前线了,”我上司说,“只有去前线的部队才会这么急,连帐篷也带不走。”
这段时间的工作于是告一段落了。很快,下一批士兵来到这里,我也照样每天旁观起手术,挨训,处理伤口,听伤兵发牢骚。过了两周光景,第一场雪落了下来;紧接着,邮车也到了。邮差戴着标志性的圆顶小帽,帽顶、肩头与座下马匹的鬃毛、睫毛上全都落满雪花,铃铛在他身后的车厢顶上叮叮作响。他刚将那厚厚的一沓信封放在桌上,营地里就已排起长队,从营前排到营后而再度折返,两排芦苇似的在寒风中攒动着。收信之后又是读信,无数张咧开的嘴巴都谈起父母、亲戚、朋友、爱人,随白汽一起冒出些鸡毛蒜皮的事,在哪儿都能听见。一时间,在这般嘈杂中,我竟无比渴望听一听踩踏雪地的嘎吱声,而当我独自溜出营地的时候,也没人让我请假,没有人多看我一眼。雪一直下到中午才停,我也一路闲逛到午休时分才肯回来。营里已经安静下来,帐篷外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清早排队时踩踏出的脚印也被新雪遮盖得差不多了。
倒不如逛到下午再回去,我想,免得有人被吵醒,问我去了哪里——这般打算定了,又突然生出某种幸灾乐祸的兴致,想去瞅一瞅那张曾摆满信封的桌子,看有哪封倒霉的信还没被人认领。意料之外地,在那覆满薄雪的桌面底下,竟真有一只信封被遗落在雪地上,孤零零地斜插在雪里。我蹲下身,将它拾起来;收信人一栏居然写着:
冯·阿森海姆少校 收
莱茵兰第二枪骑兵团
c/o 战地邮政局
S省,法兰西
在寄件人那一栏,则是:
埃拉·冯·阿森海姆
椴树街10号 (后面被雪水洇湿,模糊不清)
这大概是军邮系统的一个小小失误——有时,地址更新得不够及时,就会出现这样的状况。鬼使神差地,我将信封擦净,揣进自己兜里。接下来的三五天里我都思来想去,不知要不要把它拆开看一看。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人问我关于信的事;后来,信封开口处的封条也因曾被浸湿过而失去了粘性,不知不觉地自己脱落了。唯一的阻碍就此消失,我在夜里点起蜡烛,悄悄地抽出了信纸。
[我最亲爱的威廉:]
这就是他妻子的字迹——和他本人的很不一样,字母全都圆圆的,在单词内东倒西歪地挤在一起。
[我早就预感到这周会发生什么好事,果然,你的信来啦。我怕信纸不够用,只好把字写密一点。珍妮出去采购了,我让她顺道捎一些信纸,但又等不及她回来,现在就想给你回信。我好想你,我每个小时里都在想你。每次珍妮出门去,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屋里的时候,我都会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也会想:要是你在就好了,我可以把花呀、草呀,所有可爱的好玩的东西都指给你看。离春天怎么还有那么多个月呀?
我最近一直在院子里待着,珍妮一点活儿也不让我干,只许我偶尔剪一剪枯枝。她很厉害,已经生过三个孩子啦,所以总是知道我会需要什么,把我照顾得很好。天越来越冷,但一直很晴朗。我每天早晨手脚都有点水肿(所以这封信的字写得不太好看!),就去院里晒晒太阳,看看有没有哪棵植物需要理发,等腰开始酸疼了,就靠在躺椅上歇息,织点东西。小家伙越来越沉了,我感觉她(或者他)一定非常强壮,可能会像你一样长得很高——虽然可能也有我最近吃得很多的缘故...——反正,我在躺椅上捻毛线的时候,总能感觉她在拿小脚踢我呢。
你在春天的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知道你也不确定,可我就是想问问你。春天是好几个月份加在一起,从现在到春天可以是三个月,也可以是六个月。你才出门一个月,我就已经攒了一肚子话想对你说,等攒到春天,怕是要塞满整个院子啦。有时候,我看着我们一起栽的冬青树,感觉你好像还没离开多久,又马上会回家;有时候又突然难过得要命,觉得你好像永远不会回来了似的。我有时夜里会偷偷掉眼泪,不让珍妮看见。之前我也经常感到孤单,但很少这样哭过,可能做了母亲的人就是会和以前不一样吧。宝丽娜说常常悲伤对我和小孩都不好,所以我在努力克制——到了春天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我从今往后要这样想——你会回家,院子里的花草会长出来,在花园里迎接你的也会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啦。
对了:冬天到了,你的旧伤是不是又要开始疼了?用不用我寄些能护住腹部的衣服给你?你说要当参谋,是不用再上前线的意思吗?吃穿上会不会好一些?以及:你说的那只小猫现在正趴在桌上陪我写信呢,我今早给了它几片香肠吃。它最近和我很亲密,我走到哪它就要跟到哪。还有:虽然你没办法回来过圣诞,但我手头已经在为你织新袜子了。我去逛集市,看见好看的图样就忍不住买下来,已经攒了一小沓,毛线也精挑细选地买了许多...但愿我今年能织得像个袜子的形状!要是好看,就在圣诞前寄给你——要是没有寄,那你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准笑话我。
啊,再以及:我怎么能忘记花种发芽的时间呢?上回一定是高兴到糊涂啦。我还是没搞清楚这种小花叫什么,只趁它谢光之前夹了几朵在册子里,今天看已经全干透了。我分一朵给你,既然种不出来,就让你先看看它长什么样子——顺便也剪几条毛线给你,让你想象一下那双袜子会是什么样子——唉,要是能把我自己也寄给你就好啦。你要是有空,也多想想我是什么样子吧。想一想我披头散发地窝在躺椅里看小说,或睡觉时搂着你的枕头;想一想我抱着我们的小孩站在院门口,院子里全是我秋天就种下的雏菊、风信子和丁香——这就是你明年春天回家时会看见的。我可是一直都在想你,所以多想想我吧!再见,这是最后一张信纸了——要快点回信呀!
亲你一万下也不够
永远是你的 埃拉
(一个简笔画笑脸)
1870.11.15]
我捏住信封的两边,在手掌上磕了两下,干花和毛线就从中滑落下来,躺在我掌心里。花是淡粉色的,有五片大而匀称的花瓣,像是野棉花之类的秋季花朵,毛线则是红、绿、白相间的杂色,摸起来又轻又软,好似还残存着太阳烘烤过的热量。如此的一丝暖意蹭过我在夜里冻得僵硬的指尖,就像火柴头蹭过砂纸一样,迅速地在心中燃起一捧奇异的火焰,与半个月前于枪骑兵营中所经历的同根同源,以同样的焦躁烧灼着我的五脏六腑,程度远甚于前,使我在接下来的几星期里都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我像在期待着什么,却不了解自己所期待的究竟是何物;好似感到怨愤,却又好像在这怨愤的躁动之中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定,像是终于找到了一样可以抓住的东西。我将这封信收进军服内侧的口袋,等邮差再一次到来时,我没有把它拿出来,而是跟随排队的人流挤到营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这里有信送错了,也是归你管吧?”
邮差倚在马车前座上,不耐烦地睨了我一眼,问:
“什么信?哪有送错的信?”
“没有。”我说,随后扭头便走,直到马蹄声与铃铛声渐渐远去,才敢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心脏也激动得砰砰直跳。反正——我酸溜溜地想,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对方的信件没有按时到来——很快又会互相寄更多干花、花种、毛线等一干小玩意,说不定还要把这次错寄当作一件趣事来讲。再过几个月,他们一家三口还要团聚哩。这封信很快要被他们抛在脑后,这世上除我之外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它,因此它可以是属于我的。凭着这份歪理,我心安理得地揣起这封信,继续过我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又带着它一起上了战场。战争没有在春天按期结束,而我最终也成为了前线那些军医中的一员。我也曾见过死人,忽视过渴望活命而无可救药之人的哭声;我也能用五分钟卸下一截小腿,十分钟切除一条断臂,二十分钟摘去一颗眼球。我在肮脏而逼仄的帐篷顶下与他们聊起家人,因为在内心想着家人时动手术的士兵更易存活,而那些没有家庭的本就很难在战场上活得太久。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那封信就静静地夹在我制服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胸口,像在帮我的心脏将血液与体温泵向全身,又在难以入眠的深夜里一遍遍地使我回想起其上的词句,想象花园与院落,想象白日里猫儿温暖的皮毛。我只将它拆开看过寥寥几次,却奇迹般地记得其中每一个句点;当我最终退伍,独自拎起行囊走出军营时,它也因一念之差而留存下来,夹在我仅有的几样行李中间。它随我在几座城市间辗转漂泊,无以为家,又一起落入这片人迹罕至的山区,默默地躺进诊所的抽屉,在我每次存取文件时与我对视,边角愈发泛黄。而如今,当我坐在书桌前,久违地展开信纸的时候,只感觉喉咙发紧,心也跳得厉害。多久了?有个声音在我耳边不住地问,从你收信到现在,一共有多少年了?
八年,我回答。落款上的日期写得清清楚楚,到现在为止一共八年零四个月。我感到手里这张信纸的边沿微微颤抖起来。他说他的妻子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几年前?多长时间?
我已忘记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怎样度过的。我肯定焦灼地在诊室门前徘徊了很多次,看他有没有醒,或许也曾试图将信封的封条重新粘上,假装从来没有打开过。人在感到自己已然做出一桩天大的蠢事时,再做出其他蠢事来自然是轻而易举的。我估算着四个月足够收发几封信件——但不知道中间耽误了多长时间——又灌下几大杯水,屋里屋外地踱来踱去,希望能把心慌止住。这就好比你以为自己偷走了一枚微不足道的银币,未曾想那已是他人最后的一点身家,而我的这颗心自打成年之后就再没为人愧疚过,连着应对愧疚的经验也一并忘记了。总之,当他醒转的时候,一定觉得我这副模样相当奇怪——我像个小学生似的立在门边上,鬼鬼祟祟地拿眼瞟他,缩在身前的双手紧张地互相搓着指节。
“您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干巴巴地问——又抢在他完全清醒之前,就迅速上前两步,将信塞在他枕头边上。
“对不起。”我小声说,不敢看他的脸——接着逃也似地离开了。诊室的门正对一面药柜,我将自己藏在书桌后面,从玻璃柜门上的倒影里偷偷观察起他的反应。他在刚苏醒的迷茫中抬了抬手臂,确认自己的肩膀还能活动,随后艰难地用未受伤的那条胳膊支撑起身体,从床上坐起来。这时他发现了那封信,困惑地皱起眉头,可能以为是谁刚寄给他的,并将它拈起来,端详上面的字迹——在看清信封上落款的那一刻,脸色骤然变了。
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环顾屋内,寻找我在哪里——自然是找不见的;之后,又翻来覆去地将信封检视了几遍,似乎生怕自己是看错了,或者在做梦。千真万确,我真想对他说,这就是你的信没错,早该是属于你的;而当他试图打开信封,发现早已被人拆过之后,我又脸上发烧,恨不得自己从没存在过。他的体力尚未恢复,很快就不得不倚在床边的墙壁上,用沾满自己血迹的手展开信纸。他慢慢地、仔细地阅读着——远比我预想的要慢得多——散乱的头发垂下来,使我看不清他的脸。每隔许久,他才会将前一张信纸挪到后面去。而当她终于对他说:再见——多想想我吧——快点回信呀——并画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的时候,他也同我当年一样捏起信封,在手掌上磕了两下。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了,毛线已然褪色,那朵干花也早已碎裂,只余下干瘪的花蕊和两三片零碎的花瓣。这些物件落进他宽大的掌心里,那么轻、那么小,他用指尖细细摩挲它们,动作轻柔得使我几乎想要落泪。他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搁在信封上,又把最后一张信纸挪回底下,从头开始读第二遍,读得甚至比一开始还要慢得多,中途才发觉自己的手指上沾满血污,慌忙用衣摆去擦;随后又读了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到最后,他只是定定地捏着信纸,像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也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有起伏着的胸腹与衬衫上半干的血迹还表明他是个血肉构成的活人。那红棕色的印记漫过他的半边胸膛,在心口处还是鲜红的。
我不忍再看,起身去外面走一走。求让他奇迹般地赶快恢复吧,我在心里徒劳地祈祷着,这样等我在山里转上一圈,回去就不用面对那只目光灼人的眼睛。无论如何,只要别再让我出现在他面前,别再让他问我什么事...
我在山林间漫步许久——花草树木固然有那种魔力,能使人暂时忘记与人世相关的一切烦扰,在此刻却远远不够。直到太阳西斜,群山的间隙中泛起金光,我才终于有勇气对自己说:走吧,伤员还需要你照顾——即便曾过度失血,最起码到这时他已经可以喝一点淡盐水。为了使这一下午的逃避有充足的理由,我甚至沿途摘了几朵野花,打算安置在窗边。天色暗得飞快,到达诊所时,白日里成片的阴云已被夕阳燎着了边缘,在天际连成一条火红的细线。这是晚霞的预兆,代表明天的天气将适合远行,也适宜伤患休养;然而,向诊室内望去,房间里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病床空荡荡的,被单与枕头整齐地叠放在床板上,用一只小钱袋压着,床头搭着的外套也给取走了。
众所周知,十九世纪已不再可能有奇迹发生,而最近的城镇距离此处也有两德里的山路,按常人的恢复速度来看,简直难以想象他该如何跋涉到下一处可以休憩的地方。我在屋前与后院都找了个遍,又临山眺望,仍没有看见他的影子,只好心神不宁地回到屋内,去看看他都留下了些什么。钱袋里装着几十枚银币,目测有四十马克左右;将它整个拎起来时,从袋子底下又露出一张对半折叠的便笺,看着像是从我的草稿本上撕下来的。我将其展开,上面用那一贯整洁的字迹写着:
不知名姓的医师先生:
请原谅我未经允许使用了您的纸笔。我的商队在城镇外围等候,倘若再耽误下去,恐将无法按期交付货品,因此我只得不辞而别。我有过带伤行军的经验,也曾交代他们来附近接应,不会使您救治我时所付出的努力白费;钱袋里的四十五马克是我随身携带的全部现金,对于手术而言大概是不够的,余下的诊费将于明日遣人来与您结清。
很高兴看到您安全退伍,再次感谢您八年前及现在对我的照料。
W.v.阿森海姆
(如需后续通信,请您联络镇内商行办事处。)
他语气疏离,且对信件的事只字未提,我却并不为此感到庆幸。是的,事情就这样了结了,没有任何责备落在我头上,我的心却分毫也不能轻快。在我眼前浮现出一个踉跄着的背影,形单影只地沿诊所门前的小道离去,走向斜阳笼罩的山峦之间,渺小得好像一颗沙砾,又像直视落日后产生的斑点状残影,顽固地印在视野里。我想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然而,当我将纸张翻过来时,纸背下沿又有几行小字写着:
您没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
她在生产之后染上肺炎,于1871年二月去世。在高烧导致的谵妄中,她曾执意向我展示她收集的所有花朵。
我不怨您。
我默默地收拾好一切,再度回到书桌前的时候,墙壁与地板均已染上明亮的、火焰似的橙红色,由窗棂的影子分割成规整的几大块。窗外,残阳已终于降到云层之下,炽烈的霞光随其沉降而自下至上地蔓延,像焚烧纸张一般,使最远处的群山只余下灰烬似的漆黑剪影。
我将路上采的野花插进窗边的花瓶里。明天到城里去吧,我想着,才发觉自己的脸颊上已经布满了泪痕。
----------------------the end---------------------------------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
预警:RPS,舟区主播同人文,龙与地下城设定,不喜勿入
DND paro,CP属性:吟游诗人ZCx野蛮人米勒寒
有冠军厨小队友情参演 法师龙/战士狼/德鲁伊笋
“所以呢?今天是因为什么事把大家叫到这儿来?”
米勒寒喝了一大口麦芽酒,抹了抹杯壁上染上的血迹。
“你沾满罪恶的手离我新买的快板远一点,”ZC把桌上的两个快板往远挪了挪,“再等等,万一还有懂我的惊世智慧的人呢?”
“万一吗?那你无敌了。你个吟游诗人用快板是怎么个事呢,我请问了。”
“ZC啊……摸着良心说,除了我们还有谁会被你那个玄之又玄的招募吸引来啊?”熊形态看起来格外憨厚的德鲁伊笋干语重心长地说。
“给你们念念充满了惊世智慧的招募啊,”曾是海盗的战士血狼煞有介事地掏出一张羊皮纸,操着弹舌起步的海盗口音,“Arrr,‘这是一趟发现自我的旅程’……哥你上来就画饼是吧,‘一场史诗般的冒险’,还没开始就下定论是吧,‘冒险,我只跟着吟游诗人ZC,到艾尔文小镇欢乐酒馆找吟游诗人ZC,冒险者,你的人生有前途’……”
血狼反手把羊皮纸往桌上一拍:“我的天啊,变形怪都比你像人。”
“那你们不还是来了嘛。”ZC试图狡辩。
“兄弟,我们来是给你面子兄弟,虽然大家都觉得你像骗子,但是我们知道你偶尔也有靠谱的时候。”把玩着一个金色吊坠的法师龙哥试图打圆场但并不成功。
米勒寒适时追加:“对的哥们,偶尔。”
ZC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行了,”笋干厚厚的熊掌罩下来揉了揉ZC毛躁的头发,“这次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到什么了?”
“伊瑟隆,听说过没有?”ZC摇头晃脑地说。
“兄弟,你在哪儿听到的,那不是精灵语里的命运之城吗?”见多识广的法师在此时还是颇有优势。
“对咯~”ZC哼着旋律陌生的小曲,拿起桌上的快板,“正月里,来到了,鬼呀么……对不起,不是这段,重来。”
在其他几个人果不其然的眼神中他清了清嗓子,放下快板掏出琴:“学太杂了是这样的。咳咳,遥~远的伊瑟隆~温柔的伊瑟隆~充满奇迹的伊瑟隆~命运的轮转在被遗忘的残垣上歌唱,旅人找到伊瑟隆的方向~”
酒吧里应和的掌声和吆喝声渐落,有几个跳到桌子上随着歌声起舞的冒险者,响起了陆陆续续的掌声,还有几个熟客往他面前的盘子里丢了几枚铜板,ZC礼貌地向各个方向鞠躬致谢之后
“所以呢?你把大家叫来就是因为你学了新歌?”
“不是,注意歌词。以前只有前半段的,我找到了后半段!”
“好像是没听过后面的内容,兄弟,命运的轮转是指命运之轮吗?这玩意跟伊瑟隆一样是传说啊兄弟。”
“对啊!我们一口气解决两个传说,岂不是赚麻了!”ZC手舞足蹈地比画。
“那~么,我们怎么能通过两个传说互相解决对方呢?”血狼摇头晃脑地问。
“当然是通过第三个传说~”在即将被另外四个人的眼神扎成刺猬之前,他及时补充,“命运之轮就在被遗忘的遗迹上,只要找到被遗忘的遗迹就行了。”
“那既然都说这遗迹被遗忘了,又怎么找呢?”笋干慢悠悠地问。
“干了!”出乎意料地,米勒寒已经把酒杯往桌上一砸,“总之跟着你就完事了呗。”
正要解释的ZC被噎了一下。
“也是,反正也没事干~”血狼第二个响应。
“伊瑟隆有说法的兄弟,去查查不亏我觉得。”龙哥附和道。
“有点变态了……”虽然这么说着,大熊的爪子优雅地从盘子里拨出酒钱,然后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看起来似乎对这群队友的秉性还颇为享受。
“所以呢?我们现在去哪儿?”走出好远一段,豪迈走在最前面的米勒寒才扭过头来。
自顾自嘴炮闲聊半天的他们好像这才发现,应该带路的ZC一脸无奈走在血狼和龙哥中间。
“你们听我说完,虽然被遗忘了,但是我找到了这个。”
他伸手拿出半张地图,模糊的图案似乎正是艾尔文小镇周边,北侧的密林深处,隐约标注着半颗星形标记。ZC指着半颗星星:“从以前就有艾尔文小镇很特殊的说法,北部的密林那个哥布林洞穴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以至于大家对其他部分的探索远远不足。就比如这里。”
“有点道理。”大家纷纷附和了起来,只不过有人是真的觉得可靠,有的人只是跟风。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穿过那片密林,去找那个被遗忘的遗迹?”血狼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哥布林洞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可不想在半路上被一群绿皮小怪物围殴。”
ZC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放心,我有办法避开它们。再说了,你们不是一直抱怨生活太无聊吗?这次可是真正的冒险,伊瑟隆、命运之轮,最不济我们也能打扫点哥布林的战利品呢!”
“命运之轮……”龙哥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兄弟,如果那东西真的存在,或许能解释为什么伊瑟隆会被称作命运之城。传说中,命运之轮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轨迹的兄弟。”
“听起来有点玄乎啊。”米勒寒挠了挠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不过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去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笋干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厚重的熊掌拍了拍ZC的肩膀:“我可以去找点鹿杀杀。”
一行人沿着小镇北侧的小路,逐渐进入了密林的深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偶尔有几声鸟鸣从远处传来,给这片寂静的森林增添了几分生机。
“说起来,C啊——你是怎么找到这半张地图的?”血狼一边走一边问道。
ZC一边摆弄着半张地图一边抬头:“啊?从一个老酒鬼手里拿来的。那家伙喝得醉醺醺的,说什么‘命运之轮在等待有缘人’,然后就把这半张地图塞给了我。也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卖唱的钱拿走了。”
“卖唱说是,你真无敌了。”米勒寒无语道。
“强买强卖啊兄弟!找他去啊!”龙哥震惊,“怎么看都是骗子吧。”
“说不定真有呢?哎,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我们已经走到这儿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ZC摊了摊手,语气轻松。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米勒寒突然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面,低声说道:“有脚印,而且不止一个。看起来像是人类的,但比普通人的要大一些。”
“难道是巨人?”笋干皱了皱眉,熊掌轻轻按在地面上,感受着地面的震动。
“不太像,兄弟。”龙哥摇了摇头,手中的吊坠微微晃动,“巨人的脚印应该更深,而且这些脚印的排列方式更像是……那种有组织的队伍。”
ZC凑过去看了看,也不知道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难道是其他冒险者?他们也找到了这里?”
“可能性不大。”血狼摇了摇头,“艾尔文小镇的冒险者大多集中在哥布林洞穴附近,很少有人会深入这片密林。除非……”
“除非他们也得到了线索。”龙哥接过了话头,“这老头地图不会批发卖的吧?兄弟。”
“不管是谁,这下真得继续往前了。”米勒寒站起身,“接着走吧,小心点就行了。”
一行人继续向前,脚下的路逐渐变得崎岖不平,周围的树木也越发密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他们。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有点不对劲?”笋干低声说道,熊耳朵微微抖动,似乎在捕捉周围的动静。
“确实,兄弟。”龙哥点了点头,手中的吊坠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光芒,“这里的魔力波动很混乱,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难道真是遗迹的影响?”ZC猜测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没等他们回答,前方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紧接着,几道高大的身影从树后缓缓走出。他们的身形比普通人要高大许多,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眼睛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这是……亡灵战士?”血狼眯起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
“挖到宝了~”ZC低声说道,掏出了那副九成新的快板,“来吧,让这些家伙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战斗一触即发。亡灵战士们发出低沉的咆哮,挥舞着锈迹斑斑的武器冲了过来。随着亡灵战士的低沉咆哮声在密林中回荡,战斗瞬间爆发。米勒寒和血狼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剑刃与斧头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线,迎上了最前面的两个亡灵战士。
米勒寒的剑锋直指一个亡灵战士的脖颈,剑刃与锈迹斑斑的盔甲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亡灵战士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大,震得米勒寒手臂发麻,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借着反震的力量,迅速侧身,一剑刺向对方的肋部。剑尖穿透了腐朽的铠甲,亡灵战士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身体踉跄后退,灰白色的皮肤上裂开了一道黑色的伤口,却没有流出鲜血,而是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气息。
血狼的战斗风格则更加狂野。他挥舞着巨大的战斧,斧刃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接劈向另一个亡灵战士的头颅。亡灵战士举起锈迹斑斑的盾牌试图格挡,但血狼的力量显然更胜一筹。斧刃劈开了盾牌,顺势砍入了亡灵战士的肩膀。亡灵战士的身体被这一击震得后退几步,但它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反而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斧柄,试图将血狼拉近。血狼冷笑一声,猛地一脚踹在亡灵战士的胸口,借力将斧头拔出,紧接着一记横扫,斧刃直接斩断了对方的头颅。亡灵战士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堆灰烬,消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笋干化身的巨熊已经冲入了敌群。他的熊掌拍向一个亡灵战士的胸口,巨大的力量直接将对方击飞,撞在了一棵大树上。树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亡灵战士的身体缓缓滑落,胸口的铠甲已经完全凹陷。笋干没有停下,厚重的熊掌再次挥出,将另一个试图靠近的亡灵战士拍倒在地,紧接着一脚踩下,直接将对方的头颅碾碎。
龙哥站在战场的后方,手中的金色吊坠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的嘴唇快速翕动,念诵着简短而高效的咒语。随着他的声音,空气中的魔力迅速凝聚,化作一道道炽热的魔法箭矢,精准地射向亡灵战士的头部。每一支箭矢都带着灼热的光芒,击中目标后瞬间爆裂,将亡灵战士的头颅炸得粉碎。
而ZC,则站在战场的边缘,手中的快板有节奏地敲击着。随着他的歌(?)声,米勒寒的动作变得更加迅捷,血狼的力量似乎也增强了几分,甚至连笋干的熊掌拍击都变得更加有力。
“这家伙……还真有点用。”血狼一边战斗,一边忍不住吐槽道。
“别分心!”米勒寒大喊一声,一剑劈开了一个在他背后举起镰刀的亡灵的头。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但在五人默契的配合下,亡灵战士们很快就被各个击破。随着最后一个亡灵战士在米勒寒的剑下倒下,化作一堆灰烬,四周重新恢复了寂静。
“哥们新进的快板威力大吧~”ZC收起快板,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别高兴得太早。”米勒寒从背后推了他脑袋一下,“平静得不太对劲。”
“不过这证明真有东西吧?”血狼好像也接受了,“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在密林里见过亡灵,风浪越大鱼越贵啊~”
一行人继续向前,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不用提醒他们也都能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常规意义上的密林里了。
直到他们看到地面上的巨大花纹构成的法阵和周围密密麻麻的符文。
“兄弟……”龙哥深吸了口气,让刚刚屏住呼吸导致有些沙哑的嗓音恢复过来,“这些符文是古代精灵语,意思是‘命运的轮转,始于此处’。”
“那我们还等什么?”血狼走上前,左右打量了半天法阵,“这玩意怎么激活?”
几个人齐刷刷扭头看向龙哥。
“嘿,兄弟,不要总觉得魔法像故事里一样万能,现在是现实兄弟,魔法能做的很有限。”龙哥煞有介事地谴责道。
“你的意思就是干不了呗。”血狼问。
“我能。”龙嘿嘿一笑,“兄弟,这个我还真行。”
龙哥站在法阵中央,手中的金色吊坠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的嘴唇快速翕动,念诵着法阵上刻着的古老精灵语咒语。随着他的声音,空气中的魔力开始剧烈波动,法阵上的符文逐渐亮起,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兄弟们,准备好了吗?”龙哥回头看了一眼众人,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别废话了,赶紧的!”血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手中的战斧已经握紧,显然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走吧!”ZC也收起了快板,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严肃。
随着龙哥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法阵中的光芒骤然爆发,刺眼的光线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眼睛。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法阵中心传来,仿佛要将他们拉入另一个世界。
几秒钟后,光芒逐渐消散,众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四周是一片残破的遗迹,高大的石柱倒塌在地,墙壁上爬满了藤蔓和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老而腐朽的气息。天空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透过云层洒下,给这片废墟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这就是被遗忘的遗迹?”米勒寒环顾四周,“被忘得有点久啊,保底几百年起步吧。”
“哥们厉害吧?”ZC一把搭在他肩膀上,语气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往后边点去,一会儿怪物出来直接给你轮飞咯就知道厉不厉害了。”米勒寒毫不客气地给他脑门上推了一把。
“兄弟,小心点,这里的时间流动好像和外面不一样。”龙哥低声说道,手中的吊坠依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既然来了,该找那个命运之轮了。再不济来点宝~藏~也行啊。”血狼大步向前走去,语气抑扬顿挫地感慨,似乎觉得这样就能把宝藏呼唤出来。
一行人沿着残破的石板路向前走去,脚下的地面布满了裂缝,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奇怪的符号和图案。
突然,笋干的熊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他低声说道:“有东西在靠近。”
话音刚落,前方的废墟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嘶吼声,紧接着,几只巨大的生物从倒塌的石柱后缓缓走出。它们的身体像是石头和血肉的结合体,皮肤呈现出一种灰黑色的岩石质感,眼睛中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仿佛是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怪物。
“啥玩意……石像鬼?”米勒寒不确定地问。
龙哥眯起眼睛,手中的金色吊坠微微晃动,“不,不太像,兄弟,更像是被某种魔法扭曲的玩意儿。”
“管它是什么,打打不就知道了嘛~”血狼握紧了战斧,“全军出击!哦不对,我不是召唤师了……”
在这当口,怪物们已经发出低沉的咆哮,猛地冲了过来。它们的体型虽然看起来笨重,但速度却出乎意料地快,巨大的石爪挥舞着,带起阵阵呼啸的风声。
米勒寒率先迎了上去,朝着最前面的怪物劈了上去。然而,剑刃砍在他们石头做的皮肤上却只溅起一阵火花,这些怪物的皮肤坚硬得如同真正的岩石,米勒寒的剑只在它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皮也太厚了!”米勒寒骂了一声,迅速后退翻滚躲开了怪物的反击。
“让我来!”血狼大喝一声,挥舞着战斧冲了上去。他的斧刃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劈向怪物的肩膀。这一次,斧刃深深地嵌入了怪物的身体,但怪物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反而用另一只石爪猛地拍向血狼。血狼借着对方的力量直接往后飞卸掉了大部分力气,在地上滚了两圈站起来,“有点难搞啊,这些家伙不怕物理攻击!”
“试试魔法呢兄弟!”龙哥站在后方,手中的吊坠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快速念诵着咒语,将炽热的火球射向怪物。火球击中怪物的身体后瞬间爆裂开,怪物的身体顿时完全被火焰包裹,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有效兄弟!”龙哥喊道,“整点机会兄弟!”
“那就再来点!”ZC站在一旁,手中的快板有节奏地敲击着,嘴里哼唱着一段古老的战歌。随着他的歌声,龙哥的魔法箭矢变得更加炽热,火焰的威力似乎也增强了几分。
“Work~Work~”血狼大喊一声,战斧再次挥出,这一次他瞄准了怪物的关节部位。剑刃划过怪物的膝盖,怪物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单膝跪地。
“吼!”笋干化身的巨熊也加入了战斗,他的熊掌拍向一个怪物的胸口,巨大的力量直接将对方击退了几步。
“去死吧你!”米勒寒抓住机会,剑刃狠狠地劈向怪物的头部。这一次直接劈开了怪物的头颅,怪物的身体瞬间崩解,化作一堆碎石,中间的魔法核心掉了出来。
“错误的,它可能已经死了,是亡灵生物。”ZC嬉皮笑脸地插话。
然而这调侃并没有耽误他们的动作,掌握了规律之后,接下来靠的就是战斗技巧。在五人的默契配合下,剩下的怪物也有惊无险地被逐个击破。随着最后一个怪物化为灰烬,四周再次恢复了寂静。
“Nice!”米勒寒喘着气站起身,“龙哥法术真强吧,笋干牵制得也好,血狼劈得够准,ZC也是个人。”
“这趟起码回本了~”ZC不以为意,将散落的魔法核心收集起来,“你就是嫉妒我优美的歌声。”
“哪儿优美了我请问了,原本琴还好点,现在两块木板噼里啪啦地响得我脑子疼。”
“哈,不懂艺术的野蛮人。”ZC又兴致勃勃打了一段。
“等会把怪物引来就老实了。”笋干摇了摇头,倒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走走走,继续往前。”血狼打出了激情,声音都显得激动了起来。
两个小学生在后面一边拌嘴一边跟着。一行人继续在废墟中前行,四周的残垣断壁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辉煌。随着他们深入遗迹,空气中的魔力波动变得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引导着他们。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石制轮盘,轮盘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和复杂的图案,轮盘的边缘镶嵌着几颗闪烁着微光的宝石。轮盘缓缓转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古老的秘密。
“这就是命运之轮?”笋干有点震惊真的能找到,低声询问道。
“应该是,兄弟。”龙哥走上前,仔细打量着轮盘上的符文,“这些符文是古代精灵语,意思是‘命运的指引,始于此处’。还真让我们找到了,兄弟。”
“什么话,跟着我……”ZC刚想要自夸,到一半就被其他人打断了。
“哦吼!!”几个人欢欣鼓舞地互相击掌尖叫,还拉着他的脖子摇来晃去。
“哥们,哥们!”ZC晕头转向地余光中看到早早离远了的龙哥,感觉自己可能没有死在路上要死于友伤了。
等到几个人兴奋劲过去,ZC才瘫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说:“我严厉谴责这种庆功会蹂躏脆皮的行为……”
“无人在意你的谴责,哥们儿~”米勒寒一把把他拎起来,扭头问龙哥,“这玩意怎么用?”
“不会。”龙哥严肃,“这可是传说中的东西,兄弟。”
“把不会说这么义正词严,你也是无敌了。”米勒寒摇了摇头,又摇了摇手上的ZC,“那个老酒鬼没说什么吗?”
“说了,但你得让我喘口气。”ZC松了松自己的领口,在另外三个人期待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但是说了跟没说一样,他说我自然会知道的。”
“……”
“……”
“……”
“……”
五人面面相觑,一股熟悉的无力感蔓延在他们之中。
“算了算了,”笋干晃了晃脑袋,“群策群力吧。龙哥看看上面的字啊符啊有没有能看懂的,血狼想想以往在海上有没有什么对得上的事儿,ZC琢磨琢磨能不能受点启发,寒哥,寒哥你看着,怪物和ZC你总能打一个。”
“总能打一个吗?不赖。”米勒寒咧嘴。
那边龙哥已经依言仰头凝视着石制的轮盘:“只能读懂一些,兄弟。”
“上面还有‘兄弟’这个词儿呢?”血狼扛着斧子站在旁边。
“没有没有……”龙哥赶紧否认,“我看看啊。伊瑟隆……命运……宝藏……”
随着他一个一个词念出,其他人的眼神越来越亮。
“……迷失……解答……循环……”
其他人亮起的眼神又逐渐黯淡了下去。
“没了。”
“没了?!”其他人一齐喊道。
“剩下的看不懂了兄弟。这些都是常见词。”龙哥摊了摊手。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一阵激烈的快板声在人群中响起。
“遥~远的伊瑟隆~温柔的伊瑟隆~充满奇迹的伊瑟隆~命运的轮转在被遗忘的残垣上歌唱,旅人找到伊瑟隆的方向~”
“真有用吗?”血狼用一种弱智的眼神看着前面手舞足蹈的ZC。
“试试看呗,还能咋的。”米勒寒摊了摊手,“不过我说这转的速度是不是变快了?”
“你别说,还真是。”笋干瞪圆了眼睛,“别停,继续唱!”
“遥~远的伊瑟隆~温柔的伊瑟隆~充满奇迹的伊瑟隆~命运的轮转在被遗忘的残垣上歌唱,旅人找到伊瑟隆的方向~”
随着ZC的歌声,前方石制的轮盘转动速度似乎逐渐加快,轮盘上的符文开始散发出幽幽的蓝光,从淡淡的光芒到连成光轮,绘成光幕。
最后,在光幕上形成了一幅模糊的地图,上面正是他们熟悉的,补全了那半张羊皮纸上图案的艾尔文小镇周边地图。
“那不是艾尔文吗?”米勒寒一愣。
“还真是……什么意思?从哪儿来的就给哪儿的地图?”血狼问道。
“不是兄弟,你没发现这个图案跟羊皮纸上的一样吗?”龙哥捅了捅血狼,“只不过把另外半张补全了。”
“ZC,继续唱啊,别停~”笋干关照了一声,才加入讨论,“重点是不是应该在补全的半张地图上?”
“遥~远的伊瑟隆……”
“补全的半张有什么……南边的乱葬岗,上面写的不认识,西边的河,看起来很普通啊……”
“还有城里的部分,镇长家……酒馆……哎不是,酒馆上是不是有东西啊?”米勒寒对比着手里的半张羊皮纸叫了起来。
随着米勒寒的提醒,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地图上酒馆的位置。果然,酒馆的图标上有一个微小的星形标记,与之前他们在密林中找到的半张地图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酒馆?”血狼挑了挑眉,“我们刚从那儿出来,难道线索一直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遥~远的伊瑟隆……哥们快没气儿了……”ZC发出半死不活的声音。
“行了行了,不就是在酒馆么,回去找找吧。”米勒寒不耐烦道,“别唱了别唱了,我梦里都是你打这玩意的声音了。”
“梦到我吗,那你无敌了。”ZC哑着嗓子说完,又咳嗽了两下,他的快板声停止后,命运之轮的转动也恢复到了正常的速度。
相对应地,下面的石板裂开一个洞。
“怎么说兄~弟们?走?”米勒寒指了指洞口。
“我有种预感兄弟,这是回艾尔文小镇的路。”龙哥接了一句。
“那走呗,小心陷阱。”
一行人沿着密道向下走去,密道的两边插着火把,弯弯折折的石板路看起来与故事里的迷宫别无二致,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似乎这真的只是一条离开的路,预想的机关陷阱通通没有出现,而相应的,宝物也是一点没有。
推开通道尽头的石板门,米勒寒率先爬了出来,然后“哎哟卧槽”一声。
后面几人陆续爬出,刚适应了骤亮的天光,就被涌起的欢呼声淹没了。
“恭喜恭喜啊!”酒馆的几位熟客、酒保、老板,还有一个鼻子通红的老头纷纷给他们报以掌声。
“啊?”
“啊?”
“啊?”
“啊?”
“啊?”
五个人目瞪口呆。
“恭喜五位通过我们酒馆周年活动,命运之轮,感谢冒险者行会对本次活动的赞助,请五位收下酒馆免费畅喝一周年的代金券!”
“等等,等等!”米勒寒打断了祝贺,“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你们酒馆的周年活动?命运之轮、伊瑟隆、被遗忘的遗迹,都是假的?”
酒馆老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没错,这是我们酒馆和冒险者行会联合举办的特别活动。你们的表现非常出色,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
“所以……那些亡灵战士、石像鬼,都是你们安排的?”血狼皱着眉头,显然还有些不敢相信。
“咳,多亏了冒险者行会赞助的场地和幻术道具!”酒馆老板哈哈大笑,“效果还不错吧?”
“幻术?”龙哥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那掉落的魔法核心就是魔法道具吧兄弟!”
“那命运之轮呢?”ZC突然插嘴,“那个轮盘,还有那些符文,总不会也是假的吧?”
“那个嘛……”酒馆老板神秘地笑了笑,“确实是我们特意制作的,不过它只是个装饰品,由知名大法师在后面操作来着,增强大家的体验感和真实感嘛~”
“……”五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我们折腾了半天,就是为了参加一个酒馆的活动?”米勒寒挠了挠头。
“别这么说嘛,”酒馆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可是赢得了免费畅喝一周年的代金券呢!这可是我们酒馆有史以来最丰厚的奖品!”
“免费畅喝……确实也还行。”笋干无奈地笑道。
“那还等什么?”米勒寒一挥手,“兄弟们,开喝!”
“等等,”龙哥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那个老酒鬼呢?给ZC地图那个神神道道的……”
“就是他!”ZC指着面前鼻子通红的老头,“我刚刚半天还没敢认。”
“咳咳,这位就是冒险者行会的会长,我们的赞助商瑞恩大法师。那个假命运之轮也是他操纵的。”酒馆老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老头亲切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行吧……”ZC略带不甘地看了他一眼。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米勒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我们玩得挺开心的,对吧?”
“也是,”ZC笑了笑,从低迷的状态中调整了过来,“老板,先来一桶麦芽酒!”
随着酒桶被打开,麦芽酒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酒馆里,五个人围坐在吧台前,陌生的吟游诗人在弹奏三弦琴,熟客们依旧踩在桌椅上欢快地跟着起舞。
“为了命运之轮!”米勒寒举起酒杯,大声喊道。
“为了伊瑟隆!”ZC也跟着举起酒杯,随声附和。
“为了免费畅喝!”血狼豪迈地一饮而尽。
“为了……”龙哥顿了顿,随即笑道,“为了我们这群笨蛋!”
“哈哈哈!”五个人同时大笑起来,酒杯碰撞的声音在酒馆里回荡,又是平凡的冒险的一天。
END.
*想写一个脆弱而纤细的皇帝,如同伶仃的玉雕
x朝是一个很短暂的朝代。疆域也小,向东走十里、西走十里、南走十里、北走十里就到头了。先帝在去世前的一段日子里,曾叫来史官(加上这位史官,他一共只有五名大臣),满怀期待地问道:“我的朝代能在书中拥有三行文字吗?"这位忠正刚直的史官诚实答道:“不会,陛下。我们的疆域太小了,恐怕除了在场的五个人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里。而您也并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值得记录。"他审视先帝的神情,犹恐他当场咽气,自己落下一个弑君的名声。先帝听后,只是恹恹地躺回去叹气,整日茶饭不思,三分之二的身体跨入皇陵(十公里外的青丘),另外三分之一苟延残喘,企图多混几个字。许是被他这样顽强的精神感动了,远方的鹤衔一朵白花掷进先帝梦里。将花瓣喂进先后(她活着的时候是一位极美丽女人)的嘴唇。十日后得子。
十日后,小皇帝诞生,先帝下葬。
皇帝太多情并不是一件好事。多情并不是说他急色、好淫一类(如果他是这样,那大臣会放心得多),这位年轻的小皇帝,据说是用来延长国祚的,对周遭的人物抱有一种好似与生俱来的、天真的怜爱。小皇帝有一张温润如月的美丽容颜。曾有一位宫女夜夜对着月亮流泪,泪水沾湿了风。某天清晨,小皇帝发现自己的外袍比平时重上一些(他对重量格外敏感)。到了夜里,小皇帝顺着湿润的风找到宫女面前,他蹲在宫女身旁,仰头问:你为何而哭。宫女不回答,只是对着月亮流泪。许久,宫女道,我的眼泪是流不尽的,请您回去吧。几天后他听说宫女离开了。
小皇帝的身体过于孱弱,虽然终日调理,却也不堪繁复的冕服,像是一枝插在繁服里的白玉兰。他甚至被允许不带冕冠上朝,唯恐花枝被压折。
这像什么样子!一位老臣据理力争,他们已经容忍了皇帝的过分仁爱——任谁被一个小孩子用那样怜惜的目光注视都会受不了的。他反复确认了小皇帝没有恋老癖一类的爱好,发现他一贯如此,便更生气了——他不仅性格不像一位皇帝,现在,他连穿着都将不像一位皇帝了。第二天上朝,老臣就被扔去距离皇帝最近的位置。沉重的冕冠压着小皇帝脆弱的脖颈,迫于重物,他不得不将身子前倾,微微垂着头。老臣在跪拜在朝堂之上,高呼礼不可废。老臣悄悄抬头,从他的角度,只见冕旒一晃一晃,长长的珠子像是要垂到地上来。当夜,老臣做了一个梦。他跪拜在朝堂上,等待小皇帝请他平身。左等右等,只听见冕旒叮叮当当散落在地上。梦里的人没有流血。滚远的冕冠、散乱的长发与零落的珠子间,一颗美丽的头颅——带着它生前惯有的笑容——请他平身。这件事后老臣大病一场,三个月后辞官还乡。再三个月,铁骑踏破皇宫,流亡中的老臣偶尔会想起那颗美丽的头颅,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距离王朝结束还有六个月,小皇帝对此一无所觉。现在,他只是舒服地坐在朝堂上,没有重物压迫,他甚至悄悄打起了盹。需要他做决策的事情不多,很多时候点头就好。他很少摇头。曾经有过那么一次,对方立刻露出惶恐的神色,问“陛下,您怎么看"。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小皇帝实在没有政治才干,他也不知道如何看。于是只好以一句“爱卿看着办"将人打发走。国破时小皇帝时正在用饭,此时身边没有大臣,他不知道该不该吐掉口中的食物。对方看上去没有史传里那样奇异(譬如脸上的麻子连起来是北斗七星),相反有些憔悴。对方也很惊讶,不知道是讶异皇帝居然这么小,还是这么小的地方居然也有皇帝,抑或是别的事情。小皇帝纠结了一会,选择吐脯以示敬意。
“请让我的臣民先离开。您可以去大殿等我。"小皇帝拖着繁复的服饰,找到他仅有的四位大臣。他不知道说什么,想了一会,道了声谢谢。觉得不够,又说:“对方看起来很和善讲理,你们也可以留下来辅佐他。他会是一位合格的皇帝。"三位老臣被气走了,老史官选择留下来。
回到大殿前,小皇帝尝试带上冕冠,保持一位皇帝应有的仪容,但他既束不好发,也无法抬起沉重的冠冕。他进入大殿,见对方已经坐在龙椅上,便微微颔首:“我是来道别的。"
对方开口:“您能留下您的头颅吗?"他还在北方时,常常为哭声所扰。他被那来自南方的安静的眼泪折磨地厉害,长久的失眠迫使他不得不去寻找哭声的来源。路途中,他看见一具白骨(生前是一位宫女),白骨旁是一条潺潺的溪流。他顺着溪流一路南下,溪流尽了,他便往水汽重的地方走,最终找到了这里。
“这样美丽的头颅存放在这样孱弱的身体里实在让人难以心安。”他说道。
小皇帝对此表示理解。老史官站在一旁记录,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段对话太像xx小报为了吸引人眼球而刊载的猎奇野史。清誉不保,要不还是把书烧了吧,他破罐子破摔地想。
多年后,人们在一具棺椁里发现了小皇帝保存完好的头颅。啊,实在是太美了,就好像被露水浸润的月亮!当时在场地人无一不由衷赞叹。他们开始考据这个头颅的归属,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当初史官企图焚烧的史书。先帝的愿望拐了个弯还是实现了,可喜可贺。
扭曲仙境jamikali同人文,1单性转gb
jamil觉得这段关系实在是不对劲。
她的同龄发小,同学,同时也是父母所在公司的“少爷”,富家公子,在七天前向她告白了。这听起来像一场言情小说里才会发生的完美恋情,如果jamil本人也是真心喜欢那位少爷就好了。
“啊——???”jamil过度持久的诧异都让面前kalim的表情从期待转为失落了,她才补充后面的话,“……我需要几天去考虑这件事。”
“不能立即答应吗?!”
“当然不可以啊!”
总之这件事就这样被耽搁下来了。jamil想通过冷处理的方式让kalim打消这个念头,但是对方再回家后反而更热情地在社交软件上追问她“为什么不可以”“jamil有什么顾虑吗”“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这家伙难道说没有别的事做吗,难道说我的婉拒还不够明显?jamil每每都看两眼通知消息就把屏幕按黑了,为了防止社交软件上显示“已读”,她连聊天气泡都不会点进去。
jamil倒并不是有什么顾虑,而是……她对kalim根本就没有感觉嘛!两个人一直都是好朋友地相处长大,你会想把自己的多年好友转变成男朋友吗?kalim倒也不是什么没异性吸引力的人,但对于jamil而言,他还是太冒失、太不稳重了一些,要说灵魂伴侣的概率应该是和自己本人相似的人吧?两个性格大相径庭的人怎么谈恋爱嘛!和kalim在晚上一起出门兜风这件事听起来还行,和kalim在晚上去湖边散步顺便接个吻?哪怕只是想象一下jamil都险些要从椅子上跌下去了。
但是一直回避不去和他见面也不是一个稳妥的解决方案……怎么说也是十多年的好朋友,总不能因此就绝交吧!要不找个借口把他约出来,就这件事再好好地聊一聊呢?jamil左思右想,点开了那个快到99+的聊天气泡,无视上面所有奇奇怪怪的发言,径直地说:“周末你有安排吗?要不要去商场一起喝气泡水。”
“你这是答应我了吗?”
“才没有啊!”
我说这家伙根本就是言情小说看多了,把脑子看坏了吧?!jamil想发送一个长篇消息去表达自己的疑惑,又想到反正马上就要见面了,索性等见面时再谈。她提前到达约定地点,缤纷的果水里气泡也悬浮着斑斓的色彩,jamil拿了吸管往气泡水里吹气。太荒诞……我没做什么会引起他误解的事吧,我可是一直把他当成无性别的朋友看待啊。这样说也不够准确,但友谊就一定要被性别的因素影响么?要是他质问我拒绝的理由该怎么办?如果回答一个他具体真实存在的缺点,kalim肯定会花很多时间去改正然后继续告白,这个人根本就听不懂别人的话外之音嘛。要不直接说我不喜欢你吧,“诶呀我对你这家伙实在是没有想法还是不要尝试了吧”,没错,就这样直接地拒绝效果反而会比较好呢。
她点了两杯蜜色的饮料,果汁奶,几捧颜色不同的液体相融后立即划分成大大小小的水滴,自动地上浮下沉,不同颜色之间泾渭分明。观察这些液体划分过程也是买气泡水的乐趣之一,jamil用力摇晃杯子,把那些终于分开的颜色又一次搅拌到一起。就在这时她听到座椅被拉动时在地面上划出的巨大噪音,kalim在她身边坐了下来。jamil条件反射一般地,在kalim伸手做出要开口的肢体动作时立即打断他的话。
“啊——那个,其实是这样的。”开口后jamil才意识到自己的演技实在是浮夸,哪有人会拉这么长的音调去突兀地提起话题,但是既然已经开始就不能打断了,jamil继续往下说,“我有认真考虑你的提议,我知道你是个挺有吸引力的人,而且会提出这个想法肯定是有认真地考虑过。但是呢,我对你实在是没有那方面的兴趣,这主要是我的问题啦,总感觉这些事对我来说还是太早了一些?如果说磨合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不合适也很难做回朋友了吧,我实在是不想为这些没有明显可能性的事情付出那么多,处理不好的话,对我和对你都会造成伤害的。”
听完这番话后kalim的神态就像是被放进冰箱冷冻层了一样,倒不是失望的角度,而是完全的出乎意料。刚进行了一番演讲的jamil见到如此反应也不免有些慌张:“你不是来和我讨论这个问题的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气泡水的打折券而已。”
他说着真的从兜里拿出打折券来。谁和你说我是来和你单纯地喝气泡水的!好吧,我似乎确实没有做更多的交代,但是啊但是!一般人都不会在这时候认为“我们在发生未解决的隔阂时还能愉快地手牵手去喝气泡水”吧?!
“jamil也提醒我了,我有很多没考虑到的事呢,之前和你说的话太一厢情愿了。”说到这里kalim忽然认真地反思,“谈恋爱对女生来说意义会不太一样吧?我只考虑了自己的角度,却没有想过jamil会怎么看待我的告白,让你因此受伤就太糟糕了……”
kalim的意思似乎和jamil的想法有些出入?jamil没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毕竟爱看电视剧的人又不是jamil,难道说最近火热的爱情小说里有什么恋爱对女生的巨大恶性影响桥段吗?jamil总是被朋友吐槽“跟不上潮流”,就是因为那些热门的小说她从来都没关注过。
“为了打消你的顾虑,我来做下面的那一个吧!”思考了一刻后kalim又元气地开口了。
我就说这家伙看言情小说把脑子看坏了!
关键词:【珠宝】
作者:【十二招】夜游
须知:笑语/求知
我知道人的一生要经历很多离奇的事情,一些事情可以作为谈资讲述给信任的朋友,甚至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另一些事情往往更加难以启齿,或是因为它们的经过让人难堪,或是因为给予它们语言和文字的载体远没有亲身体验来的要更加深刻和真实。我经历过的事情大多数属于前者。而现在所记述的则是个例外,它更像是命运之轮的象征。特斯密鸠斯不会怜悯在苦界挣扎的人们,祂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走向祂丝线所指向的既定道路。
我在学生时代并不能算是个安分守己的见习学者,加西亚和我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受过修女体罚,有些时候是杂役或禁闭,大多数情况则是皮肉之苦。责罚并不能让我们停止所犯的“错误”,相反,它让我们对所谓的规则更加嗤之以鼻。伊莎贝拉是修女们最爱的安静孩子,所以我们让她替我们打掩护,这招很有用,甚至可以说是屡试不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如此默契———我们通过梯子翻出去,伊莎贝拉托住巡视的修女,然后我们再接她过来;她比我们小两岁,在这方面的天赋却要比我好得多,总是在离地面还有成年人半个身长的高度时就从梯子上跃下来,像只迅捷的鸟。
我们冒着从高处坠落的风险越过爬山虎覆盖的围墙,在双脚踏足地面时掸落在攀爬时粘在黑色制服上那些足足有几个世纪历史的灰尘……类似的过程我已经写过很多遍了,在这里便不作过多的赘述,我主要讲故事里那些怪诞不经的桥段(尽管它们在人们的叙述和流传中变得越来越像传说);修道院的孩子都知道围墙外的世界是荒野,是白色黑色和灰色建筑构成的比耶利戈提,但是很少有人知它们中间的荒野上有什么,修道院的围墙又隔开了什么——修女们说那是一种建筑风格:第三王朝末期遗留下来的古老传统,但总有细心的学生注意到那些围墙经过人为的多次修缮。往来的行商则称他们曾在午夜看到有影子在深灰色的高草间游荡,那些像雾气一样的身影只在余光里停留了一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有好事者就上述说法向佩雷斯修士求证过,那位健谈的老者唯独在此事上保持了缄默。
接着说我们之后的经历,我记得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暮色渐浓,落日的余晖在我们翻过围墙后不久便倾倒在西方辽阔的地平线上,远处的树林在金红色的光芒中熊熊燃烧,如同《石碑史诗》中那场焚尽索多玛城无数不义之人的大火。我们走在刚刚没过脚踝高度的草丛里,余光里看到对方的发丝被晚霞染成偏红的色调。和眼前这样壮丽的一幕相比,修道院的礼拜室彻夜不灭的烛光只是在打铁时迸溅起的一个小小火星。
在步行了大概不知道多久后,恰尔玛选定了河边的一处地方扎营,附近能找到的木头几乎都在泪水河上一次涨水时被浸湿了,我们不得不分散开去收集能用的柴火。天空此时已接近绀紫色,距离变成教廷活圣人所着的深紫色礼服还要差一些。不知道是风吹过树梢还是林鸮之类的野鸟在我们的营地周围怪叫,那声音类似口哨的气声,在天色渐晚的时候听起来十分瘆人,我抓紧捡到大致差不多够用的数量就匆匆将它们投入了火堆当中,祈祷这发出怪声的野兽能畏惧火焰的力量。
没过多久,恰尔玛就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他带来的一身潮湿气息,“我刚刚去抓鱼了。”
“你这幅样子倒像是在河里洗了个澡——别坐的离火这么近,也别离我这么近。”
“好啦,你猜猜我在河里看到了什么?”他得意地展示着衣服前襟的一大片深色水渍,“一条大鱼,有我小臂这么长。”
“眼见为实,”我撇嘴,“除非你真把它带回来。伊莎呢,告诉她别跑太远了,天马上就要黑了。”
“没,她说她来抓鱼,让我别添乱了。”我看到他衣袖上蒸腾起的白气,在余晖中像是金粉一样在空气中飘荡,“我看见她了——伊莎!我们在这儿,你看吧,我就说那条鱼是真实存在的!”——伊莎贝拉,我的好姑娘,我就知道她能抓到它,也只有她能抓到它!”
“你的口吻简直和修道院的那些嬷嬷一个样。”我笑着推了他一把,“愣着干嘛?去给她帮忙。”
我看见伊莎贝拉像道银色的闪光扑进恰尔玛的怀里,连同那条跟我们小臂差不多长的鱼一起。然后是恰尔玛被她撞得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便也被她以同样的方式撞倒在了草地上。
“我还以为她会放过你呢,结果还是和我一样逃不过去。”恰尔玛笑吟吟地半躺在我们旁边,手指抠着那条鱼的鱼嘴和鱼腮:它的鳞片闪烁着光芒,尾部还在空气中有力地抽动着。
“少说点话吧,不感谢一下我们的功臣?”伊莎贝拉安静地拨弄着我的头发;我知道她一定在笑,因为我刚刚说的话。
“古语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正的感谢是放在心里而不是用语言——嘶!”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少女拧住了手臂内侧,“小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发自内心真情实感地感谢您求您宽恕我……!”
我翻身从草地上爬起来,趁他们还在打闹的间隙接过了那条鱼:它在我的双手上只剩下了轻微的喘息,显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从腰间的皮带上抽出匕首,把刀刃送入了柔软的鱼腹。切割的第一下就遇到了明显的阻力,并非是因为刀刃本身的问题,而是来自鼓胀的鱼腹内。
我把刀抽了出来,改用手伸入开口内摸索。来自指尖的触感告诉我异物的形状;一颗颗冰凉的、坚硬的、圆形的……让人想到项链。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我从鱼腹中掏出了一串珍珠项链,它在被我用作砧板上拖出来一道长长的血痕;直觉告诉我里面还有东西,或者说,我至少应该再试试,把它当作一个曾经活着但是现在已经死去的宝箱,一个由血肉骨骼脏器组成的饰品盒……我碰到了一枚圆环状的物体。鱼的尸体是冷的,显然没有人类的血肉那么温热,在鱼腹中摸索的过程要更怪异,就像一艘在海上独自航行的破冰船。
直到把戒指从鱼腹内取出来时,我才如释重负:它像是嵌在里面一样,连同那串珍珠项链一起。这些珠宝替代了它已有的脏器:项链是鱼肠,戒指是心脏,如果我往内再深入挖掘,说不定会发现它的胆囊实际上是颗晶莹剔透的祖母绿。
所幸(这能说是幸运吗?)最后只找到了一枚红宝石耳环,孤零零的一枚躺在本应该是心脏的位置。我把它们连同死鱼一起拿到河水里冲洗干净。一种隐秘的兴奋让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泪水河在半个世纪前曾经盛满了逃难者们的尸体,他们带走的首饰家当自然也散落在了河床的淤泥中。可惜在经过某些投机者长达二十年不懈努力的寻宝工作之后,能留下来的东西所剩无几。命运之轮确实在眷顾我——珍珠项链最起码能换十二枚比耶剑盾[1];戒指是金的,可惜没什么工艺,五枚雷伯内[2];最遗憾的是耳环,虽然做工精美,但因为不是成对的原因价格要折一半……我计算得太过专注,甚至没注意恰尔玛从我身后悄悄接近。
“在想什么呢?”我手里一轻,抬头时刚好见他手里的闪光,“真了不起啊梅林阁下,在河边洗个手还找到宝藏了。”说完便把刚刚的三样首饰抛给我。
“你动作倒是快,”,我接住首饰,“——我看到河里有反光,这不,走了好运。”
“别骗我啦,你衣服都没湿。‘斯图尔特,撒谎可是要关禁闭的。’”他故意掐着嗓子学管教嬷嬷的腔调。
“好像我说了你就会信一样,从那条鱼里面掏出来的。”
“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说的话啊,只有你不信的我的时候。”——自知理亏,我对他说的话当然只有沉默的份儿。恰尔玛带着得胜的喜悦朝我笑了笑,从我手中把那条死鱼拎走了。
烤鱼的时候我们什么话都不说,饥饿会剥削人正常的思考能力,更多时候,我们只是静静地盯着鱼的油脂滴在炭火上,一缕白烟升起,皮肉在炙烤中开裂,滋滋作响。鱼还是太小了,再大的东西由三个人分也是不够的。恰尔玛拿了鱼尾和鱼头;肉比较多的地方给伊莎;我拿靠近骨头的部分,需要用嘴去仔细抿鱼刺上的肉,鱼肉尝起来有点腥味,像在嘴里含了一块铁。也许是我太久没吃过正常的东西了,又或者因为它其实是首饰盒,而不是一条鱼……我想到从鱼腹中掏出来的东西不禁一阵反胃,想点别的,比如平时吃的东西。
我刚来的时候偶尔还会怀念能吃到正常饭菜的日子,那时候我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修道院里只有黑面包和燕麦稀粥:黑面包硬得像三王共治时期从引水桥上凿下来的岩石,大一点的孩子喜欢拿它当武器砸人,一旦被击中,皮上便立刻鼓出一块淤青;燕麦稀粥则要好入口一些,冬天里尝不出来味道,夏天就另当别论了,粥的质地接近被碾成糊状的羊脂肪,喝起来总带着变质的酸苦。把面包泡在粥里更是灾难,没有人会吃这种在木碗里的絮状物和麦麸皮。炖菜是需要抢的,修道院的土地产出不足以给养这么多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总有人为了尝到一口菜汤的味道大打出手,那些抢不到的就只能在趴在草地上啃新长出来的嫩芽。
“还好吗?”恰尔玛问我———象牙白色鱼骨在他脚边堆的整整齐齐,“你脸色有点吓人。”
“没什么,我讨厌鱼的味道。”,我逼自己咽下最后一口,随后便把手里的脊椎刺向河边方向远远一掷,流动的河面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接着一切归于平静。
“那可是肉啊,平时在碗里连油星都见不到一颗。早知道把那部分给我了。”他干巴巴地打趣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突然凑到我旁边耳语:“梅林,告诉我,是因为你的发现吗?你觉得那条鱼是吃了尸体?”
“我不在意那种东西,白城的人都知道半个世纪前的事情,但也不妨碍有人从这条河里钓鱼。”我调整好脸上紧绷的表情,“是我不习惯鱼腥味。”
恰尔玛向后直起身子前看了看伊莎贝拉的反应:她还在用手慢慢挑着里面的鱼刺。他松了一口气,把脚边那堆鱼骨头扔到了火里,骨骼在烈焰中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像在火中起舞。
当天夜里,我们聊了很多东西。伊莎贝拉讲了一个她听说过的睡前故事:“很久以前,从这里,一直到圣威尔罗斯修道院,都曾经是属于一位贵族的封地。”她拿树枝在火堆前起头划线,雨后潮湿的泥土陷进去一道浅浅的沟壑,“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就和所有普通的贵族一样,没有治理的天赋,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然后呢?”我问她。
“有人告诉他,他们可以满足他的一切欲望,前提是他必须得献出符合代价的祭品才行。”
“邪教徒都爱这么干,包括老师说的那些……”恰尔玛只说了一句就住嘴了,“抱歉,我又习惯性插嘴了,你继续说。”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做的,总之那个男人肯定如愿了,嗯,就像沿着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向上爬一样。直到有人看见他的脖子上和手上带着自己死去妻女的饰品,于是匿名举报给了报丧女妖;它们在跟踪和搜查了那个男人的家宅后才发现背后惊悚的真相:地下室里陈列着刑具,各式各样的刑具,但是唯独找不到尸体,只有一点肉沫。那个男人在被审问后才交代,自己用把妻子和孩子的灵魂像榨汁一样榨了出来,然后再附着在首饰上——在附着时只会用到灵魂的一小部分,其他部分则会被弃之不用。它们会和仪式受益者的灵魂缠绕在一起,不断交叠变化,最终改变命运之线的走向。”
“这怎么可能?”我听见恰尔玛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疑惑,“按照书上的说法,纺线是命运之轮才有的权力。等等……我明白了,他们应该利用了某种正规仪轨的漏洞……他们骗不过祂的,因为这明显有违炼金术的基本法则。”
“我不知道,准确来说这是我的某个远房表亲告诉我的故事。”伊莎贝拉补充完这句后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盯着火苗发呆的状态。
“那么后来呢?我的意思是,他们打算怎么处理那些附有灵魂的首饰?”我问道。
“不见了。”
“不见了?”
“嗯,他说那些东西都消失了——但不是被倒卖了。如果有人胆敢当着报丧女妖的面拿走那些东西的话。”
我脑中此时产生了某个荒诞不经的联想,一个绝无可能存在的巧合,如果我没有将我的疑问当场提出来,那么刚刚的故事就只是单纯的故事而已。
“那些首饰都有什么?比方说,一串项链?”
“我忘记了,不过好像有……有一串珍珠项链。”
“那差不多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故事了吧?”恰尔玛在一旁问,在得到故事讲述者肯定地点头后,他短暂地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夜风吹过树梢,在林间穿行时发出虫蚀般的沙沙声,那种声音和窗户上正在凝结的冰花有些相似。几只鸟受到惊吓飞离自己栖身的树枝,在无星的藏蓝色天幕上留下剪影。在夜间无数声音的背后,似乎总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以及那个故事中的男人在实验时的喃喃自语。他低垂着头,像国王一样巡视着自己狭小王国里铁黑色的可怖刑具,他用双手爱抚着它们,对着它们吐露那些疯狂的秘密:特斯密鸠斯会原谅我的,因为我本来不该如此,我是有天赋的,他们答应了我。肉体是鸡蛋,灵魂是蛋清和蛋黄,只要我在分离时注意包裹蛋黄的那层膜,一旦破裂灵魂就会和灵智混合变得混沌……我只要那些蛋黄,只有让她们保持清醒才行,如果她们没有清醒地意识,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不,不,她们必须要爱着我才行,一定是这样,自愿的牺牲比什么都重要,不然我会深陷诅咒之中……对,就这样……
伊莎贝拉扯了扯我的袖子,“梅林,梅林?你又在分神想别的东西了,我想听你讲故事。”于是那些嘈杂的呓语又瞬间消失在了初夏的空气中,仿佛刚刚的声音只是树叶摩擦的产物。
“啊,抱歉……你想听什么故事?”
“讲个切合主题的吧,鬼魂,野兽,或者其他吓人的故事。”
我定了定神,开始给她讲那个我知道的故事。我从来都不是个合格的讲述者,但这次例外。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给童年时期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惊悚方面的———那是另一段与此无关的回忆了。
“很久很久以前,还是这个标准的故事开头吧。有两个孩子独自生活在一栋古老的宅邸里,他们家族的大多数人已经不复存在了,留下来的就只有这两个孩子。有一天,较年幼的那个孩子实在是太无聊了,他已经翻遍了藏书室里的所有古书。于是较大的那个孩子想出来了一个主意,他对另一个孩子说:我们来玩捉迷藏吧,但只能藏在房子里,不然就算作弊。
年幼的孩子答应了他:好啊,你在这里数数。等会客厅里的座钟敲12下时,你就来找我,如果我被找到了我们就交换角色,换你来藏,我来找你。于是年长的孩子闭上眼睛开始数数……当,当,当,客厅里的座钟敲了12下,钟声在这个阴森的宅子里晃荡了好一会儿才传到大孩子的耳朵里。他问小孩子:你藏好了吗?藏好我就要来找你了。
没人回答他,这是当然,捉迷藏游戏是不会有人这么做的——他开始在家里的各个地方寻找年幼的孩子……他翻遍了藏书室,甚至发现了一条密道,石砖背后有老鼠唧唧的叫声;他翻遍了厨房,菜板上全是蜘蛛网,有水从霉变的天花板上滴落;他翻遍了客人们的卧室,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深红色的帷幕上,耳边只有呜呜的风声在回应他的脚步。最后的最后,他跑到花园里去寻找小孩子的身影,大孩子气坏了,他说:如果你再要这么违反游戏规则,我可就不和你一起玩了。温室里的荒草差不多快和他的腰部齐平了,藤蔓缠绕在一起,像是女巫的头发。但是,里面同样也没有小孩子的身影。
年长的孩子这时候有点慌张了,他急的大喊:你在哪?你在哪?这栋房子也回应他:你在哪?你在哪?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去找座钟下面——那里有处空隙,是为了容纳钟摆制作的柜子。”
我在这里故意沉默了片刻,伊莎贝拉朝我眨了眨眼,配合地问道:“然后呢?”
“那个大孩子循着钟声的方向向座钟慢慢走去,地板嘎吱作响。走到座钟面前时,钟表刚好又敲了12下,当,当,当……他轻轻拉开下面的那扇门,两具早已化为白骨的尸体倒了下来。”
“大孩子惨叫一声,他意识到那正是他和另一个孩子的尸体——于是,在徘徊了两个多世纪后,古宅的幽灵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我还在享受结尾处伊莎贝拉的沉默时,突然看见恰尔玛谨慎地抬起手,有些犹豫地指向了我身后:我很清楚,我的背后只有起伏的荒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不会这么……倒霉吧。”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说这话时因为紧张磕绊了一下。
“梅林,我可没有在开玩笑。”他一反常态的严肃让我汗毛直立。后面,我后面有什么?我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腰间的皮鞘上,里面的匕首原本是冰凉的,此时却有些微微发热———那是因为我的手在变冷。来不及了,无论如何都太晚了,不知道现在这样还能不能确保……然后我就看见了恰尔玛努力压下去的嘴角,他在保持自己嘴角的弧度不至于太夸张,接着是难以抑制的放声大笑:“你后面——噗哈哈哈哈哈,梅林,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就说了一句而已,你可是讲鬼故事的人,怎么能这么害……”他还没来得及做完就被我拧了一把,“你真是,伊莎——你看见他的表情了没有?停停停,我知道错了!”
“加西亚,如果你再给我开这种玩笑……!”我和他在草地上扭作一团,最终也没分出个明确的胜负,“算了,我是真的被吓到了。”恰尔玛从草地上滚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怕这些东西呢。”
“闭嘴,烤你的火去吧。”
他缩到伊莎贝拉旁边,故事的另一位听众对刚刚的恶作剧也很满意,“小声点,别吵了,你们有没有听到呜呜的声音?”
“或许是风声吧,”我往火里投了根相对干燥的树枝,溅起的火星随着热流向上升起,“伊莎,你别跟着他胡闹。”
“我才没有。”她小声地反驳了我一句,“我没有加西亚这么无聊。”恰尔玛接过话茬,说他想起来一个鬼故事:
“停停停,认真听我说,我知道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有点严肃,总之别在意这些琐碎的细节。伊莎想听吓人的故事,刚好我这里有一个吓人的故事,甚至发生的地点还是跟河有关的。”
“很久很久……咳咳,我知道这个开头老套,别瞪我,梅林,我又不是故意的。总之就是很早以前,有三个人,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得到任何东西都要均分成三份……在一同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坎坷后,他们互相约定:他们三个人彼此不得互相伤害,并且如果三人中任何一个人富裕了,也要把钱分给其他两人一份;如果任何一个人遭遇了苦难,其他两人也要帮忙协助他。”
“就和许多寓言书和教化册里说的一样,命运之轮真的给予了他们其中一人金钱,但那个人却选择了违背誓约……开始只是因为分到的钱数争吵,接着就变成了大打出手。”
“等那个发财了的人反应过来,这才发现其他两个人已经死了。他们居然为了这点小事而闹出了人命,这可真是糟糕了……况且这两具尸体可怎么办?剩下的那个人慌了神,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把尸体抛进河里。”我说道。
“对了,他把尸体切成了小块,花了整整一夜时间才彻底处理干净。哦对,还记得开头那个约定吗?那不是普通的约定,而是一种誓言,在命运之轮见证下的誓言。”
“「违背了誓言的人会遭到惩罚。」,跟炼金术的原则一致。”伊莎贝拉打了个哈欠补充道,“你想说这个对吗?”
“当然了,我就知道你了解这些。”恰尔玛朝我们笑了笑,我知道他是因为忘了那章的内容才把这个问题抛给听众。
“接着说,那个还活着的人抱着金子沉沉睡去,这一睡就是永远——第二天,或者说第二十天,人们发现了他被分成三份的尸体,切开的断面上覆盖了一层黄金。”
恰尔玛朝我们得意地扬眉,我叹了口气才开始慢慢鼓掌:“好吧,好吧,我知道了。给讲故事的人一点掌声。”直到伊莎贝拉开始打哈欠了,我们才互道晚安,在火堆旁挤作一团进入梦乡。
我睡的并不安稳,第一次醒来的大概时间是在凌晨,恰尔玛已经把当作被子的斗篷全部扯到了他那边,他背对着我,说话的声音因为困意而变得像是用鼻音哼出来的:“梅林,我在想伊莎讲的那个故事,还有我的那个。”
我们的篝火还在燃烧着,相比睡前火苗要小了不少。我又往里面添了几根柴才躺下,“它们都跟这条河有关。我记得有个人说过,他们在给它命名时就遭到了诅咒。”
“是鲁克斯平,你记得他的外号吗,「吃书的鲁克斯」,因为他总这样威胁不听他讲话的孩子。”
“我当然记得,他是白城人,但是和我们不一样,他是在白城出生的。”
“鲁克斯平还说过,在泪水河长大的人总要回到泪水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都把死者的大拇指指骨丢进河里,只有那样他们的灵魂才会得到安息。我后来讲的故事,那个杀了他朋友的人遭到了死去灵魂的报复,就是因为他忘了把指骨丢进河里。”
“所以……”不知道是因为神经高度紧张还是因为那些故事,风声愈发躁动不安了。
“所以我想,第一个故事里,那个贵族肯定没有把他妻子和孩子的指骨丢进河里,这样她们的灵魂就只能被术法束缚在首饰上了。”他平静地说完这个结论,“这只是我想到的东西,睡吧。”
“嗯,晚安。”虽然这么说,结果却是我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勉强闭上眼睛后,那些蹲守在我意识深处的梦境却像猎犬追捕野兔似的围了上来:我梦见我拿着匕首穿过一条漆黑的走廊,只有尽头能看见飘忽不定的一点烛光。心脏如同亡命的赌徒在盯着庄家揭晓出目时那样剧烈地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狂喜……我推开了虚掩的门,朝烛光旁的那个身影刺了下去。
——我全身冰凉地醒来,心里还停留着噩梦后的不真实感。不,不对,这种恐惧其实来源于四周包围着我的黑暗。在确认听到其他两人熟睡的沉重呼吸声后,我小心翼翼地伏身半趴在草地上,借着火堆周围那截枯木眯起眼睛观察。
旷野上起了一片乳白色的薄雾,不是我的错觉,从雾气中传来的似乎是某种以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哼唱的歌声,它时隐时现、令人捉摸不定,有时候近的就像在人耳边亲密如情人般地喃喃低语,有时候又像牛奶滴入水中一样融在了雾里,愈发飘渺和遥不可及。
我屏住呼吸仔细分辨声音的方向。接着是一把四弦琴加入了独唱,它的演奏者似乎并不熟悉这把乐器,演奏得断断续续的旋律只在某几个地方才微妙地同那歌声相呼应配合,就像悲伤时的几欲昏厥的吸气……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熟悉的口哨声,那正是黄昏时我在树林里听到的,几乎和林间风声一样的口哨。
我被这个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身边——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连同那条略有些毛糙的斗篷一起,他们全部消失了,只有篝火还在静静燃烧。“有人吗……?”我有点不太确定地对着远处无垠的黑暗喊道,“有人吗——恰尔玛,伊莎?有人回答我说的话吗!”
没有人回答我。就连风声也止息了,漆黑的天穹覆盖着同样漆黑的荒原,我的耳边只剩下那令人心碎的旋律。
我拿起一根在篝火边缘的木柴,往上面裹了根随身携带的绳索后点燃——这是个冒险的决定,并且有很大可能无功而返,或者赔上自己的性命,如果那件事发生在现在,我可以确信自己会采取一种更稳妥有效,更冷静也更无情的方法去处理此事。但当时的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短匕首和花五分钟时间做的火把。
黑暗似乎是永无止境的,人造光源只能照亮身边大约半米的距离。我循着歌声不断向前,先前的梦境像是无情预言的写照……不,还是有一点不同的,我现在更像是被它们裹挟着向前,只有脚下踏足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
在黑暗中跋涉的过程是漫长的,火把一直在燃烧,根本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我到这时已经认为我被困在梦魇当中了。但接着,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带起浓雾如同暴风雨中的无望海一样,不断翻滚出各种诡谲的乳色波浪,在海啸的正中,在狂风和巨浪的交汇处,我看见三个纤长的苍白身影矗立在荒原的中央,衬得周围无垠的黑夜更加深邃。白影们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半跪在草地上的那位怀中抱着一把四弦琴,垂发从脖颈处一直流淌到衣裙腰间绣着的三支交叠缠绕的百合花;靠在她旁边的白影从身高看年龄较小,雾一样朦胧的发丝才刚刚及肩,耳朵上的饰物不知道为何只戴了一边,另一边则是空空荡荡,她的手里正紧紧捏着一根管状的乐器费力吹奏;中间的盘发女人胸前的衣襟不知为何溅上了一大片银白色的斑驳痕迹,她对此却表现得毫不在意,仍然继续哼唱着那段悲伤的旋律:
亲见国家更迭作,目窥磐石成尘芥。
于此水中亡何物,然吾至今不可求。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两滴泪水从脸颊滑落,“你来了。”盘发女人空洞的双眼望向我,我这时才看到她心口处蜿蜒的狰狞刀伤,星星点点的血迹顺着那道伤痕蔓延在绸缎上。
“……我见到幽灵了,”我觉得从自己嘴里吐出的话都是发疯时的谵语,“不……接受过洗礼的人应该不会停留在这里才对,就算是战争时期惨死的人,也应该得到宽恕了才对……”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论有多愚蠢,她们眸子里倒映的景象根本没有我,这是一段不停在重复的生前回忆。在她们的视角看,我或许才是真正的幽灵,一个无法干涉任何事情的幻影。
“我们的罪行亵渎了祂,但只要找到……一切就还有希望,如果有了……我们的灵魂就能得以完整,祂会原谅我们的。”那三张苍白的唇齿一同“说”道——她们的嘴里空空荡荡,里面只有半截看上去像是舌头样子的东西。我无从得知这些是不是她们最后的遗言。
起初这些鬼魂只是看着我,或者说我背后的无垠的黑暗默默流泪,很快这种克制的情绪就变成了让人心惊的恸哭,“特斯密鸠斯啊!请您宽恕我们吧!宽恕那个人的罪行,一同宽恕连同连接我们的不幸命运!”在一齐念完那个名字后,三个幽灵就像是被火焰烫伤了一样失魂落魄地向后倒去,白雾一样的身躯如同石膏像般崩解,随即和地面上乳白色的晨雾融为一体。
我再次举起火把照亮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黄昏时捡拾柴火的林地附近,那件有些起球的斗篷正搭在我的肩膀上,远处,启明星如同一颗冠冕上的孤钻镶嵌在东方逐渐放亮的天幕之上,空气中还带着昨晚夜路的潮湿气息。我沿着昨天踩出来的小径慢慢往扎营的方向走,接着在倒伏的树干后面看见了我的两位朋友——倚靠着彼此睡的正香,我熄灭了篝火,小心翼翼地挤在他们旁边。
口袋里某个冰凉的东西透过布料硌到了我的皮肤,是我从鱼腹内掏出来的饰品……至少它们不是这场噩梦的一部分?我对着晨光把玩手中这些精巧的饰物,却莫名感觉它们有种熟悉感,红宝石耳坠的耳针尾端沾着些褐色的东西,以及那串珍珠项链,它的连接处坠着一个小巧的金制圆片,上面阳刻着和那个幽灵衣裙上相似的百合花,三支百合交叠缠绕着。我想起来故事里那个贵族妻女最后的结局,终于意识到了这种熟悉来源于何处:它们本该属于那些鬼魂,或者说这些首饰上面本来就有她们的一部分……三支百合缠绕在一起,那个故事不是虚构的,但真正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这个充满嘲弄和暗喻的家徽……到底是它暗示了那个贵族最后的疯狂行径,还是说那个贵族在坠入疯狂后从它身上得到了启示?
我把手中的这些首饰全部抛入了河里,湍急的水流几乎是一瞬间就带走了它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她们最后的祈求——我未曾听说过那位被祈求者的名讳,在书籍里寻找的结果也是一无所获。那天回去后,我并没有向恰尔玛提到昨晚发生的那件事,只是说那些首饰已经被我丢进了河里。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跟我讲到他求助于那位“吃书的鲁克斯”的结果——恰尔玛刻意小心地隐去了故事的来源,好在那位教士并没有起疑,只是说这带确实有位触犯禁忌的贵族,真实性如何已经不可考了。出于对神秘学谨慎的态度,他正准备劝我把那些东西处理掉。
我对他笑了笑,说那些东西我本来就没打算据为己有——说到这里时他瞪着我上下扫视,你确定吗,斯图尔特?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
我说我当然确定,我不会在这种地方犯蠢。
从那之后我便没有在荒原过夜时见到她们了。泪水河平原上还是照旧不断发生诡异的事情,沿路行商传闻见到的白影也不少,唯独没有符合我描述中相貌的三位鬼魂出现。
旧历98年,我应召前去比耶利戈提参与“瓶中之人”计划的讨论,入城的路线需要途径泪水河的支流沿岸,天色渐晚,负责护送的小队一行人讨论后决定在此地扎营休息,只不过这次除了我和温德尔家族仅剩的那位孩子之外,周围都是些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学生,其中的大多数人甚至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如此宏伟壮观的尖顶建筑,因此不免有些异样的兴奋。我自觉在这些年轻人还兴致高涨的时候去加入他们的讨论是种自讨没趣的行为,于是便借着机会一个人到河边散心。
三十四年过去了,那些曾经在岸边默默矗立着的第三王朝时期建筑遗迹残片大多都已殆无孑遗,侥幸能被人找到的部分也看不出来上面的花纹,再过数十年……不,只要再经历几次暴雨,它们就会和这里的其他石头一样被流水抛光打磨,成为泪水河河床的一部分。我在岸边捡起块石头朝着河面远远掷去,流动的河面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接着一切便归于平静。
法伊格尔南部,即泪水河沿岸的民间有个约定俗成的丧葬传统:死者被送进火里焚烧,而右手大拇指的指骨则会被单独留下来剥皮,处理干净后抛入水中。我的左手浸入有些冰凉的河水里,想起曾经同另外两人在濒临绝望边缘时的约定不禁失笑:伊莎最后的尸骨早已被我投入炼金炉中,而加西亚和我并非出生在白城当地,更谈不上用这里的传统埋葬了。
我低头俯瞰在水面下因反射而扭曲错位的手指关节,某个惨白色的、反着光的东西卡在一旁伸手就能够到的石缝里——或许那些只是照在河面上的月光,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用手去触碰它们,就像是……命运使然。我闭上眼睛,并非是出于特定的目的,这更像是仪式前的最后准备,一种人人约定俗成的祈求。
视觉陷入黑暗后,触觉就变得格外敏锐。指尖坚硬的触感告诉我,我摸到了什么东西,圆形的,它顺着水流滚到了我的手掌中,五指并拢,像牙齿咬合。我的手离开水面,掌中是一颗珍珠,因为岁月的流逝和在河床上反复磕碰而变得有些黯淡,但它还是在我的颤抖的手里闪闪发光,仿佛是由月光凝成的。
我记得它,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十四年,它曾经完整的模样和冰凉的触感还是如此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我同样在视野里看到了那个和珍珠同样苍白的身影:三十四年前初夏夜晚的那个幽灵同样也在这儿,带着她生前固执的希望,用那双雾气构成的、早已失去人类知觉的双手在河水里不断地打捞,寻找那串附带着她灵魂的项链。
她绝望地掬起一捧河水,即使每隔半分钟,那双手就会和捧起的河水一起消逝。只要找到它,她就能免除自己作为同谋者负担的连带惩罚,从将近一个世纪的苦役中解脱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将珍珠串联起来的绣线已经腐朽,于是它们四散在河滩上,等待湍急的水流把价值连城的珍宝彻底埋没。那个幽灵知道希望就在她的面前吗,就在离她不到半尺的河滩上?她的手就快摸到了,就快摸到那颗离她最近的珍珠,幽灵掬起那捧河水……一颗白色的流星从她由雾霭聚拢成的手掌里垂直坠落,接着便落入黛黑的河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后的希望消失了,我知道她绝无可能获得救赎了,哪怕是我亲自把那些珍珠聚拢,它们也会因为某些外力影响而消失:被偷窃,被倒卖,落入他人之手……然后再回到这条河里,回到她冰冷的尸体在人间最后的停留之处……因为这是命运,这是特斯密鸠斯对胆敢改变命运的亵渎者的惩罚。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寒冷从牙齿的根部开始缓慢爬升,伴随着嘴里熟悉的铁锈味道。背后传来温德尔的声音,我支撑起身子,踉跄着走回营地。那群年轻学生们正在篝火旁讲故事,就跟三十四年前的我一样,温德尔小跑着过来试图搀扶我。他对我说,您好像在发抖……
我推开他的手,我有点冷了,给我加件披风吧。
作者:蓁煌
mode:笑语,求知,对不起这是我不太擅长的部分可能更需要一些建议
说明:这依旧是一个普通的故事,我希望阅读的各位观众老爷做好心理准备,读完过后不要觉得我太过分,混乱是内容和现实的层次,而恶心是精神层面的。本篇和上是主角相同但是两个独立又联系的故事,可以单独观看
00
众多的往事被埋在人们挣扎向前扬起的烟尘下。前路的迷茫让那段美好的岁月显得越发地清晰,现实的艰难让关于毁灭的记忆烙印地更加深沉。那是所有背井离乡的人在心中酿造的苦酒。即使那个美好的仙境如今变成了一片焦土,他们还是幸运的。他们还活着,还有人有力气,也还有人记得他们来时的生活。
凭借着一切的智慧和能力,他们恰巧找到了一片水土丰足,能够所有人生活的地方。忧郁的人们将这里暂时当成了一个安慰,停止了跋涉。
这一日的收成特别的好,远出的人们带回来了丰富的食物。有人拿出了收集已久的蜜露,有人拿出从树冠找到的酸甜浆果,有人找来了让人迷幻的蘑菇。他们终于从苦难中找到了一点安慰和幸福,开始纵情的释放。
烈火映照着人们充满血色的脸。奈登却没有什么心情,他的第一个孩子已经成年,他的妻子却在灾难中离他而去。如今他又是一个孤家寡人了。但星期三还是半推半就略带强硬地把他带到了这里。失去了一只眼睛让他遭受了不少同情的目光,对他本人却没有什么改变。
奈登无聊地走着,来到了那些后赶上的人的火堆旁。这些人的生还真是个奇迹,他坐在了一开始带着他们来的姜平旁边,询问着他们在这里生活的情况。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就被姜平身边的人吸引了,那个人长着一头金发,苦难的烟尘没有一丝沾染到她的脸上。
多么明媚,奈登想,如果她是我的伴侣,生活就没有那么灰暗了。
01
姜平希望这个人那天在晚会上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篝火边上。这个样她的妹妹五月就不会选择这个男人当她的伴侣,而是继续和她一起在林间奔跑狩猎。
自从五月成为母亲,她们的联系就减少了,在这对双胞胎诞生之前尤其少,那段时间她们都分外地繁忙。她在五月生产后匆匆地与她见了一面。那一天她只觉得双子的诞生带走了这位年轻母亲本来就不是很多的生命力,但或许好好休养还能回来。那男人从远处看了过来,她移开了目光,这一刻她觉得这个人不是一个好的伴侣的心情达到了顶峰。五月那两个已经能自己行走的孩子可怜又瑟缩的目光仿佛印证了她的猜想。那么频繁的怀孕真是一种欠考虑的行为,真是所托非人,她看着下葬五月的火堆如此想。
又是一场聚会,氛围有些沉重。来参加的只有他们那些过去参与过逐龙队伍的成员和他们的一部分好友,他们一起勉慰这位年轻女性的离开。当然星期三举办这场聚会还有别的目的。前些日子姜平来找他,她说她要去照顾她妹妹的孩子。如果奈登需要安慰,找一个新的伴侣或许会是一个好选择。他这样想着,于是同意了。
02
这里的阳光是旧居没有的。姜平趴在双胞胎的摇篮前。她原以为五月的生活至少是幸福的,她有人关照,有孩子陪伴,不用和过去一样面对野外的危险。然而在这个逼仄黑暗的屋子里生活了几个月后她迟疑了。她过去见到奈登多频繁,五月就有多孤独。
照顾孩子的是项累人又麻烦的活。难怪她总是没时间见面。姜平这样想着。那些大孩子的吵闹声让她神经衰弱。她希望他们至少有他们母亲遗风的一半,而不是只会在她面前瑟缩。或者至少应该出门去探索。就像她过去和五月在神殿时一样。
这样想着,姜平慢慢地把头侧了过来,回忆起那些她还不是神殿成员的岁月。她慢慢地摇晃着摇篮,学着床里的那对双胞胎看着床头的风铃打发时间。今日的天气格外地好,照耀的屋内比平时都亮了很多。她难得心情很好地开始唱她过去常给五月唱的那首歌:“红色的是玫瑰,清澈的是河水。”当然她们都不认识玫瑰,那是她们的母亲们到达这里之前才有的东西,只出现在画本上。姜平饰物轻轻地摇晃着,突然,其中一片玫瑰雕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里也没有玫瑰。
03
“你该对她好些。”神殿藏书室内的五月一遍翻书一遍向她说,“如果我的家是个更漂亮的地方,我也回怀念。就像这些镌刻上说的那样,那里有太阳,有花朵,还有漂亮清澈的河水,你见了也会想住在那里。”她也没有像五月说的那样那么地讨厌那个最神叨的祭祀,姜平这样想着,还有她那个厌烦的学徒。因为还没有发现自己没有那种阅读天赋。
于是,姜平心中的烈焰开始焚烧。她见到了一片烟火冲上天空。高台上,一个人问:“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夺回原本就应该属于我们的宝物呢。”姜平终于意识到,是那种阅读魔法。没人应声,但有人感知到了这种魔法,开始害怕。“因为你们想要私吞吗?我见到你们当中,有人和龙有联系了。”那人又说。
于是惊恐开始蔓延,当然没有人出声,谁愿意去触那上位者的霉头呢。然后是忙乱,刀兵碰撞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平民。那些有战斗力的已经被她带走了,姜平如此想着,背后传来灼热的感觉,是龙焰,龙焰,龙...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得见你睡着。”她睁开眼,正看见星期三和奈登坐在旁边。太阳西落,姜平抹掉了眼泪,看着这两个人的脸,说:“我想家了。”
04
那黑头发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刻薄。姜平真不希望自己出现在这里,但她实在没有别的人好信了。然而不等她出声,那人就开口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我是说..."姜平试图引起死对头的注意。但那人还是完全不在看着她,只是抬手往火堆里洒油。火星随着火焰的升高从木块堆中爆出,她说:“母亲失去孩子,复仇火焰高燃,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将被灼烧,你想继续参与其中吗?”
姜平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火堆,答道:“不,但我们还有机会脱离这个坟场。你要和我一起吗。”那人还是眼里倒影着跳跃的火焰无动于衷:“不,我不离开。”姜平猛然回头看向她,然而那人还是木石一块地不把人气死就毫不动摇。就在她几乎想要像以前一样扑过去掐这个死对头之前,那人再次出声:“母亲如果离开了,那些孩子该怎么办,回家看看吧。”
05
那天姜平希望自己没有回家。这样她就不会看见奈登将他的孩子当做她的母亲那样,把他们逼到墙角。她踹开了门,狠狠的甩了那男人一巴掌,问:“这里家里是没有成年人吗?你真是饿了,什么都吃。”
然而当她冷静下来时,她却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打败那些喝了龙血的人。她那死对头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罕见地没拿冷眼瞧她。她们一起制定了逃离计划,然后拜访了很多的人家。三年间不少的妇人在打水时消失,不少的孩子在玩耍时意外失足,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全都成为了动物深入丛林,没人能找到他们。
计划的最后,姜平要带走五月的孩子们。行动开始前,她单独找了她的死对头。姜平问她:“真的不走吗?”但那个人还是只摇了摇头然后答:“不。”
尾声:
游吟诗人穿梭于人群,琴弦拨了三回又三回,他们唱道:
那可恶的母亲!将嫉妒的目光移向了她那年幼的孩子。只因他们不是她亲生的,却拥有更多父亲的爱。
那可怜的孩子!被他们那母亲化作了天鹅。他们飞于海峡之间三百年又三百年,动人哀婉的歌声永远回荡在风和日丽的海面上。
那可怜的父亲,他先是永远失去了他的爱,而现在,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孩子。
那英明的首领!他处置了那恶毒的女人,他把她化作乌鸦,将永远盘旋在战争的上空。
——————————————
音乐:the high kings:red is the rose
后记:比较巧合的是,笔者正在准备连载,而这个月的这一期作业,正好是在筹备的连载系列开篇
Vol.239【水】在这潮湿的春夜里
作者:天行
免责mode:笑语
summary:在这微凉的、潮湿的春夜里,他的中央处理器却发烫得反常。
这个时节的空气湿得像是没拧干的毛巾,仿佛用手轻轻一碰就能捻下几滴水珠来,用她听过的老话来说,“河水在空气里流淌”大概也不过如此。赫尔缇打了个哈欠,一边拉开窗帘,一边用手指随意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在这个潮湿得过分的时节里,不到两天就油滑得令人难受。说是一场季节性的灾难也不为过。
“早上好。赫尔缇。”
“早。”
走出房间就能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煎蛋、培根和烤吐司。小麦被烘焦的味道永远是她的心头好,所以每天的早餐里它也成了被固定的那个选项。她潦草地洗漱了一番,坐到桌前,打开着的电视尽忠职守地播放早间时段的新闻——民用仿生机器人项目再次取得重大突破,有望在今年下半年大面积推广。
“今天的早餐是烤吐司和培根煎蛋,鉴于您的身体还在休养的恢复期,我将啤酒换成了牛奶,请趁热喝。”
自从她离开科学院之后,这个不再由她负责的项目频频取得进展,上新闻的次数多到她甚至懒得去计算。她对此并没有半分抱怨。科学院虽然能剥夺她的所有在职成果,却不能偷走她私藏的个人项目。
于是他站在这里。她的个人项目:名为肖恩·塞德里克的仿生人。
“我又不是纸糊的。”她嘟囔着抱怨道,却还是伸手接过那杯牛奶,趁热喝了两口。“对了,最近天气不好,你的身体怎么样?今天下午还需要我给你检查一下吗?”
“请放心,机体平衡功能正常运行中。”
赫尔缇并不喜欢他像一台机器一样的口吻,但也只有这种说话的方式才能提醒她:他并非那个真正的肖恩·塞德里克,而只是一个出于私心的个人项目。所以她一直没有纠正他。尽管她知道只要她开口,他必定会改正到直到她确认完美的地步。
“那我下午就在实验室不出来了。到晚饭再叫我。”
“研究显示,不规律的进食对您的身体健康毫无益处。”
“我的身体我说了算。”
她一点没有要和仿生人据理力争的心思,像一个独裁的皇帝一样蛮横地宣布完结果,便吃掉盘子里最后一口早餐,转身离开餐桌,一头钻进了家中的小型实验室。早已习惯被如此对待的仿生人什么也没说,那双用金属而非生物材料做成的眼睛只是闪烁了一下,便按照往常的安排收拾好早餐的餐桌。接着是例行的家务,赫尔缇向来不是个关心琐事的人,假如他不负责的话,那么不出三天这栋屋子就会沦为垃圾场的胚胎。为了避免机体运行的环境过于恶劣,他便自发承担起了这项任务,即使赫尔缇并没有给他设定这份要求——她甚至没有设定过除了让他维持正常运行以外的要求。小到每日的问候称呼和餐点,大到他应该如何对待她,以及这一切的“世界”,赫尔缇一律没有回答过他。他只能不断地摸索、学习、反馈,但赫尔缇常常只是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
时间一晃而过。直到太阳落山,实验室仍然没有传来动静。于是他放好最后一份汤锅,走向实验室去敲了敲门。
“赫尔缇。”
没有回应。
他拧开门把手。值得庆幸的是,门没有锁,因此他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门,因此也能将算不上整齐的室内一览无余。工作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半成品和零件,以一种算不上美观的方式存放着,而另一旁铺满草稿纸和测绘工具的书桌上,赫尔缇正趴在上面均匀地呼吸着——她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于是他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赫尔缇,醒醒。”
没有反应。或许他现在更应该将做好的晚餐放进保温箱。他判断道。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手却忽然被拉住了。
“别……”
是赫尔缇。他回过头去,闭着眼睛的她正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肖恩、别走……不要再……”
尽管他清楚,这极有可能只是因为她在做梦,在做梦的人,讲出怎样离奇的话都是有可能的。但不知为何,他的中央处理器开始发烫,用于推演逻辑的部分正在超负荷地运转,令他不得不僵直在原地。
或许只是天气的原因。他的运算结果如此告诉他。他的中央处理器发烫得反常,一定是因为这微凉的、潮湿的春夜。
作者:蓁煌
mode:评论随意,但是更希望获得一些关于结尾的评价
这是一个普通的故事,但是很抱歉我要分两次更新,如果任务期内没有成功更新可能会放入笔耕不辍的标签里,另外很抱歉我拉胯的起名水平
00
郁郁丛林间,闪着微光的人们运送着一样东西缓慢地向远处走去。她们是轻巧又小心的,命运却没有因为这份谨慎选择眷顾她们。突如起来的石子绊住了她们,琼额玉面的神像从锦布中露出了半面脸庞差点从怀中脱出,索性是没有掉到地上。
金戈与混战之后,终于还是成功回到了根据点。神识所过之处,不用眼看便可知那些试图寻找神胎之人已近到此处。仙障尚能维持隐匿,可往后该如何办。那人抱着神胎,队伍里的最后一个人把她推入仙障后自己倒了下去。惊惧之余,见到那安居此处的同伴的眼神却是不解的。
“既已早知如此,就不该费劲。”照顾她的人如是说道。
01
森林的边缘全是慕名而来的人,驻扎在这个地方。茂密是树冠遮蔽了阳光。浓厚的迷雾让这里充满危险。他们再无力向前了,而那令人神往的流星也一样,隐藏在这里的某处。
所有见到祂的人都知道,远远的见上一眼,祂就能让人心旷神怡,只要靠近祂,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也能够永不愁吃喝,永葆青春。但那些带走祂的人狡猾地很。自从那些女人发现了他们,就用某种能力隐藏了这宝贝的气息,愣是让他们只能寻找痕迹,却完全见不到人影。
营地里来了个冒险队。奈登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人。他们没有看到过流星,只是为了找一个让人舒心的生活,从更远的南方一路闯荡到这里。他以领头人的身份接待了这些勇敢的人,他们的队长大大拉拉地把东西甩在桌上。
这真是天大的惊喜。他们的货物是从那些狡猾的巫婆身上搜罗来的。
奈登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几日后,他向冒险队邀请道:“留下来吧,这里将会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成为一个幸福的新世界。”而那冒险队的首领,星期三听闻此话,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02
日月轮换,斗转星移。当然如果这里能见到日月星辰的话。
没人注意这个,因为这是一个幸福的城市。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工作。人们各自按部就班地生活,不用愁苦吃穿,能够在夜晚安眠。只要不违反这里的规矩,就不会在盛大的祭祀场面上被选中,让自己和亲人在这个人人欢庆的时节成为那个唯一的悲哀和不幸。远处的白色建筑泛着光华,那是一种这里的人们不能理解的宏伟,他们觉得那里住着带着神力的神仙,能够惩罚所有不守规矩的人。
深深的庄严和恐惧烙在人们心里,正如同城市边缘的那个险恶丛林。那是他们来的地方,如今却成为了所有人的阴影。他们害怕隐藏在幽暗中的怪物,没人看得清它们,它们带走了那些没有能力又擅自闯荡的人。
没有人敢远行,而那些选择远行的人在选择抛弃自己生命之前,又注定要先永远抛弃自己的亲人和故土。这里神圣的律法为了保护所有人的安全,禁止擅自离开城市。
然而死亡的威胁永远无法束缚那些天生热爱自由的人。有一个姑娘她学不会依照规矩走自己被安排的那条路,她今日没有去此间首领的城堡做学徒。第一天就缺席的狂野行为引起了统治者的注意。无论她的父母为了她的安危做出何种努力,她终于还是被盯上了。
盛大的祭祀就在几日之后,在这欢庆的时刻里,注定要有人垂泪。
03
神庙的气氛近日十分地微妙。那场灾难让她们的力量凋零,如今的圣城早已暴露在那些外人的眼中。虽然即使她们能和那些人和平共处,今后恐怕就再也无力威慑了。那些人好像看出了什么,带着一众人们拿着武器不怀好意地赖在了这里。他们说,今年的祭祀想要双方一起参加。
姜平本身是不关心这些的。她只是一个学徒,费尽心思地溜出来只是为了遇见星期三。她和那个热情奔放的小伙相约夜半,要在这长廊中幽会。
月入中天,寂静的回廊上却出现了脚步声。他们躲入了神像背面,却见一人愁苦地看着他们。真巧,正是她那古板的死对头。一想到她和她那谈论命运的老师一样令人厌烦。总是诉说着与神失约必然会引来天罚。神的力量分明眷顾着这里,美好的生活怎么可能结束呢。
祭司们却不这么想。她们点着蜡烛围坐在了神像面前,秘密地讨论着。谁都知道力量的衰弱意味着什么:如果现状不再能维持,外面那群愚蠢而不明真相的人定然会暴怒而起,将她们钉在祭坛上。然而谁又知道,她们最初决定停留在这里的时候,心里又有多少隐秘的心思和外面这些人是一样的呢。
姜平看那死对头的脸就知道这人从中听出什么,然而她那探究的眼神却抛给了空气。那人肯定看到了,但不肯分给她一点注意。她捅了一下这个人,却还是毫无反应。没等她继续有下一步动作,导师们却要起身离开了。然而尚未等她们走出听力范围,身边的星期三却意外从神坛上滑了下去,声音将女祭司们重新召了回来。
杂乱的脚步声正重新靠近这里。一片忙乱中,姜平果断地将死对头踹出了隐蔽处,带着星期三逃离了这里。
04
他们再见面时互相站在对立面。姜平在主祭的身边,而星期三则在奈登的身边。神圣的银盆见证了这场和平契约的缔结。高台下人头挤挤,所有的眼睛都是这场盛会的见证。他们共同走向那主持的高台,不论过去如何,他们的誓约达成了,这意味着最终他们还是将要携手走向未来。在这幸福的时刻,只有那高台下,被选做祭品的人的父母惊恐又害怕,他们背过了脸去。然而祭品缺席了,这是天大的犯罪,所有与之相关的负责人员都要承担来自国王的怒火和问责,一时间又愤怒又焦虑。
不过不论是那些想要将对方推下祭坛的隐秘心思,还是那些担忧害怕无法交代的烦恼,都不必再思索了。青天白日下,三颗飞星划过,烈焰灼烧了这里的祭坛。随后就是爆炸,崩裂,人们尖叫踩踏。在这忙乱的时刻,高台上的所有人意外地与龙对视,而龙移开了目光。一条龙冲入神殿,爪子捣毁了建筑,带着神像离开了。
再没有任何事再发生,火焰很快被破灭了。然而即使命运放过了所有人,他们却没有放过自己。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地方是怎么来的。有人想要顺从新变,就会有人想要维持原状。那些更加年轻的人们决定去把那神奇的活像追回来,而留下的人们除却没有能力的老弱病残和幼童,却都要受到不怀好意的窥视。
不维护这里的人当被驱逐。
05
纵然龙在飞行,他们的沉重不堪的背负却令他们难以摆脱那些追逐的人。而地面上奔跑的人们,则在龙的替换中迷失了目标。终于,正当他们的目标要进入射程时,但见那三条龙,一条喷出了火焰,一条喷出了碎冰,最后一条卷起狂风,于是所有人都迷失在了浓雾中。
这片森林怪得很,起初只是昏暗,后来雾却越来越浓。所有人都疲乏地很,力量的流逝让他们逐渐地记不起自己是谁,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终于,姜平摸到了那浓雾的边缘,在那条边界上,她见着了一个人。那人的怀里抱着圣殿的锦布,那里漏出一个面目不明的婴儿,惊恐地看着她。那人的眼神让姜平停了下来,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瞬过去从没有过的东西。然而就在这思考的一瞬,她被赶来的同伴绊倒了。女祭司们当然都知道这是个不能摔跤的地方,她的老师们告诫过,只是后来这些不重要了,因为再没有人深入过这片森林。不过事到如今再现在说这些,也不重要了,她已经摔倒了,黑暗向她袭来。
等姜平游神回来时,他们已经退到了有光的地方,索性人没有少,只是星期三却缺了一只眼睛,他本人却不甚在意。星期三兴奋地描述着他们屠龙的时刻,那条龙的血从脖子里喷出来,就像泉水一样。他说他被淋透了,却觉得比以前更好,所有的辛劳都是值得的。他们又分食了一些龙的部分来补充体力,以支撑他们继续走出这片森林。
空中的信号弹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安宁,他们的留守的人报送了危险。星期三只能提出,让队伍里尚有体力的人先走,其余的人慢慢地回程。事从权宜,姜平点了头。
尾声:
当姜平心急如焚地赶到时,故地只有一片焦土。她们四处翻找,终于,城市边缘森林里的响动引起了她们的注意。他们在一个地洞里发现了一部分幸存者,一对尚能说话的夫妇告诉他们:大家都郁郁寡欢想找点什么打发时间的时候,他们听到了远处混战的声音。他们不得不找地方躲了起来,那火焰热度很高,就像是那天的龙。有一些人成功逃了出去,但更多人被落下了。他们非常幸运地找到了这个地洞才躲过一劫。
烈焰过后,他们原来的家彻底不能居住了,于是姜平休整了这些人,带着他们踏上了寻找家人和安居之处的路。
vol.239【珠宝】
作者:夜游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我知道人的一生要经历很多离奇的事情,一些事情可以作为谈资讲述给信任的朋友,甚至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另一些事情往往更加难以启齿,或是因为它们的经过让人难堪,或是因为给予它们语言和文字的载体远没有亲身体验来的要更加深刻和真实。我经历过的事情大多数属于前者。而现在所记述的则是个例外,它更像是命运之轮的象征。特斯密鸠斯不会怜悯在苦界挣扎的人们,祂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走向祂丝线所指向的既定道路。 我在学生时代并不能算是个安分守己的见习学者,加西亚和我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受过修女体罚,有些时候是杂役或禁闭,大多数情况则是皮肉之苦。责罚并不能让我们停止所犯的“错误”,相反,它让我们对所谓的规则更加嗤之以鼻。伊莎贝拉是修女们最爱的安静孩子,所以我们让她替我们打掩护,这招很有用,甚至可以说是屡试不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如此默契———我们通过梯子翻出去,伊莎贝拉托住巡视的修女,然后我们再接她过来;她比我们小两岁,在这方面的天赋却要比我好得多,总是在离地面还有成年人半个身长的高度时就从梯子上跃下来,像只迅捷的鸟。 我们冒着从高处坠落的风险越过爬山虎覆盖的围墙,在双脚踏足地面时掸落在攀爬时粘在黑色制服上那些足足有几个世纪历史的灰尘……类似的过程我已经写过很多遍了,在这里便不作过多的赘述,我主要讲故事里那些怪诞不经的桥段(尽管它们在人们的叙述和流传中变得越来越像传说);修道院的孩子都知道围墙外的世界是荒野,是白色黑色和灰色建筑构成的比耶利戈提,但是很少有人知它们中间的荒野上有什么,修道院的围墙又隔开了什么——修女们说那是一种建筑风格:第三王朝末期遗留下来的古老传统,但总有细心的学生注意到那些围墙经过人为的多次修缮。往来的行商则称他们曾在午夜看到有影子在深灰色的高草间游荡,那些像雾气一样的身影只在余光里停留了一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有好事者就上述说法向佩雷斯修士求证过,那位健谈的老者唯独在此事上保持了缄默。 接着说我们之后的经历,我记得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暮色渐浓,落日的余晖在我们翻过围墙后不久便倾倒在西方辽阔的地平线上,远处的树林在金红色的光芒中熊熊燃烧,如同《石碑史诗》中那场焚尽索多玛城无数不义之人的大火。我们走在刚刚没过脚踝高度的草丛里,余光里看到对方的发丝被晚霞染成偏红的色调。和眼前这样壮丽的一幕相比,修道院的礼拜室彻夜不灭的烛光只是在打铁时迸溅起的一个小小火星。 在步行了大概不知道多久后,恰尔玛选定了河边的一处地方扎营,附近能找到的木头几乎都在泪水河上一次涨水时被浸湿了,我们不得不分散开去收集能用的柴火。天空此时已接近绀紫色,距离变成教廷活圣人所着的深紫色礼服还要差一些。不知道是风吹过树梢还是林鸮之类的野鸟在我们的营地周围怪叫,那声音类似口哨的气声,在天色渐晚的时候听起来十分瘆人,我抓紧捡到大致差不多够用的数量就匆匆将它们投入了火堆当中,祈祷这发出怪声的野兽能畏惧火焰的力量。 没过多久,恰尔玛就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他带来的一身潮湿气息,“我刚刚去抓鱼了。” “你这幅样子倒像是在河里洗了个澡——别坐的离火这么近,也别离我这么近。” “好啦,你猜猜我在河里看到了什么?”他得意地展示着衣服前襟的一大片深色水渍,“一条大鱼,有我小臂这么长。” “眼见为实,”我撇嘴,“除非你真把它带回来。伊莎呢,告诉她别跑太远了,天马上就要黑了。” “没,她说她来抓鱼,让我别添乱了。”我看到他衣袖上蒸腾起的白气,在余晖中像是金粉一样在空气中飘荡,“我看见她了——伊莎!我们在这儿,你看吧,我就说那条鱼是真实存在的!”——伊莎贝拉,我的好姑娘,我就知道她能抓到它,也只有她能抓到它!” “你的口吻简直和修道院的那些嬷嬷一个样。”我笑着推了他一把,“愣着干嘛?去给她帮忙。” 我看见伊莎贝拉像道银色的闪光扑进恰尔玛的怀里,连同那条跟我们小臂差不多长的鱼一起。然后是恰尔玛被她撞得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便也被她以同样的方式撞倒在了草地上。 “我还以为她会放过你呢,结果还是和我一样逃不过去。”恰尔玛笑吟吟地半躺在我们旁边,手指抠着那条鱼的鱼嘴和鱼腮:它的鳞片闪烁着光芒,尾部还在空气中有力地抽动着。 “少说点话吧,不感谢一下我们的功臣?”伊莎贝拉安静地拨弄着我的头发;我知道她一定在笑,因为我刚刚说的话。 “古语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正的感谢是放在心里而不是用语言——嘶!”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少女拧住了手臂内侧,“小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发自内心真情实感地感谢您求您宽恕我……!” 我翻身从草地上爬起来,趁他们还在打闹的间隙接过了那条鱼:它在我的双手上只剩下了轻微的喘息,显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从腰间的皮带上抽出匕首,把刀刃送入了柔软的鱼腹。切割的第一下就遇到了明显的阻力,并非是因为刀刃本身的问题,而是来自鼓胀的鱼腹内。 我把刀抽了出来,改用手伸入开口内摸索。来自指尖的触感告诉我异物的形状;一颗颗冰凉的、坚硬的、圆形的……让人想到项链。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我从鱼腹中掏出了一串珍珠项链,它在被我用作砧板上拖出来一道长长的血痕;直觉告诉我里面还有东西,或者说,我至少应该再试试,把它当作一个曾经活着但是现在已经死去的宝箱,一个由血肉骨骼脏器组成的饰品盒……我碰到了一枚圆环状的物体。鱼的尸体是冷的,显然没有人类的血肉那么温热,在鱼腹中摸索的过程要更怪异,就像一艘在海上独自航行的破冰船。 直到把戒指从鱼腹内取出来时,我才如释重负:它像是嵌在里面一样,连同那串珍珠项链一起。这些珠宝替代了它已有的脏器:项链是鱼肠,戒指是心脏,如果我往内再深入挖掘,说不定会发现它的胆囊实际上是颗晶莹剔透的祖母绿。 所幸(这能说是幸运吗?)最后只找到了一枚红宝石耳环,孤零零的一枚躺在本应该是心脏的位置。我把它们连同死鱼一起拿到河水里冲洗干净。一种隐秘的兴奋让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泪水河在半个世纪前曾经盛满了逃难者们的尸体,他们带走的首饰家当自然也散落在了河床的淤泥中。可惜在经过某些投机者长达二十年不懈努力的寻宝工作之后,能留下来的东西所剩无几。命运之轮确实在眷顾我——珍珠项链最起码能换十二枚比耶剑盾[1];戒指是金的,可惜没什么工艺,五枚雷伯内[2];最遗憾的是耳环,虽然做工精美,但因为不是成对的原因价格要折一半……我计算得太过专注,甚至没注意恰尔玛从我身后悄悄接近。 “在想什么呢?”我手里一轻,抬头时刚好见他手里的闪光,“真了不起啊梅林阁下,在河边洗个手还找到宝藏了。”说完便把刚刚的三样首饰抛给我。 “你动作倒是快,”,我接住首饰,“——我看到河里有反光,这不,走了好运。” “别骗我啦,你衣服都没湿。‘斯图尔特,撒谎可是要关禁闭的。’”他故意掐着嗓子学管教嬷嬷的腔调。 “好像我说了你就会信一样,从那条鱼里面掏出来的。” “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说的话啊,只有你不信的我的时候。”——自知理亏,我对他说的话当然只有沉默的份儿。恰尔玛带着得胜的喜悦朝我笑了笑,从我手中把那条死鱼拎走了。 烤鱼的时候我们什么话都不说,饥饿会剥削人正常的思考能力,更多时候,我们只是静静地盯着鱼的油脂滴在炭火上,一缕白烟升起,皮肉在炙烤中开裂,滋滋作响。鱼还是太小了,再大的东西由三个人分也是不够的。恰尔玛拿了鱼尾和鱼头;肉比较多的地方给伊莎;我拿靠近骨头的部分,需要用嘴去仔细抿鱼刺上的肉,鱼肉尝起来有点腥味,像在嘴里含了一块铁。也许是我太久没吃过正常的东西了,又或者因为它其实是首饰盒,而不是一条鱼……我想到从鱼腹中掏出来的东西不禁一阵反胃,想点别的,比如平时吃的东西。 我刚来的时候偶尔还会怀念能吃到正常饭菜的日子,那时候我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修道院里只有黑面包和燕麦稀粥:黑面包硬得像三王共治时期从引水桥上凿下来的岩石,大一点的孩子喜欢拿它当武器砸人,一旦被击中,皮上便立刻鼓出一块淤青;燕麦稀粥则要好入口一些,冬天里尝不出来味道,夏天就另当别论了,粥的质地接近被碾成糊状的羊脂肪,喝起来总带着变质的酸苦。把面包泡在粥里更是灾难,没有人会吃这种在木碗里的絮状物和麦麸皮。炖菜是需要抢的,修道院的土地产出不足以给养这么多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总有人为了尝到一口菜汤的味道大打出手,那些抢不到的就只能在趴在草地上啃新长出来的嫩芽。 “还好吗?”恰尔玛问我———象牙白色鱼骨在他脚边堆的整整齐齐,“你脸色有点吓人。” “没什么,我讨厌鱼的味道。”,我逼自己咽下最后一口,随后便把手里的脊椎刺向河边方向远远一掷,流动的河面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接着一切归于平静。 “那可是肉啊,平时在碗里连油星都见不到一颗。早知道把那部分给我了。”他干巴巴地打趣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突然凑到我旁边耳语:“梅林,告诉我,是因为你的发现吗?你觉得那条鱼是吃了尸体?” “我不在意那种东西,白城的人都知道半个世纪前的事情,但也不妨碍有人从这条河里钓鱼。”我调整好脸上紧绷的表情,“是我不习惯鱼腥味。” 恰尔玛向后直起身子前看了看伊莎贝拉的反应:她还在用手慢慢挑着里面的鱼刺。他松了一口气,把脚边那堆鱼骨头扔到了火里,骨骼在烈焰中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像在火中起舞。 当天夜里,我们聊了很多东西。伊莎贝拉讲了一个她听说过的睡前故事:“很久以前,从这里,一直到圣威尔罗斯修道院,都曾经是属于一位贵族的封地。”她拿树枝在火堆前起头划线,雨后潮湿的泥土陷进去一道浅浅的沟壑,“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就和所有普通的贵族一样,没有治理的天赋,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然后呢?”我问她。 “有人告诉他,他们可以满足他的一切欲望,前提是他必须得献出符合代价的祭品才行。” “邪教徒都爱这么干,包括老师说的那些……”恰尔玛只说了一句就住嘴了,“抱歉,我又习惯性插嘴了,你继续说。”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做的,总之那个男人肯定如愿了,嗯,就像沿着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向上爬一样。直到有人看见他的脖子上和手上带着自己死去妻女的饰品,于是匿名举报给了报丧女妖;它们在跟踪和搜查了那个男人的家宅后才发现背后惊悚的真相:地下室里陈列着刑具,各式各样的刑具,但是唯独找不到尸体,只有一点肉沫。那个男人在被审问后才交代,自己用把妻子和孩子的灵魂像榨汁一样榨了出来,然后再附着在首饰上——在附着时只会用到灵魂的一小部分,其他部分则会被弃之不用。它们会和仪式受益者的灵魂缠绕在一起,不断交叠变化,最终改变命运之线的走向。” “这怎么可能?”我听见恰尔玛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疑惑,“按照书上的说法,纺线是命运之轮才有的权力。等等……我明白了,他们应该利用了某种正规仪轨的漏洞……他们骗不过祂的,因为这明显有违炼金术的基本法则。” “我不知道,准确来说这是我的某个远房表亲告诉我的故事。”伊莎贝拉补充完这句后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盯着火苗发呆的状态。 “那么后来呢?我的意思是,他们打算怎么处理那些附有灵魂的首饰?”我问道。 “不见了。” “不见了?” “嗯,他说那些东西都消失了——但不是被倒卖了。如果有人胆敢当着报丧女妖的面拿走那些东西的话。” 我脑中此时产生了某个荒诞不经的联想,一个绝无可能存在的巧合,如果我没有将我的疑问当场提出来,那么刚刚的故事就只是单纯的故事而已。 “那些首饰都有什么?比方说,一串项链?” “我忘记了,不过好像有……有一串珍珠项链。” “那差不多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故事了吧?”恰尔玛在一旁问,在得到故事讲述者肯定地点头后,他短暂地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夜风吹过树梢,在林间穿行时发出虫蚀般的沙沙声,那种声音和窗户上正在凝结的冰花有些相似。几只鸟受到惊吓飞离自己栖身的树枝,在无星的藏蓝色天幕上留下剪影。在夜间无数声音的背后,似乎总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以及那个故事中的男人在实验时的喃喃自语。他低垂着头,像国王一样巡视着自己狭小王国里铁黑色的可怖刑具,他用双手爱抚着它们,对着它们吐露那些疯狂的秘密:特斯密鸠斯会原谅我的,因为我本来不该如此,我是有天赋的,他们答应了我。肉体是鸡蛋,灵魂是蛋清和蛋黄,只要我在分离时注意包裹蛋黄的那层膜,一旦破裂灵魂就会和灵智混合变得混沌……我只要那些蛋黄,只有让她们保持清醒才行,如果她们没有清醒地意识,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不,不,她们必须要爱着我才行,一定是这样,自愿的牺牲比什么都重要,不然我会深陷诅咒之中……对,就这样…… 伊莎贝拉扯了扯我的袖子,“梅林,梅林?你又在分神想别的东西了,我想听你讲故事。”于是那些嘈杂的呓语又瞬间消失在了初夏的空气中,仿佛刚刚的声音只是树叶摩擦的产物。 “啊,抱歉……你想听什么故事?” “讲个切合主题的吧,鬼魂,野兽,或者其他吓人的故事。” 我定了定神,开始给她讲那个我知道的故事。我从来都不是个合格的讲述者,但这次例外。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给童年时期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惊悚方面的———那是另一段与此无关的回忆了。 “很久很久以前,还是这个标准的故事开头吧。有两个孩子独自生活在一栋古老的宅邸里,他们家族的大多数人已经不复存在了,留下来的就只有这两个孩子。有一天,较年幼的那个孩子实在是太无聊了,他已经翻遍了藏书室里的所有古书。于是较大的那个孩子想出来了一个主意,他对另一个孩子说:我们来玩捉迷藏吧,但只能藏在房子里,不然就算作弊。 年幼的孩子答应了他:好啊,你在这里数数。等会客厅里的座钟敲12下时,你就来找我,如果我被找到了我们就交换角色,换你来藏,我来找你。于是年长的孩子闭上眼睛开始数数……当,当,当,客厅里的座钟敲了12下,钟声在这个阴森的宅子里晃荡了好一会儿才传到大孩子的耳朵里。他问小孩子:你藏好了吗?藏好我就要来找你了。 没人回答他,这是当然,捉迷藏游戏是不会有人这么做的——他开始在家里的各个地方寻找年幼的孩子……他翻遍了藏书室,甚至发现了一条密道,石砖背后有老鼠唧唧的叫声;他翻遍了厨房,菜板上全是蜘蛛网,有水从霉变的天花板上滴落;他翻遍了客人们的卧室,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深红色的帷幕上,耳边只有呜呜的风声在回应他的脚步。最后的最后,他跑到花园里去寻找小孩子的身影,大孩子气坏了,他说:如果你再要这么违反游戏规则,我可就不和你一起玩了。温室里的荒草差不多快和他的腰部齐平了,藤蔓缠绕在一起,像是女巫的头发。但是,里面同样也没有小孩子的身影。 年长的孩子这时候有点慌张了,他急的大喊:你在哪?你在哪?这栋房子也回应他:你在哪?你在哪?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去找座钟下面——那里有处空隙,是为了容纳钟摆制作的柜子。” 我在这里故意沉默了片刻,伊莎贝拉朝我眨了眨眼,配合地问道:“然后呢?” “那个大孩子循着钟声的方向向座钟慢慢走去,地板嘎吱作响。走到座钟面前时,钟表刚好又敲了12下,当,当,当……他轻轻拉开下面的那扇门,两具早已化为白骨的尸体倒了下来。” “大孩子惨叫一声,他意识到那正是他和另一个孩子的尸体——于是,在徘徊了两个多世纪后,古宅的幽灵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我还在享受结尾处伊莎贝拉的沉默时,突然看见恰尔玛谨慎地抬起手,有些犹豫地指向了我身后:我很清楚,我的背后只有起伏的荒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不会这么……倒霉吧。”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说这话时因为紧张磕绊了一下。 “梅林,我可没有在开玩笑。”他一反常态的严肃让我汗毛直立。后面,我后面有什么?我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腰间的皮鞘上,里面的匕首原本是冰凉的,此时却有些微微发热———那是因为我的手在变冷。来不及了,无论如何都太晚了,不知道现在这样还能不能确保……然后我就看见了恰尔玛努力压下去的嘴角,他在保持自己嘴角的弧度不至于太夸张,接着是难以抑制的放声大笑:“你后面——噗哈哈哈哈哈,梅林,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就说了一句而已,你可是讲鬼故事的人,怎么能这么害……”他还没来得及做完就被我拧了一把,“你真是,伊莎——你看见他的表情了没有?停停停,我知道错了!” “加西亚,如果你再给我开这种玩笑……!”我和他在草地上扭作一团,最终也没分出个明确的胜负,“算了,我是真的被吓到了。”恰尔玛从草地上滚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怕这些东西呢。” “闭嘴,烤你的火去吧。” 他缩到伊莎贝拉旁边,故事的另一位听众对刚刚的恶作剧也很满意,“小声点,别吵了,你们有没有听到呜呜的声音?” “或许是风声吧,”我往火里投了根相对干燥的树枝,溅起的火星随着热流向上升起,“伊莎,你别跟着他胡闹。” “我才没有。”她小声地反驳了我一句,“我没有加西亚这么无聊。”恰尔玛接过话茬,说他想起来一个鬼故事: “停停停,认真听我说,我知道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有点严肃,总之别在意这些琐碎的细节。伊莎想听吓人的故事,刚好我这里有一个吓人的故事,甚至发生的地点还是跟河有关的。” “很久很久……咳咳,我知道这个开头老套,别瞪我,梅林,我又不是故意的。总之就是很早以前,有三个人,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得到任何东西都要均分成三份……在一同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坎坷后,他们互相约定:他们三个人彼此不得互相伤害,并且如果三人中任何一个人富裕了,也要把钱分给其他两人一份;如果任何一个人遭遇了苦难,其他两人也要帮忙协助他。” “就和许多寓言书和教化册里说的一样,命运之轮真的给予了他们其中一人金钱,但那个人却选择了违背誓约……开始只是因为分到的钱数争吵,接着就变成了大打出手。” “等那个发财了的人反应过来,这才发现其他两个人已经死了。他们居然为了这点小事而闹出了人命,这可真是糟糕了……况且这两具尸体可怎么办?剩下的那个人慌了神,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把尸体抛进河里。”我说道。 “对了,他把尸体切成了小块,花了整整一夜时间才彻底处理干净。哦对,还记得开头那个约定吗?那不是普通的约定,而是一种誓言,在命运之轮见证下的誓言。” “「违背了誓言的人会遭到惩罚。」,跟炼金术的原则一致。”伊莎贝拉打了个哈欠补充道,“你想说这个对吗?” “当然了,我就知道你了解这些。”恰尔玛朝我们笑了笑,我知道他是因为忘了那章的内容才把这个问题抛给听众。 “接着说,那个还活着的人抱着金子沉沉睡去,这一睡就是永远——第二天,或者说第二十天,人们发现了他被分成三份的尸体,切开的断面上覆盖了一层黄金。” 恰尔玛朝我们得意地扬眉,我叹了口气才开始慢慢鼓掌:“好吧,好吧,我知道了。给讲故事的人一点掌声。”直到伊莎贝拉开始打哈欠了,我们才互道晚安,在火堆旁挤作一团进入梦乡。 我睡的并不安稳,第一次醒来的大概时间是在凌晨,恰尔玛已经把当作被子的斗篷全部扯到了他那边,他背对着我,说话的声音因为困意而变得像是用鼻音哼出来的:“梅林,我在想伊莎讲的那个故事,还有我的那个。” 我们的篝火还在燃烧着,相比睡前火苗要小了不少。我又往里面添了几根柴才躺下,“它们都跟这条河有关。我记得有个人说过,他们在给它命名时就遭到了诅咒。” “是鲁克斯平,你记得他的外号吗,「吃书的鲁克斯」,因为他总这样威胁不听他讲话的孩子。” “我当然记得,他是白城人,但是和我们不一样,他是在白城出生的。” “鲁克斯平还说过,在泪水河长大的人总要回到泪水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都把死者的大拇指指骨丢进河里,只有那样他们的灵魂才会得到安息。我后来讲的故事,那个杀了他朋友的人遭到了死去灵魂的报复,就是因为他忘了把指骨丢进河里。” “所以……”不知道是因为神经高度紧张还是因为那些故事,风声愈发躁动不安了。 “所以我想,第一个故事里,那个贵族肯定没有把他妻子和孩子的指骨丢进河里,这样她们的灵魂就只能被术法束缚在首饰上了。”他平静地说完这个结论,“这只是我想到的东西,睡吧。” “嗯,晚安。”虽然这么说,结果却是我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勉强闭上眼睛后,那些蹲守在我意识深处的梦境却像猎犬追捕野兔似的围了上来:我梦见我拿着匕首穿过一条漆黑的走廊,只有尽头能看见飘忽不定的一点烛光。心脏如同亡命的赌徒在盯着庄家揭晓出目时那样剧烈地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狂喜……我推开了虚掩的门,朝烛光旁的那个身影刺了下去。 ——我全身冰凉地醒来,心里还停留着噩梦后的不真实感。不,不对,这种恐惧其实来源于四周包围着我的黑暗。在确认听到其他两人熟睡的沉重呼吸声后,我小心翼翼地伏身半趴在草地上,借着火堆周围那截枯木眯起眼睛观察。 旷野上起了一片乳白色的薄雾,不是我的错觉,从雾气中传来的似乎是某种以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哼唱的歌声,它时隐时现、令人捉摸不定,有时候近的就像在人耳边亲密如情人般地喃喃低语,有时候又像牛奶滴入水中一样融在了雾里,愈发飘渺和遥不可及。 我屏住呼吸仔细分辨声音的方向。接着是一把四弦琴加入了独唱,它的演奏者似乎并不熟悉这把乐器,演奏得断断续续的旋律只在某几个地方才微妙地同那歌声相呼应配合,就像悲伤时的几欲昏厥的吸气……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熟悉的口哨声,那正是黄昏时我在树林里听到的,几乎和林间风声一样的口哨。 我被这个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身边——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连同那条略有些毛糙的斗篷一起,他们全部消失了,只有篝火还在静静燃烧。“有人吗……?”我有点不太确定地对着远处无垠的黑暗喊道,“有人吗——恰尔玛,伊莎?有人回答我说的话吗!” 没有人回答我。就连风声也止息了,漆黑的天穹覆盖着同样漆黑的荒原,我的耳边只剩下那令人心碎的旋律。 我拿起一根在篝火边缘的木柴,往上面裹了根随身携带的绳索后点燃——这是个冒险的决定,并且有很大可能无功而返,或者赔上自己的性命,如果那件事发生在现在,我可以确信自己会采取一种更稳妥有效,更冷静也更无情的方法去处理此事。但当时的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短匕首和花五分钟时间做的火把。 黑暗似乎是永无止境的,人造光源只能照亮身边大约半米的距离。我循着歌声不断向前,先前的梦境像是无情预言的写照……不,还是有一点不同的,我现在更像是被它们裹挟着向前,只有脚下踏足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 在黑暗中跋涉的过程是漫长的,火把一直在燃烧,根本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我到这时已经认为我被困在梦魇当中了。但接着,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带起浓雾如同暴风雨中的无望海一样,不断翻滚出各种诡谲的乳色波浪,在海啸的正中,在狂风和巨浪的交汇处,我看见三个纤长的苍白身影矗立在荒原的中央,衬得周围无垠的黑夜更加深邃。白影们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半跪在草地上的那位怀中抱着一把四弦琴,垂发从脖颈处一直流淌到衣裙腰间绣着的三支交叠缠绕的百合花;靠在她旁边的白影从身高看年龄较小,雾一样朦胧的发丝才刚刚及肩,耳朵上的饰物不知道为何只戴了一边,另一边则是空空荡荡,她的手里正紧紧捏着一根管状的乐器费力吹奏;中间的盘发女人胸前的衣襟不知为何溅上了一大片银白色的斑驳痕迹,她对此却表现得毫不在意,仍然继续哼唱着那段悲伤的旋律: 亲见国家更迭作,目窥磐石成尘芥。 于此水中亡何物,然吾至今不可求。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两滴泪水从脸颊滑落,“你来了。”盘发女人空洞的双眼望向我,我这时才看到她心口处蜿蜒的狰狞刀伤,星星点点的血迹顺着那道伤痕蔓延在绸缎上。 “……我见到幽灵了,”我觉得从自己嘴里吐出的话都是发疯时的谵语,“不……接受过洗礼的人应该不会停留在这里才对,就算是战争时期惨死的人,也应该得到宽恕了才对……”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论有多愚蠢,她们眸子里倒映的景象根本没有我,这是一段不停在重复的生前回忆。在她们的视角看,我或许才是真正的幽灵,一个无法干涉任何事情的幻影。 “我们的罪行亵渎了祂,但只要找到……一切就还有希望,如果有了……我们的灵魂就能得以完整,祂会原谅我们的。”那三张苍白的唇齿一同“说”道——她们的嘴里空空荡荡,里面只有半截看上去像是舌头样子的东西。我无从得知这些是不是她们最后的遗言。 起初这些鬼魂只是看着我,或者说我背后的无垠的黑暗默默流泪,很快这种克制的情绪就变成了让人心惊的恸哭,“特斯密鸠斯啊!请您宽恕我们吧!宽恕那个人的罪行,一同宽恕连同连接我们的不幸命运!”在一齐念完那个名字后,三个幽灵就像是被火焰烫伤了一样失魂落魄地向后倒去,白雾一样的身躯如同石膏像般崩解,随即和地面上乳白色的晨雾融为一体。 我再次举起火把照亮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黄昏时捡拾柴火的林地附近,那件有些起球的斗篷正搭在我的肩膀上,远处,启明星如同一颗冠冕上的孤钻镶嵌在东方逐渐放亮的天幕之上,空气中还带着昨晚夜路的潮湿气息。我沿着昨天踩出来的小径慢慢往扎营的方向走,接着在倒伏的树干后面看见了我的两位朋友——倚靠着彼此睡的正香,我熄灭了篝火,小心翼翼地挤在他们旁边。 口袋里某个冰凉的东西透过布料硌到了我的皮肤,是我从鱼腹内掏出来的饰品……至少它们不是这场噩梦的一部分?我对着晨光把玩手中这些精巧的饰物,却莫名感觉它们有种熟悉感,红宝石耳坠的耳针尾端沾着些褐色的东西,以及那串珍珠项链,它的连接处坠着一个小巧的金制圆片,上面阳刻着和那个幽灵衣裙上相似的百合花,三支百合交叠缠绕着。我想起来故事里那个贵族妻女最后的结局,终于意识到了这种熟悉来源于何处:它们本该属于那些鬼魂,或者说这些首饰上面本来就有她们的一部分……三支百合缠绕在一起,那个故事不是虚构的,但真正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这个充满嘲弄和暗喻的家徽……到底是它暗示了那个贵族最后的疯狂行径,还是说那个贵族在坠入疯狂后从它身上得到了启示? 我把手中的这些首饰全部抛入了河里,湍急的水流几乎是一瞬间就带走了它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她们最后的祈求——我未曾听说过那位被祈求者的名讳,在书籍里寻找的结果也是一无所获。那天回去后,我并没有向恰尔玛提到昨晚发生的那件事,只是说那些首饰已经被我丢进了河里。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跟我讲到他求助于那位“吃书的鲁克斯”的结果——恰尔玛刻意小心地隐去了故事的来源,好在那位教士并没有起疑,只是说这带确实有位触犯禁忌的贵族,真实性如何已经不可考了。出于对神秘学谨慎的态度,他正准备劝我把那些东西处理掉。 我对他笑了笑,说那些东西我本来就没打算据为己有——说到这里时他瞪着我上下扫视,你确定吗,斯图尔特?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 我说我当然确定,我不会在这种地方犯蠢。 从那之后我便没有在荒原过夜时见到她们了。泪水河平原上还是照旧不断发生诡异的事情,沿路行商传闻见到的白影也不少,唯独没有符合我描述中相貌的三位鬼魂出现。 旧历98年,我应召前去比耶利戈提参与“瓶中之人”计划的讨论,入城的路线需要途径泪水河的支流沿岸,天色渐晚,负责护送的小队一行人讨论后决定在此地扎营休息,只不过这次除了我和温德尔家族仅剩的那位孩子之外,周围都是些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学生,其中的大多数人甚至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如此宏伟壮观的尖顶建筑,因此不免有些异样的兴奋。我自觉在这些年轻人还兴致高涨的时候去加入他们的讨论是种自讨没趣的行为,于是便借着机会一个人到河边散心。 三十四年过去了,那些曾经在岸边默默矗立着的第三王朝时期建筑遗迹残片大多都已殆无孑遗,侥幸能被人找到的部分也看不出来上面的花纹,再过数十年……不,只要再经历几次暴雨,它们就会和这里的其他石头一样被流水抛光打磨,成为泪水河河床的一部分。我在岸边捡起块石头朝着河面远远掷去,流动的河面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接着一切便归于平静。 法伊格尔南部,即泪水河沿岸的民间有个约定俗成的丧葬传统:死者被送进火里焚烧,而右手大拇指的指骨则会被单独留下来剥皮,处理干净后抛入水中。我的左手浸入有些冰凉的河水里,想起曾经同另外两人在濒临绝望边缘时的约定不禁失笑:伊莎最后的尸骨早已被我投入炼金炉中,而加西亚和我并非出生在白城当地,更谈不上用这里的传统埋葬了。 我低头俯瞰在水面下因反射而扭曲错位的手指关节,某个惨白色的、反着光的东西卡在一旁伸手就能够到的石缝里——或许那些只是照在河面上的月光,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用手去触碰它们,就像是……命运使然。我闭上眼睛,并非是出于特定的目的,这更像是仪式前的最后准备,一种人人约定俗成的祈求。 视觉陷入黑暗后,触觉就变得格外敏锐。指尖坚硬的触感告诉我,我摸到了什么东西,圆形的,它顺着水流滚到了我的手掌中,五指并拢,像牙齿咬合。我的手离开水面,掌中是一颗珍珠,因为岁月的流逝和在河床上反复磕碰而变得有些黯淡,但它还是在我的颤抖的手里闪闪发光,仿佛是由月光凝成的。 我记得它,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十四年,它曾经完整的模样和冰凉的触感还是如此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我同样在视野里看到了那个和珍珠同样苍白的身影:三十四年前初夏夜晚的那个幽灵同样也在这儿,带着她生前固执的希望,用那双雾气构成的、早已失去人类知觉的双手在河水里不断地打捞,寻找那串附带着她灵魂的项链。 她绝望地掬起一捧河水,即使每隔半分钟,那双手就会和捧起的河水一起消逝。只要找到它,她就能免除自己作为同谋者负担的连带惩罚,从将近一个世纪的苦役中解脱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将珍珠串联起来的绣线已经腐朽,于是它们四散在河滩上,等待湍急的水流把价值连城的珍宝彻底埋没。那个幽灵知道希望就在她的面前吗,就在离她不到半尺的河滩上?她的手就快摸到了,就快摸到那颗离她最近的珍珠,幽灵掬起那捧河水……一颗白色的流星从她由雾霭聚拢成的手掌里垂直坠落,接着便落入黛黑的河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后的希望消失了,我知道她绝无可能获得救赎了,哪怕是我亲自把那些珍珠聚拢,它们也会因为某些外力影响而消失:被偷窃,被倒卖,落入他人之手……然后再回到这条河里,回到她冰冷的尸体在人间最后的停留之处……因为这是命运,这是特斯密鸠斯对胆敢改变命运的亵渎者的惩罚。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寒冷从牙齿的根部开始缓慢爬升,伴随着嘴里熟悉的铁锈味道。背后传来温德尔的声音,我支撑起身子,踉跄着走回营地。那群年轻学生们正在篝火旁讲故事,就跟三十四年前的我一样,温德尔小跑着过来试图搀扶我。他对我说,您好像在发抖…… 我推开他的手,我有点冷了,给我加件披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