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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04「药片」《救命的药》
作者:夏获无
评论要求:随意
顶着尘土与多日的疲惫,他们在灌木丛间停步,树影倾斜,长夜将至。一层一层的落叶上橙红的光芒,透过空气浮现的微尘几乎凝滞,如同琥珀中的杂质。
他放下手擦了擦孩子的额头。
累了吗。
不累。孩子微微喘着气,靠在母亲身边,摇头。
他抬头时正对上她的眼睛,那眼神里闪动着欣慰的笑容。
好,我们就在这扎营。
他们将两台手推车放倒,构成屏障。背靠一棵大树划分出篝火区域,他从袋子里取出防雨布,再把几根棍子递给她。最早用的支撑杆坏的很快,只能凑合用捡来的替代品。她帮丈夫撑起帐篷,仍不忘昂起脖子注意四周,就像为族群警惕危险的冠雉。孩子在周围收集散落的枯枝,绝对不可以走远,呆在我们看得到的地方。每一次都是反复叮嘱。
几个月来,他们避开大道和城市,在山林间跋涉,小心避开危险。下定决心很艰难,但西部已人烟绝迹,向东走还有一点希望。他们尽可能的把行李带上车,汽车开出几十公里耗尽了最后一滴汽油。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没法带不走所有东西。只能把所有食物和最低限度的用品放上找来的手推车,推着它们前进。文明的气息一点点地从他们身上剥去,几乎回归到人类先祖在原始荒地上生存时的模样。
最严重的问题依然是食物。肮脏的环境,发臭的衣物,都可以忍受。但是饥饿,饥饿会唤来死神,而死神总是离得那么近。他们尽可能的搜寻食物,然而经历一波波难民搜刮以后,这个干瘪的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剩余。
还有六个罐头,男人一遍遍的计算,今天以后是明天,然后,然后又该如何。他回头看了看,孩子坐在母亲怀里,就在篝火边,听母亲念那本快被翻烂的绘本。阳光深深的黯淡,枯枝上附着的火焰更加明亮,那光闪烁在家人的脸上。男人抓起两个罐头,还有两天。明天,后天,食物……
干枯树枝承重的脆响打断思路,男人抽出手枪瞄准。
出来。
落叶沙沙响动,灌木遮挡视线的长叶晃动着分开,一人举着双手缓缓走近。黝黑污渍沾满包裹身体的衣物,那人和他们一般,蓬头垢面。
我没有恶意。
停下,你再靠近,我就开枪。
那人展露手掌,尽可能抬高手臂。我没有恶意,我只想,我只想换一点药。
我们没有什么药。女人牵着孩子走来,另一只手抱着背包。他们最重要的东西都在包中,食物,地图还有药品。小小的医药箱,只有少少的药剂。我们没有药。男人重复,握紧手枪。
我不白拿你们的东西,我可以和你们交换。我只需要一点退烧药,我们的退烧药用光了。那人急切地,恳求。他左手食指上系着绳子,一个黝黑的小袋子挂着。尽可能轻微地,那人把那个袋子展示出来。
我们没有你要的东西。
求求你。
不…
你要退烧药做什么。孩子突然在身后出声,男人连忙退后挡在孩子身前,握住孩子的手。你要退烧药做什么?孩子在身后不依不饶的问。
退烧,还能是什么。我的孩子高烧,我们的药没有能退烧的。珍妮在山丘上看到了你们,我别无选择,我们需要退烧药。
还有别人在?在哪里?男人把枪向前伸,眼睛四处观察。四周灰蒙,树木竖立,全是一个样。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我的妻子在照顾孩子,我一个人来的。
妻子?你说妻子?
是,是我的妻子,就像你们一样。我们是一家人。
妻子,家庭。这些词语就是遥远的梦,奢侈的梦,生存在荒原上的野兽不应该做的梦。
爸爸。孩子央求道,他知道孩子的意思。他侧过头,枪仍指着对方。男人和女人的眼神交汇。
不。女人缓缓摇头。
我也说不,但是……
孩子仍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孩子看着他,看着世界如何待人,而人又是如何对待世界。
好吧,我们可以给你一片药。
药片被放入药盒里,男人接过盒子,放在地上,然后缓缓后退。拿上药,然后离开。男人示意对方上前,仍举着枪,有任何异动,我就开枪。
那人缓步向前,蹲下,单膝跪地,左手解下袋子放在一旁,再拿起盒里的药片。以物换物,就像我说的一样。那人把小袋子放进盒子。这附近不安全,难民们很疯狂,你懂的,那是些没有人性的怪物,只是为了活着,行尸走肉,你们最好离开这里。那人又对着孩子说:你有一个好父亲,孩子,希望我能像他保护你一样保护我自己的孩子。随即,他的身影消失在灌木丛深处。
男人举着枪,直到一切动静都停息。他侧过枪,退下弹夹,三枚子弹静静躺着。这是最后的三发。
接下来怎么做?
这里不安全了,必须马上换个地方。
…………
曾经温和的暖色包裹着一切,曾经的一切就是遥远的,朦胧的光,闪烁在每一寸温暖的梦里,那是短暂的慰藉。当你拥有一切时不会有所准备;当你准备好时灾难却不会降临;直到灾难降临你也不知道去往何方。你只能一直走,活着,挣扎。最开始动物们渐渐消失,随后所有的植物开始衰弱,极端天气越来越多,可供种植的土地一天比一天少。人们不断迁徙,损耗,为了食物和燃料,一切都在旋转的倾轧中淡去。
灭亡早已临近了,隔着一段距离远远望着人类。黑暗中模糊的人影在呼喊,你还记得我们的故事吗,还记得我们生活的方式吗?记得。那你还记得我们的样子吗?呼喊声越来越大,你看清他们的容貌了吗,穿着干净整洁,站在明亮清澈的光下。看不清了,人们在变,我看不清那个模样。
混乱的喊叫把他从梦中惊醒,他扑在做成掩体的手推车上向外望,手里握紧枪。外面好几团火光在摇晃,衣不蔽体披散头发的人,挥舞着火把。有人已经跑到近处,火光照亮了彼此,那人扑上来,男人没有选择。
枪声响起,打破了喧闹与平静。男人低声呼唤,她搂着孩子,抓着背包从黑暗中摸索过来。
是暴民。
有好几个人,我们跑得掉吗。
别怕,我们有枪。
男人伸出手,架起枪。滚,到别的地方去,蛆虫。
为什么不是你们走开,从你们那个小‘堡垒’里出来。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不想吃子弹就照我说的做。我们明天就会离开。
有枪了不起啊。我们也有枪。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砸在防雨布上,滑落在地。那是一把步枪。没有子弹,枪连棍子都不如。你们又能有几发子弹,我猜是三发,说不定只有两发。
或许吧,但也够我送你们中的几个下地狱。你们谁先上来,谁就得死。
女人紧紧搂着孩子,另一只手握着刀。与其被他们抓住,我宁可……
别做傻事,他们拿我们没办法。
等得越久,他们就会越大胆。我们跑不掉。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男人握住她的手,希望给她支持。孩子夹在他和她之间,身体不住的颤抖。一切都会没事的,孩子。真希望我能这么对你说,真希望……
把包给我,快。
什么?
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别让他们上来,我只要一点时间。男人拉开背包翻找。
女人开始把手推车上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扔去。这个行为被暴民当作软弱投降的标志。他们嘲笑着讥讽着,等待这无意义的行为结束。
如果你们的食物够多的话,我们不介意让你们活久一点,直到我们肚子又饿了为止。等到抛投结束,暴民们慢慢靠了上来。
手枪又一次开火,暴民们喊叫着这冲过来。回应他们的仍然是枪声,又一次开火。
又一次开火。
第四次枪声后,暴民们调转冲锋的方向,冲进夜色,一哄而散。
地狱到天堂不过一线之隔。他搂着她们,感受着三颗劫后余生的心脏的跳动。没事了,都没事了。
只是,多余的子弹是哪里来的。
男人从药盒里拿出小袋子,放到孩子的手上,那个袋子黑呼呼的,沾满了污渍。火药,以前也被用于入药,孩子,偶而,它也能救人命。
(END)
是末日题材的一篇文。可惜时间有点不够,来不及仔细推敲和精炼文字了。希望下个月能快速写完。
写于2022.3.31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无声
备注:近期磕CP产物,无视就好
1、
他去吻他的唇边,能感觉到气息的翻涌。
柔软的皮肤像是陌生又温暖的领域。
那时候他想。
或许秋尚宇的吻有魔法呢。
他是被女巫禁锢在人间的亡灵,在丛林深处沉睡了千百年,而他的骑士跋山涉水来解除了层层屏障。
森林里有朵蔷薇花,红的艳丽。那是他的心脏。
他想,如果他能醒过来,要把这朵花送给他。
送给他的秋尚宇。
-
入冬的城市里都是薄薄的霜气。
在玻璃外面可以看到穿梭的人群和干枯掉落的树木。
四周融进浅淡的灰调。
张宰英留学这几年,经常和秋尚宇通话联络。
他家尚宇大学毕业进了家国内知名游戏公司,当初毕业前设计的游戏很成功,成为了对方不错的一块敲门砖,如今他正在参与制作一款大型手游,张宰英和他通话的时候时常有些睡眠不足。
“该睡了,哥。”
“你那不是才吃晚饭吗?这么早睡。”
“我说你该睡了,凌晨三点了。”
张宰英在深夜异国他乡,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从三点零五分跳到零六分。喧闹市中心依旧亮起的广告牌。他觉得自己的心顺着深夜的霓虹,与距离九千多公里外的另一颗心紧密连接。
他说,我想你了。
他说。“尚宇啊,我想你了。”
叹息与亲昵相互混杂,被磁性的嗓音搅弄在一起,像是一记深水炸弹。
电话那头是某人错乱的呼吸声,片刻之后回了句。“我也是。”
-
那年完成学分之后,张宰英还是按原计划出了国。
虽说是异国他乡,却有他梦寐以求学习和创新的土壤,是他向往的地方。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决定是意料之中。
只有他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意料之外。
在遇到秋尚宇之前,张宰英的生命是泼开的色盘,狂烈得像一场绚烂的夏日焰火。
迸溅着五彩斑斓的贪婪和求知欲,从内核里衔着对世界的俯视和挚爱。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一个人开始犹疑不定本就规划好的人生。
秋尚宇是个平稳运行的机器,和他是世界的黑白两端。
色彩浓烈的末日狂欢,和1/0数据构建的程序世界。
好像本身就不该有交集。
张宰英曾想,当初小组作业,如果自己不是忙于个展,而是抽出时间,老老实实参加几次小组活动,从搭便车里摘出来,他是不是就不会注意到自己那个固执到可爱的小组长。
他甚至不会记得秋尚宇的名字。
平稳又圆满度过他的大四,在所有人簇拥和祝福里踏上飞往美国心仪大学的航班。
走向他本该制定好的人生。
可后来他又想,不可能的吧。
只要让他见到秋尚宇。哪怕一次面对面,一次视线相遇,说上一句话,他的大脑就会接收关于“秋尚宇”的一切。面容,目光,有点可笑的鸭舌帽,固执的脾气。
秋尚宇是这个人也许为了吸引他而诞生的。
“啊,尚宇啊,上帝是为了让我们相爱才创造我们彼此的吧。”
那时候张宰英双手交叠在脑后,和秋尚宇在学校林荫道上散步。
“学长,你又在发疯了吗?”
他听秋尚宇这么说,微微侧头,果不其然看见对方充满嫌弃的眼神,还有那比常人白的皮肤与偷偷泛红的耳根。
他想,果然,还是会爱上的吧。
张宰英收到通知时,本来想放弃出国的计划,就在国内和秋尚宇一起建立一个工作室。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秋尚宇时,对方静静看着他,看了很久,像要从他冷静的CPU里分析出张宰英人生最合理的规划。
然后,经过将近一分钟的权衡利弊之后。
那人冷静地说,哥,你出国吧。
那时,张宰英像是被堵着脖子拎起来的鹅,发出“嘎嘎”的扑腾。
他其实有点生气,冒出一种少有的愠怒和失落。
“所以,分开两地也可以?你不会舍不得我?秋尚宇,你这小子都不想着会念我的吗?”
“会。”眼神干脆,回答的语气也干脆。“会舍不得,但是哥的梦想如果在那里,那你就要去。”
他看他的眼神认真,微微泛红带着水色,那时候秋尚宇看着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快哭了,于是眼泪把睫毛微微染湿的时候,张宰英低头吻住了他。
秋尚宇,一个平稳运行的机器。
有着自己的目标,自己为人处世的一套法则。
给自己定了一个又一个框架,等着一步步完成。
张宰英是他的意料之外。
是这套高效运行程序里的冒出的bug,努力修掉了一个,结果又冒出一百个,程序出错,运行失败,CPU处理异常,强行重启最后冒出一连串红色警报。
ERRO!
ERRO!
ERRO!
ERRO!
……
……
他们相恋。
-
张宰英和秋尚宇第一次正式接吻是在燕石洞的餐厅里。
逃班比上班还勤快的临时工,张店员,特意让他家老板晚上早点滚回去,留个门,让他和他心上人独处的时间。
他想确定一些事情。
也想让秋尚宇,确定一些事情。
那日的“秋机器人”像是在机器报销边缘,大约做了亏心事,系统错乱了找不到解决办法,整个CPU运转得冒热气。
酒一杯杯喝下去的时候,张宰英看着对方越来越对不上焦的眼神,忍不住觉得无奈又有趣。
要怎么去理解这个让他意外的怪物机器呢?
——大概是保存不上的作业文件,在重启的瞬间竟然重新加载至最新工程。
那是意外收获的美好。
嘴唇似乎还留着那人触碰的感觉。
工作室的沙发上,当张宰英半梦半醒里感觉到有人喊他。
那时候张宰英想着,好啊,这么快就做梦梦到秋尚宇了吗?你可真是色中饿鬼。
可当他清晰感觉到落在他脸上,咫尺的温热呼吸。
他才意识到,原来是秋尚宇真的在他身边。
他要做什么呢。他想。
是要在我脸上涂鸦,还是想要趁机偷偷朝我泼水?
而结果都没有。
春日花瓣落了水面,不轻不重,却涟漪阵阵——秋尚宇吻了他。
他喊他“哥。”轻吻他嘴唇。
却没有预告。
他想,秋尚宇真是个过分的人。
-
张宰英想过自己喜欢上秋尚宇的原因。
是因为前后性格反差,也许是因为对方单纯模样好看,也许是因为对方逗起来可爱。
而似乎所有原因都不值得让他朝着爱的方向义无反顾。
他曾在冬天见过未死的花。
干枯落叶的草坪上,一大片种植的郁金香只剩下青黄的叶子,他滑板被踩下的瞬间,目光落在那片青黄相接的颓败中——那儿有一朵花。
在一小片叶子和杂草的缝隙间,小生机勃勃又旁若无人得开在那里,似乎谁也看不见,可它就固执得开着,在这片冬日里开得古怪又好看。
就像秋尚宇。
那个小小个子,却总是出人意料,甚至敢于站在一切规则反方向认真对抗。
“是你自己吃亏吧,给自己树敌人。”
“世上这样的人本来就多,他们都被我一个个打败了。”
张宰英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一个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小骑士,刀剑也不锋利,铠甲又不坚硬,背脊却挺得笔直。
看着古怪又可笑。
可他被他的古怪和固执吸引,盯着看,瞧着,逗弄着,观察着,再一步步接近。
小骑士忽的回头看他,脱下面具,露出里面稚嫩脸和一点和善的笑。
他就魂牵梦萦了。
“尚宇啊——”
“mo?”
“你是怪物吧,怪物。我肯定!”
出国那年,远在千里之外的法国机场上,某个打着国际通话的人,眯着眼睛看着机场内摆渡车来来往往。那时他说话声比起抱怨更像撒娇。
而目光所及之处,异国的天空和国内的没什么不同。
张宰英是个喜欢热闹和新鲜事物的人。
异乡情结在他这里并不管用,按计划他应该联系学校,然后今夜找附近最好的酒吧找点入学前的乐子。
而他现在却打着电话和他那位并不懂风花雪月的心上人诉衷肠。
“十四个小时,就十四个小时没见,尚宇啊,我开始想你了。”
电话那头忙于学业折磨的秋先生回了一个“알아요。”面无表情挂了电话。
张宰英的风花雪月在异国他乡吹成碎片。
而一分钟后,手机里传来消息。“是十四小时三十六分钟。”
下一秒,张宰英对着那串有零有整的数字笑得花枝乱颤。
-
他想,他是什么时候爱上秋尚宇的?
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呼吸间,是在某个对视中,是在某个午后被无限拉长的独处一室里。
还是他概括的十四小时,与对方多出的那三十六分钟。
秋尚宇有他的一套出事规则。
哪怕喜欢上了什么人,也会觉得喜欢是个病毒,并努力在脑子里想着怎么删除这个意外出现的bug,看起来不近人情,事儿多又讨人厌。
可他却又柔软得简单。
一板一眼,固执的可爱。
不停断地在张宰英心里开出花,一朵一朵,一大片一大片。最后花团锦簇了,成了繁盛的春天。
-
在国外的第二个冬天,市区在入秋前后下了一场雪。
新闻播报几十年一遇的盛景。
张宰英百无聊赖拍了张照片给他家秋尚宇。
冬日窗外的积雪不厚,天空晴了,露出一些亮色。
隔壁邻居家里带着狗散步,狗也没怎么见过雪,用鼻子拱了一下,下一秒,脚上装了弹簧似的一路跑起来。
邻居拽着不住它,在后面被拖着追。
异乡人靠在窗边的沙发上。
他发了个消息。“尚宇啊,要睡了吗?”
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他估计着对方估计忙着毕业实习累得不行。
结果,十分钟后,手机里传来消息。
“没睡。”
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挠挠头发,想着怎么对方这个点了还在熬夜。
下一秒,手机里跳出一个新的聊天框。明晃晃,言语分明地说。“来开门。”
他扭头朝窗外望去,薄薄的积雪上,午后光线反射出一点晃眼的亮,四周是斑驳的狗脚印和他邻居被拖动的错乱鞋印,而此刻上面被一道行李箱的滚轮和新的足迹覆盖。
他似乎在世界尽头看见一抹白雪,顺着千里之外的思念落在他心上。
秋尚宇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裹着围巾正抬头看他。
张宰英像是愣住了一样,慢慢抬起手贴在耳边。
手机里的最新通话被接听。
“哥,来开个门。“
那天。
他在初秋看到一场大雪,而大雪带来了晴日。
还有他的心上人。
-END-
文:鹤野
滑铲产物
评论:笑语/无声
我第一次遇到安是在公园。我牵着我的狗,安也牵着安的狗,我们就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我们的狗叠在一起,在我们面前颤抖着耸动。我看着太阳从云层后面跌落到地平线下,在黑暗降临的瞬间,我得到了安的名字。
但我也经常质问自己,我真的得到了安的名字吗?就像现在一样,当我回忆起这个,人,的时候,我只会称呼其为“安”,这个字是安告诉我的,还是我擅自取出来的称呼呢?我没有答案,但万幸安并不在意。
我在公园里遇见了安,独一无二的安。我们的狗在草坪上不知疲倦,而我们则坐在长椅的两端。我们先是谈论了公园里糟糕到可以让人死亡的天气,然后是狗的品种,最后是这片街区日益稀少的人群。我很久没有在公园遇到其他人了,明明一个月前?一个星期?或者半年以前?这里还有很多很多人,牵着不同的宠物,狗,猫,公鸡或者鹦鹉,百鬼夜行一样穿过早晨的、正午的、黄昏的公园,在草坪上留下丰富的礼物,最后又在夜幕降临时鬼魅一样消失。而我喜欢牵着我捡来的狗坐在树底下——那时我根本没机会坐到长椅上——看着各种各样的人在公园里沉默,争吵,发疯,这让我感到安心,尤其是在我看到人们交换手中的药片的时候,我的喜悦就会达到巅峰,它让我飘飘欲仙、摇摇欲坠,让我用充满感激的眼神注视每一个从我面前路过的人,我终于找到了一直以来苦苦追求的归属感,这时我往往也会掏出我的药片,摸出一小块被汗水濡湿的蓝色,让舌头舔舐过药片粗糙干涩的表面,让口腔里弥漫它又酸又苦的味道,在安宁的感觉淹没我的瞬间,我会在树下闭上眼睛。
然而变故总是来得很突然,我在树下醒来,看到被黄昏的红色笼罩的公园,草坪上散落着动物的内脏和头颅,牵着宠物的人却不知所踪。公园里的人就那样突兀地消失,在我睡了一觉之后。我心情低落地回到家,把我的狗拴在厕所门口,吞下一把药片,沉入梦乡,希望再次醒来的时候又能一切如故。
我的愿望落空了。生活就是这么残酷,我、我的药片和我的狗,被我的家人唾弃,最后放逐到这个肮脏又偏僻的街区,靠着弥漫着铁锈味的水和发硬的压缩饼干度日,现在生活又夺走我住在公园里的同伴,可悲的是我对此毫无办法,就像我无法反抗将我流放至此的力量。
我的悲愤和逆反之心让我坚持日复一日地牵着我的狗前往公园,我坚信我总会遇到什么人,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或许命运总还会垂青固执的人,我在红色的长椅上遇见了安。我努力地寻找话题,我说尽了一切我觉得有趣的东西,在我的支离破碎的描述中,水壶里泛着红色的水都像是血腥玛丽一样令人迷醉。安总是在安静地听我述说一切,安的眼睛总是注视着我,我能在其中看到一点崇高的悲悯,但我更期盼那是一种真诚的欣喜,于是那种情感就变成了欣喜,变成了遇到知音的快乐。我被那种快乐所蛊惑,我情不自禁地诉说我的孤独和恐慌,我诉说我失去了同类的悲伤,我请求第二天也能在这里见到安,我听见安说,好。
我们在空旷无人的公园里约会。我们的狗总是不精力旺盛,但我们总是显得力不从心。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晴朗的天空,公园空地上方的天总是盖着又厚又沉的土黄色,到傍晚时血红色的太阳又会将天空染成肮脏的绛色,像是混着黄沙和泥土,夹着腥味的沙尘落在草地上,又被风吹起来,冲进鼻腔。
就是在那个末日一般的公园,我获得同伴,又失去同伴,我获得安宁又骤然崩溃,我获得了安,然后看着复杂难言的欲望生根发芽。
我无法回忆安的样子,安像广告画上的长发女郎一样漂亮,安也像电视里闪烁的动作片主角一样健硕,安拥有令人安心的声音和眼睛,安拥有世界上一切让人快乐的特质,我想我无法抑制地爱上了安,或许这不是爱,是别的什么我无法描述和形容的东西,但总之我迫切地想给安一种头衔?一种关系?我不想让这样的安全感从我身边流失,我挖空了脑袋,从生锈的角落里翻找出一个词汇,于是我对安说,我们结婚吧,我拥有的不多但我全都可以给你,我们结婚吧。
这是很奇怪的要求,但是安答应了,安用一双忧郁的、深情的眼睛看着我,安说好,我们回家。
我牵走我的狗,安也牵走安的狗,我们把它们从草地上分开,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并肩走着。厕所门口的钢管上多了一根狗绳,我们就躺在泛黄的单薄的被单上,望着脱落了大半墙皮的天花板,我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蓝色的药片,我们浸泡在药片的苦涩味道中相继睡去。
我们减少了外出的次数,大部分时间我都和安坐在那张狭窄的床上,分享彼此稀薄的体温,看着窗外充斥着沙砾和血腥味的天空亮起又熄灭,我们交换药片,也交换混乱的梦。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到安不再合着有铁锈味的水吞咽药片,拒绝了我递来的小小的蓝色。安坐在常坐的地方望着窗外,安说自己想要离开。于是我收回手,解下钢管上的狗绳递给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失去安这件事情如此平静,就像我曾经在脑中无数次模拟这一天。
安留下了自己的药片,然后离开了。我躺在安躺过的地方,感受安的温度慢慢流失,我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梦。就像我曾经在树下闭上眼睛,内心期盼着下一次醒来一切如故。我再一次失望了,从我身边溜走的安不再出现了。
我的药片逐渐减少,我在越来越重的恐慌之中回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安的离开并非没有预兆,我想起安曾经问我有多久没有走出公园,是否尝试过拒绝那颗蓝色的诱惑,我缄默不语,顾左右而言他,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安看着我的眼神逐渐失去了温度,安离开的时候没有告别,安的狗在地上抓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那就是安最后存在的证明。
我牵着我的狗去公园,公园里再也没有除了我以外的人。
我的药片最终也吃完了。我从最后一个梦中醒来,昏黄的天空里游走着一丝闪烁不定的光,我久违地听到了街道上传来的人声,听到了模糊的咒骂和低沉的哭音,我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我的公寓,在街道上慢慢地走,我走向街道尽头高高耸立的围墙,我的狗挣扎着咆哮,拽着绳子往回扯。陌生的人就像从下水道里生长出来的黑色植物,匍匐在墙角,或是横着腿坐在破烂的门前。
但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没有蓝色的药片,也不会牵着一只又凶又丑的狗,我们不是同类,所以我向外走。我走到围墙下,对着一张陌生又空白的脸说:“我要去找安。”
陌生人吐着呛人的烟雾,他看上去很热衷让那种刺鼻的白色气体冲向我的脸,再顺着我的鼻腔灌进我的肺,我看见他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他粗着嗓子说了一个名字,那几个音节拗口又陌生,但我感到一阵难过和欣喜,是了,我想,那大概就是安的名字。于是我点头,他上下打量我,“你的药吃完了?”我又点点头,他笑了一声,打开生锈的矮小铁门,指了指围墙外洒满了夕阳余晖的道路。
我和我的狗走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我一直向前走,走到即使回过头也看不见那一堵高高的围墙。枪声,手榴弹炸开土壤的爆破声,纷乱复杂的声音充塞着我的耳朵,直升机飞过天际,划着长长的红色尾焰坠落在地平线,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奔跑,有人从我的身边路过,我看着残垣断壁的边缘拼凑出这个世界,我的视线下移,在那块断了一半的柱子下发现了安的尸体。
我不知道那是否又是我的一厢情愿,这具面目全非的躯体看上去很像安,又似乎不那么像安,血污盖住了尸体的脸,将破烂的衣服染成凝固的褐色。最后让我确认的是尸体的手中攥着的一小截断裂的狗绳——我发自内心地笑了,战争在我身后的大地上行走,趁着它还没有碾碎我的躯体,我跪下来拥抱我的安。我在安身边躺下,看着我的狗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吼着吃掉了安的躯体。
我摸了摸空荡的口袋,在红色的天空下,在盘旋的鸦的影子中闭上了眼睛。
文:香无妄
评论要求:死线文,笑语/求知
有没有试过潜水。
从水面下去的那一刹那,水面上的喧闹似乎隔离开来,耳边似乎笼罩了一层隔膜,眼前只余景色流动。
在人群中发呆莫过于是,等被人拍肩才从气泡中缓过神来,车厢里的喧闹声一下子像戳破了屏障,集体涌来。
“你在想什么?”友人问我。
“我在想……”我恍惚着望着不远处的座位,心里喃喃念叨,我在想高中毕业十年后,还能在短途旅行团中遇见曾经的暧昧对象的几率有多大。
是错觉吧。或许只是一个相似的人罢了。
但他侧头的轮廓,时不时传来的细碎声音,还有被叫做“阿原”的巧合,都叫我的心情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直到他回头望见了我。
只见他望了我片刻,笑容便如记忆中那样从嘴角漾开,他低头向身边的伙伴说了句什么,竟起身往我这边走来。
“好巧。”
不等我酝酿言辞,他已经熟稔得似乎昨日才见过面一般朝我打起了招呼。毫不见外地坐在了我对面的空位上。
“好久不见。”我扯了扯嘴角。
阿原似是感觉不到我的局促,反而一手搭在桌上倾身与我攀谈起来,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另一只手便熟练地从桌下探出,抓住了我因紧张而交叠在腹部的双手。
我吓得立马往前坐了点,即使桌子什么也挡不住,却依旧紧张得心虚。
阿原则一脸无辜的样子,嘴上随意聊着些现状,大拇指则慢悠悠地摩挲着我的掌心。如同曾经那样,若无其事地在课桌下牵手,在小巷里接吻。就好像我们从不曾分别。
如果是别的男人,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站起来破口大骂,但这是阿原,十年间隔,我对他的气息依旧无法抗拒。心脏蜷缩着颤抖,连一口直气都吐不尽。
“你想过我吗?”阿原突兀地问道。
我嗫嚅着,却始终无法直言不讳。
阿原还是笑,就好像问的不过是寻常的一句话罢了。
“那么,发微信。”阿原朝我摇了摇手机,又起身走掉了。他毫不留恋地松开了手,仅余一丝体温还在我掌心中回味。
好半晌,我才听到身边的友人开口:“你也认识阿原?”
我茫然抬头,才发现坐在身边的友人阿沁脸色难看,说出的话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是,是高中同学。”我愣愣地回答。
阿沁的表情很不好,似乎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你喜欢他?”阿沁追问道。
“曾经喜欢。现在,不知道。”我想了想,回答道。回头望见的却是阿沁阴沉的脸色。
我正想询问,却听到了到站的提示。只得先把疑惑吞进肚子里。
直到把行李搬到酒店,关上了门,阿沁才彻底爆发出来。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竟然,你和阿原,你为什么会和阿原……”
从她断断续续地控诉中,我才知道阿原与她竟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怎么会呢?
我张了张嘴,迟疑着问:“你不是已经结婚?前两年我还见你怀了孕。可,可我见你的朋友圈,丈夫并不是阿原啊。”说到末尾我甚至忍不住喊出声来。
这次旅行是阿沁冷不丁的邀请,我也正巧休假无聊。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长大后反而疏远了些。我只知道她结婚生子,却不知具体近况。
“我的婚姻并不想多提。”阿沁缓了缓语气,“我与阿原相识于半年前,他与我调入同一系统,起初工作十分艰难,是他一直在陪伴我,鼓励我。我只是没想到……”阿沁将脸埋在掌心,试图整理情绪。
那一瞬间,我或许有窃喜,更多的是惶惶不安。
阿原还爱我吗?
这么多年,我已心生疲惫,再不复从前。这样的我,阿原会在意吗。
我蹲下身子,揽住阿沁的背,劝慰她:“你若是爱他,便不必担心我。我……绝无可能。”
即使这样说,我仍是不自信。我能抵御阿原么,我会舍得放弃阿原吗?
“真的?”阿沁抬脸看我,脸上尽是泪水。
“是。”我点点头。
阿沁与我不同,家庭、恋人永远重于友情。她可以为男友牺牲掉一切,可以为丈夫放弃掉陪伴父母。我无法评判对错,我已见过无数这般的女人,我也不敢妄言,我未必不是这样的女人。
“你要喝什么,我……我去给你买饮料。”
“都行。”阿沁的心思不在此,但也没有拒绝我的好意。
“芒果、牛油果、草莓……”我巡视着招牌上的选项,心思却忍不住飘到了阿原那里。
或许,就算……至少可以问问他要不要喝饮料。我拙劣地给自己找着借口,假装理直气壮坦荡无私。我打开微信,想要用最正常的语气问阿原是否要喝饮料,却在新消息中找不到阿原的影子。
“晚点微信联系。”
阿原告别的语句犹在耳边,但微信里只有代购群和工作群的消息在疯狂上弹。
我恍然想起我数年前因为某些隐秘的心思,恼羞成怒将阿原的微信删掉。他会不会直到发消息才发现联系不上我。
我的手指又开始不自觉的弹动起来,心情焦躁而烦乱。明明早该就此打住,但他的电话号码却一直躺在我的脑海深处。
或许,可以试试打一下那个号码。说不定他早就换了,打过去也是其他人。
我劝说自己死心,却忍不住地在手机上敲下那串数字。
只是一下,就很快被人接起。
不是阿原的嗓音,而是一个熟悉的女声。
是阿沁。
“你找阿原吗?阿原手机丢房间里,不知道人哪里去了。”
阿沁的语气中满是对我的戒备,却又竭力想要隐藏情绪,试图打造风平浪静的氛围。
我讪笑两声:“我想问问看,他要不要喝什么。”
阿沁说:“嗯,没关系。我也不知道阿原去哪里了。”
下一秒,熟悉的男声便从我的耳旁响起:“阿沁么?我在陪婧婧买饮料。”
我猛然回头,见着阿原正倚着柜台朝我眨眼,语气极尽温柔,“等我们买完就回来找你。”
我退后了两步,心情复杂。既有欢喜又有悲哀,欢喜于阿原的接近,悲哀于大概率的无疾而终。我只能强打精神,试图用开玩笑来缓解尴尬。
“阿原,你这样我会误以为你在挑拨我和阿沁的关系。”
阿原弯了弯眼,表情还是那样温和。
没有否认。
我却在下一秒猛然醒悟。
没有收到的阿原的消息,总是在阿沁的面前引发的误会。
不是没有收到,不是因为没有我的好友。
就像我时隔多年依旧记忆清晰的那串号码。
就像我当初因为被阿原忽冷忽热心力憔悴终究删掉的微信。
哪有找不到的,联系不上的借口。
只因为我从来都不在阿原的眼中。
任我如何自得,窃喜,我始终是潜行于黑暗的小偷,从始至终,无人在意,无人,问津。
作者:江橼
免责:笑语
正文:
“人性一个最特别的弱点就是: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阿米是个漂亮的女孩儿,从小就长得像洋娃娃,所以问题出现之前大家对她的评价都是:看起来柔弱又乖巧的好孩子。
那时候阿米也在尽力让自己表现得能对得起这一评价。她的衣柜里只有裙子,她每天都要花半个小时打理自己的头发,甚至于对着镜子练习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
但怪物再怎么伪装,都无法变成人类。
那天,还在念小学的阿米失手将一名高年级的男生从窗边推下去后,她察觉了自己体内原始本能的觉醒。
她的力气很大,即使她看起来很瘦弱,但却比普通成年男子还要大力;她拼命地想要掩盖这点,即使她哭得像只无辜无害的兔子,在旁人看来也如同低吼地猛兽。
从那天起,大家对她的评价就变成了:看起来很柔弱但实际非常可怕的坏孩子。
受排挤时间久了,阿米也逐渐麻木。她开始放纵自我,朝着大家评价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如今已经三十岁的阿米正穿着快递公司的工装,干着额外跑腿业务。在父母意识到大号练废了以后,阿米又有了一个妹妹,她虽然不怎么关心父母了,但还是很喜欢妹妹的。
可可爱爱身体又不太好的妹妹又没做错什么,她不过是替自己来满足父母那无聊的虚荣心而已。
阿米虽然赚的不多,但她总是留下大半给妹妹买好吃的和漂亮衣服。
外面正下着大雨,她坐在车里一边赶路一边算计着还差多少钱凑够给妹妹买生日礼物的钱。妹妹说,十八岁生日礼物想要一个大牌包包,阿米满口应下,却在回租住的地下室后忧愁长叹。三十万块的包,她去哪儿凑钱呢?
为了这事,她一连忧愁了半个月,快递公司的同事终于看不下去给她指了条明路。
“你也知道,咱干快递的一年到头挣不到几个钱,还要因为各种投诉、退件而扣奖金。”同事抽着阿米不认识牌子的烟,啐了一口资本家,接着说道,“反正都是送东西,我这儿有个兼职正缺人呢,你要不要来干?”
“钱多吗?”
“那得看你碰上什么单子了。好活儿一次百八十万,孬点的怎么也有个几千块吧。”
阿米不傻,光听这超标收入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遵规守纪的活计。但她不在乎,反正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坏人,有朝一日肯定会被处以极刑,不如就直接坐实名头好了。
阿米没再犹豫,搭上了同事这条线。
当晚,就是她赚外快的第一单。
“你要想活得长久,就听我的。”那天也是个下着雨的深夜,同事开着一辆她从未见过的改装面包车,行驶在荒无人烟的荒林中。“第一,不去探究单主的身份;第二,不好奇‘邮寄’的东西是什么;第三,时刻谨记你只是个邮递员。”
阿米听得云里雾里,顺势点头应下。随后,车停下了。在没有任何标记物的地方,同事停下车,带好口罩穿上雨衣,并用帽檐遮住双眼后未熄火就下车了。
几十米外,两名打着黑伞的壮硕男子将一用巨大号黑色垃圾袋装着的长条形物体交给了同事。
同事将物品扔进车内,脱下雨衣后从后座钻进驾驶室。
“那是……”阿米越看那形状越觉得熟悉,下意识开口询问,可话还没说完就自己憋回去了。
因为她忽然看到那成条物品动了一下。
同事自从上车后再没说过一句话,连带着阿米也不敢吱声。三个小时后两人驶离省道,在荒野间又艰难行进了半小时后,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水库。
一如阿米小时候在老家山沟沟里见过的那种拦山水库,破旧、偏僻、无人管理,正是抛尸的好地方。
此时雨已经停了,同事给阿米一个眼神,让她去把货物扔了。天天在快递站见面,熟人都知道阿米力大如牛,一个不高的小姑娘能干一个男人的活儿,工资还低,老板最喜欢了。
阿米听从安排,开车门,将长条货物抗在肩上,多走五步,将其抛进了浑浊地水池中。
水花和气泡都没冒多少就沉下去了。阿米站在边缘望了两眼,返回副驾驶。
同事点根烟,冲着她笑道,“什么感觉?”
“软乎乎的,还热乎。”她知道,那人还活着,但快要死了。
“知道就好。”同事自认不是人生导师的料子,不多说话,一切交给阿米自己去判断。都是成年人了,耍这些把戏没意思。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回到了市里,同事在距离阿米租住地方十公里的路口把她撂下,临走前给了她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阿米没有立即拆开,一直到她走到家,躺在发霉的海绵弹簧床垫上,这才点清信封里的红票子数量。
不多不少刚好两万。
她猜同事应该是拿了自己的好几倍。
毕竟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大概是后半夜总能找到理由让人犯困,开着车的阿米不免走神想到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晃晃脑袋,再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后车座里堆着的三个长条形物体,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干完这一单就凑够买包的钱了。”她很幸运,距离妹妹生日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接到了这笔大单子。
运一次就有二十万块,她还能多留出点钱来给自己置办套参加妹妹生日会的体面衣服。
今天的雨一直下到凌晨都没有停,天际微亮时,穿着雨衣拿着铁锨挖坑的阿米忽然意识到自己拖得时间太长了,于是赶忙往坑外爬,想着赶紧把这仨埋了了事。
可她措估了下雨天泥土地的湿滑,刚往上走两步,伸手够到货物的时候,她脚下一滑,直接跌回坑底。等手脚并用爬上来后,她才发现刚刚把装货物的塑料袋给抓破了。
里面露出了一条青紫痕迹遍布的苍白手臂。
那手臂上,玫瑰花的纹身依旧清晰可见。
阿米盯着那丑不拉几的玫瑰看呆了,将近一分钟后才回过神来,疯了似的撕扯着塑料袋,直到将里面装着的货物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出来。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儿,长得很漂亮,像个洋娃娃一样,只是无数伤口破坏了她的美感,连那脸颊都留下了能够看到牙齿的豁口。
阿米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地咆哮,以为自己捧着妹妹的手会颤抖不已,但实则不是,她甚至冷静地没有任何异常神色。
“包包明天就去买,你生日那天背着正好。”
她自顾自嘟囔了一句,然后将妹妹的尸体搬回面包车。三分钟后,她又将另外两具尸体一同搬回了车上。
单主的委托是处理掉这三个货物,可没指定怎么处理。
干兼职的邮递员们各有各的习惯,她前同事就喜欢往水池、水库、河流里扔,她新认识的同事就喜欢往下水道和花盆里捣鼓,而她接的活儿还不够多没有找到自己特别喜欢的方式。
不过这会儿,她倒是觉得可以挑战一下高难度的。
带着货物返回地下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趁着雨水清理痕迹的功夫,她收拾好房间,挑选出第一个要处理的货物,换上雨衣遮住面容,打开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
“Hi~大家好,我是一名邮递员。”她就像网站上做开箱视频的UP主一样,端着手机将镜头对准地上包裹严实的黑色物品。
“今天我们来拆第……”她顿了一下,接着道,“第六名单主的快递。这个单主寄出的东西比较多,我们分三次来拆。”
视频中,一双带着橡胶手套裹在黑色雨衣中的手伸出,用已经生锈的美工刀划开塑料袋。
大概是划开的时候用力过猛,伤到了里面的货物,等剥开包装后,尸体正面从额头到腹部留下了一条很明显的划痕。只是这个伤口渗血已经非常少了。
“嗯,是名非常清秀的女生。”她怼着几乎已经没了皮的脸拍了将近三分钟特写,这才结束录制。
反复观看两次后,阿米觉得质量过关,开始了下一条的录制。
在距离阿米返回住处的12小时以后,也就是隔天早上,某派出所早晚换班的时候,他们收到一个同城跑腿送来的快递。
那是一张贺卡,上面写着网盘的登录账号和密码。
两班民警看了眼贺卡,再看看同志,忍不住露出满脸问号的表情。
“这什么意思?”
“先别让跑腿走!问问谁寄来的。”
跑腿就在门口站着,没有走,他还等着带话呢。发现民警们的注意力终于集中到自己这边后,他清清嗓子道:“24小时内找到我,如果找不到我就把里面的内容全都发布到网上。”
说完,他赶紧补充,“我不知道下单的人长啥样啊,这是快递站直接配给我的单子。”
“哪个快递站?”
“极速快递青山网点。”
虽然跑腿知道的信息不多,但也不能放过。要下班的民警索性也不走了,分出两人把跑腿带去询问,剩下的人围观技术登网盘。
刚注册的新账号,手机号没有实名,是很多年前的老卡了。
网盘里此时只有一条视频,上传时间在半个小时以前,大概是跑腿刚取到东西的时候。
不到四分钟的视频是不值得他们拖凳子的,于是十几号人就这么围着技术的电脑,盯着不大的显示屏,眼睛都不带眨的。
然而三分钟之后,他们觉得自己应该拖个椅子坐着看。
面对只有肌肉组织的脸,录视频的人居然还能语气平静地评论一句长得清秀,这是何等极恶之徒!
不等所长发话,众人就自发地展开了行动。扒视频细节的单帧播放,搜集情报的回屋打电话,刚上班体力充足的已经跑出派出所大门,驱车前往快递网点实地摸排。
24小时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正正好好卡在他们查出了消息,又不够多不够细节的时候。连续通宵的警员们一个个嗑肾宝提神,借调来的别所同事也是满身疲惫。
一条又一条消息传回来,对这敢于挑战法律权威的法外狂徒的情报越来越多,但却让众人眉头逐渐紧锁。
情报太多了,而且有些甚至驴唇不对马嘴。
“嫌疑人的落脚点怎么又多了一个?”整理情报的警员姐姐都没力气生气了,“他这是在青山别墅下面挖了个地窖吗?”
就在众人愁云惨淡之际,一直被监控的网盘忽然上传了一条新的视频。
同样的昏黑背景,同样的雨衣和手套,嫌疑人再次开了一个黑色包裹,这次尸体外观保存非常完好,但一分钟后镜头移动到下半身……红白一片刺痛了所有人的眼和心。
杀只鸡吃都不至于搞得这么惨不忍睹。
这次,嫌疑人在视频里给警方留话了。
“相信你们该搜的证据都搜的差不多了,来找我吧。”说着,嫌疑人忽然调转镜头,对准自己黑漆漆地雨衣帽檐,上面还有未干的水渍。
“花窝街,6号楼602地下室。”
下一刻,整个派出所和公安分局倾巢而出,于清晨的微光之中包围了那小小的老旧楼房。他们举着防爆盾,端着电击枪,用房东给的钥匙打开了厚重防盗门。
不到八平方的狭窄空间内,视频里出现过的两具尸体被扔在墙角堆积,黑雨衣则躺在床上,与一具尸体相拥而眠。
这一眠,是长眠。
最先进屋的两人环顾一圈,借着高窗投下的微光,看到了一部屏幕灰暗但还未息屏的手机。点一下界面,上面是十几条时间长短不一的录音。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接单,单主家在……”
“我将其分解后仍在了沿途的几个垃圾站里……”
“第二次接单,单主有点抠门,两件货才给三万……”
“……”
如此多的命案,让众人听的头皮发麻,点到最后一条,也是最新录制的那条,终于不再是嫌疑人的工作日记了。
“麻烦帮我问一下,我买的包送到了吗,谢谢。”
录音落下的同时,电话响起。
“喂您好,您在本店购买的包到了,麻烦来取一下吧?”
作者:夜雨
要求:笑语/求知
早上出门的时候,路上正在播放叫做“沉没”的药片的广告。
我急匆匆地走着,只听到了几个单词。
在我的肩膀往左十米的地方,一具人体冲碎了红红绿绿的AR广告,掉到下面去了。一时间,制作精美的AR广告全部换成了鲜红的警告标志,一直连到天的尽头。
我不想付通勤费,只能更注意自己的落脚。我离开那个坠落现场,身边的广告逐渐回复正常,只是其中夹了一小条“XX市xx地最新发生坠落事件,请注意修改行进路线”的告示。
然后我的广告一半都变成了心理诊所的广告。
我自然不需要心理诊所的治疗,但是办公楼的保安系统认为我需要呆在外面一段时间平复心情。所以我靠着大楼,玩起了数独。
游玩的途中,我也听清楚了那个“沉没”药片的广告。
简单地说,沉没是种毒药,能够让你体验死亡的感觉。我想起早上在我旁边掉下去的那个人。他是想知道死亡的感觉才跳下去的吗?
我靠在玻璃建筑的墙上玩着数独,看着自己的心理指数慢慢由红变黄。云雾铺面而来,与我一样的上班人,也在赶着时间。不赶着时间的太阳走得比谁都慢,只是把阳光从缝隙间透进来。
体验构成了人类,当然这是活着的人才能说的。经历过“死亡”,这还不是一般时候说的“濒死”。有了这种体验,人会变成什么呢?
我混乱地想着。
进入公司的时间到了。
工作是上帝的惩罚。我看到工友们的脸后想到了这句话。但那真的是上帝吗?我们的工作是为了达成一项事业,也就是为了使投出得到产出。那是不是还未产出的巨大财富为了它自己的诞生操纵了我们呢?巨大的财富,和我一样歪歪扭扭地倚在人类的建筑上期盼着自己的诞生。
而他也给了我一份工作。
我选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偷偷把脑机接口接上,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梦境的主人在影响着宇宙,他在舰队交战的时候喊了暂停,然后对光线、炮弹、飞溅的碎片都做了些调整。他要保证那个舰队群最边缘的,舰船的维修成员中的一位老年人的死亡。
他本来是最不容易死亡的,但在梦境的主人的影响下一步步地靠近死亡。
我在旁边记录着一切,然后在弹出的文档里填写多达三百问的问卷。
那位神一般的人物,正兴奋地排列着多米诺骨牌,并和友人谈论着幽默感的话题。
第二个梦境的主人在一片混沌里翻滚着。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对梦境的掌控权。我查询了他的生命维持装置,并无异常。他的算力余额也远没有清零。
他才需要心理治疗的广告吧!我暗暗吐槽一句。
虚假的天空上渗出汁来,我凑近一看,才发现是他初中二年级写的情书。情书就像被水泡烂的纸张几乎变成液体,只有字还完完整整地浮在上面。
这种初中二年级的事情还放在心里的人在这个世界可能不太适合活下去。但这是我的工作内容姑且也帮他打了120。
我感到有人在摇我。切断了数据链接,摇着我的是在公司里与我颇为亲密的小李。
“你听说了吗?同个部门的小张吃了‘沉没’要辞职了。”
“沉没不是死亡体验吗?和辞职有什么关系?我们部门有禁止神经药物吗?”我奇怪地反问道。
小李怪笑一声,把一个小册子递给了我:“你只看过广告吧。”
我低头看向册子。册子上写了食用“沉没”后的功能。简单来说,人会丧失一切记忆,仅存知识经验。
知识经验不会凭空出现在“死”后的人脑里。它只是保证在你重新搭建自己人生的过程中,会适时地从你脑子里蹦出来。吃了这枚“沉没”后,使用者其实保证了自己今后20年的人生。他自己的安排自不用说,售卖“沉没”的公司也会提供辅助。比如如果没有给自己安排监护人的情况下,公司会给你安排进入他们的培育苑。
脑海里被纳米机器人堵住的神经突触会在确认使用者变为“新人”的时候,作为废品排出体外。那家公司甚至会在那时回收你的粪便。
“那都二十年了这公司还在不在啊。”
小李白了我一眼,作为我玩笑的回应。
“这家公司前景很大哦。这时代前进太快了,再过几年我们都要被看成是跟不上时代的老头。”
小李嘴上嘟囔着新兴事物带给人三观的冲击。
“十年前的哲学,十年后就是废物。只要这一片药!我一吃,我就又成新人了。多好。”
“那小张要辞职是为什么?他赚完钱可以去做梦了?”
“那倒不是。”小李的脸凝固了。
“那是什么?”我没看他的脸随口问道。
“小张前几天去24小时性用品贩卖机买新款A&B的润滑液。结果那个润滑液掉下来又弹回架子上去了。”
“所以呢?”我有些不明其妙。
“因为是新款好像有个促销活动。小张中奖了。A&B牌它的壳不是能显示动画加唱歌的嘛。就在那一直唱‘恭喜小张,性福美满’~”
“小张有女朋友了?”
“还没呢。”
“嗨呀!”
模组《蜘渊之宅》HO1后日谈,和模组关联性还挺大的(
评论要求:随意
其实是想写kiko因为佛花被救了两次(一次模组内,一次是因为收到的这个包裹)的故事,但是好像没有很清晰()
刚离开蜘渊之宅的那段时间里,纪子总在做梦,她大病了一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地坠入一个梦境。
梦里她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舍弃了蜘渊佛花之名的行定雪乃成为了她的爱人和归所,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她这样以为,被困在梦境中是因为自己做错了选择,戳破了刻意制造出来的幻觉,所以只能在梦境中寻找到一丝慰藉。
但似乎不是这样的,如果这仅仅只是梦,仅仅只是她无可抵御的命运的悲哀和不甘,那为什么,行定雪乃的笑容里还携有苦涩和寂寞呢?
起初她并不相信行定雪乃温和的笑容面具后还会隐藏着痛苦,是啊,听上去这一切都是最好的、绝佳的选择了,他活下来,他所深爱的视为人生支柱的“雏子”陪在他的身边,蜘渊家的罪恶和肮脏都成为过去,他们拥有的是全新的未来,是能通向幸福的未来——这不正是她所求的幸福吗?那些危险那些不安都被行定雪乃的温柔挡在属于她们的世界之外,分明是幸福的啊!分明应该是……幸福的啊……
其实纪子当然知道行定雪乃在为什么而痛苦,也许是天性里遗传了他的敏感,又或者只是父女连心,哪怕在梦境中纪子也能清晰地意识到行定雪乃在为什么而彷徨。
那些不愿在“雏子”面前表现出来的苦涩的源泉便是她本人。几乎不用思考她都能理解佛花究竟在想什么:“雏子……我的雏子,我染黑了你,我将你重新拉入了蜘渊家的罪恶中,这一切是无可否认和逃避的,纵然那些过去的罪恶和肮脏不归属于你,唯独这件事,是我赋予你的名为乱伦的肮脏和罪恶,雏子,对不起……对不起……”
这份罪恶本应是作出选择的她来负责的,但她自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是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么她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任何后悔的机会,无论是背负乱伦的罪名、又或是面对未知的明天,还是承担痛苦的过去,她都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实际上,在知晓自己亲手杀掉的冷蛛便是行定雪乃之后,她便一直在问自己:难道他竟然真不能让自己放弃那些名为正常的枷锁吗?
她没有回答。
在梦境中她甚至从心底深处涌现出可耻的欣喜,原来自己做的选择没有那么糟,原来无论是什么结局最后得到幸福的都只有她一个人。
那你呢?你死去的时候,有体会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幸福吗?我的,完美的父亲。她深深地望向蜘渊佛花,带着无限不舍,终于从这个仿佛另一个时空中的梦境里脱离出来。
在经过简单的检查后,纪子便出院了,原本她还以为自己要发愁一下医药费的事情(甚至已经准备好措辞去请求自己的那些“爹地”们的帮助了),但在冒险中另一位幸存的同伴——那位老师,似乎先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这便免掉了她的很多麻烦。
她出院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回到自己打工的店家,提出了辞工的请求,店长没有问她理由,只是温和地笑着对她说着“祝你幸福”之类的话。实际上,在店长说话的时候,纪子还悄悄地抹了抹眼泪,但还是含糊着掩饰过去了。
“纪子是个好孩子呢,这些日子辛苦啦,现在是要回家了吗?”她收拾好东西离开前,店长这么问她。
她眼泪晕在眼眶中,到底还是没有落下,闷声闷气地点头回答:“嗯!”
接下来是她的“客人们”,这倒是很简单,只用一个个注销掉社交网站的账号就可以了,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一夜之间在网路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怀疑曾经的一切是否只是散落一地的幻影。
但她还是犹豫了,她点开这些账号中每一位曾经鼓励过她的被称为爹地的客人们的头像,一个个道谢后才终于点下注销的按钮。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坐在电脑前,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要做的事情是回一趟“家”。
说是家似乎也不太准确,毕竟纪子已经快三年不曾见过她的养父母了。她的养父母是很好的人,她从来不否认这一点。事实上,不依赖他们的帮助、自己独立打工养活自己这个选择完全是纪子自己的决定,虽然在那个家中也有过一段时间的争吵,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尊重了纪子本人的决定,就这一点看来,他们的确是很难得的好人了。
她买了张车票,坐上了回家的车,在家楼下的便利店犹豫了很久,直到看到养母笑着推着婴儿车走进便利店,才终于笑着上前同她打招呼。
“谢谢你们这么多年来的照料,也恭喜您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她噙着笑对她近十年来的母亲深深行了一礼。
“……纪子!是你,你回来啦?”她的养母看起来十分惊讶,她有些窘迫地搓了搓手,问道,“怎么突然回来都没有和我们说一句?要上去坐会儿吗?”
“谢谢您的邀请,我是回来道别的,看到您有了新的生活真是太好了,这么多年来劳烦照顾,我实在是无以为报。”纪子摇摇头,拒绝了养母的邀请,“我回来是想要同母亲您说一句,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亲啦。”
“哎呀!这样真是太好了,纪子以后是要和你的父亲一起生活吗?”女人也笑起来,眼角染上温柔的神色,“好孩子,这么多年来真是辛苦你了,不用想着回报我们哦,你给我们一家都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和活力,你能幸福的话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啦。”
“是的,您也请幸福下去啊。”纪子轻轻地笑起来,笑容和自己的养母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做完这一切的松岛纪子再次来到蜘渊之宅的门口,她在门前久久地凝望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匆匆忙忙跑来一个人,他问道:“请问是松岛纪子小姐吗?”
纪子下意识地回答了一个“是”,又回神问道:“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是的,您有一个包裹请您签收一下!”这个人听到她点头,笑了起来,顺手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转头拿了一个小包裹出来递给她,一边说道,“这个包裹总算是送到您手上了,订单上只写了这个地址,但却见不到人,好在总算赶在退回之前找到您啦!”
纪子老实地签名,又听他说得这么辛苦,收好包裹后给他好好道了歉,那人也不在意,见包裹终于送达,挥了挥手又上了车。
包裹是那位老师寄来的,里面是一封很简短的信和一张银行卡以及其他的一些文件,信上说这些东西都是蜘渊佛花生前由蜘渊家分配的资产,已经舍弃蜘渊名姓的老师觉得它们不应该属于自己,故而委托刃君寄给了纪子。
纪子现在蜘渊家前看完了信,她摸了摸古旧的大门,轻声说了点什么,话语消散在风里,谁也没有听到。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这座宅邸,落日余晖照在她身上,拉出一道很长很长的影子。
这是新的开始,也是你所愿见到的,是吗?
再见啦,雪乃。纪子没有回头地向身后挥了挥手,走进了人间的光明中去,她的背后,只有见不到的眼泪落进空中。
作者:花生阁
要求:笑语/求知
手机上的购物app显示快递员正在送货中,然而我并没有听见门铃声,也没有人敲门,楼道里连脚步声都没有,往日这个时候正是对面邻居家小孩最闹的时候,但现在那小孩也安静了,仿佛他也和我一样躲在门后摸着门,静静等待。
会不会来呢?今天会不会来呢?
什么时候天黑的,我不知道,家里的遮光窗帘从不拉开,是对面邻居做饭的菜香飘到我家来,我才发现,我又白等了一天。
骗子,快递员、购物app,还要楼下的驿站,他们都是骗子!
我已经等了三天,我知道这个快递早就到了这个小区,但就是没人愿意送上楼。
世风日下,现在的快递员早忘了这个古老行当的浪漫传统,是送货上门,是亲手把信件包裹安全交到收件人手中,是看收件人露出或惊喜,或欣慰的表情,而不是把东西扔在驿站,让收件人做出下楼取件这么失礼的举动。
不对,拉开窗帘打开门已经够失礼了,下楼简直要我命。
何况,我明明设置了拒绝投放驿站,他们居然完全没当回事,只是打了个AI电话过来,用那难听的机械声音不停地问我,为什么不让放驿站呀?您对我们的服务有哪里不满呢?您说出来我们才能改进服务呀。
哪里不满?哪里都不满!我说不出口,但我之前用手机投诉了那多遍,你们听进去了吗?
年轻人可能不知道,当年走镖的人送镖,哪个不是把镖送到镖主家门口的?镖有半点损失,或者没送到指点地点,那可就砸招牌了,以前的人们好面子,出一次这样的事故,立马就要金盆洗手,退出这一行的。
我从前合作过一家镖局,做事靠谱还不多话,可惜后来也退出江湖了,理由说起来颇令人扼腕。当时押镖路途遥远,车马颠簸,我一个不小心,从镖箱里滚出来了,碎了一地,青白眼珠一翻,朝他们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结果就把他们吓得回家做了一个月噩梦,宣布再也不干这一行。
瞧瞧这些老前辈敬业的态度,哪像现在这些人,接了投诉只是不痛不痒打电话,还是敷衍的AI问答,根本不管人想不想接,一点职业信念感都没有。
不说那么远,近点的湘西邮递员们,也是每天和要送的货物一起同行同吃,起早贪黑,跋山涉水,就为了把货送到家门口,有时货物太大,或者过于引人注目,不方便长途运送,他们还会贴心地先肢解货物,快到目的地时再重新组装——那可是技术活啊,但凡组装出了一点岔子,我就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了。
对,那时我就是被拆成大大小小的块状,再被他们用针线和胶水,巧手重新拼接在一起,从战乱的北方运到了相对安定的南方。我怀疑他们极有可能是那个丁姓厨子的后裔,肢解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刀走空走废,而且一点也不疼……虽然我早就没有痛觉了。
只是重新组装后身上难免会留下了一些痕迹,尤其是关节接口的地方,不过我觉得还行,都说伤痕是男人的勋章,我看女的也差不多。虽然年深日久,当年用来连接的胶不太牢固了,剧烈运动的时候容易吓到别人,还好,我是独居。
前不久,我和我最好的朋友约去泡温泉,水温太舒适了,我闭着眼泡在水里很久很久,僵硬的身体都好像变回了以前新鲜灵活的状态,没想到我的头因为过于舒服,竟然有了自己的主张,悄悄从颈椎脱落,随波飘荡,一路飘到隔壁男汤去了……我早知道的,男的尖叫起来也很吵很难听,我虽然感觉不到疼,但那个人把我的头摔在地上的行为,真的很粗鲁啊,很容易吓到路人呀。
好在我朋友已经见怪不怪,她说,老了都这样,骨质疏松,补再多都无济于事。可她状态就很好呀,唇红齿白,容貌不老,和她年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哎,可能这就是吸血鬼的种族天赋吧,喝点血就能恢复状态,我就不行,那次温泉事故后,我的颈椎就空了,因为头包上保鲜袋放到冰箱里恢复去了。
所以我在网上买了一个暂时替代的头,虽然我恋旧,更喜欢原来的头,但这个新买的也是我千挑万选买的呀,花费不菲,重量不轻,而且看卖家图片,头骨和五官都很漂亮,这样下次去泡温泉万一再发生意外,就不会吓到人了吧?
卖家说,那头是新鲜割下来的,上面还有血、肌肉和部分颈椎呢,虽然放了冰袋保鲜,但是天气越来越热了,那个头孤零零地放在快递柜闷了三天,会不会热坏了呀?不新鲜了呀?
那我可要打差评的,给店家,更要给这些不负责任的快递。
说好的送货上门啊。
作者: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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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有时还会想起他八岁生日的那个晚上。
当时正下着雨,是的,里德的春雨——冰冷、连绵,带着一种让人不适的咸腥。安南可以想象一些雨水缓缓下渗,穿过排水管道、废弃矿井,穿过战壕和地道,汇入暗河;另外一些雨水则留在旧弹坑里,流淌在街道上,裹挟着灰和泥。
总之,安南不是很喜欢下雨的里德,又或者说,安南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种形态的里德,以及里德的人——除了安娜。
第一次遇见安娜的时候,安南的膝盖里面好像有什么在前几天的某次挨揍中断开了。安南努力不让左腿承力,半跳着用右肩抵开家门,开门的声响过后的一片寂静中,他听见平稳的呼吸声,安娜蜷缩在沙发和墙壁之间的那条窄缝里,看起来不比一只猫大多少。安南笨拙地试图贴着墙坐下,破旧的大号夹克和墙摩挲的声音惊醒了安娜,他和她隔着大约六十厘米的距离对视。
那是怎样的一次对视呢?安南记得不太清晰,他只知道这个孩子跟定自己了。后来的某个晚上,安娜从安南背后抱着他,说他当时狼狈至极,头发乱糟糟地紧贴头皮,眼神就像落水小狗找到了同类。
安南不太认可这种说法,因为他相当友好地和安娜分享了他偷来的生日蛋糕,虽然卖相不太好,还混入了雨水和血的咸味,但蛋糕就是蛋糕。
吃完蛋糕,安南坐在墙边跟安娜开展了一次基本都是他在讲的“正式谈话”,他给安娜取了名字,那是他的名字的另一种读法,重音放在前面。安南爸爸在喝过酒,吃过那些白色小药片之后就会这么叫他,安南猜测那是爸爸故乡的口音。这种叫法给安南一种温柔的感觉,因为爸爸这样叫他的时候,意味着安南不会被揍。
“你是不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安南允许你留在安南家,因为你是安南的。”安南这样讲,他注意到安娜有着一双透亮的绿眼睛,“但你要小心爸爸,爸爸会揍安南,肯定也会揍你,所以安南跑的时候,你就要跟着跑。”
安南带着安娜去公寓的公共卫生间洗澡,他和占着地方的老女人互相大骂,在赢了骂战后把安娜推进卫生间。安娜利索地脱光了衣服,没有给安南关上门或者转过身的时间。她把衣服扔在长了苔藓的墙角,赤裸着,骄傲地抬头和安南对视。安南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并接着注意到他们俩除开下体的不同没什么两样。两只安南——或者两只安娜,丑陋地隔着空气对望,像在照打磨不到位的镜子。
水龙头打开,蒸汽弥漫开来,安南才从照镜子的状态中恍惚地清醒过来,他看着水滑过安娜,变成有些脏的淡红色,那是血被稀释的颜色。
安南很熟悉这种颜色,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过——在自己洗澡时,并且在这之后也还会在不同场合看到很多次。
后来,左膝的伤很快就好了,安南并不惊讶,时间对于他似乎就是最好的疗伤药,一切伤痛过上一些日子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伤痛永远不会停止到来。
安南和安娜学会偷吃爸爸的药片,他们甚至知道了这个白色小东西的学名:安非他命。只要一两片,就可以和疼痛说再见。他们借着幻觉冒险,背着睡袋在外面游荡,有时睡在弹坑,有时睡在壕沟,运气好点的话,他们会找到废弃的排水管道,睡在里面不用担心夜里的寒风。两个人挤在一个睡袋里,他们在共同的幻觉里看见乌托邦,一个避难所,就在里德地下的某处。里面装着战时富豪储存的黄金珠宝,还有数不尽的洋红色结晶的可卡因,那是比安非他命更“劲”的玩意。安南想象着乌托邦就在与他们躺下的地方隔着一米岩石泥土的地方,他和安娜幸运地打开尘封已久的门,成为国王和女王,安娜激动地听着安南描述,仿佛门正在她的面前打开。
“如果真的找到乌托邦,我们就没有苦难了。”安南记得那时的自己经常重复这句话。
直到十二岁的那个夏天。
安南的父亲死在了那个夏天,虽然在那之前医生就说过他肯定活不久:他内脏肥大,身体臃肿;脑子因为中风和药品千疮百孔。但他没有死于什么平平无奇的疾病,而是死于没有一个完整的脑袋——0.45英寸的子弹掀开了他的后脑勺,他庞大而沉重的尸体搁浅在旧床上。安南这么多年第一次仔细打量他通红的酒糟鼻和突起的眼睛,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警察来过一趟,他们草草搜索了一下房子,在报告上写了几笔,带走了手枪。安南和安娜没钱办葬礼,只有去公共电话打电话叫来公共墓园的员工把这个男人运走。员工到来之前,安南在父亲的房间里找出一个小铁盒,里面有几个勋章和一个铁片,他把铁盒悄悄放在男人外套的贴胸口袋里。
他不恨父亲,虽然他没少被这个男人揍得在地上打滚哭喊,还永久地失去了一颗臼齿,但他恨不起来。他看着黑色的运尸车开走,想象地狱里能找到一个有很多酒和安非他命的地方,那里一定会有很多他的朋友。是安娜站在安南身边,轻轻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目送男人离开。
也是从十二岁开始,生长变得格外迅速而且明显,在无知无觉的混沌中,孩子们摸索着,变成了男人和女人。
除了安娜。
比起人类,安娜更像是某种幼兽——她永远警惕,永远怀疑。安南经常握着安娜的手确认上面会不会长有蹄甲或者尖爪,那种锐物的错觉长久地留在安南的记忆里。
似乎从安南给安娜起名的那一刻起,安娜就一直是安娜了,不再变过。
你还要在回忆里呆多久,安南?
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总之,哪怕身高增长,五官变得立体,头发留长,指甲上留着便宜的指甲油,安娜也还是安娜。她一直是那个蜷着身子,在缝隙中寻找温暖的小猫。
安南还记得他高中的毕业舞会,孩子们盛装出席,庆祝学生时代的终结。安娜那天穿了不知道那里来的连衣裙,还给他搞来一套像模像样的西装。舞厅里,迪斯科的灯球闪耀,他和安娜混在人群中,混在好几个颜色的光里,额头相抵,笨拙地跳着舞。
“你还记得乌托邦吗,安南。”安娜在他耳边这样轻声说。
他觉得很奇怪,不知道安娜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那个幻想。在这几秒的迟疑中,他听见安娜接着说:“我找到它了。”
音乐声嘈杂,安南和安娜对视,并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晚的安娜有些不一样,她的眼神温柔迷离,焦距模糊。安娜看着安南,又或者说,安娜在看着安娜。
“带我走,安南。”女孩几乎是乞求着说,“别去管什么工作和生活了,我们两个人能在那里永远活下去。”顿了顿,她那双绿色的眸子亮起来:“我们可以结婚,我们甚至可以有小孩。”
安娜笑着吐了吐舌头,她的舌头上黏着两片白色小药片,而安南吻了上去。
之后的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充满着一种古怪的温暖。他们牵着手,逃出舞厅,在几乎无人的街道上游荡,在弹坑里蹲着接吻,在某根废弃的管道里互相拥抱。
幻觉之中,安南听见某处的门顿开,尘封几十年的战时空气涌出来,像一阵暗风,安南从中嗅见血腥和火药。
大地在缓缓震颤,某处传来一声惊雷。
里德夏天的暴雨有着一种温度,打湿了头发,红色的卷发顺从地贴在安南的头皮上。他躺在地板上,尝了尝流到嘴角的淡红雨水,那是他熟悉的、让人不适的咸腥。
他听见惊雷后的寂静中安娜的呼吸,女孩站在他身旁,不算强壮的双手紧紧握着一个铁块。安娜跪下来,她哭着亲吻安南,“对不起,安南。”她咬着安南的嘴唇,如此用力。
安南站起身,他和安娜十指相扣,沉默地望着床上搁浅的巨鲸。他的后脑勺迟钝地叫喊着剧痛,眼前发黑,世界旋转。
“没事的安娜,我们没事的,我们会找到乌托邦,我们...”
难以形容的干涩扼住了他的喉咙,安南没能说出更多的话来。
幻觉的障壁破开来,没有什么雨声,也没有雷击、火药和血腥。安娜蜷缩在安南身边,他们身处里德的地下,管道表面粗糙干燥。
唯有卡在喉间的干涩是真实。
你在想什么?
安南注视着女孩,他有段时间没有碰安非他命了,久违的麻醉感来得格外强烈,也消退得很快。安南感受着世界逐渐清晰的过程,他的脑海里回旋着很多念头,关于工作,关于安娜。不可避免地,他想起安娜的请求,关于活着。
他看着安娜。
“不,我们不用逃离。”安南轻轻说,“我会让我们活下去。”
男孩躺下来,他抱住女孩,闭上眼睛。
安南睁开双眼,他坐在餐桌旁,对着空气轻轻接着说:“我爱你,安娜。”
他说过很多次这句话,对着空气,对着地面,对着镜子。他无数次想象安娜眼中最后的世界,过量的洋红色在幼兽的血管里冲撞,心脏前所未有强力地泵动,视界模糊扭曲,然后闪耀起光来。
有人死了,也许是被她逼去卖淫的女孩,也许是抢她生意的同行,也许是巡逻的条子,但安娜从来不会让他知道。安娜就是这样的孩子,世界刺痛了她,她就划伤别人。
她是安南的,她曾经努力地活着。
你呢?安南,你做了什么?
安南只是在当安南而已,不是安娜的安南,而仅仅是安南。
所以安娜死了。
她离开以后一切都安静下来,前所未有地安静下来。世间的一切声音都离安南远去:旧时钟的秒针转动,屋檐的雨水滴落,鱼缸里的金鱼摆尾,远处有小孩在大叫,更远一点的地方,有船回港拉响汽笛。甚至安南自己的声音也消失了,他努力寻找自己的回音,他站起身,走出房门,走下楼梯。里德的街道潮湿,安南站在无人的道路上,他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地面上。
安南听见宏大的、模糊的回声,在远处的地下,像是里德古老的心跳。他的左膝作痛,他听见洋红色海洋上的回荡的啸叫,他的意志如雨水下渗,穿过管道、战壕和矿井,穿过暗河和裂缝,渗入里德市公墓,他爱抚每一个在此长眠的尸体,从弹壳和骨骼的碎片的切面上淌过。
他蜷缩在弹坑里,像一个胎儿,他看见遥远的地下的避难所,那个没有苦难的王国。黄金和珠宝散在洋红色可卡因的海洋之中,在王座之上,有人安坐。那是一个红发绿眼的少年,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巡视遗骸之下的永恒王国。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我是个保安,小区门口的。
我被解雇了,就在昨天。
但我又有了新工作。
“这是新来的小刘,以后就跟我们一起工作了,老范你等会带他熟悉熟悉。”一身烟味的黄牙秃顶大肚大叔用力按了按小刘的肩膀,“人家还是个小伙,你们老油条的注意点啊,我先走了。”
我是小刘,我现在跟着李叔上夜班,写字楼好高级,人来人往的但是一言不发,电梯里人挤人,他们来去匆匆手上拿不完的文件和电话......
“等等!”这天我依旧跟着值班,天色渐晚,大楼的人流量也少了许多,就在我要准备去休息室小坐一会儿的时候大门有个穿着黄色外衣戴着黄色头盔的人,是外卖员。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走到他面前,向他委婉说明了规定是不让进的,我指了指大厅角落里的立柜:“你可以放那叫人来取。”
“谢谢啊。”外卖小哥似乎还有一单,脚步匆匆地放完外卖后边走边打了个电话,叫顾客下来取。夜色微凉,我塞了颗糖果在嘴里,很鲜艳的绿,有些晃眼但也可能是大厅的水晶吊灯撒在玻璃糖纸过于细碎。真的,我也不知道这种看上去就很高级的写字楼,为什么要放一个酒店里的水晶吊灯?是不是他们老板的审美有些怪?
算了,我也懒得多想,我也跟着外卖小哥往外走,也不想休息了,吹吹风吧。我看着他上了自己的电瓶车,挂在胸前防水袋里的手机明灭可见,他把头盔上的挡风面罩拉下来,准备前往下一个送餐地点。
我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喇叭声和刹车还有浓烟。一声“快点叫救护车”划破这略显无聊的夜晚。很快报道就出来了,说是疲劳驾驶加上视角盲区才造成了这次悲剧的发生。
你说我?我算个目击证人,我跟着来调查的警察去了趟警察局做了个笔录,离开前我听见司机的家属哭喊着说他不是故意的,能不能签这个谅解书,没了那个司机他们一家天都要塌了。
好了不说那个司机了,我继续来说说我的工作。但是好像也没什么有趣的……两点一线,也许这个词一出来就能体现无聊了,我的生活就是这么平淡,什么都一般。
又是一天,我在闹铃中醒来,但是我一身冷汗……我好像梦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个成年人被噩梦吓成这样也蛮奇怪的,洗漱完我塞了颗糖果“咔嚓,咔擦”地嚼碎,那水果的清香蔓延在我嘴里,让我那被早晨不知名梦带来的低落情绪略微飞扬了起来。
楼下的早餐店还有个位置,我和往常一样要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牛腩面。徐大姐还是那么亲切,拌粉那点时间都能和客人聊两句,我嗦溜着碗里的面一边听着电视里的晨间新闻。
噢,是故意杀人啊,然后发现是精神病患者结果给扭送医院了,蛮可怜的。
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得了个空,惋惜地叹了口气:“这被杀的人多无辜咯……啥医院啊还能给精神病逃出来了?”我没搭腔,干完碗底最后一点面就离开了。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一天的我都蛮丧的,也提不起兴致,到了晚上下班的九点就匆匆和其他人告别。晚上有点冷,这是我前一天看天气预报没预料到的,不过这地儿也就这样,冷热无常我也该早点习惯。我还在回想早上,我是做了个怎样的梦呢?遥想小时候做噩梦我都是哭叫着醒来,还会拼命挣扎,这么大了还是一个没记住的梦,怪勾人心的。我这今天一天都心情低落的,想必李叔他们也……真是抱歉。我想着打开了聊天群,发现他们都在群里聊天侃地十分欢乐,那两百多条未读的长长语音条看着还怪唬人的。那我就不破坏他们这开开心心的气氛吧……
这次醒来是一个美梦,我能感觉到。因为我的心情舒畅却身体上无疲惫,我早早的洗漱完打算先去旁边的小巷遛两圈。今天早上我没有吃药,但是我出门下楼梯的时候一个失神摔倒了,在摔倒的那一刹那,耳边传来一阵一阵的耳鸣我居然有些站不起来,就好像有什么炸弹在我耳边炸开一样,我这是怎么了?早晨的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今天蛮快乐的,晚上还和李叔他们一起出门吃顿烧烤,喝了两瓶酒,我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开心,也许是早上早餐店的大姐知道我摔倒后给我塞了一个荷包蛋?又或许是午饭的时候,前台的行政给我说最近有兴趣的事情,又或许是和李叔一起帮助了一个在电梯里晕倒的人。当然,也可能是我没吃药。
今天晚上的酒喝的有点多,我塞了颗糖进了嘴里就当是解酒了。外面的风很凉,吹吹脑袋就醒了一大半。透完气后我回去我一个个打电话,将喝特别多的前辈们的家人来接,把他们都慢慢送走后,我自己一个人清醒了不少,一步一步的往家走。楼道的感应灯又坏了,这才修好没多久就又坏了,我打着手电筒一步步往楼梯上走,慢慢将钥匙插进锁孔 打开门。
屋里的空间不大,我按亮了门口的灯,客厅……应该勉勉强强算叫客厅吧,那隐约有一个人影,我按亮灯,有一个人背对着我,他的双脚悬空不是踩在地面旁边,是倒了一半的短凳。
有人上吊了,在我家。
可是,为什么那么像我自己。
我的手有些哆嗦,手又不知不觉探到了口袋里,给我自己塞了一颗糖。这颗糖不似之前那般甜蜜的味道,有些怪怪的。
我的身体有些沉重,我似乎意识到这些都是幻觉,都好像就是现实在我身边又不是在我身边,我尽力让自己清醒一点,看清眼前的一切,但是身体却不断叫嚣着它的疲惫。一切东西都在我眼前,扭曲、模糊、聚集、散开。在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今天是新的一天,收拾收拾垃圾,我该上班了。工程有点多,不过都在意料之内。再不收拾完就赶不上早餐店的牛腩面了。
作者:烤鱼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我收到一个奇怪的快递。
盒子是最小的那种,分量很轻,晃一晃会哗啦哗啦地响,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我最近没有买过东西,它的出现实属意料之外。更奇怪的是,本该写着信息的快递单上,发件人的地址模糊不清,只有我的姓名和地址明明白白,清晰可见。
我对着这个小小的盒子陷入沉思。它会是什么呢?恶作剧?犯罪预告?我想起读过的恐怖故事,不明原因送来的快递通常是受害者悲惨的开端,也许里面就装着谁的手指,眼球,或者死亡预告函,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一阵恶寒。
但是晃动盒子的时候听到的响声,听起来好像是装在小瓶子里的糖果或者药片,而且数量很少,可能只有一两片,似乎与刚刚设想过的恐怖物体扯不上关系。我想,最坏的可能性不过是一瓶毒药,因此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我决定打开这个盒子。
我用美工刀尽量小心地划开胶带,生怕触发盒子里的机关。盒子打开了,气泡纸包裹着一个小瓶子,与我的猜测一致。不过还不能放松警惕。我取下气泡纸,把小瓶子拿出来仔细查看,只见瓶子的标签上写着三个字——“消失药”。
这是什么东西?我疑惑地阅读瓶身上的说明。
“功效:服用该药品后,服用者的一切将从世界上消失,包括身体,意识,生活痕迹,他人关于服用者的记忆。服用后立刻生效。”
开玩笑的吧。我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是违反科学的,就算我吃下药片,它也只会作用于我自身,其他人的记忆怎么会随之消失呢?
这是个恶劣的骗局!瓶子里装的肯定是毒药,寄这个东西给我的人,想要骗我吃下它,然后杀掉我!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捡起瓶子,打算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在把瓶子扔进垃圾桶前,我的动作停住了。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吗?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完全地消失,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希望的吗?
我的生活一团糟,工作很忙很累,工资却只够糊口,没有上升空间,也没希望晋升领导层,更不要提三十五岁以后。虽然网络上朋友很多,但现实里的朋友却少得可怜,与同事关系也不热络,每天独自一人形单影只,孤独和寂寞整日缠绕着我。生活充满了无趣的一地鸡毛,一想到还要在其中挣扎几十年,我就觉得快要窒息。
我的同学不是在读研,就是已经进入了大厂工作,与他们相比,我是如此无能。我让爱我的人失望透顶,他们曾在我身上寄予厚望,却没想到我会像今天这样没出息。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想到他们为我的付出,我无数次地想,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我和网络上认识的朋友经常讨论这些话题,像我一样,有这样念头的人似乎不少,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还加入了一个讨论组,里面都是像我一样想要消失的人。我们并不是想去死,仅仅是死亡的话,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了百了。我死了,结束的只有我一个人的痛苦,父母会为我的死去悲痛欲绝,他们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全部变成泡影,为数不多的朋友也会为我难过,我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所以才仍然挣扎着继续生活。我甚至想过,等到父母都去世了,就找个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好过自己孤零零地度过余下的人生。
如果我消失的时候,能够不留下任何曾经来过的痕迹,就不会给任何人带来痛苦,我也能够得到解脱。“消失药”不就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吗?
我忍不住握紧了瓶子。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东西吗?它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它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被送到我的手里?把它送给我的人,知道我想要以这种形式消失吗?还是说,这药片是一场蓄意谋杀的道具,可是谁会如此恨我,恨到设下如此匪夷所思的骗局?
我打开药瓶,里面只有一粒白色药片。光是用眼睛去看,我没看出有什么蹊跷。报警,让警察送去做药物鉴定?也许我应该这样做,可是万一它是真的,我是否就错失了这唯一的机会?
我把药片倒出来放在手心,却突然感到一丝恐惧从脚底爬到头顶,赶忙把它塞回瓶子里。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害怕?我真的那么想要消失吗?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我没能体验,未来也许会有好事发生,我才二十几岁,现在就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否显得草率了一些?
也许我可以保留这个机会,如果未来仍旧充满痛苦,我再吃下这片药也来得及。
思前想后,我决定把小瓶子放进柜子的最里面,留待以后再做决定。
做完这一切,我打开QQ,想和朋友们分享一下今天的奇妙经历。但看到消息界面的那一刻我愣住了,那个名为“好想消失”的讨论组里,群成员只有我一个人。
奇怪,这一切真是太奇怪了。
我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人的讨论组啊?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还能叫讨论组吗?
我想了一下,把讨论组解散了。
作者:轻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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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漠,荒漠,还是荒漠,连棵草也少见。沙粒,大小不一的岩石,大的足能站两个人。
天空仿佛是静止的,稀薄的云扯成条状。李子由坐在沙地上,左手去拿面前的水瓶,可小臂忽然疼起来。他忍着痛挽起袖子,看见手臂肿了好大一块,几乎快有上臂粗了。他想,坏了,可能是骨折了,同时用右手捡起水瓶,用双腿夹着,勉强拧开瓶盖。
他心爱的机车立在他几米外,头盔挂在把上,右侧外壳凹了一块,涂装也刮了,白花花的像天上的云。那是他用积蓄买的,刚骑了一年,还没过瘾,于是想趁着休假横穿无人区。李子由刚醒过来的时候检查过,传动轴断了一根,一拧油门就咯啦咯啦地响,轮子也不转。那时候他还没感觉到手臂疼。
他用右手伸进背包,本想掏出手机,可又想起来手机也摔坏了,屏幕全是裂痕,灯还亮,可屏幕不亮。他感到头开始痛,右手转而抚上额头,额头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
几点了? 李子由琢磨。
“包里有表,自己看。”右侧响起女人的声音。李子由扭头,本想看一眼黄良,可他的目光接触到戈壁的太阳时立刻本能地退缩了。接近十一点,他扫了一眼,又把手表扔回包里。然后整个人向后躺下,闭起眼睛。他完了,李子由想。
“起来。”李子由听到鞋子摩擦沙砾的声音,随后感到一片人影覆盖自己。
“我左边胳膊可能骨折了。而且你不是说了吗,没信号。”他闭着眼嘟囔。
“不然就死在这。救援队从发现失踪到找到你,至少要三天时间,足够你变成一具干尸。” 黄良的嗓音低沉,与平常没什么分别。李子由忽然发现她很适合讲这种台词,冷漠,确凿,又带着点蛊惑。
那样不也挺好的吗……强烈的阳光照耀着,令他有种置身海滩的错觉,像电影里演的那些有钱人。他生于工人家庭,童年是留守儿童,大学读了个不喜欢的专业,毕业后找了份不喜欢的工作。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平凡又无价值,活着也不过是消磨时间。
他浑身暖烘烘的,挪了挪脑袋,又把右手垫进脑袋底下。干脆就这样消失吧,他想,哪怕没有这次旅行,生活也会将自己逐渐引入绝境。
“我不想跟尸体约会。”黄良说。
李子由睁开眼。黄良背着光,看不太清表情。她染黄的发梢在风中四散。李子由想不通为什么她会答应陪自己出来旅行。他承认自己单方面或许有些情愫,但那也是不抱希望,可有可无的。他不敢提出约会,甚至不敢主动搭话,他害怕遭人嫌弃,变成笑柄。现在他躺在沙地上,感觉这就像是一场梦,于是尝试移动左臂,疼得他直咧嘴,可四周景色不变,依旧荒凉无物。
“那个,”他本想问问对方旅行的源由,可话到嘴边,又觉得矫情,像是在交代遗言。
“什么?”
“那个……听说欧洲正在打仗……”他越说声音越小,像是钻进了土里。太卑微了,他想,这样不对,不能这样,没人会喜欢懦夫。黄良没有回话,向一边走去。那个方向不远处有连绵的土堆,层层叠叠,像被咬过的千层饼。这个叫什么地貌,地理课本里讲过,他回忆,可想不起名字。
李子由小心地右手撑地爬起来,追上黄良。“你去哪儿?”李子由问。
“爬上去看看,运气好能看见人。”她指着前方的土堆,黑褐色冲锋衣里的黄良仿佛要与这片荒漠融为一体。
“这个爬不上去的,怎么可能爬上去,我胳膊断了。”李子由否定。
黄良忽然停下,盯着他,“那就找一个能爬上去的。”
李子由张了张嘴,呆立在原地。黄良不理他,又开始前进。他几乎理解教徒遇见神迹时的心情了。
平坦的荒地连绵漫延,更远方有零星点缀的稀疏灌木,然后是蜿蜒不绝的沙丘。另一个方向则是山脉般的土堆。正午的阳光下,一切都如金子般刺眼,几乎令李子由窒息。
他在土堆背面找到一处缓和的坡道,从而抵达这个可供瞭望的高点。
可没能找到任何求生的线索。李子由再次坐倒在土堆顶上。他不想动了,就在这里长眠吧,他昏沉沉地想,反正我的人生如此荒芜。风会带走我体内的水分,就像侵蚀屁股底下的土堆一样,毫不费力。他的肚子叫了两声,但没有任何人听到。
“起来。”黄良再次把他脸上的阳光挡住。正午的影子很短,她为了找合适的位置肯定费了不少功夫,李子由感到愉悦,仿佛做了什么情侣间的秘事。
“你也看到了,什么也没有。”他闭着眼。
“你发烧了。”
“没有,”李子由否认,但还是把右手放到自己额头上。他无法分辨这是不是恒星带来的热量,“可能是太阳晒的。”
他头顶的阴影移开了。
“看这边,好像有人。”黄良说。李子由抬起眼皮,躺着扭过脖子。黄良指了指,他顺着看过去,似乎在苍黄的背景中确实有一块异色。他坐起来,注视良久,确定那片红色不像自然造物。
“可能只是驴友丢掉的垃圾,没有公德心。”李子由说了个笑话。
“也可能是帐篷。”黄良说。
“可能是野餐布,”李子由觉得或许刚才的笑话并不高明,没能引起注意,于是再接再厉,“在戈壁上吃三明治。”
黄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李子由猜测是时机不对,显得自己轻佻,只好承认,“有可能是帐篷,有可能。”
“不管怎么说,都要去看一看,”黄良说,“况且看起来不是太远。”
“望川跑死马,”李子由说,他不太想去。
“你是人。”
“如果白跑一趟,那里什么也没有呢?”李子由被噎了一下,开始反驳,“我的车怎么办,行李怎么办?” 他有些不舒服,阳光太浓,热风吹得脑袋又涨又痛。他躺在那里乱叫,像个孩子。
“没有别的办法,你也看过地图,最近的休息点在北边二百公里!必须找到帮助,单靠你自己是出不去的,”黄良的语速也加快了,“总要试一试的。”
“……那就停在这里吧。”李子由一下子软化下来,低声嘟囔,随后翻了个身,背朝黄良。他被自己吓到了,似乎不该说出来。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全部都暴露在了阳光下,重重保护的脆弱内核被人盯着,被众人一览无余了。这令他感到羞耻。
阴影又靠过来,“你总是这样,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哪一点吗?”李子由闻言抖了一下,“你没有争取过,从来没有。”
“不要这样给我下定论!”他感到受了侮辱,一下子坐起来大声驳斥,“你又了解我什么?我们也不过认识半年!”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喜欢我吗?”黄良用陈述某种真理般的语气说。
“哈?你在说什么东西?”李子由涨红了脸。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仍然不承认吗?”阴影一动不动,仿佛是从沙石里长出来的。
“……是,”他花了很久才给出回答。李子由感到身体一阵冰冷,似乎这个简单的回答耗干了他全部力气,使他虚脱了。“是的,对,是的,”他重复着,“我就要死了,我在发烧,胳膊也断了,现在,你在我面前谈论着我的秘密,我的尊严也被你杀死了。”
“不,不是这样,”黄良望着他的眼睛,他从这眼神中感受到哀怜,把自己感动得打了个喷嚏。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不是尊严,没有人告诉过你。”
李子由摇摇晃晃地走在荒漠上。他戴着遮阳帽,背着行李包,而所有与机车有关的物件,连同半新的机车一并被遗弃在原地。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具人偶,脚踩在棉花上,被异常的力量牵引,而不是依靠大脑行动。
他的喉咙又疼又痒,喝再多水也没有用。肚子鼓鼓涨涨,走起路来几乎能听见声响,像灌了水的热水袋。他在这片荒漠中断断续续跋涉了一个多小时,远处那小片红色的人造物现在不必站在高处也能看见。可他总觉得那东西好像活了起来,在视野中不断摇晃,随时可能从他有机会触及的范围中逃走。
“这片地还算结实,如果全是细沙,走一步退半步。” 李子由又看见黄良,她也背着一只旅行包,戴着遮阳帽和围巾,走起路来丝毫不显费力。
“听你的意思,我运气还算不错?”他气喘不止,停下脚步。黄良没回答,自顾自向前走。李子由只好也勉强迈动步子,“运气好的话,根本不会从坡上摔下来。”
“是你在靠近坡顶的地方没减速,不怪运气。”黄良连扭头都省掉。
“可运气再好点,坡后面不会那么陡。”李子由辩解。他一直看着黄良,怕对方一闪不见。黄良还是不理他,独自向前走。
李子由有些恼怒。受伤的是自己,受损失的也是自己,可现在连句安慰也得不到。他掏出水瓶来,又灌了一大口。水也被晒得发热,倒进嘴里一点也不解渴。
“因为世界就是这样无情,”黄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正贴着他右手站着,“没人有责任安慰你。” 李子由觉得她的眼神很冷漠,但又感觉熟悉,像他平日里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以用微笑掩饰的疏离眼神。
“你别这样看着我!”他被刺痛了,“我明白,我知道,可我不接受!这不难理解!谁都想要被人包容,谁都想要被爱!为什么不能是我!”他觉得这里荒无人烟,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不会有人看到,于是用力把塑料瓶摔在地上。瓶子里没剩多少水,几乎没能弹起来,水晃来晃去,塑料瓶小舟一般轻摇。
他不明白,他不知道,他接受,他觉得很难理解。李子由以为自己不再是孩子,不再是那种难以沟通、一厢情愿的生物。他并不是一个成熟得足以为人父母的人,他觉得孩子顽劣、固执、愚笨,集合了人的一切恶习。他讨厌孩子,讨厌过去的自己。他以这种形式与自己划清界限。可他仍然向往着相同的东西。
李子由再没看到黄良的身影。他喘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冷静下来,随后捡起塑料瓶,一人继续向红色目标走去。他不再流汗,仿佛被热浪蒸干了,头顶的恒星不断膨胀,用地狱般明亮的冕环包围了他,包围了这片大漠。这里遍布大大小小的土堆,有些土质很细,几成黄沙,李子由只能绕着土堆走,实际路程要比直线距离远得多。他望着遥远的目的地,脚一软,向前扑倒。此时他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甚至还在迈步,脸就已经陷入地面;接着是肿大的左臂,他哀嚎了一声,向右滚了半圈,仰面躺着喘气,发出类似手动按压给气球充气的打气筒的声音。
他完了,李子由再次想到。他此刻才切实发觉自己的处境是如此无援,四面皆亡。他仿佛从一个梦中猛然惊醒,可却发现那些噩梦已经成真。他觉得自己油尽灯枯了,没半点可能抵达目的地,何况那里恐怕只是某个被遗弃的人造物,与救援、求生这些说起来轻飘飘但又用尽力气的词语毫无关联。那片红色始终在哪里,已经过了至少三个钟头,除非他们真的在野营,在荒漠里野营。他凶狠地笑了一下,发出类似哼的声音。他想休息一下,于是闭上眼睛,可阳光是如此强烈,蛮横地穿透眼皮,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起来。”他又一次被阴影挡住。
“闪开!”李子由用力闭着眼睛,态度恶劣地回答。
“已经很近了。”黄良说。
“我不干了,我不想干了,我到不了那里!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他低吼起来,浑身是土,帽子也歪了,头发里掺着沙粒,“就算费力活着又能干什么?活给谁看?不过是死得体面一点!这个世界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孤零零地来,也孤零零地去!”他见过那么多人,可那些人世俗、奸诈,空虚又庸碌。他自暴自弃了,觉得哪怕继续努力也不会有什么好转,他没法改变全世界,甚至,这次旅程本身便是一种暴走,带着自我毁灭的意味。
李子由喘着粗气,心脏咚咚跳。他感觉很痛快,仿佛念了一篇檄文,向整个世界宣战了。
世界默不作声。他睁开眼,看见黄良的脸距离他极近,不过几公分。这把他吓了一跳,刚刚聚拢的勇气瞬间便撤退了。他的脑袋迅速向后倾了一下,接着僵住不动。
黄良蹲在他面前,低着头。他发觉黄良总是背着光,这使他几乎忘记对方模样,只看见一双眼睛,与自己的眼睛没什么分别。
“没人有责任安慰你,”黄良说,太阳被遮住,也没有那么炙热了,“但是,说不定——”
“说不定有人会心甘情愿。不是责任,不是交易,是意愿,是主动。那人会希望你远离所有不开心,希望你获得幸福。”黄良的声音就像天使,在细数他升入天堂的诸多善举。李子由几乎要哭出来,仿佛受委屈的孩子终于得到一句对不起。他的世界在这一刻缩小了,眼前所见的爱与包容就是他生命的全部,而除此之外的所有误解、拒绝、欺诈与冷眼都一并被剥离到世界之外的虚无中,与他再无半点牵扯。
“也许那人还在等你,在他的世界的角落,你会改变他的未来,他也会改变你的。”
“可你只能依靠自己寻找他。现在先努力站起来吧。”黄良退开几步。黄良描绘的愿景无疑是他内心希望的,可他从不抱指望,他从未见过这样只存在于理想和梦境中的感情。
真的有这样的人吗?李子由带着哭腔呼气,颤抖着站起来。
“总要尝试找一找,这是第一步。”她说。
他迈出右腿,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寸。
太阳正要落山。天空是蓝的,大地也是蓝的,只有地平线被漆成浓重的橘色,向上稍稍淡出去。距离那个鲜艳的目标只剩下一百多米,或许只有几十米。李子由终于看清楚,那确实好像是一顶帐篷,一顶红色的帐篷。
李子由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或许真能获救,或许他们有三四个人,两辆车,因为某种原因一直停留在这,或许正要出发。倘若他们正要离开,自己便大声呼救,在这个距离对方肯定听得到,对,若是看到这种迹象,若是有人从帐篷里出来,自己便这样做。他清了清喉咙,感觉喉咙疼的厉害,可现在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克服的困难。如果在自己抵达帐篷前,他们没有任何行动,那自己要先走到帐篷正面,向他们问好,寻求帮助。在此之前保持这个速度,没有必要加速,应当节约体力,他安排得极有条理。
他的双腿开始颤抖,身体似乎提前理解了脱离险境的状况,从不知疲惫的亢奋状态中解放出来。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他来到帐篷门口,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咽下一口唾沫,举起手,又缩回来,重复了两三次,终于轻轻拍上帐篷布。
“有人吗?”他问。他紧张地等了很久,久到连心情也从忐忑中沉了下来。
一阵风吹来,夹杂着一股臭味。他向帐篷后面绕过去,先看见一只干瘪的手掌。
他看见了一整具尸体伏在荒地上。
太阳一寸一寸地埋进土里。
李子由躺在帐篷里,紧紧拉上门口。他的脑袋昏沉沉的,摸了一下额头,有点烫,终于确定与烈日并无关系。他向两边看了看,帐篷里除他之外再没别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谁,总感觉应该还有另一个人。
他的背包解在一边,敞开着。他吃了两片感冒药,然后把所有能盖的东西都盖在自己身上,包括那具尸体留在帐篷里的毯子,可还是觉得冷。
“那人是自杀的,死了至少三天。”黄良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帐篷,坐在他旁边。帐篷里没有任何光亮,他觉得帐篷外也没有。他只能看见附近一圈隐约的轮廓,用模糊的记忆去猜测那些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李子由的声音极小。他觉得自己太累了,却无法入睡。紊乱的神经系统给予他一种幻觉:他感到自己漂泊在宇宙里,宇宙那么空旷,自己又那么渺小,他的身体仿佛随时可能炸开,以永恒的膨胀来填充这无限的空间。他明白自己一定还在发热,这种错觉在发热时经常出现,年幼的自己体弱多病,有很多次,当感冒发热的时候,他躺在父母的大床上,床那么大,自己又那么小。父母呢?他们不在这里,年幼的他不知道父母去了哪里,只记住了这种感觉。
他希望这时候能有人抱着自己,轻声告诉自己一切会好起来。他也愿意这样对待对方。
“那人脚下有个安眠药瓶,他是特意来这里的。”
你可真仔细,李子由想这样说,可他实在没有力气讲话。
帐篷外传来呜呜的风声。
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变成那副模样吧,干巴巴的,像恐怖片里的道具,李子由迷糊起来。
“这里的星空很美。”黄良说,可任何句子在李子由听来都像安眠曲。
寂寥的风中传入一丝杂音,随后逐渐变响,足以分辨得出是引擎声。车灯撕开黑暗,搜救队向着帐篷前进,卷起一路尘烟。沉睡中的李子由猜不到,本是为了搜索自杀者的救援人员在帐篷中见到他会是何等惊诧。
星空,哪怕是在梦境中,他仍在努力思索,在他耳边诉说星空的人究竟是谁。
(因为自知毫无进步,所以下次再接着求差评吧)